043 寶刀案告結

衙役的班頭、牢頭都死了,沒死的異口同聲說沈連元說得對,他們見到全是屍體。來了個女魔頭說是許三寶的未婚妻,沈公子好心領了進去,結果就劫獄把周大用帶走了。

這就很好玩了,武國侯朱坤儀盯著許三寶,同樣揶揄道:“你的未婚妻呢?”

“我哪來的未婚妻!”許三寶大叫起來。

沈連元道:“不是他的未婚妻,也定是他的親好女子。”

武國侯卻道:“本侯已經查過,許三寶身邊唯一親好的女子才十二歲。此節無須再問了。”

沈連元一說,朱坤儀立刻便知道是誰,也曉得為什麽那兩個黑衣女子會放話威脅了。但是再查下去,說不定就有兩個武功奇高的女俠要來取他性命了。

朱坤儀進一步猜想,動手的多半是那兩個女子之一,按錦衣衛的分析,應該是打傷廖剛的那個年紀小的少女,武功路子跟案情差不多。隻是許三寶這人脾氣很臭,大概是不肯帶著冤枉逃走的,所以那女子隻帶走了周大用。

實際上,四凶肯定是死在牢裏的,因為屍體已經被故意銷毀了。錦衣衛一分析立刻便知道,定是有非常明顯的傷口,可以證明不是死在外麵的。

朱坤儀正待問屍體為何銷毀,沈連元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態道:“是不是死於許記門前,有一個人可以證明。”

按察使司問道:“何人?”

“兩月前,曾有一小童因過被我逐出府內,恰巧卻進了許記。此童因此不會偏袒於我,相信可以直言。”

沈連元竟然提議讓得福來作證!

許三寶懵了,得福是被他趕走的啊?再說,得福當天不在門口。

朱坤儀道:“你趕走小童在先,就不怕那小童向著許三寶麽?”

沈連元昂首道:“得福縱然因過被趕走,也算是跟我讀過聖賢書。我相信他會說真話,還我一個清白的!”

一席話,說得許多人都感動了。聖賢的感召力是多麽偉大!

等了片刻,卻忽然錦衣衛來報:“那個小童得福在許記上吊了!”

此事頗為意外,聽到的人都很驚愕。

許三寶急道:“他怎麽樣?”

沈連元咬牙切齒:“定是許記為了滅口害死他!”

錦衣衛道:“僥幸未死,被及時救下,原因尚不明。”

又過了片刻,得福被帶上堂來。

按察使司對許三寶和沈連元喝道:“你二人皆不得說話。”轉問得福,“你為何上吊?”

得福戰戰兢兢磕頭,大官太多了,嚇死人了。他這輩子都沒有想到過,可以在武國侯、按察司這麽大的封疆大吏麵前說話。

得福磕頭道:“得福常聽說忠孝兩難全。若說真話,我爹必死,因此自殺。”

沈連元麵色一變,頓時顫抖起來。

朱坤儀道:“你繼續說。”

得福便把所有的事都說了,沈連元為了打周月玫的主意而嫉恨許三寶,更讓他潛伏在許記。昨夜要他作證,當堂誣告許三寶,他和他爹便可以得到一大筆銀子。但若不幹,他爹便會死。

他不願意對不起許三寶,又想著他死了沈公子就不會再為難他爹,所以他就上吊了。但是翻白眼的時候,忽然有個女人高喊:“這裏有個小孩上吊啦!”於是就被聞聲趕來的一大群人救了下來。

朱坤儀問道:“既然忠孝兩難,為何你又說了?現在去救你爹,隻怕也晚了。”

得福哭道:“得福曾聽人讀聖賢書,忠在孝前,義在君前。萬不得已,當舍生取義。得福不能在堂上說假話,對不起許公子,又救不了我爹,隻有死了。”

堂上無不動容,許多人慚愧得低下頭去。大明的士子以舍生取義為人生準則,但是一入朝堂,便早已變了味道。文官集團以“大義”為借口,結黨營私,把持朝政,重文輕武,乃是明朝最大的禍患,危害更甚於閹黨。

朱坤儀森然問沈翹楚:“沈大人,你們府上的水好深啊。”

沈翹楚嚇得渾身發軟,這些事他一丁點兒也不曉得。

隨即錦衣衛報道:“沈大人府上進了女飛賊,得福的爹確被捆在柴房。飛賊確是女匪,已將人帶走,放在東市街頭。”

得福鬆了一口氣,向許三寶磕頭哭道:“公子,我對不起你。”

許三寶哭笑不得,想不到得福小小年紀,天天帶著這麽多的煩惱。但是也終於明白沈連元為啥要害他,原來是為了打周月玫的主意。

許三寶回身,忽然一拳打在沈連元臉上,大聲道:“這一拳是為了得福打你!”

沈連元原本已有些屁滾尿流之意,不料許三寶在大堂之上揮手打人,被一拳打得昏天黑地,登時倒在地上,屎尿齊流。大堂上臭不可聞,被立刻拖走。

許三寶被四周錦衣衛按倒,卻向得福笑道:“得福,沒事了!擦擦鼻涕!”

得福見許三寶不怪他,喜逐顏開。

福建按察使司道:“此案已然水落石出,但以俠犯禁之風斷不可長。周大用無罪,撤銷通緝。繼續緝拿那黑衣女子。”

“慢。”武國侯忽然道,“許三寶藐視公堂,按律杖三十。”

許三寶愕然:“你打我?”

武國侯親自審理這個案子,本來就說明對許三寶非常重視,多半是有意偏袒的。這一下變化太快,任誰也反應不過來。

朱坤儀森然道:“我按律打你,你有何不服?小童尚知舍生取義,你藐視公堂,縱然跟本侯有些交情,也應當挨打。不過,你在牢裏已然無辜挨了打,若是你說出那黑衣女匪的下落,便可說明你與她無關,兩相抵過,不用再打。”

許三寶悶聲道:“我不知道。”

朱坤儀一揚手裏的折扇,說:“我自然知道你喜歡認打,順便也認了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未婚妻。來啊,給我打!”

頓時一幫如狼似虎的衙役把許三寶拖下去,一頓響亮的板子聲。

沈翹楚恍惚中摘下頭頂烏紗帽,跪在堂前道:“侯爺,下官治家不嚴,有枉縱之罪,但憑侯爺處置。”

朱坤儀道:“沈翹楚,你何止是治家不嚴啊?治衙如何?治民如何?你碌碌無為,隻知道畫你的葡萄、鬆鼠!泉州乃是海防重鎮,你是邊城知府,當有代天子守國門之覺悟,你卻隻知道盤剝關稅,渾渾噩噩!礦山在哪裏,不知道也就算了;民心在哪裏,你給我丟了個幹淨!把泉州治理得百姓不想報效朝廷,給官都不做,沈翹楚,你也算是天下頭一人了!”

說到最後,咬牙切齒,顯然這才是武國侯發怒的真正原因。

堂上人人稀奇,侯爺這話究竟從何說起?若是給官,自然人人都要搶著來做啊!沈翹楚也暈頭轉向,實在不知道武國侯這話指的是什麽。

許三寶被打了三十板子,又被拖了上來,已經站不住了,趴在堂上。得福撲過去,悲聲痛哭。

朱坤儀說:“你貪戀美色,要偏袒那黑衣女匪,所以挨了這頓打,怪不得本侯。”

許三寶咬牙:“不敢怪侯爺。”

朱坤儀瞅瞅沈翹楚,向許三寶問道:“眼下若有個泉州知府的缺,你做麽?隻要你點點頭,我立刻飛馬奏明聖上,平步青雲便在眼前。”

沈翹楚聽到這話,已經兩眼一黑,暗道,完了,畢生仕途到此為止了。

四周所有的人都聽得一陣恍惚,知府是多大的官啊,府內州縣皆歸知府統轄,俗稱太守或是太尊。若是從一介布衣直入知府之位,這何止是平步青雲啊!大明開國以來,從未有這樣的殊榮啊。

許三寶道:“草民不精大明律例,不會八股文章,當真沒有做官的本事。求侯爺開恩,放過小民吧!”

這一下,人人都曉得武國侯怒火的根源了。

沈翹楚當真想要發狂,腦中一片淩亂。難道,就是因為此人不想做官,所以才惹出這許多事來,終於使自己丟了烏紗?他不想做官,我就要把知府的帽子讓給他?而他還是不稀罕?

武國侯朱坤儀哼了一聲:“看來你倒不是嫌官小,是真的不喜為官。”

許三寶屁股火辣辣地疼,心道,臥槽,你說我為什麽不喜歡當官?你看我屁股自然知道。

武國侯忽然對沈翹楚道:“既然許三寶不願意當官,那這個泉州知府,沈翹楚,你便繼續當吧。”

啥?沈翹楚懷疑自己聽錯了。

武國侯已然高聲道:“許記工坊為朝廷鑄炮有功,又為朝廷獻守城策,於遼西戰事有莫大功焉。欽賜,許記工坊為天下第一工坊!”說著拿出一份聖旨來,“禦賜金匾,許記門前,武官下馬,文官落轎!但有尋釁滋事者,緝拿論罪!”

不知何時,堂下的書生才子被推到一邊,擠滿了許記的工匠、泉州的百姓。按察使司一拍驚堂木:“案犯沈連元革去前程,擇日問斬。寶刀案告結。”堂下登時歡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