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居然真的是寶船廠舊址

“嗯?”朱坤儀卻似乎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

許三寶轉口道:“紅夷大炮在炮身上安裝炮耳,是加農炮向榴彈炮的轉型,但是崇禎三年所鑄的火炮,其實也就是泉州水師少數裝備的紅夷大炮,跟侯爺您說的是同一批貨。雖然有,總數不過數門,單船火炮數量不但十分之一於倭人艦隊,而且拋物線十分糟糕。這不但是因為炮身的鑄造工藝沒有與時俱進,同時在配件和炮彈方麵可以說毫無標準,百丈開外炮彈簡直就是亂飛。”

朱坤儀愕然:“是這樣嗎?”

李華蘭也跳出來猛踩:“侯爺你曉得買東西需要花錢的吧?曉得一門炮多少錢不?這三年,每一年洋人來交易火炮的價格都要比前一年高。我們茶葉提價,他們火炮也一樣提價。但是從來沒有西洋人買大明的火炮,侯爺你想過是為什麽不?”

朱坤儀眯起眼睛:“不是太清楚,不如小姐隨本侯回京,講講清楚?”

嚇得李華蘭頓時又溜到許三寶身後。

原本以為武國侯要發飆,誰知這一路上,朱坤儀不停地向許三寶提問,每每搞得幾個人對他的無知異常懊惱,忍不住要給他糾正一下。

朱坤儀不停被四個人嘲笑,卻愈發平和,後來連李華蘭也不怎麽怕他了,每每對方落下話把兒,便一起跳出來猛踩。話說,京裏的侯爺那是什麽身份,能猛踩一番神清氣爽,花些冤枉錢買荒地的鬱悶也煙消雲散了。

一行人來到山下的平地上,見到地麵長滿青苔,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都有些鬱悶。原本以為草叢、樹林中或許會有一些斷壁殘垣、船塢的痕跡,誰知當真是幹幹淨淨,啥都沒有。

許三寶苦笑:“大概能拆下來的木板、瓦片也都被當年的百姓搬走蓋房去了吧。就算這裏是寶船廠的舊址,似乎也不剩什麽了。”

正說著,李華蘭哎喲一下,滑了一跤。

人影一閃,那翩翩玉人一樣的“草包侯爺”竟瞬間到了李華蘭身後,用手中的折扇一撐。那扇骨隻是幾根細細的竹片罷了,卻掀起一陣柔風,托起了李華蘭的腰肢,將就要倒在地上的李華蘭扶了起來。

“小心呀,伶牙俐齒的小妹妹。”朱坤儀嘿嘿一樂,臉上因為戴著個冷冰冰的麵具而倍感怪異。

鬼!

李華蘭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溜煙縮到許三寶身後,似乎武國侯是比蛇鼠之類更讓她難過的存在。

“等一等。”宋應星卻忽然發現李華蘭滑了一跤的地方,苔蘚下麵露出了一些彩色的幹泥土。

“這是什麽?”茅元儀也迅速地用刀將地麵的苔蘚挑開,隻見整片苔蘚下麵都是這種幹泥,呈現出規則的綠色或是紅褐色。

“塘土!”宋應星欣喜地叫了起來。

“這就是塘土?”茅元儀恍然大悟,將刀插入地麵,約一尺停了下來,然後拖著刀向一邊走,約莫走了一丈遠,停了下來,用刀猛挖地麵,快活地大叫,“有樁!找到塘板了!”

幾個人都跑過去,茅元儀用刀將塘土整齊地斬成一個四方塊,挖起一塊。

隻見有兩尺厚,綠色和紅褐色的幹泥各有一層,均勻地鋪了兩層在地麵,像一塊蜂蜜方糕。而被挖起的地方,出現了一塊埋在土壤下的木板,頓時讓許三寶想起了後世的建築大樓一開始澆灌水泥砂漿的地基。

“這是——水泥!”許三寶抓起一把,震驚不已。

大明的船工在兩百年前就掌握了土水泥技術,用石頭研磨成粉,按比混合,鋪墊成塘土,用以保持潮濕工作環境的地麵幹燥。

因為土水泥的存在,兩百年後的今天,地麵僅僅是因為積了一層浮土而逐漸生了薄薄的一層苔蘚。

茅元儀把刀上的塘土按原樣填回去,和宋應星已經開始沿著那塊板的方向開始用刀探著土層跑起來,直到兩人相距百丈之遙,才都停了下來。

兩人走回來的時候都一臉駭然,宋應星喃喃自語:“老天爺,這是多大的作塘?”

茅元儀更是喃喃自語:“這麽大的船,這麽大的船……”

一個長一百多丈的作塘,為的是放下一條史無前例的大船。因為這條船實在太大了,它不能像其他的寶船一樣從長江來此集結。

幾個人相互望了一眼,都興奮地手舞足蹈跳了起來:“大寶船!這裏就是寶船廠的舊址!是大寶船的遺址!是旗艦!”

武國侯朱坤儀和八個侍衛瞅著他們興奮的樣子目瞪口呆,但是立刻就一起開心起來。

朱坤儀歎了口氣:“可惜船塢已然完全廢棄,依舊是一塊荒地。如今滄海桑田,縱然尋到舊址,也不能再建船塢了。”

船塢的地基自然是略低於海平麵,不然海水引不進作塘,大船就漂不起來,無法開走。

朱坤儀舉目四望,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封閉寶船廠的時候炸塌了山口,四周山林拔地而起,已經沒有大船入海的通道。即使能從茂密的山林下找到入海口,要破開山梁、疏通水路,也將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工程。

“也不盡然。”宋應星道,“船塢一旦廢棄,水道是必然會被海中泥沙倒灌的。此地難尋,不光是年代久遠,也是泥沙倒灌、掩埋了作塘、水道之故。其實真正難以明白的是,這麽大的船隻,如何能入海而不斷裂,不傾倒。挖開這個作塘來看,或許就能慢慢明白大寶船的秘密。”

許三寶自從發現這裏就是寶船廠遺址,便一直在思索著如何讓船開進大海。他和李華蘭手裏有地契,那地契和普通的地契不同,附有軍用地形圖,把四周標得很清楚。這四周都是山,一側是晉江,一側是大海,晉江那一邊的水位自然比海平麵略高,這四周隆起的群山就將中央圍成了盆地。要入海,自然是向著海麵那一側,但是那一側高山聳立。要入海,豈不是要大船先去爬山麽?

許三寶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三峽的水閘。因為大壩的上下遊落差高達一百多米,下遊的船要過壩到上遊,就須得經過五級水閘。水閘之間構成了連通器,先讓船開進去兩道閘中間的閘室,然後充水將水位抬平,再打開另一側閘門,船便可以神奇地爬上高處,就像上台階一樣爬上一百多米的落差。

許三寶仔細看著地圖,又看著四周的地形,為何寶船廠要建在晉江入海口這裏呢?如果作塘這裏就是閘室,那麽上、下遊水道和船閘都在哪裏呢?

“不用挖。”許三寶忽然道,“兩位先生,我已經明白它是如何入海的了。”

“什麽?”宋應星和茅元儀都大喜,“別賣關子,快說。”

“作為尖底福船,吃水深度竟還達到了將近一丈,能讓船從作塘裏出海的方法隻有一個。”許三寶向著山頂曾經見到過的已經被泥沙淤積消失的河道方向一指,“那個水道不是用來入海的,而是用來蓄水的!”

“你是說,那是從晉江挖出來的人工河?”宋應星和茅元儀都眼前一亮。

許三寶點點頭,伸手虛空比劃著,衣袖拂動:“三閘入海,隨風相送。將水放入作塘,令此地漲水,然後大船便會浮起……這是個巨大無比的三級船閘!”

宋應星和茅元儀瞪圓了眼,許三寶的話音未落,兩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向著山頂跑去了。宋應星不會武功,連滾帶爬,茅元儀一邊飛躍一邊叫道:“你慢走,我先去找。”

朱坤儀確實好奇,但是又不好意思問。今天所遇到的這幾個人無疑都是極有學識的人,就連李華蘭這樣的小姑娘,都稱得上是見多識廣。

“這樣的人才,在我大明,竟不能為朝廷效力,究竟是哪裏錯了啊?”朱坤儀毫無表情的麵具望著蒼天,無語相問。

不多時,茅元儀在高處大聲叫了起來:“找到了!”

宋應星才爬了三分之一不到,坐在地上傻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