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這侯爺似乎很無知

“敢問侯爺找寶船廠做什麽?”幾個人頓生警覺。

“看看而已。”朱坤儀歎了口氣,“我大明水師昔日叱吒萬國,想不到今日連倭寇都打上門了,堂堂泉州水師已經成了這副鬼樣子。”

說著,目光炯炯,逐一從他們幾人臉上掃過,忽然厲聲道:“說!你們幾個又是來這裏做什麽的?”

許三寶覺得這小侯爺忽然間目光犀利如刀,散發著滔天氣焰,幾乎要扭開臉不敢麵對。隻怕這人一身武功修為也是極為驚人的,若不交代,隻怕難以脫身。這人的性格反複無常,脾氣也像極了太監,搞不好忽然翻臉,他們是打不過對方這麽多高手的。

許三寶略作思忖,上前道:“這塊地我已經買下了。所以來看地。”

“你買了這塊地?”那小侯爺驚愕中連連打量許三寶,“你又是何人?”

“在下許三寶,本地漁民。”許三寶道,“經商賺了些錢,所以就買下了這塊地,打算借著三寶爺的福氣,重新建個船廠。不料來了才知道,這地方究竟是不是寶船廠的舊址都還不好說。”

“呂奉該死!”朱坤儀冷冷說了一句。

大明軍將全都在鑽當年太祖皇帝定下的屯軍自養製度的空子,全都搖身一變成了地主。如今兩百年折騰過來,幾經廢耕變遷,朝廷連地契典籍都遺失了,根本搞不清自己還有哪些地,哪些還是軍屯田。而且嘉靖時期,因為軍屯地荒廢得太厲害了,朝廷頒布過準許租讓軍屯地、量力開墾的法令。

所以,就算想把呂奉治罪,也是完全沒有辦法的。因為朝廷根本不能證明這塊地曾經有過,何時易手。呂奉的手續中,一定也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了。何況這隻是一塊荒地,連有價值的軍屯田都算不上。

朱坤儀歎了口氣道:“既然相遇,便是有緣。這裏到底是不是寶船廠舊址,便有勞各位陪本侯一起走走看看吧。”

於是就變成了一大群人一起走。問及許三寶是何人,茅元儀和宋應星都說是許三寶的老師,而許三寶是他二人的東家。武國侯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也沒興趣多問。

許三寶道:“敢問侯爺,如何尋來此地,而不去南京、長樂那幾處?”

茅元儀之前說過,寶船廠的地址是有明確記載的,為何不去明確記載的幾處,而來泉州?泉州這裏,若不是聽人說,根本不曉得有個寶船廠。這難道不是一件怪事麽?

“本侯也是偶然看到府庫中的記載,不知真假。”朱坤儀道,“此番來到泉州是另有要事,順路來看。”

許三寶開心起來,既然有位侯爺也說府中記載這裏是寶船廠的舊址,真實性便大了幾分。難道是發生過地震,山體倒塌,才使得下麵礁石密布麽?雖說是四處走走看看,但是這麽大一塊荒地,眾人也著實是不知道去哪裏好。荒草有一人高,蜘蛛蛇蟲到處都是。

“那裏似乎有空地。”宋應星指著地勢最低的地方,“咱們就去那裏吧。如果真有船廠舊址,也隻能在那樣的地方。”

眾人眼見四周草木茂盛,隻有那處在草木間露出一塊塊跟瘡疤似的平地,長滿了青苔。當下便一起走去。

八個護衛持刀在前麵斬草開道,那小侯爺也不閑著,一路問泉州的情況。

聽說倭人艦隊船堅炮利,洋人也都比大明的海軍實力要強,朱坤儀不以為然地冷笑:“那黑船難道還能比寶船大麽?”

寶船的型號除了最大的旗艦,中小型也有五千料,換成噸位就是排水量三千一百噸,載重量兩千五百噸。

黑船的尺寸實際上和一般的四桅帆船差不多,大型的剛剛達到六十米,排水量兩千噸,就像是鬱金香號。

武國侯賣弄道:“莫說大寶船,就是五千料的寶船也比黑船大啊。而且寶船有長櫓,就是沒風的時候也可以保持航速。使用扇形帆,有風的時候能夠兜八麵風,遠比西洋的橫帆走得快。”

許三寶卻不以為然,搖頭道:“黑船雖然在順風時不如帆船快,但是速度很穩定。一年當中完全順風時何其少,還要擔心風太大船被吹翻,因此遠洋航行航線均受風所限。黑船卻可以來去自如。一艘帆船往返大明和大不列顛、拂朗察、紅夷各國需要兩年,中途需要在印度洋等著風轉向。但是黑船三個月就到,半年往返。侯爺您說誰快?”

宋應星和茅元儀不料許三寶說話如此快,都擔心他激怒武國侯。誰知朱坤儀也沒生氣,隻是愕然道:“是這樣嗎?”他的航海知識自然是垂詢過相關的官員的,誰知居然不如一個黑臉少年了解實際情況。

許三寶歎道:“而且洋人的炮火也改進了。倭人的艦隊得到了西洋的技術支持,才會短短時間就變得如此厲害。”

朱坤儀搖頭笑道:“行船我不懂。但是若說火炮你可糊弄不了我。倭寇此番也有沉船,本侯命人撈起來看了,火炮的射程較紅夷大炮並沒有太大的改進。”

“差多了好吧!”

許三寶還沒來得及說話,宋應星和茅元儀一起叫了起來。

許三寶也苦惱不已:“敢問侯爺,你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啊。”

朱坤儀道:“你們所居偏遠,軍備不良。本侯在京城曾經親眼看到洋人傳教士湯若望所鑄紅夷大炮,設有炮耳,可以調整射角。另有準星照門,品質優良,朝廷已經鑄造了二十門。倭人艦隊所撈起的火炮,品質不論,各個方麵都不及湯若望所鑄紅夷大炮。”

說完一抖扇子,頗為得意,仰著臉上的麵具向著太陽,一副傲視鄉巴佬的樣子。

誰知身邊四個人目瞪口呆,忽然爆出哈哈狂笑。就連李華蘭都笑得眼淚流出。

茅元儀道:“侯爺,既然您說喜歡看在下的書,在下也就不多說了。湯若望在崇禎三年所鑄的炮,在當時是很不錯的,但是其實沒法跟時下西洋鑄造的火炮比。他若看到倭人艦隊的艦炮是什麽鑄造水平,也斷然不會笑得出的。”

朱坤儀問:“為何?”

茅元儀道:“湯若望鑄的是銅炮。倭人艦隊用的是鐵炮!”

朱坤儀稀奇道:“不是說青銅炮比鐵炮耐用得多麽?用鐵鑄炮很容易炸膛。”

許三寶見他居然可以探討,也就不是那麽看輕這位小侯爺了,耐心解釋道:“這些年鐵炮的工藝有了很大進展,不是那麽容易炸膛了。鐵比銅的成本便宜得多,又比較堅硬,炮膛膨脹小,彈丸膛壓高,也就威力大。目前銅炮的壽命大概可以承受一千發,鐵炮的壽命隻有五六百發,但是鐵畢竟便宜得多。”

“廣東有出產含硫量低的優質生鐵,就很適合用來鑄炮,但是要去掉裏麵的氣泡依舊挺難的,我大明到目前還沒有這個鑄造能力。侯爺明白了麽?”

朱坤儀忙問:“你是說倭人已經有這個鑄造能力了?那就是說鐵炮現在比銅炮好?”

許三寶搖頭:“也不是這麽說,銅炮和鐵炮都在發展。炮銅可以鑄而後鍛,鐵還不行。目前中小型炮還是銅炮優勢大,重炮則鐵炮優勢大。誰厲害,關鍵還是看工藝。”

“工藝?我沒看出倭人的工藝有何特別啊,看上去也不如湯若望的炮。敢問許公子,差距在哪裏?”

眾人見武國侯不懂,都忍不住一起歎氣。

許三寶道:“要說炮彈能飛多遠,其實沒啥太大的意義。關鍵是能瞄準的那個距離,一般來說射程四裏的大炮,最有威力的射程其實也就是個一裏左右吧,湯若望的炮要按這個來說就算不錯了。侯爺您看大家開打的時候,距離大約在百丈到三百丈之間,再遠就打不中了,因為炮彈不知道會飛到哪裏。這就是鑄造工藝帶來的精度問題。”

朱坤儀噢了一聲,似乎明白了點兒什麽。

許三寶道:“倭寇的炮在鑄造工藝方麵比朝廷要嚴謹得多!同樣的十磅紅夷炮,實戰中比泉州水師的有效射程至少遠一半……”忽然想起關鍵問題趕緊住口,險些把當時在尼德蘭艦隊上觀戰的事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