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你們當皇差如兒戲麽?

朱坤儀翻起白眼。

許三寶也翻起白眼。

勇字營最近很倒黴。

大哥大遊擊將軍王勇戰死,現任大哥周大用成了通緝犯。三寶工坊送了他們幾把好刀,開心了沒兩天,想不到,萬萬想不到啊!人人都被搶了。

運氣好的,走在路上忽然刀被武林高手奪走,丟回一錠銀子。運氣不好的,刀沒了還被打了一掌,躺家裏療傷。

原來!他娘的其中有三起是錦衣衛幹的!

武國侯道:“鑄刀,你翻什麽白眼。”

“你說鑄就鑄啊?還一張嘴就十萬把?”許三寶急了,“那是錳鋼!是錳礦!別說一萬車,你給我采個幾百大車錳礦石來,你采得了嗎?”

在當前的情況下真采不了。

采礦不是拿個鎬就能挖的,選礦難,冶煉更難。

錳礦極難采集,因為會有錳中毒的現象,而且錳礦和高磷礦、高鐵礦伴生,選礦很難。除了非常複雜的分離技術之外,采錳礦還需要噴淋後進行濕作業,否則礦工吸入錳礦粉塵後會中毒身亡,無藥可救。

現有的錳礦都是趙九害家裏存的,自己用車拉著過來的。也難怪他那麽寶貝,那一車石頭都是稀罕的金屬礦石,提煉出的錳鋼更是少得可憐。

三寶工坊一共也就這麽點兒家底,在製造機甲軸承的過程中,產生了一些廢棄的錳鋼碎料,就用在了送給勇字營的刀刃上。

許三寶花了幾萬兩銀子去采各種礦,所得也不多。許三寶並不是舍不得花錢,而是因為這個東西朝廷也沒有存貨,買不到。

明朝一直對礦石管理限製極多,除了鐵製品嚴禁出口之外,最普通的鐵礦山開采,都受到嚴格控製和極大的幹預。因為采礦就意味著可以打造兵器,越是亂的時候,越不讓采。官府開采也有明文規定,一山一爐,一爐至多五十人。

許三寶目前光是用於鑄炮的銀子,就花了十萬兩了。這還是在朝廷的“幫助”之下。

武國侯咬牙道:“你鑄炮若成,我連國法都為你一人改了,礦山整座送給你。”

許三寶斜眼道:“我謝謝你啊!”

這活兒真心不想幹。特別是不想為朝廷幹。

收購礦石的時候常聽人說,在大明開礦要冒著莫大的風險,為縣太爺把礦山開好,苦力幹完,縣太爺又眼熱了,要麽轉頭拖著不給工錢,要麽又說朝廷有令,把礦山和礦石全收回去了,落個血本無歸都算好的,說你是反賊直接殺了來個死無對證,咋整?最不可靠的就是朝廷。

武國侯怒道:“本侯誠心待你,你為何對本侯陰陽怪氣!”

許三寶不理他道:“小民還想多活幾年。侯爺,咱們還是去看炮吧。”

大東山山南炮場,如今已經送來了五門樣炮,每天試射。為了趕日程,許三寶和趙九害不得不經常在這裏過夜。

大東山如今建造了木樓數十座,有上百戶民工在此工作。大明的民工特點便是隻要有飯吃就好,什麽苦累活兒都願意幹。許三寶這小東家是出了名的對人寬厚,女子、小孩都有衣物補貼,每工每戶都有例錢,又是為了抗擊倭寇,男女老少都帶著一股子敵愾同仇的氣,令大東山工地日新月異。

朱坤儀頭一日來看的時候,上水閘還沒運來,第二天便已經一群人在安裝了。

他們在南山腳下立起了一個巨大的高爐,看上去十分宏偉,在高爐主爐體外,搭有堅固的入料吊塔,高四丈的煙囪和熱風爐各一座,除塵、洗礦的台子連著傳送渠綿延數十丈,加工熟鐵、銅料的熔爐、鍛造場林林總總圍在四周,有數十座之多,看得人眼花繚亂。

倉場裏礦石如山,鑄造場立炮坊五座,火藥庫每隔一百丈一座,鐵彈成千上萬,每一百顆圍成一方,數十方格阡陌交錯,從山上望去如同巨大的井田一般,有人拿著尺子在量,絕不允許有絲毫偏差。上百工匠進退如流,揮汗如雨。

朱坤儀站在山頭,背後是寶船作塘,麵前是一片開闊的炮場。眼見令旗一舉,炮聲如雷,四裏外海麵上彈落處,五道水柱同時驚起。

朱坤儀驚道:“好炮!”

且不說射程,五個水柱一起濺起,間隔、高度一般無二。這便是說五門炮的精準度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朝廷的紅夷炮在精度上可差得太遠了。

許三寶喝道:“不懂就給我閉嘴吧!”

四周侍衛、統領皆有怒色,武國侯閉目鬱悶,說好也不成,這許三寶當真是難伺候了。

隻見一個年輕人縱馬上來,拿了圖表給許三寶,乃是擔任監工的趙九害。許三寶和趙九害都皺著眉頭,對著圖表說個不停。所說的話都是冶鑄術語,朱坤儀確實是一句都聽不懂。

趙九害小聲嘀咕道:“時間緊迫,這樣的炮已經和西洋所進水平相若,拿給朝廷也夠了吧。”

許三寶歎氣道:“把二十萬兩銀子花光,不管了。但要把溫度降下來,保證不要炸膛。”

“每一道工序都看得很緊,這可是四道箍的炮,放心就是了。至於溫度,先讓他們用油降溫吧。不過東家的話要點明,炸膛了是使用不當,可不是我們做得不好,不能為這個吃掛落。”

兩個人嘀嘀咕咕,四周的侍衛和統領都大怒,這兩個人當朝廷的差事是什麽?

朱坤儀氣得手指微顫,厲聲道:“你們當皇差如兒戲麽?”

許三寶和趙九害一起說:“二十萬兩銀子做到這個份上,還要怎麽樣?”

許三寶理直氣壯道:“我們許記工坊一文錢也不曾賺朝廷的,隻當是為了天下黎民白做工。倒是采辦礦石的官吏賺了許多。我們若是存心要糊弄侯爺容易得很,隻說做好了,整個大明都沒有這麽好的大炮!但是小人須得醜話說在前頭,工期不夠,未能達到精工。這炮若是用了不合規格的炮彈,那便沒有這樣的威力;三發之後,須得降溫,否則便有炸膛的危險。鑄鐵炮散熱不如銅炮,這個小人跟侯爺講過其中的道理。侯爺覺得我黑心,或是辦事不用心,我升鬥小民一個,請侯爺看看小人這一身傷!耽誤了朝廷一天工期麽?”

“誰叫你不願意做官?你有官衣在身,誰敢打你?”朱坤儀厲聲道,“別跟本侯說這些,寶刀案本侯明日就開堂公審,誰是誰非自然公道。鑄炮之事務必傾盡全力,銀子不夠我另撥給你!你敢消極怠工,我滅你九族!你再跟我討價還價,我把你淩遲處死!”

“淩遲處死——也不做官。”許三寶絲毫不懼,揚起手中的圖紙道,“咱沒那閑工夫!十門炮,十天交貨。我獻給朝廷一萬發炮彈,十個炮車。跟侯爺您說實話,我們沒掙錢還倒賠了幾萬兩銀子。所以侯爺您莫說我是奸商!而且,好東西給了你們,別糟蹋在手裏。怎麽用要派人來好好學——別怪小民沒有說過,打炮兒,這不是放鞭炮點響就得,這是技術活!”

許三寶根本不在乎朱坤儀的表情,反正這侯爺戴個黃金麵具,也根本看不出有啥變化。哼了一聲,跟趙九害一起下山去了。

旁邊趙九害小聲道:“這人誰啊?牛氣哄哄的,還滅你九族!淩遲處死!”

“噓,是武國侯,欽差大臣。”

“啊?我以為是太監呢。不會把他說急了,把我們淩遲處死吧?”

“不能,努爾哈赤要打過來了,他比我們急多了。”

“嘻嘻,我爹要是活到這會兒就該威風了。可歎他老人家鬱鬱而終啊。”

“小聲點兒,你想做官不?眼下有個機會……”

“算了吧!伺候不起!你要當官你做,莫煩我。”趙九害一副生怕當官的樣子,掙脫開許三寶的手,逃走了。

朱坤儀耳根子一動,氣得要死。他們說話聲音雖小,但是以他的絕世武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這世上挖空心思想要做官的,不曉得有幾千、幾萬人,為了頭上的烏紗帽,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不料到了泉州,遇到了一夥不想做官的人,特別是許三寶,膽大包天,他隻道是絕無僅有,沒曾想許三寶周圍全都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