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留

涼風習習的山林路上,那翩翩而來的一襲長衫,就似是一幅僅有黑白的水墨畫,簡簡單單、清清白白,但又出塵脫俗、韻味十足。

老漢與婦人的臉上皆是有些驚色,倆人暗暗道了句‘好風度的後生’後,卻皆是後退半步,擋在了黃毛丫頭的身前。雖說眼前這白衣公子看上去雖是幅玉樹臨風的模樣,但其手中那柄鐵劍望過去也是寒光奕奕的真家夥。再加上,有了那舉止不俗的殷少爺在前,眼前這白衣公子若是來強行帶走丫頭的奇門中人,也是不意外的。老漢與婦人所想,懵懂年紀的黃毛丫頭自是不懂,她隻是眨眼看著那襲白衣,於心中自言自語一句‘這哥哥的衣服好好看呀’而已。

似是看出了他們心中所慮,那襲白衣在離三人十步遠外停下步伐,提起鐵劍,彎腰作揖,微笑道:“老先生!小生姓王名滿修,隻是個遊曆在外的尋常旅人,非是不守綱常、為非作歹之徒。方才小生鬥膽與您搭話,也是看見了您與家眷似是遇上了些許麻煩,想著自己還有些氣力,可行善積德些……見笑見笑。若是叨擾了,小生這就繞路而行,還請老先生勿慮。”

聽聞此言,許老漢微微一怔,轉身看向了身後的妻子——婦人的臉上雖然還有些戒色,但還是衝他點了點頭,應是願意相信眼前這後生所言。許老漢便是轉過身,布著皺紋的臉上擠出了一些笑容,朝著白衣揮了揮手,道:“又是老先生又是您的,公子真是客氣了。不瞞公子慧眼,我這馬車確實陷在了這泥土地裏,公子若能搭把手,真是感激不盡。”

白衣淡淡一笑,“又是公子又是感激的,老先生真是客氣了。咱們萍水相逢,哪有不幫之理。”

說罷,他便邁步上前,走至了板車旁。

於其靠近的途中,許老漢又好好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白衣。方才他是被其一身白衣與手中銀劍所吸引住了,沒能好好看清其麵容。現在這樣仔細一看,便是真的覺著眼前這後生有些‘如畫’了。五官端正、神色淡然、眉宇間有股自在得意的神氣,不像是寒門士子,倒像是修養良好的王公貴族之後——可哪家的王公貴胄,會心大到讓如此一表人才的後代獨自一人行於荒郊野外,甚至連匹老痩馬都不給?

此時的許老漢是沒猜出來。

但下一刻的許老漢,卻是猜出來了。

倒是不說這一瞬之間許老漢有仙人指路、茅塞頓開了。隻是他看見了,這白衣抬起馬車的手法。

準確的說,不是手法,是指法。

僅是以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輕輕抵住了那板車護欄,便是毫不費力地將之從泥坑裏抬起,放在一旁了。

“少俠好功夫!”

許老漢是脫口而出。

“老先生過獎了。”白衣禮貌一笑,便是作揖行禮,道:“接下來路上小心些,前麵泥濘地還是挺多的。”

許老漢連忙回禮:“多謝少俠、多謝少俠!”

白衣點點頭,轉過身,是想要衝著婦人與丫頭也行個禮。可怎料把目光落在黃毛丫頭的身上時,他竟是有些呆愣。

非是因為那丫頭長得沉魚落雁——哪來沉魚落雁的黃毛丫頭,隻是有種連王滿修自己也說不出的奇異熟悉感,一時間湧上心頭,令他短暫的失了神。

見白衣這模樣,婦人有些驚疑,本能地抱緊了些丫頭,輕聲喚道:“少俠?”

白衣這才回神,略顯尷尬地賠笑一聲,將禮行完。他思忖片刻,小聲問道:“夫人,您可知,您的女兒是天生奇竅?”

此言一出,老漢與婦人皆是心中一顫,剛剛放下的戒心又一次提了起來。但緊接著,轉念又一想,眼前這白衣兩指能抬起自己拚盡氣力都抬不起的馬車,有戒心又有何用呢?

於是,老漢隻得歎了口氣,說道:“唉,少俠,我們怎會不知。這次咱自孟嶽背井離鄉,也正是因為咱閨女這事。”

白衣眨了眨眼,回身道:“老先生是孟嶽人士?”

“是啊。”

“那不好意思,能否打聽一下,這兒離孟嶽,還有多遠?”

“三五十裏路吧。”老漢掐了掐手指,問道:“少俠是要去孟嶽城?”

“正是。”

“敢問少俠是為何事?”

“非是大事,隻是見個熟人而已。”

白衣笑了笑,又側身瞥了眼那同樣用好奇目光打量自己的丫頭:“不過,話說回來,老先生,您閨女天生奇竅,若是栽培得當,修煉出個百人境界的奇門是不在話下的。”

話音剛落,許老漢便是搖頭擺手,一臉疲憊樣:“唉,咱小老百姓的,要啥百人境界,要啥奇門。我就指望她啊,安安穩穩地長長,活得開開心心的就好,若是能找到個好人家照顧她的下半輩子,那是更好了——什麽奇門奇竅,是真的不要,不要。”

白衣嗬嗬一笑,點頭道了句‘老先生說得是’後,便讓出了道路,看著許老漢一家三口坐上馬車,聽他們說著‘多謝少俠,那就此別過’,目送那輛粗糙簡陋的馬車沿著山路,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在馬車緩緩駛走的時候,他衝著坐在馬車最後的丫頭揮了揮手,而後者也衝其報以了怯生生的一笑。

作別後,白衣走至那頗深的泥坑前,微微低頭。

其實老先生不知道。

天生奇竅,並不等同於那丫頭有奇門天賦。

人有七竅,七竅通內外。

天生奇竅,奇竅通契運。

它真正的意思,是在說,無關乎此人的意願如何,其命數注定其將成為奇門中人——契運的傀儡。

那丫頭,終將會入奇門,無論是作為玄師也好、亦或是爐鼎也罷。

逃不掉的。

不過,我剛剛那失神又是怎麽回事呢?

他思忖片刻,不得其解,隻好輕輕歎氣,抬頭看向了漸露黃昏色的天空。

空中刮起一陣寒風,將山林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白衣微微一笑,側過身來,衝著路旁樹林,張口出聲。

“都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