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司機本就覺得這一單不值,雖然離乘客距離近,但這一帶紅綠燈多,等待時間長,但這是係統的派單,拒接不太好,而且接了單就有獎勵。

結果遇上的乘客有毛病的,上了車,他一腳油門踩下去才開了兩分鍾,就讓他停了車,說訂單他照常支付。幸虧沒到紅綠燈,旁邊有個路口,他踩了刹車讓乘客下車。心想著這不會是什麽新型騙局吧?可別投訴他。

司機再次緩慢起步時,往後視鏡裏看了眼,那個乘客正在往回跑。謔,小夥子還跑得挺快,到底年輕,腿還長。

趙昕遠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是來京州後,第二次見到她。她還是喜歡紮丸子頭,透過模糊的厚實玻璃,修長的脖頸,沉靜的側臉麵容,一定是她。

他受過非常嚴格的邏輯訓練,決策的基礎是精密的邏輯推導。同時,他信任直覺,直覺的敏銳與速度有時是無法用邏輯解釋的。

然而,與寧清重逢後,他做的所有事,都在遵從理性,卻違背直覺。

理性邏輯告訴他,你在做對的事。戀人一場,幫她是往日情分。不再聯係她,是不應該。

她是多麽厭惡別人觸碰的人,卻能讓徐晨攬她、抱她。他根本不想問她這個問題,並將心中異樣的感受歸因為男人的劣根性。

也許,比舊情未了更殘酷的是發現隻有自己留在原地。不問,是不想,還是不敢。

這卻違背了直覺。直覺的邏輯很粗暴,隻服從於心,它從不管理性與現實,隻分想要和不想要。當違背它時,它旺盛的生命力能日以繼夜毫無理由地百般折磨你,直到你向它臣服。

人有時忙忙碌碌做很多事,是為了逃避直覺,美其名曰,在做對的事。

左腳腳跟尚未落到地麵,未放鬆的右腿肌肉再次發力,步幅很大,還加以高配速時,這個男人如同秋風,掃過了腳邊的落葉。凋零的黃葉翻滾了一圈,又回到了路牙邊上。

奔跑時,趙昕遠的大腦一片空白,再也無法理性運作。他隻是想回去,看一眼她。

他很快就跑到了地鐵口,手虛托在欄杆上,兩三個階梯一步跨著而下。跑過安檢口,該死的,連進站的電子支付他都沒有設置過,他隻得跑到旁邊的自助售票機,隨便買了張票。進去後又下了台階,進了地鐵站。

這個站冷冷清清,人並不多。趙昕遠不知道寧清要乘哪個方向的地鐵,看著指示牌,將列車到達時間更短的一側找了一遍,並沒有。

那就一定在另一個方向,他跑到對麵,仔細地看了每一個人,依舊是沒有她。

兩班列車還都沒有到,趙昕遠知道,她很可能已經隨著上一班列車走了。他卻回到了剛剛尋找的那一側,微乎其微的可能是他剛才漏了、看錯了,又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

地鐵站內,下班的行人們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低頭麻木地滑動著手機,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興趣。抬頭時透過前邊的玻璃幕牆看到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男人在身後穿梭了好幾趟也不在意,更別提好奇心,一天的繁重工作足以扼殺所有對人類的興趣。這個男人微皺著眉,肉眼可見的一臉失望,要轉身離去時,倒影中挺拔的背影,竟有點落寞的滋味。

趙昕遠打算離開。

這是沒認出她的懲罰。

偌大的城市內,人口近千萬,地理位置以區為劃分,活動領域以階層為區分。大多數人的行動軌跡都很固定,白日格子間,夜晚家中。人與人之間的交集實則很少,重逢更是件微乎其微的偶然性事件。

他站在台階上,再次回頭,看著兩側的等待的行人,內心在拋硬幣,選一側,再找一遍。

他選了左邊。當走到左側的最深處時,他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

寧清在下樓梯時,便感受到一股熱流迅猛而下。她糾結地接著往下走,地鐵隻有幾站距離,要不要忍著回家。

但她今天穿了白色褲子,看到標識上這個站點有衛生間,還是怕鬧笑話。她忙跑回上麵,過來時看到有個便利店。

她買完後又跑進地鐵站,刷碼後直奔地鐵盡頭的衛生間,把衛生巾墊上。運氣好,血跡沒有印到白褲子上。

從衛生間出來後,她看了眼提示屏幕,還有三分鍾到站,手機都懶得拿出,看著前邊的玻璃牆上的廣告牌發呆。

“用長期業績說話。”

她看了會心一笑,長期是多久?

In the long run, we are all dead.

從廣告上收回視線時,不經意間對上了一雙眼。

兩雙眼在玻璃幕牆上匯集,一時間都未動彈,從倒影中看著彼此。

或許這是時間的相對論,十年很短,這一眼,又足夠長。

你去哪了?

趙昕遠看了眼她身後的衛生間,也知道了答案。

“這麽巧。”

寧清轉身看向他,“是很巧。”

熟人在人流湧動的地鐵裏遇到的概率太低,比如,她有很多大學同學畢業後至今留在京州,但她一次都沒遇到過。

“坐地鐵回家嗎?”

她點頭,“你呢?也是回家嗎?”

“去找東西吃。”他隨意問道,“你吃過了嗎?”

飯局上的菜不合她胃口,隻吃了幾筷子的芥藍,是準備回家後弄點宵夜吃的。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轟鳴聲傳來,列車進站了。站在身後的行人擠過了兩人中間,進了車廂內。

“上車吧。”

這一站雖然上車的人挺少,但車廂內的空位並不多,下一站上車的人更多。寧清眼尖地看到這節車廂還有兩個空位,趕忙走上前坐下來。

這種迅即地找座、占座能力,還是剛工作時練就的。那時還在試用期,她第一次租房圖便宜,坐地鐵通勤。早上七點半出門,晚上十點以後到家。早晚高峰在地鐵裏人都擠成肉餅,幾乎所有站著的人都在列車將停時虎視眈眈地看著將被空出的座位,身子還是傾斜著,屁股都先到了座位上。

一次還看到老頭在罵著小姑娘,說你不尊老愛幼,不給我讓座。小姑娘罵了回去,說你不用上班站站怎麽了?我工作了一天很累就想坐著,不想讓座,有種你報警。

寧清旁邊還有個座位,見他握著吊環扶手,站在她跟前看著她,雖然說他愛站就站著,關她屁事,但她占座的職業病複發,“你坐過來呀,下一站人可多了。”

他坐下時,毛衣碰到了她的手,軟糯的質感讓她愣怔了一下。隨即,原本寬鬆的位置瞬間變得擁擠,她裝作不經意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給他。

趙昕遠看了她的小動作,心中苦笑,這麽怕碰到他嗎?

晚高峰的地鐵顯然不是個能聊天的場合,今天地鐵上的人格外多。明天是周末,周五晚上是都市人的放縱夜,趕著熱鬧的地吃飯喝酒約會,流連至半夜才覺得盡興,對得起一周的忙碌工作。角落裏的小情侶趁著狹小的空間,擁抱著貼耳細語。

聽著地鐵的嘈雜,寧清低頭看著黑色外套上的金屬扣,他是來找她的嗎?他剛剛明明在等出租車。

為什麽見到他,反而會有孤獨的感覺?

聽著站點的播報,她抬頭想問他在哪站下時,又撞上了他的眼。距離近到能看到他眼球中的自己。

車廂人多,空氣不流通,她卻能感受到他鼻翼間的呼吸噴灑到她眼睫毛上,很癢,“你在哪站下?”

趙昕遠不答反問,“你呢?”

“我下一站就下。”

“哦。”

地鐵的窗外驟然出現了月亮,從地下開到了平麵之上,這一輪加速完,列車放慢了速度,進了站再一個刹車後,車門被打開。

寧清站起身,想跟他打招呼說要走時,沒想到他也站了起來,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

“那個......”

她回頭看走在她身後的他,“怎麽了?”

“這是我到京州後第一次坐地鐵。”趙昕遠摸了摸鼻子,麵帶尷尬,“我好像坐錯車了。”

“你剛剛在車上為什麽不說?”寧清懷疑地看著他。

“我沒有地鐵的電子支付,票也買錯了,那麽多線路我沒分清。”他的眼神飄忽地看向前方,“地鐵都不會坐,怪丟人的是吧。”

這一張帥氣的麵容,當露出一副無辜又羞愧的神情時,寧清覺得自己記吃不記打,全然忘了上次他對她說出多麽無情的話,“我帶你出去吧,補個票。”

寧清帶他去補了票,出了地鐵站,“你可以打車走,快一點。”

“這有什麽吃飯的地方嗎?我還沒吃晚飯。”趙昕遠看了眼四周,這兒正在十字路口邊上,隻有一家麥當勞。

寧清指了M的招牌,“漢堡。”

“我不要吃漢堡。”

“你怎麽還嫌棄上了?麥當勞多好吃。”

“你知不知道,對於一個曾經沒錢,吃了半個學期自製漢堡的人,你讓我吃漢堡是什麽感受?”他歎了口氣,“剩下半個學期在吃打折的披薩。”

對於他的憶苦思甜,寧清心裏翻了個白眼,就算是你讀書那會,一個牛肉漢堡也得三十多塊吧,你一個成年男性起碼得吃倆吧。她大學時一天夥食一共才三十元。

算了,她不仇富。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窮過的時候。”

趙昕遠愣是沒聽出她的陰陽怪氣,認真問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夜宵。”

她很想去。

她知道他有女朋友。

在維州,有他的媽媽,她的爸爸,有無數翻不了篇的往事,連回憶都那麽沉重。

如果是在隻有他們倆的京州,她是不是,做任何事,都不用承擔後果。

“好,我帶你去吃米線,不要嫌便宜。”

趙昕遠笑了,“我是那種人嗎?”

“怕你吃飯都像上一頓那樣的消費。”

“那我多請你吃幾頓還回去好了,你個小氣鬼。”

兩人都未察覺到這一句小氣鬼中的寵溺意味,隻以為是理所應當。

寧清帶著他往前走了右拐。這兒有個小區,房型與裝修都很一般,中介說是單室套,其實是一套房改造下,像套中套,房租還特別貴。她沒看中,離開前在這附近隨便找了家米線店,結果意外地很好吃。

兩盞路燈間距較遠,兩人走在內裏的人行道上,隻憑借著微弱的光大致往前走著。

“那天你為什麽要跑?”

剛與他說笑臉上還掛著的笑意瞬間凝固,寧清開始後悔。五分鍾前還能放縱自己跟他吃頓飯。一頓飯而已,男女之間不能有一頓單純的夜宵嗎?

在這麽黑暗的地方,如此曖昧的問題讓她心生軟弱。是,他隻是隨口一問。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很想跟他說,因為我被你傷到了啊,你是不是要來安慰我?

男女之間的那層界限是難以言喻且模糊的。如果她借勢撒嬌哭訴委屈,不論自己是不是有這個魅力,這就是在**他越過界限。

見到他時,總以為他還是她的,總會刻意去忘記,他有女朋友。

“你是以什麽身份在問我這個問題?”

趙昕遠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朋友?”

他們起碼是朋友吧?

“在有女朋友的前提下,你約我吃夜宵,還要若無其事地問我這種問題。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但這樣不太好。”

趙昕遠看著她的一身刺,她處於自我防禦機製時,總像個刺蝟。甚至不惜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對他的人品都能進行否定,毫無信任可言。

覺得他外邊有一個女朋友,還想著在國內玩弄前女友來證明自身魅力是嗎?

這就是她,隨時能對他翻臉無情。每次以為她對他還有喜歡,她一句話就能將他幻想打碎。

他想說,你犯不著用懷疑我人品的方式來展示你高尚的道德感,雖然懷疑是你的權利。

他想說,能無條件信任你厭惡之人的話,你還挺天真。

可這隻刺蝟,就是這樣啊。

渾身都是刺,寧可把自己刺傷了也要假裝堅強。

被她刺了,趙昕遠隻能怪自己,第一次他沒解釋。

“我沒有女朋友。我們可以去吃夜宵了嗎?我很餓。”

趙昕遠的脾性實則比她壞多了,忍著委屈耐心解釋後,又忍不住有仇必報,“我從沒覺得你的智商這麽低過,我覺得你還能再接再厲突破底線,可塑性極強。不過情商還挺高的,知道自己在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