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付個買路錢

話音剛落,就見那樹葉搖曳的山林之中,倏然閃出五六個黑影,站在了道路上,於白衣身周圍成一圈。

抬眼掃去,身前這六人,披獸皮著破布,拿大斧握鐵刀,瞪眼磨牙,皆是一幅凶神惡煞之扮相。至於其身形,倒是不見得如市井小說中所說山賊一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卻大多是幅中等偏瘦模樣——其中一人,尖嘴猴腮樣,更是精瘦精瘦,敞開的衣領間都可以看清其肋骨的輪廓了。

“喂!”

六人中,是那尖嘴猴腮的開了口。他瞥了眼白衣手中的鐵劍,一眼看出那是沒開鋒的繡花貨,便‘嘿嘿-’地獰笑兩聲,用尖又細的嗓音說道:“小白臉!你可聽好了!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這話倒是和市井小說裏寫的差不多。

白衣微微側身,眯眼掃了眼路旁的山林,似有無奈道:“是叫你們都出來。”

微風拂過山林,隻有風聲喧嘩。

六名山賊模樣的漢子麵麵相覷,不大明白眼前這書生模樣的小白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反正身體倍兒棒的他們,也不需要吃藥。漢子們互視一眼,心有靈犀,一齊朝著白衣揮動手中利器,做出齜牙咧嘴的凶惡模樣。

“喂!小白臉!我跟你說話呢,你打什麽岔呢?!”精瘦的猴樣男人上前半步,用左手食指彈了彈手中樸刀,發出清脆聲響:“今兒遇上爺爺我,算你走運——爺爺隻要銀子和銅串,給銀子銅串就放你走,不動你一根毫毛!若是你不給,嗬,就休怪爺爺我不客氣了!”

白衣稍稍一怔,便移回了視線,將之落在男人那張其貌不揚的臉上,禮貌一笑,拱手作揖,道:“方才失禮了。”

他的聲音很是平淡。

卻是讓他們不大平淡了。

這些凶神惡煞的山賊再次轉頭看向彼此,做出幅大眼瞪小眼的模樣——嘿,若是在平時,像這秀氣模樣的白臉書生被他們嚇唬上幾聲,多半都早就兩腿哆嗦,褲襠濕透了。偶爾遇到些會武功的棘手硬茬,那也是一幅趾高氣揚的模樣,就好似是巴不得遇上些賊徒來逞英雄一般——若是這種家夥身旁有幾名美人小娘陪著,那是真的鼻孔都要朝天了。

可眼前這書生,是既沒有害怕神色,也無驕躁模樣,就好似全然不在意此情此景一般的,還向他們拱手作揖,賠上句不是——搞得他們都像是官老爺了,實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咳!咳!”

正在眾山賊不知所措之時,那猴臉男人連咳兩聲,用樸刀敲了敲肩膀,以清脆的骨頭聲響穩住了場麵。

“嗬,小白臉還挺懂禮數——我看你是魂都嚇飛了吧?”便見他輕挑眉梢,嗤笑一聲,道:“不過,既然你懂些禮數,也好說!這山頭山路都是咱西虎寨的,過路付錢,天經地義!放心,爺爺我也是講理的人,你把你身上所有銀兩都掏出來,爺爺會給你留些盤——”

可沒等他說完,那白衣忽然拂起右袖,竟是衝著猴臉男人露出了一幅忍俊不禁的模樣。

眾山賊頓時大吃一驚,心想道:乖乖,這小白臉敢情是真的魂被嚇飛了,連自己的神情都控製不大好了。

“嘿?!還敢笑爺爺!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麵有怒容的猴臉男人踏步上前,熟練地翻轉過手中樸刀,霎時便用刀背衝白衣的肩膀拍了過去。

那白衣倒是眼疾手快,立即後退半步,閃過了男人這一拍,又不至於與四周圍成圈的漢子們靠的很近。

“哦?還敢躲!看來你小子是真的想被砍上一刀嗬!”

出手被輕易躲開的猴樣男人似有些不耐煩、又似有些惱羞成怒。就見他握正了那柄寒光錚錚的樸刀,舉至肩膀作出劈砍勢後,便是要快步逼近身來。

卻是怎料,在這生死關頭,那白衣居然雙手拂袖,朝已是虎視眈眈的他又作了個揖。

這俗話說得好啊,冷刀不貼熱臉,眼前之人這突如其來的一手,頓時讓那猴臉男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寒光錚錚的樸刀落下不是,不落下也不是,隻好懸在半空三尺高處,就如同行刑台上的鍘刀那樣。

男人正尷尬間,白衣開了口:“方才失禮——”

“好了好了!甭和爺爺廢話了!”精瘦精瘦的他猛地嗆上那小白臉兩聲,也算是出了口惡氣,“要麽給錢!要麽留命!”

白衣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竟是衝他露出了一個略有苦澀的笑容。

“各位好漢。”他說道:“小生姓王名滿修,是出遊在外的寒門學子……實在抱歉,此行出行突然,盤纏本就沒帶夠,自萍水郡遊至此地,銀兩銅串都已是花的差不多了。這會兒身上約莫還剩幾文銅錢了……如果各位好漢不介意的話,就請笑納。”

聽聞此言,圍成一圈的山賊們又皆是於心中驚歎:乖乖,這小白臉,話說得可真好聽,就幾文銅錢,還請笑納,怕不是把俺們當成——

“你小子把爺爺當叫花子呢?!”猴樣男人瞪目怒嗔一聲,把眾漢子的心裏話給說了出來,“你給我少裝蒜!爺爺早就聞到你身上那銅臭味了!要不是有你身上這銅臭味,爺爺也不會放走那輛寒酸板車!”

白衣一愣,眨了眨眼,問道:“那困住了馬車車輪的泥坑,果真是各位好漢挖的?”

“那是自然!難不成還是老天爺挖的?!”男人嗤笑半聲,晃了晃腦袋,嗔道:“嗬,若是老天爺肯賞口飯吃,爺幾個又怎會上山做這苦差事?!”

漢子們互視一眼,雖無出聲,但炙熱的目光中盡是讚同之色。

白衣輕輕地歎了口氣:“都是苦命人。”

“少說閑話!”猴臉男人將樸刀朝其頸間懟了懟,“你若關心爺幾個,就快把你身上的銀兩拿出來!”

白衣低頭,瞥了眼脖頸旁那寒光奕奕的樸刀,又抬眼看向身前的猴臉男人,輕吸口氣,淡淡一笑:“狗鼻子,你確實嗅得挺準。我身上,雖說已確實無銀兩銅串,但倒是還有一物。”

說著,他伸手入懷中,摸上片刻,接著伸出握拳的手掌,遞至眾人眼前,緩緩攤開。

金光普照。

眾‘好漢’皆是直眉楞眼,驚詫萬分。

竟、竟然是塊金元寶!

雖說隻有大約不到半隻手掌的大小,但因為金沉,這樣大小的元寶也有十兩重了。而十兩黃金,就是百兩白銀,就是百貫錢,就是十萬文錢!

十萬文錢!大當家若是見著了!豈不是要高興死了!而大當家若是高興,那還能少了俺們的好處嗎?!

尖嘴猴腮的精瘦男人雙眼放光,也顧不得細細思考剛剛這小白臉是不是叫了他‘狗鼻子’,伸手便是要將那唾手可得的金元寶拿去。

“隻可惜,這個不能給你。”

一道凜冽疾風於他身前掠過。

緊接著,一湧血泉霎時於他手腕上炸起!

驚異的神色於其臉上稍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鑽入心肺的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

精瘦的猴臉男人趕緊捂著自己那血流不止的左腕,雙膝跪地,淒聲慘叫。

於其身前,微風輕拂,忽有淡藍色的寒玉匕首一柄,正於白衣身側懸浮起舞,如同一隻殷勤親昵的小鳥那般。

便見白衣拂袖,輕輕將那枚金元寶握於掌中,再在眾山賊驚恐的目光之中,緩緩地將之放回了自己的懷中。

然後,淺淺一笑。

“它是我的。”

他這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