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道士送傘（六）
考慮到初中生的作息，李洛約找小肯到奶茶店見麵。
“大哥，你已經找到原因了嗎？不愧是大名鼎鼎的K君。”
他非常興奮。
李洛約則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這整個事件要複雜一點……”
他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想著怎麽給自己台階下。唉，這種時候有羅賓就好了，那家夥背黑鍋最合適。
“奶茶來了。”
是那個“有時想想不如去死”的服務員女孩，她今天換了裝束，頭發用紅頭巾包好，紅白相間的女仆裝讓整個人活潑可愛。
“想什麽呐？”
連精神也都變好不少。
可惜李洛約卻不行了，心中苦悶……
“照樣，冰奶茶吧，你要什麽？”
初中生擺手，結果又說要冰紅茶。
為了能夠拖延下去，李洛約主動找服務員“不如去死”女孩閑扯。
“這身不錯啊，你們老板真是跟得上時代。”
“真的嗎？”
她露出羞怯笑容。
“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習慣估計就好了。這是最近我們店的改革方案之一，從服裝和氣質開始，老板都說我氣質最好呢。”
看看，一件女仆裝，幾句好話，又被老板騙了。圖樣圖僧破。
“也就是開會決定的囉？”
“這是一次聯合嚐試，我們幾家飲品店和服裝店合作，將顧客定位得更年輕，更有活力……”
她顯得極有興趣。
“你們老板呢？怎麽老是看不到他？”
“估計又在開會吧，業主大會最近開得很多，因為到了旅遊旺季……”
李洛約喝著奶茶，想到老外們在鑼鼓街上被宰得渾身冒血的樣子……
慢著。
旅遊旺季、定位、改革，這些字眼裏，他摸到了一絲線索。它藏得並不深，但是一般人很難想到，不，應該說看到隻會笑笑，毫不懷疑。假如你看到四十歲的衣著得體的男人和十幾歲少女拉拉扯扯，
第一印象也是“大概是家裏父女鬧別扭”。就是這樣的感覺。
“哦！K君！”
對麵的小肯站了起來誇張地喊出聲來，他嘴巴大張，臉上既崇拜又驚奇。
“就是那個吧！原來傳說都是真的，K君一旦有發現激動起來就會……”
“太厲害了！真是不同尋常的推理方式。”
吵死了，沒見過流鼻血嗎？
李洛約用手指捏住鼻孔，胡亂用紙巾塞住。然後立刻摸出一支筆，在點餐紙上畫起來。現在他腦子在飛速運算，推敲這個假說的可能性。
“狸貓我需要你幫助，幫我核實幾件事……”
李洛約單手給她發信息，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空。回頭想想，一個人出馬的確勉強了，下次沒有合適人選，就羅賓那家夥湊合湊合吧……
“大哥，可以公布謎底了嗎？”
初中生小肯目睹了李洛約的流血推理，變得有點盲目信任，讓人壓力很大。不管怎麽說，他都有權知道一些事實。不管對與不對，李洛約決定先告訴他既定的東西。
“首先，我需要聲明的是，道士傘也許沒有人破得了。”
對方臉上的喜色戛然而止，低下頭，落寞地看著下麵。
“我隻是說沒有強力證據。”
他又抬起頭。
“我第一個核實的事情是你給我的那把傘，因為有朋友是道士，所以核對起來並不困難。雖然仿製得很像，但並不是出自道門。也就是說，所有道士傘事件都是人為。”
李洛約用筆勾勒出傘的形狀，聲音降低。
“我想，大多數生意人都多少會有些迷信，有忌諱的數字、五行、風水。比如說，生意往來沒有人會送鍾，送鍾送終，簡直就像詛咒一樣。”
小肯點點頭。
“我舅舅每天都要拜財神。”
“發明傘的人最早給傘另一個稱呼，叫做亭、雨亭、雨停，也帶有諧音。送傘，也可以理解為送亭，送停。送傘者老早就想好了，這就是一個明目張膽的警告，通知你關門。想通了這一點，就可以往
下延伸。”
李洛約把畫得亂七八糟的傘揉成一團，換了張紙，在上麵寫下“和記”兩個字。
“最早的送傘事件是和記。”
嘀嘀嘀——狸貓的信息到了，足足兩頁，還真是效率。
他這下更加肯定了，自己並沒有走錯方向。
“據我的線人，和記的兩位道士屍檢報告說，是被利器刺死，沒有其他打擊傷害，報紙報道為晴天，晚上卻突然大雨……”
原本這條信息年代久遠無足輕重，但是衍生出一件有趣的事。隔壁陳二哥告訴李洛約另一種說法，說是道士打算搶劫被附近居民圍毆，這不符合事實。關鍵是，他為什麽要說這樣一件事，這代表了什
麽？
往後則是彩票店案發，扯出老板父親和彩票店主。鹵味店主的老板同樣是個生性隨意的人，遭受傘禍後，退給兒子重整旗鼓。
李洛約作為一個外來者，小心取證，一舉一動卻被幾乎整條街的人看在眼裏。實在不得不佩服這種凝聚力和觀察力。
回過頭來是最麻煩的兩個事件，一黑老大旅社案，二棺材店。
李洛約本來一頭迷霧，在看到女仆裝（李洛約自白：我真的不是變態……）以及狸貓的反饋查證後，得出了一個看似荒謬的結論。顯然，傘禍不是某一個人的手筆。
初中生顯然有些跟不上李洛約的思維，一副想問又怕打擾的樣子。
李洛約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這種玩法他現在有點沉迷。
“不可能。”
初中生脫口而出。
“我給你最直接的理由。是誰和這些商鋪有仇恨？是誰有能力讓哪怕黑老大也得避讓？隻有它。棺材鋪觸犯整個銅鑼街的利益方向，被搞也是理所當然；而黑老大的旅社，則是增加了不安定因素，店
大欺客，敗壞聲譽；鹵味店、彩票店一為外地人，二為掌舵人並不出席業主委員會。所有遭殃的鋪子，都有損害到銅鑼街的利益。”
李洛約把紙條擺正，上麵寫著他推斷的始作俑者“業主委員會”。
“商人重利，開會也好，設定方向也好，都是為了大家能夠更好地盈利。一旦有人逆反、破壞、那麽整體性就不存在，譬如整條街賣粽子，中間單獨一家做臭豆腐，那麽整體評價就會大打折扣。最關
鍵的是，他們無處不在，隻要在鑼鼓街上就在他們監視之中。”
初中生露出困惑的臉。
“不會啊，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見過的。你說得不對。”
“那我問你，你舅舅店發生傘禍時有人來過問過嗎？”
他眼色黯淡下來。
“我看到彩票鋪出事就很奇怪，同是街坊，怎麽沒有人過來安慰一下？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了，一切都在計劃中啊，是人人都清楚的事情。”
“那你是怎麽猜到的？”
小肯像抓住了什麽一樣，突然說。
李洛約討厭猜這個詞。不過，終於到了本次他最自得的地方了。
“因為團結和矛盾。”
他將奶茶一飲而盡。
“鑼鼓街大家都非常融洽，經常開會互相進步，說明很團結對吧。回到最初太和事件上，陳二哥說‘群毆’和官方‘無其他傷痕’相左，為什麽他要特意提出這種說法？我的動作都在那些人的眼裏，
那麽陳二哥也一樣。”
“他不過是想要讓我認為，太和是一件有預兆的事件，而不是巧合而已。正是他不經意的刻意，讓我產生了懷疑。破綻就在最初的太和事件，也就是第一次的‘傘禍’。”
“可惜，那一天是晴天。從這裏到白雲觀最多兩三小時就可步行抵達，道士下山，根、本、沒、有、傘。”
李洛約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口口相述杜撰整個事件，加以改造，讓所有人都慢慢信了‘道士傘’會帶來災禍。以傘作為媒介，借用這次事件將他們策劃的方案實行，掌控整條街。對付棺材鋪隻需要向訂貨人不經意透露以
次充好即可，鹵味店和彩票店就太簡單，送一把傘，等到深夜點火砸店。最麻煩的是黑道老大，不過這也是他們的機會吧，本來就不幹淨的店主，旅社裏也許正在進行某種私刑，通報給警察即可。這
一來，連黑道都敗下陣來，‘道士傘’招牌固若金湯。”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些事都很難，但是如果遍處走動的都是眼線呢？警察也好，事主也好，根本不會有人證。這就是我推理的‘沒有證據的犯罪’。”
李洛約心中歎了口氣。
“沒有辦法嗎？”
他還是不死心。
“沒有證據是無法定罪的。”
李洛約付了賬，站在昏暗的街口，身邊就是“鑼鼓街”的指路牌。
當你對抗一個群體的意誌，勝算真的太小太小。
黑夜降臨，隱藏在喧鬧和繁華背後的龐然大物也許又在策劃另一起送傘，精準打擊。但是他也毫無辦法。世界上最難以理解的是人心，最好的是它，最惡的也是它。哪怕人就站在你對麵，你們天天互
相招呼、微笑，可很多時候，你是無法理解他們的。
李洛約摸出手機，摁下羅賓的號碼。暫時讓那家夥成為助手吧，這次事件實在讓人疲憊。
“喂，K君嗎？你終於打我電話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軍訓時撞鬼了……”
李洛約聽他語無倫次的話，慢慢露出了笑容。
這一件似乎也有點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