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寧清在一中是有好朋友的,高一的同桌趙婷。

趙婷也是來自一所鄉下初中,興許兩人同樣的出身背景,一直惺惺相惜。趙婷語文特別好,語文再難的卷子都能130打底,選了文科。

高一語文老師培養了他們讀報找素材的習慣,到了高二,兩人依舊合訂一份《南方周末》,輪流換著看。

文科班在三樓,上午的大課間,趙婷走到五樓找寧清,看了一周的報紙,該給寧清了。

趙婷知道自己很胖,一米五八的身高,上一次體檢,她已經一百六十多斤了。大腿很粗,發育期,第二性征更加明顯,即使是寬鬆的短袖校服,都無法擋住碩大的胸部。麵對偶爾的不友好眼神,她有買過很緊的內衣,但勒不住,還是那麽大。在做操跑步時,還是那麽大的晃動幅度。她漸漸養成了低頭走路的習慣。

九月末,沒了燥熱,還有幾縷秋風,是讓人舒服的時節。到了課間,五樓的學生們都到走廊上曬太陽。

趙婷踏到了五樓的階梯,剛走兩步就開始後悔。寧清的教室在最東側,而她走的是西邊的階梯。有很多男生站在連廊的右側,有一個男生用手指著她,對著旁邊的男生笑著細語,當她走到這人正前方時,男生清嗓,說不許笑。結果剛說完,自己就笑得樂不可支。

寧清是出來上廁所的,不知道趙婷來找她,出門就看到了這麽一幕。

這個男生叫王宇,隔壁班成績倒數的。寧清在數學辦公室有聽到過老師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記住了這個名字。

寧清走到他麵前,很友好地笑著問他,“你在笑什麽?”

王宇見到個長得不差的女生走到自己麵前,他不由得想歪,現在女生都這麽主動嗎?自以為調情地問了句,“你為什麽想知道我在笑什麽?”

“我覺得,你在嘲笑她的身材。”

王宇裝傻,用手掏耳朵,假裝聽不見的樣子,“什麽?”

“有膽子笑別人沒膽子承認啊。”寧清聳聳肩。

王宇何時被女生這麽挑釁的眼神看過,“關你屁事。”

“哦,那就是承認了。這麽沒家教嗎?沒人教過你要尊重別人嗎?”

周圍的人漸漸看過來,王宇憤怒了,當眾被一個女生罵,非常丟人。

他攥著拳頭,威脅著要揮拳而上,被旁邊的男生拉住了,說不要跟她計較。

寧清心態挺好,被罵這句話還能冷靜地跟他探討問題,“這麽喜歡罵人啊,難道是你經常被人從頭看到腳,不光被看還要被嘲笑,所以你心態失衡啊?”

“你有種再說一句。”王宇對旁邊男生低吼著,“你們放開我。”

趙昕遠是物理課代表,下一節是物理課,他正捧著作業從樓梯口走上來時,就看到了前麵這一場風波。

當看到男生竭力掙脫旁邊人的束縛時,他覺得不對勁,那人力氣很大,旁邊人已經快拉不住他了。

趙昕遠如獵豹般大腿驟然發力,在他跑到現場之前,女生就已經被剛掙脫的手的餘力推了一把,幸而後麵有個女生接住了她才沒被推倒在地麵。

身高是種優勢,更何況平日裏不缺鍛煉,趙昕遠單手扣住男生的前側肩膀,手臂稍加用力就把王宇慣在了地上,手中握著的試卷蓋在了他的臉上。

地上的王宇還在掙紮著,趙昕遠按著他不放手,抬頭對他認識的一個男生說,“喊班主任過來,他打人。”

一句話,趙昕遠就先給了結論,這就是打人事件。

他轉頭看向被攙扶著的寧清,問了句,“你還好嗎?需要去醫務室嗎?”

扶著寧清的趙婷都快哭了,她沒想到寧清會為了她跟人吵架,還差點被打了,緊緊地抓住寧清的手肘,“你有沒有事?”

這個時候,寧清應該“見好就收”的,但她此時顯然無法控製脾氣,氣得手都在顫抖。王宇剛才推了她,要不是趙婷在後麵扶著,否則她整個人都會摔到地上。輕則屁股吃痛,重則尾椎骨受傷。

當周圍同學都在看著,以為她受了傷被嚇得噤若寒蟬時,趙昕遠看著她,覺得她不對勁。

他愛踢足球,把球踢出去的那一腳,若想有力量,得用腰腿和腹部同時發力。當猜出寧清想幹什麽時,那一秒的反應時間,也隻能讓他手肘的動作,更用力些。

寧清用盡了全身力氣,踢了躺在地上的人一腳。

周圍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王宇疼得腿迅速縮起,整個人在地上扭動,但被按壓著無法動彈與回擊。

在學校裏,似乎是這樣的規則:不論誰先動手,但凡在一場爭鬥中有回擊,都會被視為擾亂秩序者。隻要沒有致傷致殘,都隻是一個警告處分,能嚴重到哪去?

上小學時,寧國濤就教她,要被人欺負了,先還手再告老師。蔣月在旁邊附和,說出了事我們給你擔著。

寧清沒衝動。那一腳她可以不踢,但心裏會不舒服。

夏丹十分惱火,這是她當班主任的第一個月,就鬧出了這樣的事情。還讓教導主任出麵了,主任那個笑麵虎,笑著對她說,夏老師,你們班上的女生還挺厲害的。

不知是褒是貶。無論事情原委如何,在課間鬧出這麽大動靜,就是錯。如果每個學生有了點小矛盾都要鬧到這個地步,那學校是不是要成少管所了?

所以出了事,不論對錯,雙方都要被批評以儆效尤。但這是個女生,夏丹留了麵子,把寧清叫到了外邊。

事後學校把走廊的監控視頻掉出來看了,那個男生的動作很怪異,但僅從動作而言,是不能直接證明他在嘲笑別人。明顯是寧清反應過激了,是她先挑的事。

夏丹先是批評了寧清的反應過激,太敏感了。再批評她看什麽報紙?語文再努力,能提升幾分?應該把時間花在數理化上,以後少看這類雜書報紙,沒用。

在說這些時,夏丹的嗓音忽然尖銳,教室裏晚自習的同學都能聽到她的怒吼。

在做一道複雜數列題的趙昕遠,筆尖停在草稿紙上,聽到了外邊的聲音,眉頭皺起,思路被打斷了。

最後,夏丹變了臉譜。用手輕柔地撫上寧清的肩膀,幫她整理了校服襯衫上不平整的領子,輕聲細語地安撫剛剛被她恐嚇的情緒,“那個男生很垃圾,可能大學都考不上。我希望你能專注在學習上,與那種人計較不值得。你這次月考考得很好,班級第十一名。老師覺得你很有潛力,完全有實力進前十,並一直保持在前十。”

她再拍了拍寧清的肩膀,“知道了嗎?回去寫作業吧。”

這個敏感多疑的女生,全程一句話都沒說。點了頭之後,看了她一眼,就走進了教室。

就那一眼,那個澄澈到毫無感情起伏的眼神,讓夏丹覺得被一條毒蛇看了眼一般,心裏隱隱發涼。

她不喜歡寧清,太早熟了,非常敏感。那個眼神,仿佛把她剛剛的一番訓斥加安撫看得通透,隻是當個笑話看一般。誰會喜歡這種學生?

這是寧清第一次被一個老師如此批評,若是就當事人知道自己被批評也就算了,這還被全班人都知道她被班主任罵了。

說不傷心是假,還很丟臉。女生的臉皮就是沒有男生厚啊。

才進教室沒五分鍾,就到了晚自習的課間時間。

十分鍾,對成年人來說,刷個手機劃幾個頁麵就過去了。對精力無比旺盛的高中生來說,可以小店買夜宵墊肚子;可以趁著夜色與喜歡的人牽手逛小半圈校園;還可以去操場跑兩圈再一口氣不帶喘地跨樓梯跑到教室。

寧清趴在桌子上,臉窩在手肘裏,輕輕地吸鼻子。她也沒猜錯,夏丹就是不喜歡她,甚至是討厭她。她何時這樣嚴厲地批評過一個女生?還不停地說她敏感。好像這是她的錯一樣。

“砰”一聲,一個東西被扔到了她桌上。她抬頭看時,眼睛在小臂上擦拭而過。

是個飯團,徐晨扔的,他撓了撓頭,“我覺得你沒錯。”說完就回到了後邊座位上。

趙昕遠走進教室到座位上要經過寧清那一側的過道。他經過時看了眼“當事人”。她的頭發被隨意地綁在了腦後,幾縷發絲落在光潔細長的脖頸上,正低著頭吃飯團。就跟有人逼她吃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跟個兔子一樣。眼睛放空地看著桌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但他什麽都沒說,也不知道說什麽,就走開了。

高中的傷心都有deadline,第二段晚自習寧清瘋狂趕作業。聽到下課鈴聲時,她匆匆把英語閱讀理解的最後三題全選了C。

等她站起身時,班級裏一大半人都走了。她突然想起什麽,往後看了眼,幸好,他還在座位上。

寧清從座位底下拿了瓶可樂,徑直走到了他的座位上,把可樂遞到了他的麵前,“今天的事,謝謝你。”

趙昕遠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圈,可真是個兔子,兔子下午還咬了人的。

看著眼前的可樂,他不知怎麽,就給拒絕了,“我不喝可樂。”

“啊?”寧清沒想到是這個回答,他不想收她禮?

寧國濤說過,送禮是建立關係的第一步,也是表達謝意的最好方法之一。

不是,這麽便宜的飲料配叫禮嗎?

“哦。”她收回了手,你不喝我自己喝,反正她禮數上表達過感謝了,那她就走唄。

“我喝酸奶。”

“啊?”這是明著要禮嗎?財大氣粗的寧清應下了,“好,我明天給你買兩瓶。”

三瓶是單數,不能送人送單數。四更不吉利,那就送兩瓶。

“趙昕遠,走了嗎?”

寧清回頭,發現背著書包的李慧在她身後等待趙昕遠。

刺激啊,他倆這是戀愛啊。

不過寧清在女生宿舍夜聊時也聽說過班裏周冰跟男生在戀愛,夏丹是知道的,但沒有明著批評過,人現在還處著呢。

“總之很謝謝你,再見。”她說完就回到了座位,準備收拾東西回宿舍。

李慧和趙昕遠是走讀生,家長都相互認識,還住在同一個小區,兩家人便說好了輪流接送孩子上學。

這不是趙昕遠的性格,拒絕了可樂,還要讓人給他買酸奶。

“你跟寧清很熟嗎?”

“沒有。”

“哦,我也是,覺得她不太好相處,都不敢跟她說話。”李慧聲音輕快,裝作閑聊不經意地問,“你為什麽讓她給你買酸奶啊?”

“當明天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