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有試過一拳打在棉花上嗎?

明明是自己內心過不去,她卻煩躁糾結的跟個神經病一樣把他當渣男質問。

搞得像指責他騙自己當小三,結果人家說我沒女朋友,對你也沒意思,你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她知道自己剛剛語氣態度很不好,如果他就說你誤解了,她還能給他道個歉,她知錯就改。

可聽到他最後一句嘲諷,寧清頓時又羞又氣。又罵不出口,的確是她自己想多了,他一句無意的話,都能被她強行誤解。

在刻薄的他麵前,她罵人都會顯得嘴笨,還不占理。寧清一言不發,氣得轉身就走。

結果走了兩步,就被他從身後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很大,手掌包裹著她纖細的手腕,溫熱的大拇指在凸出的動脈上輕按著,感受著她的跳動。

“喂,我被你罵渣男,被你質疑道德品質低下,我都沒跟你動氣。你又要跑什麽?”趙昕遠嘲諷著自己,“再說了,我要有這麽多心思,博士都能畢業了。”

國外是挺開放,對於date及背後隱含的性行為的理解,與國內截然不同。一部分男性同胞到了國外總是高呼這才是自由,喊著要把腐朽落後的封建性觀念徹底扔掉,擁抱性解放與自由。諷刺的是,這類人的魅力不足以去吸引除亞洲女性以外的人種。當然,他們可以解釋為文化種族差異。

金錢可以作為性魅力的偽飾,美國某些名牌大學,近幾年都受到詬病,幾乎是明著看中了亞洲暴發戶們的財。有錢留學生們女友輪著換,甚至同時發展多段關係,還以為這能證明自身稀薄到可憐的性魅力。

趙昕遠對這種觀念的紛爭沒興趣,你們愛幹什麽幹什麽,關我屁事。

留學生圈子他很少接觸,最煩跟人無謂的混。這個時間不如找幾個本地人聊天,英語從能說能用到native水平還有一大段距離呢。

被人不識好歹開玩笑說不見他有date,就算國內有女朋友也不必如此保守吧。他也懶得回擊,他要有date的時間,搞男女關係的多餘精力,用情事調劑自我,博士說不定真能讀下來。發不出paper的痛,占據了他的大半讀書生涯。

當這個不識好歹的人是她時,他是真生氣的。

他力氣很大,輕輕一握就能把她整個人桎住,寧清掙脫不開,“那我還得感謝你的寬宏大量。”

離她這麽近,秋風吹來時,她的味道,似是從肌膚中散發,被風帶到了他的鼻翼之間。這是種很折磨人的味道,他抑製住某種衝動。又怕她厭惡他的觸碰,放開了她的手腕。

“我剛剛說話很過分,我道歉。”趙昕遠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說話冒犯了,“如果在你心中我就這麽不堪,那我也認了。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手腕上還殘存著他的溫度,寧清像是一隻被戳破的氣球,懊惱不已。每一次,她好像都會搞砸。

“怎麽不說話?”他看著她並不動彈,“你家在哪,我打車送你回去。”

寧清抬頭看他,“可是我想吃米線。”

“好,我送你過去,這裏太黑了不安全。”趙昕遠正要往前走時,發現她還站著不動。他歎了口氣,有這麽煩他嗎?“如果你不想我待在這,那我現在打車走,你到家了發個信息給我,可以嗎?”

他剛要拿起手機打車時,她拉住了他的毛衣袖子,“你不陪我吃米線嗎?”

趙昕遠被她的喜怒無常折騰地不行,“我說送你過去,難道我要省一碗米線錢,看著你吃,我餓著肚子嗎?”

寧清訕訕地放下手,“我以為你說送我過去,然後你就走。”

刺蝟有著無比柔軟的腹部,更像個孩子,賴在原地不走是要大人來哄。被她刺傷了,還得照顧她刺傷他心懷愧疚的感受。

“如果今晚米線你請的話,我可以吃完後再送你回家。”

“好,我請你。”她隨著他往前走,看著不說話的他,“你還在生我氣嗎?”

“沒有。”

走到了下一盞路燈下,寧清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淩厲的側臉抿著唇,麵無表情地專心看路往前走著。

“這也不能怪我啊,是你上次不跟我說清楚,搞得我誤解啊。”看著他的沉默,她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我隻是態度稍微差了點。”

“好,那秉著對等原則,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那你有男朋友嗎?如果你有,那我指責你不專心、深夜跟男性出來吃夜宵,你會生氣嗎?”

寧清快被他這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繞暈,雖然覺得他這邏輯哪裏不對吧,但她一時還真沒想到漏洞在哪,一句當然沒有脫口而出。

哦,她終於繞明白了,“如果我有,那我就不會有資格來指責你啊。你是不是邏輯有問題,智商也不行。”

趙昕遠嗯了聲,走到了米線店門口,“聰明人也會有犯糊塗的時候。”

米線店燈火通明,半開放式的廚房,老板還在忙活著,出鍋的米線倒進外賣盒裏,老板娘麻利地打包放到櫃台上,等著外賣員來拿。一碗二十多的米線,夫妻倆兩人忙活不算人工費,還有高昂的店麵房租。本就薄利,外賣平台還會吃去一半的利潤,但不跟這些平台合作,都會逐步被淘汰。

寧清點了兩份砂鍋米線,又去冷櫃裏拿了瓶可樂和礦泉水,把礦泉水遞給了他,自己擰了可樂就灌了一大口。

一口冰鎮可樂下去,她擰上蓋子時才想起什麽,站起身踮著腳看了廚房的煤氣灶上,米線出餐很快,已經看到了砂鍋上被撒了層香菜。

趙昕遠看著她重新坐回座位,看著他欲言又止,她這個表情準沒好事,“怎麽了?”

“我忘記讓老板不要放香菜了,已經來不及了。”

趙昕遠毫無意外的表情,“你是不是故意報複我的?你又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誰要報複你,我給你重新買一份?”

“不用。”

說話間,米線已經上來了,趙昕遠不是挑剔到浪費的人,自己拿了筷子把香菜一一挑出。若是從前,直接放她碗裏,現在,他從桌上抽了張粗糙的餐巾紙,放在了上麵。

香菜又碎又多,他挑的不耐煩,看著對麵吃得開心的她,心中不爽,說了句,“你還記得某些人,都不知道香菜叫芫荽嗎?”

順滑的米線,一個愣神,寧清都沒來得及嚼,混著鮮美的菌菇湯哧溜鑽進了喉嚨。

某些人,自然是寧清。她知道趙昕遠不喜歡吃香菜,但她不知道香菜別名叫芫荽。她又沒做過飯,芫荽到了飯桌上都成了小細碎,跟香幹和花生米混雜的,被燙熟切碎後也沒了香菜那股清香的味道,她怎麽認得出這就是地裏的香菜。

寒假裏有天他家大人不在,孫英留在她家寫作業的趙昕遠吃飯。寧清熱情地與他分享自己最愛吃的菜,一本正經地指著芫荽說這個別名馬蘭頭,超級好吃。

趙昕遠真信了她的鬼話,入嘴前就應該知道這個分不清稻子和麥子的無知少女,別指望她認得這些菜。他像是吃了口肥皂,在她家不好吐出來,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要不我來替你挑香菜?”寧清不好意思地問,她狼吞虎咽都吃了大半碗了,他還在挑剔地挑香菜。

“你還真會挑時間問。”趙昕遠將最後一片葉子丟出,挑了一筷子米線送入嘴中。竟然意外地不錯,粉挺滑溜,湯頭的鮮美不像是粉料包衝泡出來的。

寧清吃完了最後一口米線,撐著頭看他,“好吃吧?”

“還不錯。”

獲得這個胃口挑剔的人的肯定,她得意地笑了,“旁邊還有一家特好吃的牛肉粉,加一份牛雜,再配上現烤的燒餅,簡直是一絕。我下次帶你去吃。”

趙昕遠挑起一筷子米線,在熱氣的氤氳中看著她,“下次是什麽時候?”

寧清被他問住,下次是什麽時候?

在京州,這麽三年,有了還行的工資,大多數的餐廳她都吃得起,周末常常外出覓食。坐著地鐵去,帶本書邊吃邊看,吃完在附近轉悠一圈再回來。她獨自吃這些餐廳時,心中絕對是不寂寞的,甚至非常愉悅。

見了他,她下意識想將這些心中的好館子與他分享,無比自然地說出下次帶你去吃。

被他盯著問,寧清垂下眼眸看著他碗裏的米線,還有半碗,“我們倆都有空就行。”

“好。”趙昕遠吞下米線時想,他還是得買個車。

他還剛想說什麽時,手肘感受到了一陣震動,他看了眼自己手機,並無電話。是她的電話,見她站起時,對他說我去外麵接個電話。

見她走出門外,看了眼她的包還在,他搖了搖頭,真的是,怎麽會覺得她又要跑掉。

上次與蔣月電話講得不歡而散後,以兩人在微信上互擲表情包而和好。

打的是聯係電話,而不是微信電話或視頻,科技用聯係方式的不同幫人分清輕重緩急,寧清接之前都有點害怕,就怕她有個什麽事。

她走到前邊的樹叢裏,“喂,媽,你這麽晚了打電話什麽事啊?”

“你爸的事,你讓寧真兒子幫忙了嗎?你為什麽還要跟他家扯上關係?你現在跟她兒子還有聯係嗎?”

這個雇主家條件不錯,蔣月有自己的小房間,寶寶今晚寶媽帶了睡,她忙到現在才有空給女兒打電話。從傍晚接到寧真的電話開始,她一直壓抑著憤怒。

“發生了什麽事?”寧清看著米線店,其實從這個角度,她連裏麵的人都看不到。

“你這個回答就是告訴我,你跟他還有聯係是吧?”蔣月氣不打一處來,“他媽那麽羞辱過你,你還能跟她兒子在一起,你還真挺心大。你是找不到其他男人了嗎?你跟他在一起,能跟他結婚嗎?”

寧清扯了個並沒有人看到的微笑,“跟她兒子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能氣死她,結不了婚還能拖著她兒子不結婚啊,讓她幹著急。”

“那你還挺單純的啊,家庭條件那麽好的男人能為了你不結婚?”蔣月冷笑著。

“媽,到底什麽事?”寧清聽得不耐煩,搞得她要跟人去私奔結婚一樣。

“他媽打電話來跟我說,雖然寧國濤罰了款,但這案子根本沒了結。後期檢察院提起訴訟,該判還是得判。”

“對啊,情況不嚴重的話,緩期執行了就行,畢竟已經交了一大筆錢了。”寧清說到這事認真了,“她說什麽了?”

寧國濤這事,蔣月壓根就沒當回事,她以為這事很小,這個傻女兒交了錢後,更沒什麽事了。女兒那邊手裏少了一筆錢,蔣月這就更多存點,反正以後都是要給她買房子的。

“她說的跟你一樣,但是她來威脅我,讓我管好你,不要去招惹她兒子,不然她能讓他老老實實在監獄裏待滿一年。“蔣月雖然跟寧國濤鬧成這樣,但到底夫妻一場,不舍得。再說他坐牢去了,女兒以後嫁人的名聲都要臭掉了,“我沒文化,不懂法律。我隻知道,我們沒權沒勢,拿什麽跟人家鬥?法律就人家定的,小老百姓就隻能老老實實聽話。”

蔣月說到這也落了淚,下午時她放了狠話說我的女兒我自己管,你要是敢動她,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窮人的狠話看似很有威懾力,當被逼到絕境時,隻有用最原始的手段解決問題。但也隻有一條命可以賭,在山窮水盡之前,還有無數個忍。說狠話容易,給自己聽了壯膽罷了。

蔣月到底是個膽小怕事的女人,老公靠不住,女兒在外自己打拚。這個年紀的女人,哪裏還有什麽娘家的幫襯?她隻能靠這個女兒,願意把一切都給了女兒,隻希望她好。

“清清,我不想讓你聽到這話難受,但我們什麽辦法都沒有啊。”

寧清麵無表情地看著米線店內的白色燈光,“有辦法啊,隨他去,尊重法律的判決,該待一年就待一年啊,她能威脅到我什麽呢?”

“如果她兒子就要跟我在一起,她能攔著他嗎?要能走到結婚那一步,都什麽年代了,戶口都能給遷出來,難道她媽能管民政局不給辦證嗎?”

蔣月被女兒震住了,就像是換了個人,之前死活要花錢的是她,現在說不管的也是她,那這錢花了有什麽意義?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任何代價,都要跟他在一起是嗎?”

“我可以嗎?”寧清累得蹲在了路牙上,“我已經不在維州了,我能不為你們操心,有我自己的生活了嗎?”

“什麽叫為我們?你是為你爸在操心。”

“那你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給我?你不讓我知道不就行了嗎?”她低聲吼著,“你們為什麽不讓我有自己的生活呢?”

這幾年來,女兒從未有過如此態度跟她說過話,蔣月沉默了許久,“好,我尊重你的決定。不要管你爸爸了,你過好你的日子就好。”

蔣月說完就掛了電話,抱著枕頭痛哭。人本本分分地活著,怎麽就這麽難啊?

趙昕遠見她久久不回,拿了她的包出去找她。

她也沒走遠,就在米線店正前方的馬路內側蹲著發呆,手機拿在手裏,不像是還在通話的樣子。

他走到了她麵前,擋住了她麵前的光線,“這麽點錢,你都要逃單在外麵蹲著啊?”

寧清抬頭看著他,他嘴角噙著笑意也在看著她,他笑起來特別好看。

她伸了左手到他垂下的右手邊,“我腿麻了,拉我起來。”

趙昕遠握住了她的整張手,用了力,把她拉了起來,想著腿麻的人要原地站一會才能恢複,沒放開她的手。

“送我回去嗎?”她問。

“你腿不麻了嗎?遠嗎?太遠要不要我打車?”這麽晚了,他怕她走路太累,他是覺得散步更好。

“不麻了。一公裏左右,你可以陪我走回去嗎?”

“當然,那就走吧。”趙昕遠往前走時,她也沒甩開他的手。

兩個人牽著手,沿著車輛都很少的寬闊馬路散著步,隻是不知何時這兩隻手,變成了十指交纏。

快十一點了,這個時間,仿佛回到了高中。晚自習結束,他們牽著手,繞過漆黑的操場送她回宿舍,白天學習時間太緊了,這樣能多待十分鍾。

趙昕遠看著附近的環境,皺了眉,“這一片看起來環境不太行,住這安全嗎?”

“隻是看起來破舊了一點,到了晚上都沒什麽人,挺安全的。美國呢?你以前住的地方治安好嗎?”

“一開始住了個挺偏遠的街區,流浪漢挺多的。不過後來換了個公寓,環境好點了。”

他當然不會說,那個街區裏,路邊經常看到飛了葉子的,要麽怪笑,要麽眼神空洞估計抽過頭了,一次他深夜回家還被醉漢襲擊過。

“你看那,有個影院,特別便宜,二十塊錢就能看一場電影。”

“想去看電影嗎?現在應該還有最後一場的吧。”

“沒有,就跟你這麽一說而已。”

“你單位離你住的地方遠嗎?離地鐵站這麽遠,你怎麽上班?”

“不遠,我買了輛小毛驢,可快了。”

“你買安全帽了嗎?”

“沒有......距離很近,而且我是那種自行車式的小車,不會有事的。”

“去買啊,安全第一,低概率又不是不會發生。”

“行,我明天就去。”

“水果店還開著,吃石榴嗎?”

“不,剝得煩,還隻有那麽點肉。”

“哦,我還想買個,你給我剝呢。”

過了水果店,這一段她企盼沒有盡頭的路,也到了頭,她停了腳步,“到了,大門就在前麵。”

兩人站在狹窄而昏暗的小道上,左邊是小區的外牆欄杆,右邊一棵一棵樹,枝繁葉茂,葉子還青著呢。

他們離得極近,牽著的手依舊沒有放開。隻要他彎下腰,或是她踮起腳尖,就能碰到對方的唇。

她的味道再次鑽到了他的鼻翼間,癢極了。

“什麽時候帶我去吃牛肉粉?”

“我不想去吃了。”

寧清看著交纏的雙手,試圖擺脫,可他緊握著不放。

趙昕遠語氣鎮定地問,“你什麽意思?”

她用右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然而是徒勞的無用功。掰開了大拇指,扯開他的食指時,他的大拇指又包裹住了她,不肯放。

“如果要放開,那你剛才為什麽要牽手?”見她不說話,他沒有催她,就要她一個回答。

沉默蠶食著兩人的內心,她依舊是那個揮刀的人。

“牽手是因為想確定對你還有沒有感覺。”

“那還有嗎?”

“沒有心動了。人是會美化過去的,我們畢竟是彼此初戀,總覺得單純美好念念不忘。但牽了手,才發現我沒有感覺了。脫離了高中的環境,這麽多年了,真沒什麽喜歡了。”

他放開了她的手,一字一頓地再次跟她確認,“你確定嗎?”

“嗯。”寧清認真地看著他,“昕遠,謝謝你。”

她說完就繼續往前走,可走了兩步,就被他的胸膛從背後擁住,柔軟的毛衣再一次滑過了她的臉。

“我不相信。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嗎?一公裏的牽手就夠了嗎?”他埋在她的脖頸間,“你要不要再試一試?”

“不要,沒有就是沒有。”

感受到溫暖的懷抱再次離開,寧清繼續獨自往前走著。

她的昕遠,永遠不會再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