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身處逆境時,不同性格的人有不同的反應。有尋求精神寄托的;有降低期待等待運勢來臨的;也有徹底放棄了底線,不認一切普世價值觀,唯錢與權為信仰。

在後來寧清過得不是很順遂的日子裏,她有反思過,自己是不是當年太過自私任性,將運氣揮霍殆盡。

在八字中有個概念叫“十年大運”,而農民出身、從未有過任何致富轉機的寧家,在她高中時,看到了一點苗頭。

寧國濤買了新車,新車的輪子更多了,被村裏人略帶妒意地戲謔稱,說清清啊,你爸爸這個車,一個輪子就值一萬,你算算他一年能掙多少錢?

寧國濤帶了個弟兄,倆人一起運貨。不知在運輸什麽,總是晚上幹活,白天在家睡覺。但收入明顯在變好,那時王鎖明做工程,沒收到款,年底發不出工資給工人,臘月二十八就上門被人追債,半威脅半哭訴說你總得給點錢我,讓我能過個年吧,不然我大年初一都來要債。

大年初一上門被人討債,是最不吉利的事情,混到山窮水盡才有如此待遇。當妹妹上門哭訴老公不爭氣時,寧國濤眼睛都沒眨,直接跑去鎮上的儲蓄局,取了十萬的現金給了妹妹。

孫英一輩子都是農民,早年在公社掙工分時,一個人就頂倆,養豬養雞插秧割麥什麽都幹,幹活迅速利落。將近六十的人了,在自家養雞場幹活更是賣力。

高溫天氣,小雞的死亡率很高,但在孫英的照料下,盛夏天雞都死的很少。夏天雞喝水多,水喝多了就會腹瀉。經驗豐富的孫英每天都看雞的糞便,一有拉稀的征兆就趕緊喂藥。看到孱弱的雞就單獨拎出來照料,吃食上更用心些。

養雞棚給寧家添了一筆收入,寧國濤按月給老婆和老媽發工資。

更讓這三個人驚喜的是,聽到了拆遷的風聲。

為了聯通省內東部城市的發展,推動地域經濟的交融,市政做了規劃。一條高速公路正在規劃中,補償拆遷是高速公路建造成本中的一部分。

養雞棚在寧家村以東五公裏開外的一片空地上,幾乎會是這條公路的必經之路。本來寧家在這兒的土地麵積並不大,還需要附近的另一塊地,一並整合了建個養雞棚。

種地早已不是寧家村人的主要生活來源了,收益太低,幾乎沒人種水稻了,大米才幾塊一斤?人力投入成本是多大?那塊的地頂多被用來種些玉米山芋,或者播些芝麻種能磨油。

寧國濤當初能選擇省事點,幹脆搞承包得了,一年給個幾千塊買斷經營權。但估計人家也不樂意,就算今後把養雞棚給拆了,那塊地也很可能種不出糧食了。

好,那就搞土地交換,寧家拿了一塊別處的土地跟人換了養雞棚這邊的地。土地都屬於寧家村大隊這個集體,幸虧寧國濤工作自由,跑了無數趟大隊找書記。連個證明都要寫了去公證。

更別說後期辦養殖證。蔣月買了本字典放在電腦旁,兩個食指在鍵盤上敲擊著上網查辦理流程。寧國濤請人吃飯稱兄道弟裝孫子,把一道道手續都給辦了。

命運之神再次垂青了這家人。可能,能拆到幾十萬。

那塊地的原承包者,在家悔得捶胸頓足。還去了大隊找書記,說寧國濤當初騙我,那塊地我想租給他,他硬是要跟我換。書記無奈,白紙黑字的證明文件都在那寫著你還親自到場公證過,人家怎麽逼你了?

寧清並不知曉家中養雞棚要拆遷的事,但她的生活費從600一個月漲到了800。

她花錢從不精打細算,午晚飯都要吃肉,每天一瓶可樂,水果牛奶不斷,時不時還要溜去書店買雜誌。也從不為錢操心,若是超支得厲害,她打個電話,寧國濤就會讓住在附近的親戚先給她送點錢過來。當然這種情況極少,她也不想麻煩親戚。

雖然班主任夏丹並不喜歡自己,在班級裏除了徐晨也沒別的朋友,但寧清還挺享受專心學習、累了就偷看雜書放鬆、沒有任何人際關係紛爭的高中生活。

高中生的人際關係,有時比成年人複雜多了。

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裏,隻有一個最終目標並且要求所有人全心全意為這個目標服務時,效果往往偏離預期。

寧清看著他們“沒事找事”給單調的學習生活尋找刺激也挺累的,包括不限於在班主任及任課老師麵前爭寵、你和ta好那就不要跟我好的友情排他性、成績排名上失衡的惡性競爭心態和談一場戀愛的爭風吃醋。

徐晨也常常震驚於她的瀟灑。怎麽說呢,一中裏,沒有人是不在乎成績的。大家都是從初中裏一路優秀上來的,就算是再叛逆表現得放浪形骸厭惡學習的人,都想要考出個好成績。有時,與其說是放縱與迷茫,不如說是怕很努力了還是不能考得好,從而打碎了對自己的信心。也想讓人覺得自己聰明有潛力,多得是說自己不學習晚上回去偷偷用功到兩三點的同學。

而夏丹也是這樣做的,課間跟學生閑聊時,明著說男生到了高三成績就會突飛猛進,鼓勵女生要不鬆懈地努力學習。

坐在他前邊的寧清當然在乎學習,白天上課認真聽講、晚自習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徐晨不知如何精準形容,但好像她就能從這一套價值體係中脫離,並不在乎其中的每個人和每件事,隻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樣的人,在班級裏就會顯得很怪,格格不入。

然而寧清並不是徐晨所想那樣豁達。道理很簡單,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好相處與懶得計較,僅限於沒惹到她。

而李慧,惹到她了。

高二上學期的期中考來得格外晚,興許是期末要四市統考,本城教育局為了摸底,在十一月份安排了高二市統考。

對於一中這樣的學校來說,由於生源的優秀,早已不需要跟本市其他高中比較成績,隻要把成績差距拉的足夠大、高分段足夠多就行。這次摸底是為了調整最後一個多月的教學,與其他三市最好高中的期末考,才是硬仗。是騾子還是馬,總要拉出來遛一遛。

在考試之前,年級組就做了決定,考完成績出了就開家長會,你們這幫兔崽子可別讓一中丟臉。

考前一天的課間,徐晨用筆戳了戳寧清的後背,“寧姐你是不是不緊張?怎麽辦,我好焦慮啊。”

寧清彎腰從書桌下邊的櫃子裏撈了瓶可樂,轉了身遞給他,“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喝了它,主動把脖子遞了給它砍唄。”

趙昕遠從旁邊經過時,聽到了她這句話,輕笑著走開了。回到座位上,都覺得她很有意思,雖然給他買的酸奶,草莓和黃桃口味的,他都不喜歡。

那天早上他睡過了頭,到教室時早自習都過了一半,到座位上時,異常幹淨整潔的桌麵上隻有用水杯壓著的幾張考卷和酸奶,更無其他。他昨晚有過遐想,她是不是會送他張便利貼,上麵寫著謝謝,還可能有個可愛的笑臉。

從那天以後,寧清再無主動跟他說過話。一同她這人的風格,利落而漠然。有過一瞬自作多情的反而是他,他是不是對自己太自信了?

這次考試,寧清語數外三科總分在班級排名第十,選修雙A。

相比月考,她是進步了。

在班會課上,一向漠視她的夏丹,竟然提到了她。

“物化選修的成績要匹配得上你的分數,不然你總分再高,選修考差了,都是浪費了分數。就像李慧,總分靠近390,但化學是B。就像寧清的成績雖然沒有一門特別突出,但很均衡。李慧要有她的A,就能上一個很好的學校了。”

正低頭想晚飯吃什麽的寧清聽到自己名字時抬了頭,夏丹的眼神從她身上刮過又離開。她感到莫名其妙,你誇李慧,也犯不著拿我來做比較,你怎麽不把趙昕遠的雙A加拿去給人當榜樣呢?還得說我沒一門突出。

寧清生了會悶氣,剛剛還在糾結吃宮保雞丁還是糖醋裏脊,氣得她決定兩個都要吃。她煩夏丹素質差,更煩被拿來與李慧比,她不理解自己在這件小事上怎麽就這麽不淡定了。

不過值得開心的是這周日的家長會,她考得算不錯,給她爸露了一手,女兒還能在一中考班級前十的嘛。而且寧國濤說會帶蔣月一起過來,讓蔣月帶她去逛街,他開完家長會再一起去吃飯。

寧清逛街次數並不多,一年兩個學期,都是開學前蔣月帶她去買點小女生的內衣褲,畢竟在學校除了冬天都是校服。過年前再逛一次街,那時買多一點,會從頭到腳都換身新的。

他們這屆教導主任特別嚴格,高二學生三個禮拜才能有個完整的周末,中間兩周都隻有半天假。而開家長會還得安排在周日下午,把那半天假“物盡其用”了。

周日結束了上午的四節課,高二學生就陷入了“躁動”。

夏丹拉了幾個女生幫忙發成績單和各類表格到學生桌上,再讓李慧拿了班費喊男生去小店搬礦泉水,為家長會做準備。

其他的一律作鳥獸散,難得的半天休息,可不想被討厭的家長會打亂計劃,先去玩了再說。

寧清吃完午飯就準備先回教室,把昨天買的雜誌帶回宿舍,再打電話問她爸什麽時候來,不要遲到。畢竟夏丹最討厭遲到,寧清自己看老師臉色就算了,可不要讓她爸也遭了白眼。

結果她還沒走到教學樓,肚子就疼了。她匆匆跑進了旁邊的行政樓,行政樓的廁所幹淨沒異味,單獨的隔間可安靜不被打擾。不像教學樓的廁所,幾乎沒一個隔門的鎖是不壞的,沒人沒有經曆過上廁所時被破門而開、而後一句倉促的對不起又重新合上的。

正當寧清蹲著苦思冥想,是昨晚的炸雞塊,還是今天中午的鹹泡飯吃壞肚子時,廁所的外門被打開。

“夏丹好好啊,你們去買水,還自掏腰包請你們喝飲料。”

“這有什麽,反正她又不缺錢。”

走進來的是兩個女生,寧清還都認識,李慧和她的跟屁蟲周冰唄。

周冰長得黑,嘴有點往外凸,個人特點就是八卦。不知嘴凸帶來八卦心,還是麵相隨著說人太多是非而變化。周冰以認識很多外班同學並且跟許多人交情深到能分享私密八卦為榮。每當在班級裏她壓低聲音跟人說話時,就知道這個八婆要開始講人壞話了。

她自以為得意,不知是否知道別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周黑鴨。姓周、長得黑、人聒噪。

寧清知道李慧她爸是三中的教導主任,還是在周冰那知道的,誰讓她課間時在班級炫耀與李慧關係好,透露了李慧的家世。爸爸是副校長,媽媽在教育局,都是光鮮且具有社會地位的職業。

她倒覺得奇怪,小道消息多如周冰,卻不知趙昕遠的爸爸是幹什麽的。可能,背景越深不見底,越是低調沉穩。也說明,李慧和趙昕遠,都挺有城府的。

寧清笑自己何時這麽八卦,報應也來得快。剛笑完周冰的她,自己就笑不出來了。

“你看到樓下的那輛皮卡了嗎?”

“看到了,誰把那麽破的車開進學校,不覺得丟人嗎?”李慧想起了剛剛在他們那棟教學樓車位上的皮卡,說完覺得自己措辭顯得太過犀利,又解釋了句,“不是說嫌棄丟人,而是旁邊都是些大眾奧迪和寶馬,隻要他自己不覺得難堪就行。而且那個地方是進教學樓的必經之路,讓人看到有這麽一輛車停在那,也的確不合適。”

“寧清他爸的車。”周冰又知道了。

“你怎麽知道?”

“上次她爸晚自習來給她送東西,我看見的。那次才尷尬的,她爸拎了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來到教室,夏丹在講台上批作業。她爸喊了聲夏老師好,夏丹愣是當沒聽見,頭都沒抬。”

“啊?”

“對啊,還是徐晨認出了她爸,幫著把她的東西拿到座位上的。”

李慧歎了口氣,“哎,誰讓夏丹不喜歡寧清。不過她這人敏感又孤僻,一個朋友都沒有,你看哪個女生要跟她一起玩?”

“感覺她就是很努力,但人不聰明。一天到晚待座位上學習,也隻能排第十啊。”周冰這次是第十五名,夏丹把她叫出去“談心”,還跟她說了句,是要跟人比成績才有動力前進的,看女生的排名,你不要跟排在第十的寧清比,你是比她更有潛力的,要找個更好的對手。周冰深諳秘密交換越多、交情才會越深的道理,自然是說給了李慧聽。

“可能是鄉下學校的吧,我爸說過,從鄉下初中考上來的生源不太行。就差一點的,後勁不足,能冒尖的更少。”

“管她呢。”周冰轉移了話題,“你才厲害的,隨便學學都能考第三,就跟你家趙昕遠隔了一個名次。以後第一第二是不是都你倆輪流坐莊了?”

“你瞎說什麽呢?”按壓洗手液時李慧偶然間抬頭看到了鏡子裏嘴角的笑意無法隱藏的自己。她喜歡趙昕遠,隻限於默默喜歡,不敢有更深入的舉動,怕打破他們倆之間現在的距離。他很少與女生聊天,而她是特別的。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彼此家庭常聚會,兩人每天一同回家,請教他題目他從不拒絕。

當兩人離去後,第三個隔間的門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