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高燒1

一樓的廚房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黑暗如磐,窗外閃電劃亮夜空,轟隆隆風雨大作。

此時是半夜一點,廚房裏的窸窣聲卻越來越明顯,伴著細微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裏頭尋找著什麽。

他無聲地走到廚房門口,扭開燈:“誰?”

刺眼的光亮映出了料理台邊的纖影。

“末末?”

可不就是那不省心的丫頭?淩晨一點鍾,她慘白著一張臉,哆哆嗦嗦地在料理台邊摸索著,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神誌不清:“我冷得睡不著,想下來泡杯熱可可……”可燈光下,她的額角卻分明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一張臉又紅又白。

江玄謙一下就看出了不對勁,走上前去,伸手探向她的額:“你發燒了?”

“啊?”素末好像沒聽明白他的話,一雙眼霧蒙蒙的,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下一刻眼前的世界就天旋地轉,男人將她打橫抱起。

“熱可可……”

“還喝什麽熱可可!”這笨蛋,江玄謙簡直無語,伸手再探了一下她額頭——發燒,無疑。

頎長身軀迅速往樓上移,移到二樓時,還不忘喚醒老管家:“鍾先生,打電話叫顏醫生過來!”

也不管此時已經三更半夜,闌珊燈火很快點亮了這一座莊園。

江玄謙將末末抱進房間時,順腳踹上了房門。除掉被汗水浸濕了的薄睡袍後,這孩子身上就隻剩下一件薄薄的T恤,同樣也濕透了,江玄謙一踹上房門便將她抱到了**,伸手就要剝掉那T恤。

“不要,我好冷……”

“不脫下來會更冷!”他聲音粗嘎,目光迅速在她身上過了一圈,然後,就強迫自己移開眼,將注意力集中到手頭的工作上。

除掉T恤,找出毛巾,擦掉一身不正常的汗。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當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女子綿白的小腹時,那美妙的觸覺……見鬼地竟讓他眼底迅速聚起了暗鷙的情緒。

江玄謙低咒一聲,更緊地握住了毛巾。

真的,真見鬼!誰能想得到這平日裏溫溫吞吞的小東西竟然會有一身這麽好的皮膚?就像是被剝了殼的小蝦……見鬼,眼睛往哪擱呢!他低咒了聲,握緊了毛巾,努力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擦汗上。

房門卻突然被人匆匆推開:“先生,顏醫生她……”

“出去!”他暴躁地吼一聲,條件反射地操起被子就裹到末末身上。

鍾先生嚇了一跳,也條件反射地退出去。

不過很快,房門口就傳來老鍾憋著笑的聲音:“對不起先生,老鍾我什麽也沒看到,老鍾隻是想說,司機已經去載醫生了,半小時內會到,顏醫生說這半小時裏盡可能讓小姐多喝點熱水——嗯,就這樣,老鍾我先下樓了。”

似乎還挺輕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等江玄謙皺著眉回過頭來時,末末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

“醫生說這半小時裏盡可能讓小姐多喝點熱水”——多喝水?可這種狀態要怎麽喝熱水?

你看,將水杯堵到她唇邊,扳開她的唇喂進去,熱水就順著腮邊全流了下來,絲毫也沒有進入她的喉嚨裏。

江玄謙擰眉瞪著這不配合的丫頭,一手端著那杯全無用武之地的水,站在那兒。

手機正好在這時候響起來,鍾先生的微信有如一場及時雨:(先生,尹小姐暈成這樣,恐怕是喝不了水了,要讓她喝的話,老鍾我想啊,就隻能由先生您“親自”喂了。先生辛苦了,先生真棒!)

這老東西!

“親自”喂是什麽意思?霸道總裁強行給灰姑娘喂藥喂水喂果汁的惡俗電視劇情他本是不應該有機會欣賞的,可偏偏去年策劃過的某場發布會上就有這一類戲碼,江玄謙凝眉想了想當時那男主角的做法,一分鍾後,看看末末發熱的臉,再看看微信上的文字,當即就決定現學現用——

第一步:灌一大口熱水到自己口中;第二步:將暈乎乎的家夥扶到自己的肩上;第三步:扳開她的唇,然後,“親自”喂了進去……

果然熱水一滴也沒再流出來,全數入了她的喉——很好,完美,大功告成。

江玄謙簡直忍不住要讚美自己完美的學習和領悟能力。身下的人兒卻像是覺得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到男人再次貼著她的唇,溫熱的**再度進入她喉頭,滋潤了燙得發痛的喉嚨。

直到一大杯熱水見底,江玄謙才滿意地退開身,將被子拉起,嚴嚴實實地覆到她身上。

起初,素末還不甚在意,直到某隻其實已經很熟悉的手探入被子裏,想確認她還有沒有再流汗。粗糙的指腹無遮無攔地摸她的皮膚,這觸感迫使末末艱難地拉開了被子,然後——轟!

隻一眼,素末便滿腦子空白,就像是被熱浪炸過了一般:“你、你……”

“放心,我閉著眼給你脫的衣服。”

這謊撒得可真是幹脆又利落,可憐她腦子本來就簡單,這會兒更是暈得連思考能力都沒有,於是暈乎乎地合上眼,信了。

外頭不知什麽時候又傳來了敲門聲:“先生,顏醫生過來了。”

他原本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哄著她睡覺,就像睿睿小時候發燒那樣,這會兒剛起身,卻又被人軟軟地拉住了衣角:“不要走……”

聽到這軟軟的依賴的聲音,江玄謙都沒有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彎了下唇角:“不走,寶貝兒。”就像從前哄睿睿一樣,他的聲音甚至還要更溫柔,“醫生來了,我們找件衣服穿上,省得讓人給看光了,嗯?”

老鍾早已經在門外憋了一肚子笑,以至於江玄謙拉開房門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臉嚴肅的顏醫生,以及一臉不太嚴肅的鍾老頭兒。

醫生很快就進房看病了,隻留下那老頭兒一臉“我想笑但我給你麵子忍住了不笑”的表情。

江玄謙被這眼神盯得有點兒不爽:“笑什麽?”

老頭兒卻是爽得很:“笑我們先生菩薩心腸啊,五年前撿了個不省心的小睿睿回家養,五年後又撿了個更不省心的尹小姐,還養

得——嘖嘖嘖,比誰都上手,老鍾我實在是佩服、佩服啊!”

佩服個鬼!江玄謙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懶得再和這糟老頭兒廢話了,他轉過身,就要進房時,這老頭兒卻又笑眯眯地攔住他,那一臉賊兮兮的模樣,簡直和Joe如出一轍:“先生您看,您這也累了一天了,身上的紅點還沒消完呢,要不今晚就讓老鍾我留下來照顧尹小姐……”

可隻有江玄謙才知道這鬼建議究竟有多不殷勤!

“鍾先生。”很難得地拉下臉,他似笑非笑地睨著老管家。

“欸——”

“醫生剛剛說,今晚出了汗就要給她擦身子,誰來擦?你來?”

“不敢、不敢!”老鍾忍住幾乎要躍出喉頭的爆笑,垂頭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先生來、先生來。”

混賬東西,一個比一個還不省心!

不省心的老管家托著他幾乎要笑得掉到地上的下巴,心滿意足地下樓了,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在心滿意足些什麽。

醫生給素末打了針後也離開了,不一會兒,老鍾的微信又發來了:辛勤的先生,剛剛送顏醫生出門時,顏醫生建議說我們可以在尹小姐的枕頭上噴一點兒寧神的香水,讓小姐睡得更安穩一些。需要我送上去嗎?

一秒鍾後,他家先生回複:廢話!

老鍾樂嗬嗬地送了兩瓶香水上來:“這是尹小姐最近剛調出來的香水,據她自己說,這回的香水除了味道好聞之外,還有鎮靜安神的作用。先生您看看,要不要給小姐用上一點兒?”

想來這兩瓶香水就是末末用來競選“愛麗莎”項目的作品吧。鍾先生離開後,江玄謙在左右手腕上分別試了下。怪的是,雖說是兩款香水,可乍聞起來兩款的氣味都一樣:以不同品種的玫瑰香混合為主調,明媚中帶著令人放鬆的歡愉。

他小時候曾經聽父親說過,所謂令人愉悅的香水,就是在深吸一口後,便能讓人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心情無端地明媚起來。

此時手腕上的這兩款香便是如此,片刻之後再細聞,香的中調裏還帶著縷蘋果混合梨的清新氣息,深深一吸,整個人仿佛浸入了英國果園裏的第一場春雨中。

隻是第二款香水,雖然前調和中調與第一款的幾乎一模一樣,但尾調裏開始呈現出明顯的迷迭香氣味。

《植物大全》有雲:“迷迭香具有鎮靜安神醒腦的作用,可用於治療失眠、心悸、頭痛等多種疾病。”

從明媚的玫瑰花香過渡到柔軟清新的梨香,最後漸漸以舒緩安神的迷迭香收尾,噴一點兒在手上,願意浸入其中的人,最後竟像是置身於秋收的異國果園中:夜幕降臨,風溫柔,月溫柔,漸漸地,人也溫柔了,就像要在這一片安詳的溫柔裏沉沉睡去。

他將第二款香水噴了一些在末末枕頭上,溫柔的氣息漸漸洇開來,淡淡地,溫暖了這個初冬的雨夜。

小東西安穩地睡著了,江玄謙把她書桌前的椅子搬過來,就在那兒坐了一夜。

其間他給她擦過一次汗,淩晨四點鍾後,這丫頭睡得越發香甜,後來就連汗也沒怎麽出了。

他坐著坐著,也在淡淡的迷迭香中,睡了過去。

五點多時窗外雨漸歇,江玄謙是被近在耳畔的嗚咽聲吵醒的。

眼睛睜開,就見**的女子雖然閉著眼,可就像是做了噩夢,眼珠子不安地轉動著,稍稍恢複了絲血色的雙唇一張一合,湊近了,才聽到她喚的是自己的名字:“江玄謙、江玄謙……”

“怎麽了?”江玄謙俯下身。

“江玄謙、江玄謙……”小姑娘還是不停地喊著。他安撫性地握住她一隻冰涼的手:“我在這兒,寶貝兒。”

大手的溫暖漸漸緩和了她掌心的冰涼,可聲音一點也沒被接收到,女子還在夢中焦急地喊他的名字:“江玄謙……”

江玄謙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不管是夢裏還是夢外,這丫頭總喜歡這樣叫他,連名帶姓的。明明喊睿睿喊付冉喊鍾先生甚至喊Joe她都能喊得親密又親熱,可唯獨對他,總要“江玄謙江玄謙”地喚著,聽上去別扭又不親密,偏偏,又像極了那些還在上學的女學生,麵對著自己心儀的男子,故作疏遠,實際上卻藏不住滿臉滿眼別扭的愛意。

真是個孩子。

想到這兒,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可近在咫尺處,這孩子的呢喃陡然間急了起來,就像夢到了什麽更可怕的場麵:“江玄謙!”

“噓,我在這兒——”

“不要!別害他、別害他……”呢喃裏摻入了恐懼的哭音,江玄謙這下子是不叫醒她也不成了。

於是隻能輕輕拍著她的臉:“醒一醒,末末,醒一醒!”

夢裏不知身是客,也不知夢境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怖的事,素末淚漣漣地張開眼,看到男人竟好好地俯在自己跟前——沒事了?她不清醒地嗚咽了一聲,下一秒,雙手緊緊纏上了他的脖子:“江玄謙!”

老天,難得這孩子能這麽熱情主動,到底夢到什麽了?

江玄謙哭笑不得,不過還是一下下撫著末末的後腦勺安撫:“別哭了,這不好好地坐在你身邊嗎?嗯?”

她卻還是嗚嗚地哭著,帶著噩夢初醒的後怕。江玄謙哄了半天沒成功,隻好任她哭,安撫著她後腦勺的手不知不覺地往下。

淩晨三點多給她擦完汗後,為了讓末末睡好點,他沒有再幫她穿上T恤,隻將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到了她肩上。

而現在,眼下,小東西正裹著一條被子窩在他胸前,雙手難得主動地纏著他。

江玄謙無語地仰頭,對著天花板用口型罵了聲髒話。反應過來後,一雙手真是連擱都不知道該擱到哪裏了。

“末末……”

“我看到方宛要對付你,”素末沒看到他的表情,隻用抽抽嗒嗒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話,雙手更緊地纏著他脖子,“我好怕,江玄謙,你不知道她那個人有多卑鄙……”

“怎麽辦?我好怕……要是讓她知道你為了繼續策劃江大的案件而把她拉下台,她會怎麽對付你?我好擔心你……”

“她沒那個本事,別擔心。”江玄謙隨口安慰,根本就沒把方宛當一回事。此時他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無處安放的雙手上,隻是無意間聽到了後頭那句話——

等等,什麽意思?

“誰說我把她拉下台是為了繼續策劃江大的案件?”明明是為她才整的方宛!沒良心的小東西,敢情他這好人是白當了嗎?

他沒好氣地往素末後腦勺上拍了一下,可是不對勁,不對勁極了——江玄謙敏銳地將這丫頭之前之後的種種反應全串了進來,然後,一瞬之間明白了:“蠢東西,敢情鬧了一星期別扭,就是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認知?”

還有沒有一點兒智商了?!江玄謙扶額,想起自己無緣無故受了這丫頭一星期冷臉,結果竟然是為了她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發現:“尹素末,你是白癡嗎!”

還沒有從夢境中完全掙出來的女子淚漣漣,這會兒被吼得一怔一怔的:“不、不是嗎?”

“你說呢?”

她看上去更加茫然了,臉上的淚痕才剛在他身上蹭幹,那雙紅通通的大眼裏還擱著星星點點的淚意,再加上原本隔在彼此之間的薄被經這麽一折騰,已悄悄地滑落——江玄謙克製地閉了一下眼。

“可是你確實還在做江大的策劃啊……”

近三十年都沒見長的火氣竟“蹭”的一下全都漲了起來,嚴重得連他自己都弄不清這究竟是哪種火。沉著聲,江玄謙沒好氣道:“是,然後呢?”

“然後、然後爸爸知道了那晚調香室裏的人是我……”

“再然後呢?”

“再然後,如果你在這時候把方宛拉下台,江大就會一團亂,爸爸他就不能跟你撕破臉,再然後……”虛弱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終在男人看起來不太正常的黑臉下,消了聲。

她不知自己的理解哪裏錯了,一雙大眼有點兒茫然又有點兒委屈,可委屈裏還帶著點丟人的苦悶:事實上他錯了嗎?他沒錯。他為了繼續策劃案而把方宛拉下台錯了嗎?他沒錯。他不過是沒有按照她原先預想的那樣,英雄救美地為了她去整垮方宛,他錯了嗎?他沒錯。

是她,分明是她越來越貪心,越來越不知足,明知自己的奢求高得幾近於無理,就連之前生那一周悶氣也幾近於無理,可是她沒有辦法,她越來越貪心……

羞愧的淚意重新聚攏:“我、我……”

一隻男性的手掌來到她臉上,素末沒發覺,還在為自己潛意識裏的要求而羞愧得說不清楚話:“明明知道自己的情緒是不對的,就算你是為了自己的策劃才整她,那也沒錯啊,你根本就沒必要特地為我做什麽,反正我也受益了,結果根本就沒差嘛。可是我、我……”

她腦子裏混亂得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知道。如果說愛情總是讓人渴望得到更多,那她這些矛盾又可笑的情緒,也算是有了個說法吧?可是,可是又該怎麽以愛情為由頭,跟這個並不想和她談情說愛的男人解釋自己這一周可笑的行徑呢?

“江玄謙,我……”

可江玄謙的手移了過來,以一指貼住了她張張合合的唇瓣:“好了。”

溫熱的皮膚觸上唇,她“我”不出來了。

男人壓根就沒興趣聽她說什麽,隻看著這委屈的紅唇一張一合,他眼底有烈得快要燃起來的火光:“末末,”他開口,聲音好像很平淡,“你被子掉了。”

“什麽?”突來的莫名的話,讓素末莫名地順著他的目光往下,再往下,然後——

“啊!”

啊啊啊!!!這這這……怎麽會這樣?她之前明明是穿了衣服的啊!為什麽現在、現在……

再也顧不得“我”了,素末手忙腳亂地把被子扯上來,慌亂地往後邊一退。可下巴已經被抬起,一隻有力的手掌擋到了她身後。

退不了了。

素末又驚又恐又惱又羞,前後左右全是這人獨特的氣息,帶著大西洋杉木堅定的氣味。他英俊的麵孔俯下來時,聲音低得教人心頭發顫:“寶貝兒,有件事我剛剛就想做。”

是,有一件事他十幾分鍾前就想做,十幾分鍾前就想——“張嘴。”他語氣輕柔。

然後,不由分說,薄唇凶狠地覆住了這兩片看上去很甜美的唇。

綿長的霸道的吻,勢不可擋,無從抵抗。

他一隻手捏住她下巴,另一隻手牢牢扣著她的後腦勺。先是凶猛地**,力氣大得讓人連動都沒法動一下。然後漸漸地,漸漸地,他的吻緩了下來,輕了下來,帶著無限的寵愛。

素末整個人呆住了!怯生生的眼兒瞪得那麽大,男人的指腹就貼在她臉上,輕輕地撫過她眼皮,像是要替她把眼睛合上,可她又張開眼,難以置信地瞪著這一切。是幻覺嗎?江玄謙怎麽可能吻她?他明明說過不喜歡她的,他怎麽可能吻她?

可江玄謙的聲音真真切切:“傻孩子。”他低笑,依然是熟悉的口吻。

略有薄繭的指尖擦過她的脊椎骨時,素末渾身一個激靈,按住他的手:“不要!”

溫柔的薄唇卻已吻上她眼皮,口吻堅定:“要。”

要,不容抗拒的要。

密密麻麻的吻更火熱地印下來,他結實的雙臂更緊地攏住了她。素末好像又發高燒了——不,比發高燒的溫度還要高!

可、可這是不對的!

“尹娉婷、尹娉婷她……”

“關她什麽事?”吻著她眼皮的男人聲音粗嘎,似乎不滿意她還想著其他事,騰出一隻手來扳高末末的臉。

可末末還不放棄,雙手虛虛地搭上了他肌肉僨張的手臂。男人身上的溫度燙得太嚇人,她一碰就條件反射地縮回來,可一縮,又立馬被他有力的雙臂圈回去。素末的腦袋又悶又暈又燙,聲音裏有掩不住的委屈:“可她是你的女朋友啊!”

“不是。”江玄謙直接否定。

“怎麽會不是?你們之前明明老是在一起!而且、而且你還讓她挽你的手,你明明是有潔癖的人,你竟然讓她挽你的手……”小姑娘聲音更委屈了,委屈中還帶著點平日裏死也不肯流露出的妒意。

江玄謙的回答簡單明了:“以後不了。”

“你還和她一起吃飯,還被人拍到了……”

他輕吮她鼻尖:“以後也不了。”

末末驚得幾乎合不攏嘴,暈乎乎的腦袋怎麽也辨不清這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那、那方宛被拉下台的事……”

“行了,小東西。”江玄謙再次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紅唇。

嚇人的高溫撩撥著她的每一寸神經,素末整個腦袋全亂了。

剛剛那幾秒鍾裏發生了什麽?她得到了令人震驚的訊息:他說尹娉婷不是他的女朋友,他說以前那些全是假的,他說以後再也不讓尹娉婷挽他的手也不和她一起吃飯了,他說,他說……

“唔——”熱度過高的親吻燙壞了末末的理智。

男人發現她分神,不滿地咬了下她的紅唇:“專心點。”

素末“嘶”了聲:“流血了……”

可這聲低呼讓他重新笑出聲,這會兒又柔下聲來,耐心地哄著:“沒關係,我替你消毒。”

漂亮的唇瓣再度印下來,他的手一整個地捧著她臉頰,輕輕地,慢慢地,摩挲著。

再然後,後麵的事情,誰也理不清楚了。

昨天下午,他牽著睿睿的左手,她牽著睿睿的右手,三人宛如一家三口。

昨天傍晚,犄角旮旯中他冒著過敏的危險緊緊抓住她的手。明知肮髒的角落會讓自己不舒服,可他還是走進去。明知道自己別說碰,就連看到那些髒東西都會渾身難受起紅點,可他還是在那髒東西爬上她的小腿之時,跑過來,甩開它,朝她伸出手。

還有昨天晚上,過敏還沒好全的他一整夜都守在她身邊,高燒朦朧中,身旁始終有淡淡的杉木的氣息。

還有,還有從前的那些時光:他隻願讓她接近,溫暖的手一次又一次摩挲著她的發絲,他那麽喜歡逗她,他喊她“小東西”喊她“寶貝兒”時眼睛裏每一次都盛滿了笑,就連鍾先生都打趣:“自從尹小姐住進來後,別說老鍾我,就連我們睿睿都失寵啦。”而睿睿呢?喜聞樂見得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沒關係啦,爹地愛媽咪,天經地義!”

爹地愛媽咪,天經地義。是這樣嗎?

“江玄謙,”素末艱難地發出聲音,“江玄謙!”

他不理她的叫喚,可她也不放過這個機會,就像一旦錯過,這一生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她說:“江玄謙,你不要再瞞我也不要騙我,告訴我,你喜歡我的對不對?你告訴我。”

後來的素末永遠也忘不了,說出這句話時,牆上的掛鍾響了六下。

“當——當——當——當——當——當——”

清晨六點。

蒸騰的熱氣淆雜著溫存的迷迭香尾調,在房間裏徐徐舒展開來。窗外有天光壓抑地慢慢亮起,他沒有說話,整個房間裏,隻有女子渴切的聲音——

“你是為了我才費心思處置方宛的,對不對?也是為了我才會進那條巷子的對不對?

“明明自己也會害怕啊,明明你比我還怕那些髒東西,你還會想起媽媽,可你還是進去了。

“江玄謙,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歡我?”

熱烈的動作停了下來,毫無預兆。那瞬間,素末隻覺得這副緊緊包住自己的胸膛僵了一下,然後,蒸蒸而上的高溫降下來,他退開身,眼底的火焰在那一瞬間裏,消失不見。

“江玄謙……”素末驚得不明所以,她說錯什麽了?

原來蒸騰著翻滾的火光自他的眼底消失,前所未有的冰冷嚇人地騰上了這雙眼。

她幾近於無聲地,又喊了一次:“江玄謙?”

“你想多了。”

“什麽?”素末呆住了。

“江玄謙,你……”

男人已經轉過身,毫無預兆地,不等她說完整句話,已經往門口走去。

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回事?

一個轉身如同乾坤乍然間顛倒,此前所有是非黑白全都無常了,剛剛發生的那一切突然間全變成了可笑的幻覺,隻因這人決絕的背影。他拋下她,毫不留情地朝門口走去,毫不留情地把手搭到了門把上。

她呼吸開始沉重了起來,兩隻無措的手死死地拖著被單。

幾分鍾之前,明明他還輕笑著吻她的臉頰吻她的眼,在她發燙的耳邊親密地調笑說“我們末末真可愛”。可幾分鍾之後,所有的熱情全部退卻,他竟然轉身,大步地走向房門口。

“江玄謙!”她失神地叫出聲,“我……”

我做錯了什麽?

可是,怎麽會做錯呢?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啊!

那被她叫住的男人在房門口站住,修長的手原本已經碰到了門把,卻在這時,暫停了開門的動作。

幾秒鍾幾步路的時間,江玄謙竟已經完美地收拾妥當由熱烈轉為冰冷的氣場,隻剩一貫的優雅,那一種冰冷的、向來被拿來應付外人的優雅。此時他就拿著這樣的優雅對著她,說:“你好好休息。”

然後拉開門,又添了一句:“剛剛很抱歉,是我越軌了。”

聲音溫和、克製、冷靜,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熱情。

素末揪著被單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越軌了?越軌的意思是,他後悔了?

素末渾身滾燙,高燒烤著她不清醒的大腦。可滾燙體溫下的一顆心在一瞬之間,沉入了冰淵。

怎麽會這樣呢?不應該啊,從熱情到冷靜隻用了一秒鍾的時間,怎麽會?怎麽可能會?

“你等等……”她訥訥地,遲疑地開口,好小聲,“等等……還會來嗎?”

可話出口後,連自己也失笑了。

真是蠢哪,怎麽都這時候了,還要問出這種讓自己難堪的問題呢?

男人拉開門的動作好像緩了一下,可也隻是好像,很快便又恢複如常。

“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

“哢”一聲,房門打開。又“哢”一聲,房門被關上了。

那一瞬,窗外有日頭突破了雲層,原本壓抑的天光突然變得那麽耀眼,從窗簾縫裏強勢地擠進來,揉碎了之前熱烈親密的幻影。

原來天亮了。

她閉上眼,許久之後,無知無覺地癱到了**。

高燒再起。

反複高燒是件麻煩的事,天亮後鍾先生又火急火燎地請來了顏醫生,又是打針又是喂藥的,顏醫生甚至說:“要是明天燒還不退,就掛吊瓶吧?”

鍾先生不知打哪兒聽說她藥物過敏:“不行啊顏醫生,我們家小姐從小一掛吊瓶就過敏,那針口得腫好幾星期呢!您看看,實在不行咱就用物理治療呀?”

顏醫生答應了,不過還用不到物理治療,又過了一天,素末就有了退燒的跡象。

對,還有睿睿——那小朋友一聽說他的末末媽咪生病了,衣服一穿好就跑過來探望,連課也不去上了,任憑鍾先生怎麽勸,甚至拿江玄謙出來作要挾,小朋友就是不肯離開素末的房間。軟乎乎的手每隔幾分鍾就要小心地探向他媽咪的額頭,像個小大人似的:“媽咪燒退了。”不一會兒又惆悵地說,“媽咪又燒起來了。”來回這麽折騰了兩天半,才終於眉開眼笑,“媽咪好像快好了欸!”

從頭到尾,關心她的人忙裏忙外。漫長的暈迷過程中,她聽到了那麽多人的聲音,醫生的、睿睿的、鍾先生的……可等了許久,那被她問過“還會不會來”的人,始終也沒有出現過。

他沒有說“不來”,可事實上從關上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將自己隔絕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素末再一次失望地閉緊了眼睛。

不是沒有等過的。在高燒中迷迷糊糊地等過,在燒退了之後也等過。每一次房門被打開時,身旁一有腳步聲,她就好努力地睜開眼,想看看是不是那一道挺拔的身影。隻是人一等再等,等到了某一個時間節點,便會自己清醒過來,明白那一個人不會再來了。

緣慳一麵,咫尺天涯。

“末末媽咪?末末媽咪今天好點了嗎?

“為什麽媽咪還不醒來啊?

“媽咪要快點好起來哦,老師說上次的親子跳我們得了第一名,你和爹地要陪我去領獎呢。”

是哪個小可愛一直軟軟地待在她身旁,用夾著異國腔調的中文說話?素末溫柔地笑了下,眼還沒睜開,卻仿佛已經看到了藍天白雲下笑逐顏開的一家三口。他們捧著獎狀,親密地擁抱在一起,可當那女子回過頭來時,是尹娉婷的臉。

她心頭涼了半截。

也不知這麽過了幾天,某個上午,鍾先生剛從廚房走出來,竟看到該躺在**的人兒突然下樓了,而且穿戴整齊,連書包也背著。鍾先生“哎喲”了一聲:“尹小姐,你怎麽就下床了啊?不多躺兩天?先生、先生,尹小姐醒了……”

“別叫了,鍾先生。”尹小姐的笑容裏有種說不清楚的情緒,尷尬?還是失落囤積到了某個點的哀怨?可鍾先生沒看清,那情緒一閃而過。

素末輕聲說:“我得去學校了。”

“那早餐……”

“不吃了,我有點兒急事。”

“啊?”

回應他的是末末笑了一笑後,漸行漸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