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十年隆武城

牛大叔走了,淩沺仍舊跪坐在那裏。

所謂的看他究竟會怎麽樣,他明白是什麽意思。

嚴老頭兒自是不信什麽神佛的,也不在乎什麽災星不災星的說法,之所以死活不直接教他武藝,是因為他真的戾氣太重。

打小兒,有隻狗衝他叫兩聲,他就能拿石頭把狗砸死,有隻雞擋他的路,他就把雞腦袋揪了,誰要說他是災星之類的話,他就能砸漏誰家的房頂,順便再下個什麽絆子,弄斷人一條腿。

說他睚眥必報,都有點兒讚美他,小小的孩子,就滿身的凶戾,那似鷹似虎的一雙眸子,山裏的孤狼看見都夾尾巴。

老頭兒的武藝那是天下頂了尖兒的好,教了他真怕他殺個惡貫滿盈,誤了自己。

所以教他習字,也不講什麽大道理,就一本書一本書拿來讓他抄,教他讀,盡可能多的去讀。

而牛大叔,本身就是江湖魔頭,他反而喜歡淩沺這種性格,言說人惹了都得十倍百倍還回去的天經地義,怎麽弄死個雞啊狗啊的,反倒是了罪過。

甚至在他看來,幼時淩沺那些拆人房頂,弄折人腿的手段更值得稱讚。

說什麽既然長了嘴不吃飯淨特娘噴糞,那就得為自己噴的糞付出代價,什麽代價都得受,沒什麽好同情的。

對此淩沺隻能苦笑,然後讚同牛大叔的說法,順便盡量收著點兒所謂的戾氣。

可隆武城三年,其中有兩年多,他知道了什麽是真正的戾氣,那是鮮血和廝殺滋養出來的魔鬼,凶戾到會在鮮血中覺察到釋放和輕鬆的快意。

他開始害怕自己,他怕自己成了隻知道沐浴在鮮血中,成了個終會被幹掉的瘋子。

也就是那時,他才發現,他拿劍練字,那些憑空揮毫寫下的、過往被逼硬記在腦中的書,能讓他平靜下來,理解了老頭兒的良苦用心,也順便學會了書生劍。

所以牛大叔其實已經輸了,輸給了老頭兒的暗手,傻小子還是那個傻小子,最聽老家夥的話。

也正是這樣,他沒辦法再給淩沺指什麽路,他能指的路,不再適合而今的淩沺,怎麽走還得看他自己。

“小子,不管你接下來怎麽辦,家夥事兒你是離不了的,一刀一劍,山裏撿的隕鐵打的,要不要?”臨近傍晚,牛大叔又走了過來,進到了簡單打掃過的木屋,一手拎著些肉包子,一手拎著對刀劍。

“嗬。這麽說,還是我伴生的玩意兒了,那必須得要啊。”淩沺笑著接過刀劍,拉來凳子給牛大叔坐。

刀劍都不是普通東西。

刀長得有一米七左右,用大璟的說法那是長有七尺三寸,刃五柄二,寬厚沉重。

劍長也有一米三左右,也就是五尺六寸,刃長四尺三,八麵無槽,修長鋒銳。

淩沺歡喜的抽出刀劍在手,眼裏都放著賊光,鋥亮鋥亮的。

“坐下吃飯。”牛大叔咳了一聲,把興奮的淩沺喊住,不然這貨看架勢是準備直接出去耍一陣了。

“看你這樣兒,這輩子真離不了這玩意兒了。”捏死一個肉包子咬一口,看著雖然坐下來,可眼睛還是不離橫置腿上刀劍的淩沺,牛大叔搖了搖頭。

“嗬嗬。還是您老手藝好,不愧是武藝第八,鑄兵絕巔的牛魔。”淩沺伸過去個大拇哥,開始拍牛屁。

“話說您真不去北邊兒?”接著淩沺又好信兒起來,大腦袋湊近過去問道。

“不去。隆武城隻是個開頭,接下來大哥還會帶著二十萬府軍精兵,從燕北各關橫推向北,不缺兵不缺將的,我個廢瘸子去幹嘛。”牛大叔淡淡搖頭。

“真能滅了緱山國?”淩沺再道。

他不願留在隆武城加入邊軍,也是不太看好這一仗的結果。

緱山國雖說還沒燕州大,可八成半的地域都是山地,一座座大小山城,皆是易守難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攻滅的。

現在看似大璟兵力是不少,但也就府軍和邊軍是真正的戰鬥力,奚茲和鐵延雖說也號稱各有十幾萬兵馬,卻實際有戰力的精兵不足兩成半,也就斷個後路,正麵戰鬥幾乎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用。

不然這倆之前也不會三麵稱臣,處處上貢,到處裝孫子。

反倒隆武城兩萬多武人,用好了大概能起到大作用。

山城難攻不假,可那是針對軍陣戰鬥來說,對這些高來高去,沒事兒翻城躍屋的江湖武人來說,倒是可以奇襲。

可真上真去打的時候,問題也多,能不能發揮出效果,效果怎樣,又能用多長時間,甚至這些人會不會大半直接偷跑乃至加入緱山國一邊,都是未知數,而且太過難以控製。

“大概能吧。別看你現在是百戰王了,可三哥五哥、我、或者還活著的嚴老頭,甚至隆武城副城主闞筠崧,收拾你都跟玩兒似的。就更別說大哥了,收拾我們都不費勁。”牛魔尋思道。

“叔兒,咱倆說的是一碼事兒?拉江湖上,你們確實能平半拉天下,可戰場他跟江湖能一樣麽。”淩沺翻了個白眼,對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回應,很是無語。

“你是跟府軍交過手的,你覺得自己現在能打多少府軍。”牛魔一邊接著吃包子,一邊問道。

“多了不敢說,能近身的話,三四百絕對沒問題。”

這事兒淩沺不用尋思,雀籠的十戰鬥士,個人武力大概能收拾大小不等的兩位數尋常府軍,但到了百人的話,府軍深諳軍陣配合的打法,二者能發揮的戰力,就沒那麽大差距了,五十對二百,十戰鬥士該也能慘勝。

他剛打過破籠戰,對自己的能耐還是有約摸的。

不過前提是這三四百府軍不用弓弩,否則雖然他練過怎麽躲避弓箭,也躲不過這麽多。

大璟戰弓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三四百隻羽箭頂著來三輪,沒走幾步他就得投胎當刺蝟。

“嗯,還不錯,沒高看自己。”牛大叔笑著點點頭,再道:“說個現成的例子,墳裏那老家夥曾經在荼嵐獨戰八百輕騎,殺了一半,無傷返回大璟。我們幾個躍鯉榜排名除了大哥二哥都比他低,可相比他輕飄飄的書生劍,矛、錘、镋、刀,都是更適合戰場攻伐的兵器,在戰場上殺敵隻會比他更凶更狠。你想一下,現在北邊兒有幾個,戰時能給帶來多大的士氣鼓舞。”

“我明白了。”淩沺恍然大悟,懂了牛大叔的意思,也懂了隆武城甚至雀籠存在的意義。

個體的強大武力,在戰場上是極佳的提振士氣之良方。

不說連柯、封邊歌、闞筠崧幾人,就是在雀籠熬過了七八十戰,最終沒堅持住,投了連柯或其他人門下的高手,也有十七八個,那些人現在可不一定比他這個百戰王弱多少。

加上連柯門下還有千餘十戰鬥士,闞筠崧及其他隆武城高手的門下,這個總數怕是要過三千。

這樣一群人,絕不隻是能夠發動他想的奇襲,正麵戰場也能發揮極大的作用。

這些人才是連柯五年奔波,二十年隆武城培養、積累的真正目的所在。

再加上封官拜將對兩萬武人的**,隆武城二十年的存在,絕對不是玩笑,這將是破緱山千百山城的強勁鋒矢。

大璟十八年不曾外戰,而今若啃下了這塊全民皆兵的硬骨頭,這份鼎盛必將更進一步,真正的宣威天下,又怎會沒有把握。

“後悔不?”牛大叔打趣淩沺道。

“真沒有。再打下去,我真能瘋,鳥籠子裏可不是什麽能好好喘氣兒的地方。”淩沺斷然搖頭。

“去趟荼嵐吧,那邊適合散心,順便替我找找二哥,好多年沒音信了。要是找著了,告訴他這一戰勝了後,讓他回來一趟,去山裏喝碗酒。”這一刻的牛大叔有些落寞,目光看向影影綽綽的大青山。

“好嘞,明兒就去,真回來了卻也沒啥意思,不如出去逛逛。去趟草原,然後回來走趟江湖,沒準兒以後混個躍鯉榜榜首,還能回來跟你們顯擺顯擺。”淩沺輕笑著點點頭,應了下來。

是夜,牟桓並沒有在木屋待太久,而是買了些烈酒,在大青山裏喝了一夜。

淩沺也沒待在木屋裏,去了淩家大院,去了王家的胭脂鋪,去了南下京城的官路,越發覺得久待沒意思。天一擦亮,集市開門就去買了兩匹馬,打了一葫蘆三刀子酒,慢悠悠的行出了大青山,直進西北,去那荼嵐草原。

行過十日,已經有些泥濘和青芽的草地,大片大片的出現在淩沺眼中,放眼望去,遠山和近土相應,藍天流雲與之相接,清爽悅目心曠神怡。

“真特娘礙眼。”本該縱馬撒歡,感受下草原的遼闊,或是麵帶微笑張開懷抱,深呼吸幾下這視乎也已經清爽舒心的空氣也不錯的淩沺,卻是蹙起了眉,滿眼冷色的看著對麵呼嘯而來的十數騎,盡是不虞和殺機。

“北地綠林道,林酉,打擾兄台了。”卻不想那十餘騎,行至身前三十步,便止了馬,為首一長髯漢子,更是拱手一禮,自報家門,言帶歉意,倒是讓他不好直接發作了。

馬匪他見得多了,口中呼哨就能聽的出來,多是悍匪和凶匪,這彬彬有禮的綠林道上人,他還真頭一回見,來了點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