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寶船廠會在荒山野嶺?

許三寶再加上一把火:“大人,許多鄉裏的老人說要和李家多說些好話,叫他們重建船廠。但是李家現在自顧不暇,也不肯將船降價。一艘船反倒賣得貴了很多。草民以為,這樣的事還是要先找父母官為我們做主啊。”

呂奉冷哼一聲,現在市麵缺船,李家趁機發財,發的難道不是國難財麽。他也聽說了,李家把一些小船、商船高價拋售,市井猜測,李家打算回籠資金,放棄泉州去海外發展了。

而許三寶的話觸動了呂奉內心深處,不想讓李家獨大的心思。有人刺激,李家便不會這麽囂張,才會乖乖吐些好處出來啊。

呂奉道:“那塊地著實太大,而且名義上是軍屯地,不能分開來賣。這樣吧,你們拿五萬兩銀子來,就可以賣給你。下去商議吧。”

許三寶隆重地謝過呂奉,一臉焦慮離開。自然不能讓呂奉覺得五萬兩銀子他一下子就能拿出來,不然便會坐地起價。

幾天後,許三寶請了村裏和鄉裏的長者出麵,和他一起去見呂奉,呈上銀兩。呂奉果然也早已把地契備好,給了他,大家千恩萬謝離去。

拿到地契,許三寶才曉得這塊地在晉江入海口的南側,叫做大東鄉,實際尺寸有六千多畝,乃是一片山地、河岸和沿海區域。

李華蘭卻把他一通數落,五萬兩銀子,才買了這一片荒地回來,唉。

地皮是不是值錢,跟土地是不是肥沃有直接關係。良田能值十五兩銀子一畝地,一般的田地合十兩銀子一畝,地不好就便宜得多了,七八兩銀子一畝,甚至更便宜。

沿海的地自然不是良田,雖然在泉州灣裏,但卻和城鎮隔著山,晉江江畔泥沙鬆軟無法行人,也蓋不了碼頭,種不了莊稼又很偏遠,自然不值錢。說白了,這一片荒地也就比白給強點兒,根本不是能夠蓋船塢的地形,一萬兩銀子都多了好吧?不然李家早就把這塊地買了啊,你看有人在這裏建碼頭嗎?你當大家都傻啊?

什麽叫坑爹,這就是**裸的坑爹啊!

呂奉那廝居然想用這塊地換李家兩條船,一條船的造價是幾萬兩銀子呢,李家自然不幹,拿荒地當良田作價啊,也真虧呂大人幹得出。

許三寶被李華蘭一個小丫頭說得麵皮發紅,心裏發涼,但無論如何還是有些期待,幹笑道:“就當是借一些寶船廠的旺氣嘛。”

李華蘭小嘴巴不饒人:“有什麽旺氣啊,兩百年前就被燒光了。”

但是,既然不能建船塢,為什麽會是寶船廠的舊址呢?難道這兩百年裏,地形的變化有這麽大麽?

兩個人於是叫上宋應星、茅元儀,四個人一起去看。

許三寶不太會騎馬,不過宋應星和李華蘭自然也不會,都要茅元儀來教。現在時常要搬運很沉重的貨品,什麽礦石啊,鐵錠啊,因此買了一些馬匹車輛,改了個馬棚,養了十幾匹馬。

那塊地在泉州城南口,實際上就在石湖港的山對麵,晉江的一條支流由此入海。

這地方之前從漁村前往泉州途中也常有經過,但是萬萬想不到這一片荒山野林,就是昔日的寶船廠。

幾個人尋著野徑上了山頭,當真是應了野徑難尋的話,連個人家都沒有,隻有樵夫砍柴偶有經過。走到難行的地方,樵夫都進不去,幾個人把馬都舍了,按圖用刀尋找路徑,撥草前行。

茅元儀歎道:“我仔細考究了一下,當年的寶船廠並不止一處,但是大都在南京製造,然後到泉州集結、操練。泉州的寶船廠,大概是維修用的船廠吧。”

幾個人都覺得這個說法是說得過去的。之後禁海,因為怕造船技術被人得到,所有的船廠都被朝廷焚毀了。圖冊上繳,所有資料全部焚毀,這裏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一條河道潺潺流過,匯入大海。海麵波光粼粼,安靜祥和,讓人完全無法相信不久之前這裏的海麵上發生過驚天動地的大海戰。近海處一個小灣,因為傍山而避風寧靜。但是海麵上布滿了礁石,因此船隻難以靠近。

茅元儀和宋應星不是本地人,見了實際地形都大驚:“三寶,你這沒搞錯吧?”

許三寶仔細看地契圖紙,確實是這裏啊。

茅元儀怒道:“呂奉那狗賊,莫不是從頭到腳騙了我們。這裏做不了船塢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寶船廠的遺址。”

許三寶反複看著地圖:“但是,這個地圖應該是很久以前就留下來的,不像假的……”

“唉。”宋應星指著那一片礁石道,“此地水淺而多石,大船無法出入。莫說是昔日的寶船,就是如今的小船也難行啊。”

不會吧?許三寶欲哭無淚,原本還抱著點兒希望。狗日的,太沒人性了吧?

忽然間,有人一聲大喝:“你們是什麽人?”

許三寶一行都嚇了一跳,轉身看去,隻見林中衝出八個膀大腰圓的錦衣大漢,腰裏都挎著刀。有的人背後還背了弓箭。

茅元儀立刻將他們護在身後,將自己的刀也拿在手裏,低聲道:“這幾個人武功很高,若見勢不妙,你們就要逃走。”

李華蘭害怕地揪著許三寶的衣角縮在身後,許三寶也伸手將李華蘭護起來。

這些日子許三寶主要讀的書籍,就是茅元儀所著的《武備誌》,同時也在鄧弘和茅元儀的指點下練武。雖然功夫不咋地,但是和茅元儀隨手練練,總比大街上的莽漢要強一些。

茅元儀大聲道:“在下夢閣主人茅元儀,原工部郎中茅國晉之子,茅坤之孫。你們又是何人?”

大概茅元儀是他們這一票人裏唯一的一個體麵人了,家世最好,祖父茅坤是有名的文學家,父親又曾做過工部郎中,所以他才會少年時便成了文武全才,又能拿得到已經被封禁在工部的寶船資料。

一個悅耳的聲音略帶威嚴傳來:“你是茅國晉的兒子?哦,對了,你是那個因傲上之罪而被罷黜的茅元儀。不過,你寫的書我是很愛看的。”

隨著聲音,一個翩翩公子從林中走了出來。

那公子一身華服錦袍,頭戴金冠,冠上鑲著一塊青色的美玉,貴氣逼人,也就是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腰裏掛著一把寶劍。手指白皙如玉,撫著一把描金折扇。聲音清朗,讓人聽了覺得悅耳,偏偏臉上卻戴著一個黃金麵具,看著有些嚇人。

茅元儀謹慎道:“你又是何人?”

那翩翩公子一揮手中的扇子,八個錦衣大漢都齊刷刷退到他身後,算是解除了彼此的顧慮。那公子也不行禮,大喇喇道:“我乃成國公朱純臣之弟,武國侯朱坤儀,來此遊山玩水,偶然相遇,也不必多禮了。”

幾個人都嚇了一跳,茅元儀立刻拱手道:“原來是查抄了閹黨的小侯爺。”怪不得那些隨從看上去武藝都甚高,原來都是王府護衛。

李華蘭小聲道:“遊山玩水,騙誰啊。這什麽侯爺油頭粉麵,也不知道真假,皮膚那麽細嫩,口氣那麽陰柔,搞不好是個太監……”

不料聲音雖小,那些人卻都聽到了,登時麵有怒色。

崇禎皇帝生平最恨的就是朝臣與宦官勾結,登基之後以雷霆之勢鏟除魏忠賢及其閹黨,但是為了彌補職司空缺,也不得不重新任用了一批宦官,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朱坤儀卻不生氣,怪聲怪氣道:“這位小姐不曉得可有許配人家。不如隨本侯回京,自然知道我是不是太監。”

李華蘭縮在許三寶身後嚷道:“我許人了,你要找老婆,怡紅院去吧!”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武國侯更加惹人厭一些,所以那些侍衛都忍俊不止,反而沒有動怒。

朱坤儀一拍手裏的扇子,道:“你許的就是這位黑漆漆的小哥哥咯?”油腔滑調,已然在調侃許三寶。

李華蘭嚷道:“要你管!”

茅元儀皺眉擋在中間,大聲道:“侯爺,請自重。”

朱坤儀哈哈大笑,笑聲果然是有些女裏女氣,也不怪李華蘭覺得他像太監。王孫公子什麽怪癖都有,戴個麵具出門不算什麽。這些人錦衣玉食,斷袖之癖風行,脂粉堆裏長大,娘娘腔的也絲毫不稀奇,還有人專門養嗓子唱戲。

“開個玩笑。”朱坤儀笑罷,收斂了形色,朗聲道,“本侯爺也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你們可知道三寶太監的寶船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