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反轉

這晚江玄謙踏進家門時,兩人已經討論完畢。

正對著大門的陸喬久見江大神正一手牽著他兒子,一手提著他兒子的小書包,一副慈父樣,可被他牽著的小朋友滿臉不高興。Joe這人最懂得察言觀色,一看就知道小家夥在不開心些什麽,遂朝睿睿招招手:“想你媽咪了吧?”

睿睿眼一亮,用力點頭:“嗯!”

看小朋友答得這麽歡樂,賤Joe特意瞥了眼上午才剛被素末甩過巴掌的江大神。

果然哪,大神臉色一黯。這廝忍不住在心中狂笑一百下,當然,表麵上隻是抱著睿睿說:“來,親陸叔叔一下,叔叔等下就帶你出去找媽咪。”

“真的嗎?”

“假的,你陸叔叔說的話能信嗎?”江玄謙不耐煩地坐到他對麵,將書包遞給小朋友,“去做作業。”

“可人家想去找末末媽咪。”睿睿摟緊了Joe的脖子。

江玄謙眼睛眯了眯。睿睿很難得能在他家爹地臉上看到這一款表情,夾著警告、不悅、專製獨裁等嚇人的情緒。他還是怕了,要哭不哭地從Joe身上下來,提著小書包,往樓上走了。

“哎,沒媽的孩子啊,真讓人心疼。不過估計我們末末更慘吧,好歹睿睿還有個爸,咱末末呢?沒媽又沒爸,現在還得寄人籬下……”

“廢話少說。”

嘖,聽聽這語氣,大老板今天心情極度不明媚呀。

賤Joe笑眯眯地道:“好了不廢話,我就是來跟你說,倫敦那邊都安排好了,東西就放在國王十字站附近的門店裏出售。”

“嗯,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

“好,慢走不送。”

陸喬久:“……”

Joe無語地看向鍾先生,鍾先生也正朝他看過來。兩人透過空曠的大廳互相遞了個眼神——

“看這樣子,要不就從小朋友下手吧?”

“完美,可。”

是夜十點鍾,江玄謙已經換了睡衣準備上床,哪知他那好兒子突然推開了房門,抱著本兒童版《聖經》鑽進他的被窩裏:“爹地我想聽神的故事!”

多久了?自從那丫頭住進了萬花莊園後,臭小子再也不曾在這個點纏著他講故事。

江玄謙無語地瞪他:“這都幾點了?”

“可以前末末媽咪都是這個點給我講故事的啊,不聽故事人家睡不著。”

江玄謙:“……”

第二天一早,江玄謙又被聽完了故事後就賴著不走的好兒子給推醒:“爹地爹地,你昨晚還沒有陪我一起做作業呢,快起床!”

真是個孝順孩子!昨晚他可是硬撐著眼皮給這家夥念《聖經》念到十二點,結果現在一大早的……幾點?清晨五點半,這小家夥就把他從被窩裏挖起來!

“爹地,沒做作業老師會批評我的,今天的小紅花就沒了,爹地爹地爹地……”

江玄謙:“……”

上學時間到,江玄謙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結果那臭小子又跑來推他的手臂:“爹地,人家書包還沒收,快去收!”

“幾歲了,連個書包都還不懂得自己收?”一向言傳身教,想讓他兒子當一枚小紳士的大紳士努力控製著脾氣。

“因為以前都是末末媽咪給我收的啊。”睿睿好不委屈,“可你把媽咪趕走了,”盯著他爹地,然後,更小聲地補充一句,“所以,爹地要負責收拾!”

江玄謙:“……”

慈母多敗兒,說的就是那蠢東西!

好不容易收完了書包,司機已經把車停到大門口了,這小家夥也該滾去幼兒園了,可結果——

“爹地爹地……”

“又怎麽了!”他終於忍無可忍。

睿睿撇嘴,怯生生地瞅著他老爸,被這麽一凶,話都不敢說了。這模樣到底和誰學的?又蠢又軟又可憐巴巴,簡直讓人討厭!

他腦中不期然又浮起了某張又蠢又軟的臉,想起她被他訓斥時的模樣,被他取笑時的模樣,他手一伸出去她就捂著腦袋說“我今天沒洗頭”的模樣,還有那一晚,他吻她時的模樣。

那時候小姑娘估計是嚇壞了吧?原本就大的眼兒瞪得圓圓的,傻不拉嘰的,連大氣也沒敢出一下。他邊吮著她柔軟的唇邊哄著她換氣,別提多費勁。真的,蠢死了,全世界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蠢的了,就連被他推開時都不懂得要生氣,隻是傻愣愣地僵在那兒,問他:“你等等還會進來嗎?”

嗬,簡直蠢得感動天地!

怎麽還可能進去?在一個男人幡然醒悟拒絕了眼前的美景後?

“先生?先生?”鍾先生的聲音突然大得如洪鍾,“先生!”

他回過神來,看著睿睿要哭不哭的樣子,心情突然間有些糟:“算了,晚上送去他媽咪那兒吧。”

“所以尹小姐懷疑,上次用在我們包廂裏的那種香其實市麵上還有?”

“對,學校初賽的那天,我在方教授的舊調香室裏聞到過那種氣味,但這幾天再過去時已經沒有了。”

“會不會是聞錯了?”

“關先生,我相信自己的嗅覺。”

這一晚,萬花莊園裏的老管家拄著拐杖將一大一小送出門:“謝謝先生啊,我這腿……哎,老咯,不中用咯!關鍵時刻淨給我掉鏈子,還是我們先生年輕力壯讓人羨慕哪!”然後,在他家先生載著睿睿離開後,笑眯眯地扔掉了拐杖,拿起手機:“陸先生,這邊都安排好了,您那邊呢?”

與此同時,因為大半年前關競風說要請客沒請成,付冉拉著素末到豪朗的餐廳裏吃了飯後,又聲稱自己需要連夜在工作室裏加班,讓關競風送素末回家。

車子沿著另一條道路駛往素末所說的目的地,兩人大概討論了一番那款奇怪的香之後,關競風問:“怎麽突然搬家了?”

素末微怔,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來回答。要怎麽言簡意賅地描述她離開的緣由呢?因為討人嫌,被房主攆出來了?因為對房主有了不該有的感情,所以被攆出來了?

好在關競風見她神色有異,未等她回答便十分得體地開口:“抱歉,是關某唐突了。”

於是車子繼續行駛,伴著車廂裏極淺極淺的音樂聲。

付冉的公寓就在市中心一片高檔的住宅區裏,一般來說,沒有主人帶領或示意,閑雜車等隻能停在小區大門外。關競風快駛到小區門口時突然眯起了眼,在小區外的某個路燈下,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正站在一輛未熄火的轎車旁,身影被橘黃色的燈光拉得老長。

“尹小姐今晚似乎有客人。”他從後視鏡裏看到素末突然呆住的臉,似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也看到了那一處,隔著一層特殊的車玻璃——車裏的人能看清楚車外的一切,可車外的人饒是站得再近,也不可能知道車內坐著什麽人。她的眼睛連眨也不眨地看著,看著那人長身玉立地站在路燈下,英俊的麵孔被橘黃色燈光打造得輪廓分明。

初相遇時的她還驚心動魄地想,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子?想了很久很久,唯獨沒想到數盡了上下五千年的漢語詞典裏還有個詞,叫“一見鍾情”。可一見鍾情也好,再見傾心也罷,全被後來那個難堪的清晨磨滅了,而今他又來這裏,想做什麽?

“沒記錯的話,那位應該是江先生吧?”

素末已無暇回答關競風的話,一雙眼隻死死地盯著那一處,直到馬路對麵的男人察覺到了有人在盯著自己,轉過臉來,素末才一驚,速速移開目光:“關先生,能麻煩你送我下車嗎?”

“確定?尹小姐不怕造成誤會嗎?”

馬路對麵,身影頎長的男子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車就停在邊上,大概是小朋友悶得慌,跑下車來玩,那視一切不幹淨物體為仇敵的男人這才不得已地跟下車,可又時不時瞄一眼腕表,不怎麽耐煩的樣子。

她輕輕笑了下:“那就誤會吧。”

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幼稚的報複心理,那禽獸不是不讓她跟關先生走太近嗎?不是說關先生是他的策劃對象嗎?可既然他能和尹娉婷卿卿我我,甚至把她的作品直接變成了尹娉婷的,那麽,她讓他氣一次又何妨?

車燈熄滅,車門打開,高大的男人替女孩兒拉開副駕座的門。江玄謙抬起眼來時,就看到對麵的關競風伸手扶了下素末,隔著一條不寬的馬路,體貼溫柔的模樣。

“末末媽咪!”小朋友眼尖,已經愉快地發出了歡叫聲。

素末這才做出一副剛剛發現他們的樣子,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江玄謙之後,移到了睿睿身上。

“寶貝兒!”她的唇角和小朋友一樣歡喜地翹起來,可那一顆心,一顆才剛剛鼓噪起來的準備迎接他臭臉的心,卻在一瞬之間,筆直地墜了下去。

江玄謙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常,臉色平常,動作平常,就連唇角習慣性勾起的弧度都那麽平常。

見到她和關競風在一起,他隻是不為所動地鬆開睿睿的手,蹲下身提醒小朋友:“晚上早點睡,媽咪今晚有客人,不準惹麻煩知道嗎?”再回過頭時,優雅又合宜地朝關競風笑笑:“關先生,幸會。”

唇角微勾,還是往昔裏紳士的模樣。他應該有的不高興呢?那天在餐廳裏因為關競風而不痛快的男人呢?在哪兒?

素末的十指深深嵌入了掌心裏。

睿睿像是對關競風有些敵意,噘著嘴瞪著他。他爹地見狀,含笑著走過來,輕拍了下小朋友的腦袋:“別不禮貌,叫叔叔。”

一舉一動,隻言片語,多麽自然溫和成熟穩重大方得體,多麽不在乎的樣子!不在乎得簡直像是在抽素末的嘴巴。太可笑,她為什麽還偏偏要把關先生叫下來,自討這一份沒趣?

關競風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和江玄謙寒暄兩句後,轉過頭來問她:“我送你上去吧?剛剛聊了那麽久,也有些渴了,家裏有啤酒嗎?”

尋常意義上的暗示性話語,素末沒有回答,隻是下意識地看向江玄謙。

關競風無聲扶額,隻覺得素末簡直是蠢出了天際,剛剛還一副信誓旦旦想惹怒某人的樣子,結果某人好好地在一邊,丁點兒怒氣都沒流露呢,反倒她自己……

關競風隻覺得現狀慘不忍睹,好心又提醒了句:“好了,上樓吧。”

可誰知,素末竟還是一動也不動,就杵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江玄謙瞧。

男人的表情裏沒有一絲絲異樣,仿佛沒察覺到她的情緒,也沒覺得關競風的邀請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他隻是俯下身,優雅又耐心地交代小朋友:“十點半以前必須睡覺,不準吵末末媽咪。還有,明天我會讓小王叔叔來接你去上學,賴床的話下次就不讓你來了。”

江玄謙如芒在背,那是某人固執的目光,他直起身來,與那目光相接:“怎麽了?”

怎麽了?素末心頭微顫,他竟然問她怎麽了。一時之間,她啞口無言。

江玄謙見素末似乎答不出話,竟也就不再等她了:“既然二位還有安排,那江某就不打擾了,先走一步。”說罷,真的轉身,朝馬路對麵走去。

不假思索,從容不迫。

素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再往前一步是不是就要徹底離開她的世界?她突然失神地叫出聲:“江玄謙!”

江玄謙已經走到車邊上了,拉開車門時,聽到她的聲音:“怎麽了?”

他轉過頭來,卻終究還是那句“怎麽了”。

素末張了張嘴,目光漸漸地渙散了,竟也想問一問自己,你究竟是怎麽了。明明人家早已說得很清楚了,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可你呢?你還在這兒興風作浪自取其辱,尹素末,你才到底是怎麽了啊?

她垂下頭,幾近無聲地笑了——對自己。

“沒事,隻是想說不用叫小王來了,”她的口氣突然間變得很輕鬆,她俯下身來,同樣輕鬆地抱住了睿睿,親了親好幾天都沒見過麵的小家夥,“我明天會送睿睿去幼兒園。”

“媽咪……”小家夥離得近,看到了她紅紅的眼眶。

“噓——”她無聲地比了個手勢,站起身,背對著江玄謙,“關先生,我們上樓吧。家裏有啤酒、紅酒、白蘭地,主人不在,我們隨便喝。”

關競風自然是沒空留下來“隨便喝”,樓下的黑色轎車一離開,他便起身告辭。

此前睿睿一直乖乖地坐在一旁玩手機,那雙深褐色大眼偶爾往兩個大人那邊瞄一下,給他家爹地發短信:爹地你真的好過分,超級過分的!剛才末末媽咪都哭了!

結果大半天也不見他爹地回複,睿睿有些失望地把手機收回書包裏,一會兒後,想了想,又發了一條:你再這樣,媽咪就要成別人的媽咪了!

信息發完後,他爹地還是沒回複,可小朋友自己倒是難過了。雖然剛來新鮮地方,可那小臉繃得緊緊的,見關競風離開了,他才黏到素末身邊:“末末媽咪,你還會繼續當我媽咪嗎?”

“當然呀,媽咪就是媽咪。”

“可是我害怕有一天,媽咪因為生爹地的氣,突然就不理我了。”他撇著唇,聲音悶悶的。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讓素末的心口像是被針紮過了一般,什麽時候她也在父親麵前,背對著亡母遺像上微笑的臉,問他:“爸爸,你是不是已經不要我和媽媽了?”

可那時麵對著荏弱的孩子,尹澤隻扔下一句話,她終生難忘:“你媽已經死了,和那個不要臉的江振華一起去死了!怎麽著,你還想讓我繼續當你爸嗎?”

一句話落下,他轉頭和方宛她們母女一起走了,留下未滿十歲的孩子呆呆地杵在那兒,在母親的靈堂前,第一次感覺到這世界無窮無盡的惡意。

從那時候起,尹澤再見到她時,臉上總帶著那種傷人的厭惡。再後來,漸漸地,她學會了沉默,既然周遭全是不喜歡自己的麵孔,那麽傾訴有用嗎?努力有用嗎?竭盡全力地討好有用嗎?她就算考一百次年級第一,也比不上那半途闖進來的姐姐考一回及格有用。那些年來,她就像一個罩著冰層的個體,在那個其樂融融的家庭裏,那麽小心卻尷尬,找不到一處棲息地。是後來的萬花莊園,是後來來自這老老小小的每一次不經意的善意,替她融化了罩在身上的無形冰層。

她蹲下身來,小心地捧起小朋友柔嫩的臉,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他擁進了自己懷裏:“不會的,寶貝兒。”

“末末媽咪……”

“媽咪就是媽咪啊,”她親著小混血兒白皙的臉頰,“不管怎麽樣,一直都是睿睿的媽咪。”

小朋友的聲音終於不那麽難過了:“說好了那就不可以反悔哦!”

“嗯,不反悔。”

小朋友終於放心了,也緊緊地,軟軟地抱住了她。

總決賽來的那一天,睿睿已經在公寓裏住了三晚了。每天都是和素末一起睡、一起醒,醒來後再由素未送去上學,可總決賽這日,睿睿卻非要請假:“我要在台下給末末媽咪鼓掌。”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素末也隻能由了他去。

Joe開車來接他們,因為付冉今天也特意推掉了工作,準備到江大去給素末打氣。盡管素末直到走出電梯了還在說:“真的不用了啦,你去忙你的,下季度的發布會還在緊張籌備不是嗎?”

可付冉就是一口咬死了要參加:“別趕我,晚點兒給你驚喜。”

她神神秘秘的樣子,也不說是什麽驚喜。素末不再廢話了,牽著睿睿坐進陸喬久的車裏。

主駕上的Joe看到素末把睿睿也帶下來了,邊搖頭邊嘖嘖感歎道:“我就說呢,我哥那混蛋怎麽能連續幾天都不回家,原來是把他兒子送你這兒了啊!以前讓他出個差他都得打著睿睿的旗號安排我出去,結果這回……嘖,那溫柔鄉都待三天三夜了也不回來,男人哪……”

付冉正好坐進了副駕座上,直接反手給了這家夥一拳:“縫上你的嘴!”

“縫什麽縫?”Joe卻挺樂嗬,笑眯眯地扣住美人兒的手,順勢吃了口豆腐,“我這是在替咱末末抱不平呢!你看,不要臉地把咱末末的作品送給那女人就算了,現在竟然還瀟灑地扔下他兒子,和那女人……”

“Joe,別在孩子麵前胡說八道。”小朋友雖小,可也不是聽不懂大人的話,素末見睿睿有些受傷地撇了撇嘴,連忙親親他的小臉。

隻是素末的一雙眼卻無神地冷凝了起來,恍惚間,便想起了那個被徹底否定的清晨,男人炙熱的唇遊移在她唇角、眉角、鼻尖,他喊她“寶貝兒”,信誓旦旦地承諾著:“以後再也不了。”

以後再也不了?再也不讓她挽他的臂彎,再也不和她吃飯,再也不同她在一起了?

嗬。

目的地終於到了。

新一輪的比賽,素末依舊被安排在最後一個。

台下的私語如潮湧,隻因校方過於明目張膽的偏心:什麽,這回又把尹素末排成了最後一個?其實上回的初賽結束後,不知有多少評委已經在尹娉婷的巧言令色下給素末安了個“嘩眾取寵”的名頭,加之作品被盜,本來那麽短的時間裏就不可能重新再調一款高質量的香水,又被排到了那麽差的位置上,那讓她參加這比賽還有意義嗎?

可陸喬久微笑又從容地坐到了尹院長身旁:“院長大人,我家江大神這幾天忙,讓我替他來看看今天的情況。”

但付冉微笑又從容地牽著江睿坐到人群中央,從包包裏拿出手機和自拍杆。

“小冉阿姨要給媽咪拍照嗎?”

“不是呢寶貝兒,小冉阿姨打算替你媽咪做一件轟動全國的事。”

沒錯,這就是她今天執意要跟過來的原因。早就知道這群偉大的領導們心眼長偏了,可有什麽關係?你尹院長有強權,我付冉有直播呀!

“我和你說啊寶貝兒,”付冉一邊搗弄著自拍杆一邊說,“以後長大了,睿睿可得好好和小冉阿姨學一學怎麽當個才華橫溢的大名人。這名人的好處在哪兒我們睿睿知道嗎?”

見睿睿茫然地搖搖頭,她挺得意地笑了下:“就在於別的朋友需要兩肋插刀的事,咱這種名人朋友啊,開個直播就解決了。”

台上賽事開始時,知名設計師付冉已經開啟了她的直播鏡頭:“嗨,大家好,這裏是付冉。”

向來懶得在微博上和粉絲們套交情的設計女神,首場直播就貢獻給了江大的比賽。自然,圍觀直播的人數“蹭蹭”上漲。

第一位選手上台了,付冉將鏡頭切到了台上。

今日入圍決賽的共有十一位,素末正是被排到第十一個的那一位,而尹娉婷,依舊是第三個上場。

尹娉婷呈上的依舊是初賽那天的香水,就連解說詞也類似。隻不過那天在父親的調香室裏見識過尹素末的說辭後,自然,她得在原本的解說上再添入新訊息:“這一款香水以玫瑰花香為前調,混合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五種頂級玫瑰花,分別是大馬士革玫瑰、夢幻玫瑰、千葉玫瑰、撒旦玫瑰和牡丹玫瑰。而且有一點,雖說前調主要是由五種玫瑰調成,可事實上,我還在五種玫瑰的基礎上加入了等量的麝香,用以平衡這五款玫瑰的氣味。中調用的是……”

前排的評委嗅著香水試條,有些認可地點頭;直播間裏,有同時喜歡尹娉婷的網友開始嘖嘖讚賞“我女神果然不同凡響,漂亮直爽有才華”……

付冉冷笑了下,同時身旁的小朋友也挺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抄我媽咪的!”

果然孺子可教也,付冉頗欣賞地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好孩子,比你爹地像個人多了。”

結果被表揚的小孩兒還滿臉不高興:“小冉阿姨,你不要總是說我爹地壞話,我爹地其實也挺好的。”

是啊,你爹地好,你全家都特別好!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又想起了江老板那些渣男語錄——嗬,好什麽好!

台上賽事如火如荼,終於,兩個小時過去後,最後一名選手上台了。

是素末。

正如之前所料,漫長的兩個小時過去後,好些評委都已經流露出了些許疲色,素末上台時,大部分評委也不再如開始那般抬起頭,隻是漫不經心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香水試條,漫不經心地移到鼻間,然後,呆住了。最中間的尹院長忽地抬頭,怒目瞪向了台上的女子,這香水不是那天就讓她換掉了嗎?怎麽現在還沒換?!緊接著,工作人員又遞上了第二份香水試條。這會兒評審們開始疑惑了:十一號選手上交了兩款香水嗎?可這兩款香水又如此相似?什麽意思?

素末沒有馬上回應這些疑惑,隻是有禮地鞠了個躬,而後,走下台,按下了香水的噴頭。周遭一片安靜,極細微的芳香分子在偌大空間裏慢悠悠地擴散開來,最終,落到了每一個角落裏。

素末重新回到演講台上:“各位,比賽已經進行了兩小時,想必大家都有些乏了,考慮到這一點,我將此次參賽的作品噴在了教室裏——這也是我調製這款香水的初衷,在困乏時為人提神,在煩躁之中使人愉悅。”

直播間裏的圍觀群眾聽到這一番話語後,雖然沒聞到是什麽樣的香水,卻也開始了有理有據的討論——

“最後一個上台的也是夠倒黴的。”

“就是啊,評委們都累了吧,接連著聞了十來款香水,現在就算是作品再優秀,評委也已經嗅覺疲憊了吧?”

“瞧這倒黴孩子,怎麽就抽到最後一個呢?”

不過所有的評論素末都不知道,她隻是自顧自地接下去:“‘愛麗莎’此次的市場目標人群是近三十歲的、從事腦力工作的、有財力、有品位的都市精英,想必精英們大多工作繁忙,所以在聽說了這個選題後,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調一款能讓人從心底感到放鬆和愉悅的香水。所以在這款香水的前調裏,我用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五款玫瑰,它們分別是大馬士革玫瑰、夢幻玫瑰、千葉玫瑰、撒旦玫瑰和牡丹玫瑰。”

台下突然間一片安靜。突然之間,全場錯愕——剛剛已經有學香的同學嗅出了異樣,而此時聽到素末的介紹,和尹娉婷幾乎一模一樣的介紹,那隱隱的懷疑終於爆發成了毫不掩飾的愕然。又撞香了嗎?不,看這回的形勢,哪僅僅是撞香而已?

尹澤簡直是氣急敗壞了,氣衝衝地拍了下桌子:“尹素末!”

素末朝他鞠了個躬:“院長請息怒,我的參賽作品和尹學姐的完全不一樣。按尹學姐的意思,她那款香水裏用的麝香和玫瑰是等量的,可在我這款香水裏,麝香是作為基調來使用的。一來是考慮到麝香可以在花果香外再為香水增添一些溫暖的動物氣息;二來,麝香還能夠起到固著劑的作用。所以從我剛剛按下噴頭到現在,附在空氣中的香水分子還沒有揮發掉一絲一毫。”她微微笑,看向尹澤,然後又看向了前排所有的評委。

此時再也沒人低著頭了,所有人,全數凝眉,嚴肅而鄭重地聽著她說:“如果各位老師覺得尹學姐的那款香水和我的完全一樣的話,那麽,問題就尷尬了,我可以很肯定地保證,用她之前所說的那一種調製方式,是絕對調不出我手中這一款香水的,不信的話,各位老師可以動手試一試。”

台下尹娉婷幾乎咬碎了牙,所以這女人之前在尹澤辦公室裏說的那一通,就是為了引她入套,為了今天這一幕?可恨方宛自之前被學校開除後,為了避開熟人的指指點點,一直躲在鄉下外婆家,而她自己也成天在模特隊裏做訓練,根本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結果,竟就這樣著了尹素末的道!

付冉悄然將鏡頭移向了尹娉婷,很快直播間評論區裏就有眼尖的網友發現了不對勁:“咦,我女神怎麽氣呼呼的?”

緊接著,又有人評論:“調香材料一模一樣,該不會有人抄襲吧?”

付冉愉悅地輸了兩個字:“正解!”

隨後鏡頭回歸原位,直播間裏的人和在場的觀眾一同看向了台上。

“至於另一瓶香水,”末號選手尹素末繼續道,“想必評委老師們已經心中有數了。是的,這款香水的前調、中調和上一款一模一樣,可在後調裏,我加入了適量的迷迭香。”

“對植物略有研究的朋友都知道,迷迭香具有鎮靜安神的作用,可用於治療失眠、心悸、頭痛等多種症狀。為什麽我還調出了這一款香水呢?這個靈感是從我們女生平時常用的日霜和晚霜中得出的。對大部分人而言,白天我們需要的或許是精神抖擻、心情愉悅、光彩照人;可到了晚上,我們需要的則是在一個愉悅的、輕鬆的,同時有點兒催眠感的氛圍裏享受一場甜甜的美夢。”

她微微笑,看著前排評委們從眉頭深攏到了然一笑,看著後排觀眾們從錯愕地沉默到驚喜地私語,在台下黑壓壓的人頭中,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母親孤獨的笑臉:“這就是我這一次參賽的作品,一個係列,兩種香水,味道類似,可對精神的安撫功效完全不同。”

“我的母親蘇微然調香師曾經對我說過,”說到這兒,她可以感覺得到對麵的尹院長突然間更盛的怒火,隻為這個從來也沒人敢主動在他麵前提起的名字,她說,“蘇微然調香師曾經對我說過,她畢生所調出的每一款香水,都是以‘愉悅人心’為最根本的出發點,因為一瓶真正及格的香水,它的作用不僅僅是香,還能撫慰每一顆繁忙的、孤單的、被都市節奏壓抑得無從解脫的心,我想接下去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也會是我調香的方向。”

這永遠溫暾又沉默的女子啊,什麽時候竟有了這樣的口才和表達能力?

台下杳然無聲,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好”,其後,一個、兩個、三個……全場一致響起了今天最由衷也最熱烈的掌聲。

台上,素末深深地鞠了一躬。

比賽結束了嗎?你看,最後一排已經有人開始站起身,欲離開的樣子。

可台上的人沒有下來。她還筆直地站在講台最中央,在深深的一躬之後,筆直站立著,看著全場。片刻後,她道:“很抱歉,我想再耽誤各位一點兒時間來澄清一件事,想必大家應該都挺好奇,為什麽今天的賽場上會有兩瓶調製原料一模一樣的香水。”

與她麵對麵的尹澤大怒,幾縷青筋在盛怒下暴出了額頭。

其實盡管她不說,下麵好些人也已經了然了。可那些人亦知,他們的尹院長正坐在第一排,那雙永遠嚴厲的眼睛正警告性地瞪著台上——她敢說嗎?她能說嗎?即使能說敢說,又該怎麽說?該怎麽用最委婉的方式表達出自己作品被盜用的事實?

眾人目光集中的那一處,女子微微笑了一笑,說:“其實大家應該都料到了,我們的尹學姐,知名網紅尹娉婷小姐,她盜用了我的作品。”

完全不委婉,完全不含蓄,完全不看尹院長臉色!

台下嘩然之聲驟然大起——

“尹素末!”

“你胡說八道什麽尹素末?我要告你!告你誹謗!”

全場頓時一片混亂,所有的人都炸了——尹院長、尹娉婷,以及場上所有的觀眾。可台上遙遙對著這一切的女子隻是斂起了方才那道溫和的笑:“尹學姐,你說,你想告我嗎?”

“沒錯!告你胡說八道毀壞我名譽!”

台上素末輕蔑地一笑,台下付冉無語地搖頭:蠢!這女人估計還不知道擁有幾百萬粉絲的自己就在現場開了直播吧?不知道時就氣成了這樣,要知道了,又該是什麽表情?

付冉真心愉悅地笑出了聲,這一刻也染上了賤Joe唯恐天下不亂的習性,在直播間裏**刀:“你們看她那樣子,心虛了是不是?”

眾人:“我看是。”

素末不亢不卑,隻冷冷地看著尹娉婷,看了片晌,然後把目光移向評委席:“有沒有汙蔑尹學姐,各位老師隻需要拿著她的調製說明書到調香室裏做個實驗便知。自從知道了尹學姐盜用我的研製成果後,我就有意識地向她傳遞錯誤的調製信息——當然,各位可能會覺得我的做法有失磊落,但也請各位設身處地地為我想一想,如果是你自己調製了幾個星期,前後修改過一百多次的作品被人竊取了,你們還能無動於衷嗎?能就這麽算了嗎?”

“誰能就這麽算了啊?”直播間裏,付冉不冷不熱道。

“傻子才無動於衷吧?”坐在尹院長旁邊的Joe也笑眯眯地說。

盡管這廝看上去還挺愉悅,口氣也聽不出有多重,可到底這家夥還是C&J的二老板呢,這麽明白的態度擺出來了,哪個評委會不在心裏掂量掂量?

評委席上觀眾席上是一片喧嘩之後的寂靜,誰也想不到,一貫軟弱沉默的素末,會選擇在這樣的場合下說出如此真實卻得罪人的話。

眾人在一片混亂的討論後,突然間又靜下來了,隻因台上女子再一次拿起了話筒,在這之前,尹娉婷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胡說!尹素末,明明是你想拉著我炒作!以我現在的身價和知名度犯得著去抄襲你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聽著倒是挺像那麽一回事,可素末還是笑了,那樣輕蔑又不屑:“我想,一名抄襲者並沒有資格在這麽莊嚴的場合裏大喊大叫。”

回過頭來,場下依舊是黑壓壓的一片,現場已經停止了喧嘩。她拿起話筒,鄭重地接過尹娉婷剛剛的話:“在這裏我可以向大家保證,這一款香水是我尹素末獨自一人經過幾個星期的反複加工和修改才調製出來的,絕對不涉及一絲絲抄襲!”

她坦然而莊嚴,清澈的大眼睛無所畏懼也不帶一絲猶豫地對著前排的評委,對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

眾人默然,隻聽著她第二次鄭重地提起一個人:“我的母親蘇微然女士,想必全國所有熱愛調香的人都知道她。為什麽在今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她呢?

“因為我所有關於香水的信仰,全是從她那裏得到的。在我下決心要承襲母親的衣缽時,她曾經對我說過‘所有真正熱愛調香事業並準備為此奉獻出一生的人,絕對容不下專業技術裏的一絲絲瑕疵,容不下抄襲、偽造和爭名奪利,因為真正的調香師是純粹的,用心的’。”

她目光執著而犀利,越過首排評審,越過重重人群,越到後頭尹娉婷和方宛的身上:“‘寧願終生默默無聞,也不屑阿諛奉承以上位,更不屑抄襲’!”

全場靜默。可澎湃的靜默積累到了某一個程度,有什麽東西勢如破竹,在空氣中無聲地炸開了。那是所有有夢想有信仰的人,在追逐過程裏被失敗、冷眼和不公平掌了一百個耳光後,依舊迎難而上的魄力。雖千萬人,吾往矣。

下一秒,掌聲如雷,不絕於耳。評委席上,觀眾席上,有人悄悄地濕了眼眶。

直播間裏——

“一看就知道哪個才是抄襲者好嗎?”

“看尹娉婷那個樣子,介紹香水就像是在介紹別人家的產品,後麵那個就不一樣了,眼裏全是感情!”

“不用調查了,尹娉婷沒有抄襲的話算我輸!”

素末無知無覺,就那麽站在講台最中央,站在全場觀眾與百萬粉絲的微博直播前,把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然後,深深地再鞠了一躬。

“你說你們學校最後會判誰贏?”

“尹娉婷。”

“不會吧?整了這麽一大出,結果還是會判給她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爸也太偏心了吧?”

“不隻是我爸,”素末的神色黯了黯,坐在她身旁的小朋友正拿著一塊熱乎乎的煎餅餜子愉快地啃著,素末幫他將包裝袋再往下撕了一點兒,方便小朋友繼續啃,“小冉,還有方宛,要知道,今天評委席上有一半是我們專業的老師,另一半,全是調香實驗室那邊的專家。”

“可方宛不是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嗎?哪還會有勢力?”

“可我現在很懷疑,事實上她並沒有被開除。”

“什麽?”

此時兩個大人正一左一右地帶著小朋友坐在學校操場的台階上,Joe沒有加入,大概正忙著和評委以及“愛麗莎”的人討論比賽的最終結果。素末剛剛經曆過有生以來最壯觀的一場演講——沒錯,就是壯觀。雖然對別人來說這種演講可能算不上什麽,可對她這種口才差出了天際的人來說,那還真隻能用壯觀來形容。雖然剛經曆過一場真真切切的壯觀的演講,可此時她已經平靜下來了,冷靜而清醒地看著付冉:“如果不是方宛還繼續留在學校裏,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麽那款香還會出現在她的舊調香室裏。”

照理說,方宛不在江海這事應該是確切無疑的,可素末的嗅覺她也一向是無條件信任的,付冉仔細斟酌著:“有沒有可能,末末,我是說假設啊,假設除了方宛之外,還有其他人擁有這款香,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素末眼睛眯了眯,還沒有回答,付冉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Joe的來電。付冉接過,也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麽,電話接起的幾秒鍾裏,付冉的臉色乍變。

“怎麽了?”素末察覺到了不對勁。

“末末,”她掛上電話,忽地站起身,用一種大事不妙的口吻說,“‘愛麗莎’那邊的人說,你那款香水其實早就在市場上出售了。”

“什麽?”我的香水已經在市場上出售了?“等等,我怎麽沒聽明白你這意思?”

太驚人的消息往往讓人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這言下之意是,香水不是她首創的,就算她能夠拿出證據證明尹娉婷抄襲,可憑市場上出售的香水,她也能被全世界判定為抄襲。

“不可能!大半個月前才調出來的香水,怎麽可能就已經在市場上流通了?”

無稽之談!

“愛麗莎”的人還沒走,素末將睿睿托給了付冉,急速趕往了評審場地。

說出方才那席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女子,素末抵達評審場地時,就見她與幾名“愛麗莎”的工作人員正準備離開。素末速速迎上去:“於諾小姐嗎?”

剛剛在電話裏,Joe說:“這件事是‘愛麗莎’那邊一名叫於諾的女士提出來的。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他們家老板是為了心上人才想做這款香水的嗎?這個於諾,就是傳說中的心上人。”

所以此話由她提出,可想而知有多嚴重。

於諾剛剛才在評審席上聽過素末的演講,自然知道她突然闖進來的原因。

素末心急如焚:“於小姐的意思是,我的作品是抄襲的?現在市麵上已經在出售這款香水了?”

於諾的表情很淡,幾近於冷漠的那一種淡,可開口時,語氣裏絲毫也沒有麵對“盜竊者”時應有的不齒:“我是一名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

“因為長期從事心理研究,所以今天看到你在講台上的表現後,我可以肯定你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可是尹小姐,這款香水確實已經在國外市場上流通了,雖然國內目前還沒有出售,但剛才有評委認為,不能排除你盜用國外產品的可能性。”

“亂講!我媽咪才不會抄別人的東西!”剛被付冉牽進來的小朋友一聽於諾的話,比誰都著急,小短腿一溜煙奔到他媽咪身前。

江睿又急又萌的樣子讓於小姐淡漠的臉上起了點柔意,也不知她自己有沒有察覺到,總之語氣柔下來了:“既然如此,那麽尹同學不妨聽一聽我的建議。”

“與其在這裏向我爭取投票,倒不如好好去查清楚,為什麽你的作品會出現在異國他鄉。”

她說的是“你的作品”——你的。

素末的心頭大石略略放下了,當下便問:“不知於小姐是在哪兒見到這一款香水出售的?”

“倫敦。”

“有具體門店嗎?”

“有。”

“是?”

“國王十字站附近,C&J門店。”

C&J門店——C&J!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們的啦,誰知道於諾會剛好從倫敦回來?而且這香水才剛上市半個月,鬼知道它會突然躥紅啊?”Joe無辜地攤手,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解釋說下來,總而言之就一句“冤枉啊”!

“冤枉個鬼!”付冉沒好氣道,“那你說,全倫敦爆紅可國內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就連C&J的中國員工也沒有一個知道的,這到底是誰的主意?”

“還能是誰?咱江老板唄!”

“江玄謙?”付冉想不透了,“為什麽?一會兒把香水送給尹娉婷參賽,一會兒又送到倫敦上市?他這到底是想捧尹娉婷還是想害她?”

“當然是捧!”

“那怎麽還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Joe頓了一下,就像是難以啟齒,看看付冉,再看看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素末。她牽著睿睿的手,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察覺了Joe的目光後,抬起頭來。但凡涉及江玄謙涉及尹家那幾口人,她總是太敏感,於是一張臉已裹滿了料中某事般的凝重。

頓了一頓,素末終於開了口:“在倫敦上市時,調香師那欄他寫的是誰的名字?”

Joe的表情看著更加為難了。

付冉的眼皮不祥地一跳:“難道是……”

他無奈地點頭:“中國新生代調香師,尹娉婷。”

“瘋子!”新生代調香師尹娉婷?那瘋子是打算給尹娉婷安多少個名號?之前的新晉名模就算了,現在還要再來個新晉調香師?色欲熏心了嗎!

付冉一下從台階上站起來,沒抽完的煙被重重砸到地上:“不能再任他這麽欺負下去了,老板了不起啊?竟然這麽欺負人!末

末——”

“嗯?”

“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有。”她竟這麽說。

此前一直生活在江玄謙的庇護下,不論遇到多大的事江大神永遠就是一句話——“好好調你的香,什麽也別多想”。所以一直以來,她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懶得想,隻安心地將自己關在調香室裏,所有身外之事,全都交給了他。結果這麽一交,滿盤皆輸。

素末看著陸喬久:“倫敦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

“不清楚欸,全是我哥一手操控的。”

嗬,好一個一手操控!

“那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幫我在最短的時間裏辦好簽證?”

“你是想?”Joe和付冉幾乎異口同聲。

一旁的睿睿睜大眼,迷茫地看著大人們凝重的表情,覺得他們好像是在說爹地,又好像不是,最後隻能繼續埋頭,啃起剛剛還沒啃完的煎餅餜子。

素末幫他將包裝袋又往下撕了點,一邊撕,一邊說:“還有個事,小冉,我記得之前江玄謙說過,在下季度的新品發布會上,他會將香水連同你的新裝一起發布,那些香水具體有多少款,你知道嗎?”

“六款。”

“全是我之前調的嗎?”

“沒錯。”

“也打算寫尹娉婷的名字?”

“這……”付冉猶豫了,不是不敢說,是真不知道。

結果一旁的Joe點頭如搗蒜:“對對對,都打算寫尹娉婷的名字呢!”

素末眼睛眯了眯,在冬日昏黃的夕陽下,濃黑的睫毛看上去像一雙展翅的黑蝶。

“撤下來,我不會再給他用了。”聲音那麽那麽輕,卻那麽那麽堅定。

Joe:“啊?這樣不好吧?”

付冉:“哪兒不好了?我看好得很!”

憑什麽好事都讓她尹娉婷一個人占光了?別人辛辛苦苦調出來的香水,他江玄謙一句話就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

“你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了。”Joe還想說什麽,付冉往他肩頭警告性地拍了一記,嚴肅道,“敢阻礙我的話,你我的緣分就到這兒了!”

人人皆知陸二老板人帥可愛腦子好,可就是一點,懼內。

美人兒一句話,他便耷拉下腦袋,開始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生活。

於是事情開始安排了,素末和付冉先是撤下為發布會準備的所有香水,再回萬花莊園的調香室裏帶走了所有作品和原料。

原本素末沒打算把設備和香精原料也帶走的,可付冉說:“憑什麽?他能濫用你的成果,難道你就不能把他的東西全帶走?反正江禽獸錢花都花了,放著也沒用。可對你,這些東西太重要了!”

最後,素末回到三樓的房間裏——在莊園裏住了太久,之前沒來得及帶走的那些零零碎碎,這一回,她全都打包裝進了行李箱裏。

鍾老頭兒還是牽著小朋友,還是站在樓梯口,還是和上回她離開萬花莊園時一樣,看上去那麽不舍又心碎:“小姐這是做什麽啊?昨天先生聽說你把調香室都清空了,已經很生氣了,你現在、現在……”

“那就生氣吧。”素末無所謂了。

“可是你……當真再也不想回來了嗎?”

手中的動作停了一下,素末直起身來,看著這一老一小。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隻是世間種種,大事小事,她都可以不和這個複雜的人間計較,可唯獨調香,十幾年來她始終視為信仰的調香,素末無法任他用這麽無恥的方式,將自己的作品和心血掛上第二個人的名字。

一切進展得很順利,隻因江玄謙出門在外。據Joe說,是陪著尹娉婷到歐洲去和某個大牌談時裝周的走秀工作了。他一手將那女子捧到了世界的巔峰,什麽時候這人還同自己說“三年後我會讓你成為調香界最耀眼的新星”呢,如今三年在即,可事實上,所有諾言最終都實現到了另一個人身上。不可笑嗎?

“好了,這下簽證辦好了,機票也訂好了,酒店的話,要不你就住我之前到倫敦出差時住的民宿吧?”

“好。”

“當時是Joe給我訂的,地理位置、設備、衛生什麽的都挺好的,關鍵你英文不好,那個房東會一點兒中文,你下個APP,我讓Joe把鏈接傳給你?”

“好。”

這一天上午,付冉還沒有去工作室,在餐桌旁邊喝著咖啡邊問她。

那時素末正站在落地玻璃前,口袋裏的手機第N次焦躁地振動著。她沒有認真聽付冉的話,隻是握著手機,用掌心感受著它每一次振動的幅度,就仿佛感受到了振動幅度,她便能看到來電者臉上的陰霾。

付冉的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傳過來:“江老板現在估計要氣死了吧?哈,真想看看那渣男現在是什麽表情!”

口袋裏的手機繼續振動著,振了停,停了又振。第幾通了?從早上那通把她吵醒的來電開始,這已經是江某人今日的第十三通電話了吧?可她沒有接,隻是將鈴聲轉成了振動,任由它壞脾氣地振動著,不停歇地,十三次。

付冉:“Joe說他已經知道這事了,現在正龍顏大怒呢。”

焦躁的振動終於停止,接下來,有動靜的換成了微信。就和早上無數的電話一樣,微信也來自那個正龍顏大怒的男人:在我下周回國前,你最好把所有東西都歸回原位。

所有的東西?應該不是指她的行李吧?是指那六款原打算冠名“尹娉婷”然後借此將她推向最高峰的香水?還是指他從前為她提供過的一切?

素末沒有回複他,可很快,下一條微信又進來了,囂張專橫地映入她的眼簾:親愛的末末,我相信你不會蠢得想嚐試惹火我的下場。

嗬,永遠優雅又強勢,永遠獨裁又殘忍。她就是在這樣的一個人身邊,度過了將近三年的時光啊。

指尖終於點開了某個微信好友,卻不是那個正龍顏大怒的人:Joe,我已經和下麵的人都交代過了,等江老板回來後,就讓他們說事情全是我做的,你記得到時候看著小冉,別讓她和江老板置氣。

Joe很快回過來:OK,Get!

素末笑了下,萌賤萌賤的二老板永遠讓人心情愉快。

不過這一回,她一個笑臉都還沒回過去呢,身後付冉的聲音就不客氣地響起:“尹素末你是不是傻?做什麽蠢事呢!”

付冉沒好氣地走過來,往她腦袋上拍了一下,順便將自己的手機攤到她跟前——

剛發給萌賤二老板的微信竟被二老板截圖下來,傳給了小冉,後麵附言:看到了沒有?感動不感動?驚喜不驚喜?素末真是蠢到家了,自己都死到臨頭了還在擔心有本帥罩著的你,嘖嘖嘖……

素末:“……”

“你是不是傻?江禽獸現在想治的人會是我嗎?他已經夠生氣的了,結果你這麽一交代,待會兒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你,到時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嗎?你就不擔心你們倆的感情繼續惡化?”

“還有繼續惡化的餘地嗎?”素末無奈地一笑,想起剛剛那人在微信裏說的——“親愛的末末,我相信你不會蠢得想嚐試惹火我的下場”。

那麽,惹火他的下場又是什麽?刀山火海?碎屍萬段?萬劫不複?

可她以為,已經沒有什麽能比現在更糟了。

素末拍了拍好友的手背:“無所謂了。”反正人要走了,歸來也不知是幾時,“小冉,離開之後我隻希望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要再和那個人有一絲絲聯係。”

“真的嗎?”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