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窗外人案

2020年10月24號傍晚,西片金家老屋外。

羅文已經被勸回去,因為規矩就是規矩,這個環節必須退出。華明呢?跟在中隊長路齊後麵,一起上去敲開了金家的門。

說是金家,其實沒多少人口,孤兒寡母的。

據華明之前所查的資料中說,這個金枝出生於1988年,獨生女,畢業於上海醫大,2012年結婚,男方是個叫東茂的。東茂也是畢業於上海醫大,大金枝一級,則她學長。

不過……

嗯,並沒有離婚。東茂一五年時在上海龍浦路出了車禍,直接一命嗚呼。華明所查的資料中並沒有詳細記錄這場車禍的經過,大概是意外吧!這種意外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也是可悲。

不過說到上海醫大,華明記得早年看到過一條新聞,上醫大投毒案!隱約記得那起案子被投毒死的人也姓東。嗯?肯定無關啦!如果被毒死了,後來怎麽又車禍又死一次?明顯不對啊!

隻是同一所大學。話說也是老黃曆了,華明十五六歲青少年時看的新聞,雖然轟動一時,但早記不清了。也不重要。

哦,之所以說孤兒寡母,那是因為金枝跟東茂有生過一個女兒,倒是跟著女方一樣姓金,叫金米可,東茂出車禍的那個時候年僅一歲,現在幼兒園快小學,在西片小鹿幼兒園就讀。

以上大概就是基本資料了。別的華明也沒細查。說到底,這個金枝隻是跟扔身份證的那個陳木生上過床,僅此而已。目前要做的,主要還是找到陳木生本人,問問他是否與凶手有過接觸,或者碰到過什麽別的不明可疑的遭遇等等,反正能問清楚就盡量問清楚。

路齊進院敲門後,一個短頭發、有些假小子模樣的小女孩蹦達著過來開了門。她就是金米可了,臉還有些嘟,挺可愛的。

對於找上門的警察,金米可以前可沒見過,蹦達完開門後手指放在嘴下有些愣蒙。

路齊則摸了摸她腦袋,禮貌問:“請問有大人在麽。”

金米可也沒蒙多久,算不上很認生,很快便轉頭向裏麵喊:“媽媽,媽媽!”金米可說,“媽媽有警察找你。”

華明也順著看過去,廚房的方向,有個女人在做菜。

做菜的女人一頭金發,染的,還穿著淡紅色帶玫瑰花樣的圍裙,剛才在切肉,確切地說是切魚,魚片,旁邊還有香菇,可以一起燉炒。

女人就是金枝了,金米可媽媽。

跟金米可的嘟臉不同,她媽媽是標準的鵝蛋臉,即使生育過女兒,三十多了,身材還是保持的很好。但……怎麽說呢?眼睛。是的,這女人眼睛瞥過來時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冷美人嗎?或許不是故意的,不過氣質的確如此。

呃,管她什麽氣質,正題才是最重要的!

“您好,”路齊很有禮貌,“我們是市刑偵支隊的,想過來了解一些情況。請問現在是否方便?”路齊說完又捏了捏金米可肩膀。假小子是挺可愛沒錯,不過正式詢問的時候,還是沒有小孩在場最好。

“嗯?”金枝有些疑惑,脫下了圍裙,叫金米可先上樓玩,她則在樓下接受詢問。

問的人當然就是路齊,拿著平板準備做筆錄的,則是一個剛進隊裏不久、叫小剛的實習生。華明呢?暫時站在旁邊旁聽唄。

金枝邀請大家到沙發,還從飲水機裏打了幾杯水,路齊坐下後很快便切入正題問:“陳木生……您認識嗎?”

路齊問的時候也在觀察對方的微表情,算是職業習慣。其實微表情、微反應什麽的,華明不是很信,比如摸鼻子或揉鎖骨這個動作。一些微反應教材上說,在說謊的人怕被拆穿,會下意識地摸摸鼻子或鎖骨來緩解這種壓力。事實上呢?如果一個人怕被警方誤認為是小偷,接受盤問的時候,由於這種害怕,他也一樣可能摸摸鼻子緩解。說白了,這個動作根本不能作為測謊依據。萬一人家就單純鼻癢呢?你鼻子剛好癢摸摸抓抓還犯法不成?

總之,這中間存在著概率誤差,誤差的結果很多時候還剛好相反。這也是為什麽測謊技術導出的結果不能被司法認可為證據的原因。那會導致很多冤案!

一句話,它隻能參考,僅此而已。

這道理路齊其實也懂。多一樣參考數據還是有意義的,不能過分否認。

說到概率誤差,心理畫像更甚,簡直跳大神……

這點稍後再說。

金枝呢?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淡淡答:“認識。”

其實沒有表情也是一種學問。沒有表情某種意義而言,也代表著掩蓋。為什麽這麽說?因為一個人想要掩蓋一件很壞的事情,如果表現太誇張,哭喪著說肯定不是我幹的,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更讓人懷疑。所以從不變應萬變的角度上看,沒有表情的表達最為合適。事實上,這甚至不能說是心理素質高的表現,更趨向於一種本能。那為什麽又這麽說?在原始社會,假設你跟部落走散了,孤身一人被困在叢林深處。叢林深處當然會有野獸!你走著走著,感覺後麵忽然有雙野性的眼睛在盯著自己。這個時候人會有兩種反應,一,被嚇得撒腿就跑!問題是,你能跑得過野獸嗎?然後就是二了。二就是靜止不動,萬萬別回頭張望!有些野獸不一定吃人,隻是恰好路過。如果你跑它就本能追,如果你回頭它就先下手為強,咬斷你的脖子!這都是本能。人類強裝鎮定也是本能的一種,就是部落族人血的教訓後一步一步地總結,然後刻入了骨子,刻入了基因。在進入現代文明後,這種表現就進階成了沒有表情。很多人被盤問的時候臉上都盡量不表達出情緒,這不能跟心理素質高劃上等號,頂多隻能說心理素質不差,一般般。

當然,金枝剛剛說的是“認識”,開場白沒有絲毫掩蓋的意思。回到概率誤差,她之所以沒有表情地說,更可能的大概是,呃,為人氣質如此吧……

冷美人冷臉慣了。

“那……您跟他什麽關係?”路齊進一步問。

而金枝聽到這個問題後臉上閃過了鄙夷跟不屑,卻沒有很快回答。

“嗯?”等了會,見金枝不語,路齊試探問,“……男友?”

隻見金枝開始有些想要發怒的跡象。事實上,她也大概知道警方為什麽會找上自己。金枝還是忍下了怒氣,恢複麵無表情,最後還是淡淡道:“你也可以這麽認為。”

這個回答有些耐人尋味。顯然,從微表情微反應的角度上看,金枝對陳木生是不屑的,甚至還帶有憎恨,則不想承認跟他有過男女關係。那為什麽又說“你也可以這麽認為”呢?似乎有些矛盾……

可能跟感情階段有關。華明猜。

戀愛初期跟一個人很親近,滿眼都是他。熱戀期過後就慢慢淡了下來,開始發現對方的缺點。而某些缺點拋開美化的濾鏡後你可能無法忍耐!在日積月累下,吵架衝突中,態度就變成了鄙夷,還帶憎恨。但不管怎麽說,存在過關係上過床也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所以,“你可以這麽認為”便不顯突兀。看似矛盾實則不然。正常範圍罷了。

華明當然對對方的情史不感興趣,隻是在工作中習慣了對任何細節都展開細致的分析,特別是那些看似矛盾的話,以及矛盾不對稱的線索痕跡跟“證據”等等,要保持敏感度。這是刑警的天性,或者說基本要求更確切。

“那您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嗎?”路齊繼續問。而這個問題才是最關鍵的。

“鬼曉得!”隻見金枝這次回的很快,卻又漠不關心,“最好是死了。”

金枝說罷也不管警方什麽臉色,拿出一支女士細煙,自顧自點著,開始抽。

路齊呢?倒也不阻止,人家抽煙是她的自由,女性同樣如此。

金枝雖然抽細煙,不過女兒金米可在場的時候會掐滅。現在女兒不在場所以無所謂。

華明其實是有些反感女性抽煙的,但也沒說什麽。

“那……”路齊又問,“您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這次金枝又沉默了,但看樣子卻不像回憶。

“嗯?”路齊等了約摸有半分鍾,重問一遍:“您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金枝終於答,“昨天。”答完後吐煙,細煙味開始在客廳上蔓延。

是昨天的話,那就跟命案很接近了!不過畢竟隻是扔身份證,身份證可能是更早的時候扔的……

總之,身份證掛失的程序陳木生還沒有走。所以說,雖然可能是更早的時候,不過估計也不遠,記憶還沒到容易模糊的階段。

話說回來,扔了身份證跟手機,一般人應該會很快掛失吧?手機卡也會重新辦理。但是呢……嗯,陳木生目前為止都還未有相關動作……

怎麽回事?

難道……難道被凶手控製了不成?

是的,凶手的詭計是狸貓換太子,讓警方誤把屍體當木生。這個時候,如果陳木生還自由身瞎逛的話,那凶手不扯淡白忙活嗎?

這點早該想到的!所以能通過普通走訪找著人的可能性很小……

不……

還有另一種可能!

——假死。

是的,如果是陳木生本人想要假死的話,當然會藏起來不辦掛失,因為本就是故意的!

然後呢?對於這兩種可能性,目前該做的是排除。是否另有凶手或假死,偵查方向完全不一樣,這也可以視為一種概率誤差。你排除了一個誤差,然後才能全力以赴地攻另一個!

那麽問題就來了,誤差該怎麽排除?邏輯。是的,邏輯才能糾正誤差,因為邏輯是直的,直的東西才沒有誤差。至少華明這麽認為。回到那個摸鼻子的案例,這樣好理解些。一個人你懷疑他偷了贓款,盤問的時候他一直不時地摸鼻子。好了,你不要過於糾結這個動作是否是因為他撒謊導致的緊張行為,你該搜他的家,或者他別的可能藏錢的地方。還有消費方麵,近來他個人的消費水平是否存在莫名高漲,買了很多不符合他工資收入的奢侈品等?

這個時候可能就有人會說,哎呦,這不就是普通偵查思路嗎?沒錯,這就是普通偵查思路。之所以強調一遍是因為很多人看了一部《讀心神探》或《千謊百計》就以為自己多厲害,事實上對於實際破案,隻起輔助作用。而且你這個輔助器啊,經常兩邊歪……

最後把歪弄直的,還是邏輯,也就是大家看不起的普通刑偵。普通刑偵坦白說是很普通沒錯,不過微表情微反應也見不得有多高大上。你不能過於迷信一門學科,那很危險。去掉了神化的外衣後,你才能真正地運用、真正地掌握。

至於心理畫像,那更複雜,往後再說。

“具體昨天的什麽時候?”路齊當然要確認清楚。

“嗯?”金枝稍微想了想,“晚上九點或十點吧。”

九點或十點!那不就跟死者的死亡時間很接近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就是十點左右……

華明跟路齊對看了一眼,都覺得其中可能有重大聯係!當然,當著金枝的麵,肯定不能透露死者的死亡時間。總之,繼續慢慢套話吧!

“那……你們見麵的具體過程是?”路齊問。

而對於這個問題,金枝似乎罕見的有些羞於開口,還看了看樓梯上,確認女兒米可沒有下來偷聽,隨後才擺了擺手表示無所謂了,道,“我被他脅迫出去打野戰了。”金枝說完後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又吐了口煙霧,臉在煙霧後麵顯得有些朦朧。事已至此,也隻能說了,哪怕那很難堪。

這消息一出,華明驚訝,路齊也扶額略微有些尷尬,倒是拿平板做筆錄的小剛一臉正經地繼續記錄,不受影響。野戰當然不是指軍訓那種,呃,問話氛圍貌似有點兒歪了……

“脅迫?”路齊略微尷尬後,還是很快問回了正題:“你們……不存在男女關係是脅迫?”路齊要確認一遍,“你跟陳木生怎麽認識的?”

“相親網站上認識的。”最難堪的事都已經說出,金枝抽煙顯得更不在乎。因為你如果在意這些羞事,等於變相給人找到攻擊點,那是金枝更不能接受的。

而且,金枝要的就是引導警方,嗬,滅了那個王八蛋!這本就是計劃的一環。金枝相信自己才是掌握局勢的那個人。

“哦?你指的是哪個相親網站?”

“快樂佳緣。”金枝答。

至於快樂佳緣,華明也聽說過,是華南及華東地區有名的一個相親網站,不過也常被爆出不少擦邊球方麵的新聞,很多亂象,相親對象都不一定靠譜,甚至還有初中畢業卻冒充電商、金融人才的,詐騙盛行。而且網站方對一些亂象似乎存在默可,默默縱容,是一條利益線的。

比如說一個有錢的大齡剩女急,上快樂佳緣,入了快樂佳緣的所謂貴賓會員,一個月就要交上萬塊的“貴賓”費,其實就是韭菜。貴賓會員當然要有專門的、一對一的“貼心”服務啊!就是幫找高端對象。可事實上,哪有那麽多高端對象啊?而且有車有房早就財務自由的成功男士,有選擇的話,為什麽不找小二十歲年輕漂亮的,找你個大齡剩女?所以呢,在這個時候,網站方為了繼續割韭菜,隻能找人假扮高端人士,之後所謂的“高端人士”跟你小約會一把,再說“我覺得我倆暫且還不合適”等等,總之大概就是這麽個套路。咳……可以說亂象橫飛,這隻是其一。

當然,極少數還是能配對成功的,那個另說。快樂佳緣上也有收費不貴的普通相親,反正就是那麽回事,什麽佳緣?看的主要還是運氣……

運氣不好的,除了折財外,說不定還能引來變態……

或者說,引狼入室。

接下來金枝就開始陳述自己在快樂佳緣跟陳木生相識的過程。嗯,很不幸,很典型的一起引狼入室……

這陳木生隻有大專學曆,在相親網站上登記的時候,卻謊稱自己有留學背景,在深圳做外貿電商,穿西裝打領帶的,還租了輛寶馬。什麽,你問相親網站上的信息登記怎麽那麽草率,也不確認清楚?拜托!人家網站方有時候都親自下場找人假扮所謂的“高端人士”了,審核能嚴格嗎?還是有很多漏洞可鑽,所以滋生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犯罪。這種亂象當然也被監管遏製過,不過效果有限,無法完全堵住。

說到網絡監管,可以說時嚴時鬆,碰到黨代表大會或省大會期間,那肯定嚴得你媽都不認,懂的都懂。大多時候還是比較鬆懈的,被舉報得特別厲害才會介入。總之,情況基本就是這麽個情況。

說回金枝為什麽要相親。東茂死後,金枝一個人拉扯年幼的米可,既要當媽又要工作,醫院忙的時候還經常被叫回去996,特別是疫情期間,996都是輕的,可以說忙的要死!

哦,金枝的職業在這裏也要交代一下,一樣是護士(已辭職),仿佛逃脫不了上一輩人的宿命……

是的,高三那年努力發奮地讀書,考上了上醫大,這本就違背了內心,結果出來幹的還是個小護士,多諷刺啊!這很令金枝痛苦……

倒是疫情,國內迅速控製住了,現在江州早就已經恢複了平靜,人們不需要再戴上口罩出街,除非是車站、河港等中樞性重點區域。華明辦案的時候都不戴口罩了,隻裝在警服裏麵,算備用。

總之,在生活艱難的背景下,金枝以前同宿舍的一個大學舍友,也可以說半個閨密,她建議金枝相親再找個男人,分擔壓力。畢竟東茂已經去世五年……

這很現實。

某種意義而言,金枝也算是一個現實的人了。被社會糟蹋了那麽多年,哪還有那麽多天真啊?金枝主要的底線是,米可也能接受對方。當然,男方必須也要接受米可的存在,這是最基本的。

而陳木生,開始時的確偽裝的很好……

他毫不在意金枝有過一段婚史,甚至是女兒。就像《卡比利亞之夜》裏那個騙財的臭感情犯,在取得你的信任之前,什麽謊話都能帶蜜地說出……

他用美話騙過了金枝,用糖果騙過了米可,當你猛然清醒過來時,你早已成了他砧板上開割的肉……

至少他那時認為自己才是那個拿刀的人,嗬嗬。

是的,最終,金枝跟他滾上了床。可令金枝沒有想到的是,這臭混蛋竟然在床邊偷偷安了幾個攝像頭!然後原形畢露,以此威脅……

怎麽樣的一種威脅?其實單純有裸照是威脅不了金枝的,可陳木生卻說,如果金枝不聽話,那他就把照片打印出來,貼到米可學校(指幼兒園),讓米可的老師跟同學都知道,她媽媽原來是個賤貨!這戳中了金枝軟肋……

再之後,陳木生便騎到頭上,步步升級,越發過分,逼金枝開始打起所謂的野戰!滿足那些變態的要求……

這就是金枝跟陳木生從相識到被迫的過程。金枝大大概概敘述了一遍,臉上還是麵無表情。

路齊則認真聽,粗略摸清楚了昨晚的事。根據金枝所說,陳木生在江州的時候,可以說把金枝家當成自己家住了,也是有夠無恥的!

然後昨晚近八點時,陳木生又提議野戰,金枝沒法拒絕。在哪裏野戰?江州遠郊外的一座山上,當然是不知名的山,到處是樹跟野草,幾乎見不到人,很偏。

然而奇怪的是,陳木生雖然是叫金枝洗好澡去的,但這次卻全程沒碰金枝,似乎很避諱,玩膩了?金枝表示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其妙。

哦,開車去的,是金枝自己的車。確切地說,是東茂死後留下的車,一輛灰黑奧迪。東茂出車禍的那個時候開的不是自己的車,是公司的。

到了地方後,金枝說,陳木生似乎在聯係另一個人,叫金枝在車上坐著,不許出來跟探頭,他先上山。總之,金枝等了很久,陳木生下來後表現奇怪,表示要借金枝的車一晚,把金枝送到一個有人的近郊路口(其實就是城郊村外麵的一個路口),叫金枝先自己打車回去,整件事都透著蹊蹺……

事實上,陳木生也沒把車開回,半夜又下了場雨。第二天金枝才要回的車,怎麽要回的?原來陳木生說過,他第二天會把車開到近郊的一處空地,到時候金枝到那找回車就行。

所以說,繞那麽複雜的一圈到底是為了什麽?除了蹊蹺還是蹊蹺……

而更可疑的是,陳木生在車裏留有紙條,躲起來繼續操控金枝,叫金枝去洗車行,把車子從裏到外徹底地清洗一遍,那張紙條看完也要就地燒毀,他能知道金枝是否聽話,估計在暗中監視。這不就是**裸的消滅證據嗎!

華明跟路齊聽到這裏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直接跳起。那輛灰黑奧迪雖然被清洗過,但肯定還是得找來嚴格勘查一遍!萬一某處縫隙恰有遺留呢?而且有些清洗雖然肉眼看不出來,比如血液經過清洗後肉眼看不出來,但通過魯米諾發光試劑,還是能有所顯現。總之,查查查就對了!

而更令人耐人尋味的是金枝的態度。顯然,陳木生想要遠程操控金枝,讓警方誤認為自己已經假死。而金枝呢?她真的那麽容易被操控嗎?不……金枝那冷冷的態度不像是會被隨意擺布的人,或許她藏在更後麵,假裝配合後狠狠地出賣!

果然,金枝很快便又扔出了一顆重磅炸彈:“哦,對了,他還在車上給我留了一樣東西,還是他以前叫我買的。”說罷金枝起身掐滅了細煙,華明跟路齊跟在她後麵,小剛當然也過來了。金枝上了二樓。確切地說,二樓主臥門邊的衛生間。

米可呢?米可的房間在三樓,也就是金枝學生年代住的那層。

金枝帶華明他們看的是一把手動的剃須刀。顯然,那不是金枝自己的剃須刀,陳木生命令她買的。金枝說:“他告訴我,警方可能會過來找一些屬於他的東西。如果你們來了,就讓我把這把剃須刀拿給你們。還有拿給你們前,別亂擦亂洗。”金枝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一下,讓華明跟路齊消化,幾秒後才又道,“我想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金枝已經是近乎明示了。

華明呢?認真看去,剃須刀上有血跡,嗯?可疑……

哪裏可疑?表麵上看,似乎是主人使用時不小心歪了一下,然後刮傷了下巴且沒洗,事實上呢?肯定有詐!

路齊叫人拿手套跟物證袋來,當然也意識到了有詐。不過管它真證據還是假證據,還是要收起來的。

這剃須刀上除了血跡外還有指紋。路齊有帶一名勘察人員,剛好可以快速勘查這上麵的痕跡,然後跟技術部的警用數據庫對接。

華明暫時也退到了後麵,想先看看比對結果。由於剃須刀的手抓部分是金屬製的,指紋可以說非常清晰了,結果很快便反饋回來。痕跡勘察人員說,上麵有兩組指紋,暫且稱為指紋A和指紋B吧。指紋A的主人經過數據庫比對,為金枝所留。指紋B則是陳木生沒錯。B留指紋的手握程序上看(大概的),的確就是用剃須刀的那個動作。至於金枝的手握程序,隻是拿起或放下,中間可能也有過端詳。指紋上有汗液成分,所以也不可能是用那種塑料指紋手套弄的。當然,單純的汗液是無法做DNA鑒定的,汗液識別是別的方式,更小眾。在這裏隻能說,沒有汗液的指紋可能是假指紋,這起的則肯定不是假指紋。

然而,那不是華明所關注的重點。“掌紋呢?”華明道,“也鑒定一下啊!”

痕檢員這才恍然大悟!差點忽略了……

是的,在有指紋的情況下,掌紋都容易被忽略,國家也沒有建過這方麵的數據庫,認為有前者便已經足夠。不過這起案子不然,指紋的意義不大。這剃須刀本就是陳木生故意留的,跟身份證一樣,留下自己的指紋完全無妨。因為屍體上就沒有指紋,但屍體上有掌紋啊!掌紋跟指紋一樣,都是可以鑒定的!

陳木生忽略了掌紋,就跟李修國案裏的李修國忽略了屍斑一樣,雖然隻是個小細節,但足以致命!直指要害。

而且華明早就叫技術部的人提前做好了屍體掌紋的數字建模,沒想到果然派上了用處!

經鑒定,結果是:陳木生的掌紋跟屍體完全不符!果真是一起狸貓換太子,完全實錘了。

至於剃須刀上的血跡,猜都不用猜!肯定跟屍體符合。陳木生這是想玩一套混淆遊戲,指紋是自己的,但血跡卻是別人的,然後利用思維窠臼讓警方誤以為屍體也是他自己,他本人則好人間蒸發!

事實上呢?哪那麽容易讓你蒸發啊,遲早逮回來!

這也是華明師傅林劍華經常所說的——矛盾中窺真相。則矛盾的表象下,真相往往深埋其中,你要撥開來看。

在李修國案裏,矛盾就是屍斑。如果死者朱女士是在**被勒死的,那屍斑為什麽會墜積在屍體的下巴跟腳部?這就是矛盾啊!

之所以說矛盾,那是因為有個前提假設。而刻意塑造出這種假設的人就是凶手。

李修國案裏的李修國塑造的前提假設是:死者是在**被勒死的。如果警方真的在潛意識裏默認了這個虛假的假設,那麽毫無疑問,偵查思路將會被完全牽著鼻子走!

凶手之所以搞這種假設誤導也很容易理解,就是掩蓋。事實上,稍微有點兒腦子的人在犯案後,都會來這麽一套。比如在昏暗無人的街道上報複仇家。是的,沒錯,就是仇家,而且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有仇,然後呢?你當街趁暗殺了他,就完事了?不不,那隻會快速暴露……

所以這個時候出於本能,很多人都會想到掩蓋。嗯?我把他身上錢包裏的錢拿走,偽裝成搶劫殺人可不可以?這就形成了虛假的犯罪假設。這種假設對於犯罪者而言就是保護膜。

當然,從警方的角度上看,大多純粹瞎折騰,低幼得很!

事實上,華明還真碰到過一起類似的案件。具體哪年就不說了,總之,凶手殺了他仇家,然後偽造現場看上去像搶劫。而矛盾的點是,死者下體被捅了……

是啊,你單純一個搶劫的,沒事蛋疼砍人下體算怎麽回事?這……你劫走錢包裏的錢也沒用啊!

因為一個錢包小千塊的失蹤,跟捅下體的行為完全沒法比……

因為你總不能拿螞蟻掩大象吧!意圖還是太明顯了……

果然,後來一查人際關係,死者勾引過凶手老婆,然後凶手惱羞成怒殺的人!雖然這起案子裏的凶手其實是個沒有房貸的中產並不缺錢,不過偽造搶劫還是沒有用。能有用才有鬼吧!

總之,捅破犯罪者的保護膜,捅的那個點,往往就在背離表象的矛盾上。當然,犯罪者的保護膜也有薄厚之分,前麵的那個例子明顯屬於薄的。李修國案跟這次的陳木生案也隻能說中中,談不上厚。

嗯,都說到這了,華明很難不想起……很難不想起師傅林劍華辦過的另一起更為經典的案例——窗外人案!

窗外人案也是華明實習期間碰到的案子。確切地說,跟李修國案剛好相反,那是華明實習期碰到的最後一個案子,也是林劍華的最後一課。

說起來,窗外人案還有點兒密室的意思,非常值得玩味。

經典的案例當然要說時間!地點則當然還是羊城。羊城白雲區的一個邊緣鎮,叫做鍾落潭。話說鍾落潭因為位置原因,曾考慮在那建個第二機場,不過……

嗯,粵語諧音就是撞進水潭的意思,太不吉利了!容易出意外,所以最終選址有變。呃,有些扯遠了,還是說回正題吧!

這次是2015年的冬天。呃,當然,羊城的冬天大多時候不用換拖鞋……

嗯,一樣穿著拖鞋去買菜就行,人們都會叫你靚仔的,哪怕你拖鞋斷了一截隻買幾根蔥,都一樣的,哈哈。

又扯遠了……

回到正題,這次不再扯遠。到了實習的後期,華明對林劍華這個師傅隻有崇拜了!當然,後來也暗下決心想要超越,不然以後怎麽叫你小林啊?叫林劍華小林一直是華明的五年計劃,一個五年不行就又一個!未來總能成的。

這次的案發發生於鍾落潭的一個小村,近流溪河,不過不是戶外,是戶內。

有個男人在戶內上吊自殺了。

為什麽說有點兒密室的意思呢?因為男人上吊自殺的房間是反鎖著的,隻有一個窗戶打開,但窗戶有設不鏽鋼製的防盜網,小狗都爬不進去。

所以結論是……死者鎖門後自殺?這是個很容易得出的結論。不過由於之前李修國案被打臉過,華明也謹慎了,有結論也先放心裏,不說出來就等於不會被打臉。

嗯,似乎屬於小聰明了……

事實上,李修國案後,華明有連夜惡補法醫學,教材都翻爛了,現在剛好可以實踐一下。華明先是觀察死者屍斑,看看屍斑位置是否符合上吊的特征。結論是……呃,完全符合……

死者的屍斑垂直墜積於底,根據屍僵程度來看,是昨晚上吊自殺的。為保險起見,華明還看了屍體的其他部位,看看有沒有生前抵抗傷。所謂的抵抗傷,純粹字麵意思,即受害者在被襲擊或強迫過程中本能地用手阻止拳頭、凶器或試圖搶奪凶器時所造成的傷害。反正教材上是這麽說的。

為什麽要看有沒有抵抗傷呢?如果死者是被凶手強舉著頭上繩索弄“自殺”的,那中間肯定有個反抗吧?有反抗就會有抵抗傷,可惜事實是沒有……

華明並沒有發現所謂的抵抗傷。嗯?其實想也知道,這門都是反鎖著的,什麽凶手強舉著頭弄自殺,單是門這關就過不了啊!

所以說是自己太多疑了?好吧,是自殺就自殺……

林劍華呢?見華明折騰的差不多了,咬著煙過來問華明想法。由於還在案發現場,所以林劍華隻是咬著根幹煙沒抽。華明這次則太謹慎了!還是沒吐出那顯而易見的“真相”。

華明決定糊弄林劍華,編理由離開,然後找法醫。華明問法醫,怎麽樣?您有別的看法嗎?潛台詞是,是否真的符合自殺。畢竟華明隻是翻過幹巴巴的教材,真正的法醫技術,那肯定得谘詢行家啊!華明除了看看屍僵屍斑、抵抗傷什麽的外,別的還真不會……

而法醫給華明的答複是:符合自殺特征沒錯。然後就是更確切的死亡時間,沒有了……

原來真的是自殺啊!

華明又順手逮到了一個在現場做足跡鑒定的,然後問,足跡鑒定怎麽樣?有幾組足跡?有可疑的沒?

那位足跡鑒定的小哥說兩組,一組是死者的,另一組則大概是死者老婆,並無可疑。因為死者老婆前兩天帶孩子回福建娘家,現在都還沒趕回,在路上!中午的時候才能回來。也就是說,死者老婆的足跡並不新鮮,很舊,不是案發的時候留下的。

這裏也要交代一下,死者姓王,叫王大力,雖為羊城村上人,不過卻常年不在粵,跟他老婆關係不好,回來的時候也是分房睡。王大力上吊的房間就是他自己睡的,看得出挺邋遢,一些生活用品都不怎麽整理。

哦,反鎖的房門當然是被警方強行撬開的,至於正門,有打電話給女主,也就是死者老婆。由於畢竟是出了人命,所以打電話通知後,正門是在有記錄的情況下請開鎖公司的人用針插扭開的。他們村長也有過來見證,所以並無程序上的問題。

好了,現在屍斑符合,沒有抵抗傷,門反鎖著,也無可疑足跡,連法醫大人都說是自殺沒錯,那肯定就是自殺了啊!不可能還會出錯。

之前在李修國案裏,華明說是小偷進來被發現後惱羞成怒殺的人,那個時候老刑警跟法醫都笑,現在呢?關於自殺的結論,不管是法醫還是痕檢員,抑或者別的老警察,全站隊華明,並無異議。也就是說,可以跟林劍華報告,就是自殺沒錯。可以說出結論了。

這可是華明謹慎再謹慎才得出的結論!天殺的不會再被打臉了吧?我這麽帥是不可以被經常打臉的。

再說回林劍華,他此刻摸著下巴在房間的窗前凝思,那根幹煙都差點咬斷。

嗯?還有什麽好想的,假正經!

華明向林劍華報告了自殺的結論,就是自殺啊!難道還不夠明顯?

聽完華明的結論,林劍華這次沒笑,但也無點頭,暫時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也是,自殺的結論太明顯了,得出來也沒什麽好說的……

這案子真是無聊啊。

至於為什麽自殺,心理層次的東西華明不是很在乎,痕跡跟物證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心理層次的東西太虛無縹緲,單純抑鬱怎麽樣?人跟人都是不同的,無法真正共情。有些人就是會為了一些小事就嚴重抑鬱,這東西太難量化了,所以多分析沒用。很多心理分析其實也都是馬後炮,辦案的時候沒用。辦案的時候看的主要還是痕跡跟物證,然後敲紮實後,你才能再玩虛的。就是有硬件後你才能分析軟件,而不是空中閣樓,開局就搞一堆虛的,結果就是崩。

華明由於不喜歡空中閣樓,所以對心理畫像之類先虛後實的東西並不感冒。由於先虛了,很難量化吧?難量化就意味著不確定性增加,想想就頭大!

當然,先虛後實其實隻是心理畫像的一種分析形式,並不能代表畫像的所有含義。先虛後實,比如你先假定某人是凶手,然後再找證明他是凶手的線索跟痕跡。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問題是,你先假定他是凶手,會不會反過來影響你的認知過濾器?則,隻要符合他是凶手的線索就放大,不符合他是凶手的線索就忽略,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真的很難說誒……

所以相對於虛的東西而言,痕跡跟物證就不需要量化,它就擺在那裏,是客體,確定性是實在的。實在的東西才能靠譜。

華明雖說生活上有些吊兒郎當,不過辦案的時候那還是很務實的,基本不玩虛。

死者是“被自殺”的。

怎麽回事?原來一處很小的不尋常被敏銳至極、嗅覺如虎的林劍華捕捉到了。門跟窗戶。是的,如果死者隻是想自己自殺,反鎖房門可以理解為自殺也不願被人發現,可打開的窗戶呢?這矛盾了啊!

那怎麽從矛盾中窺真相?

其實華明現在所用的這套理論就是總結師傅林劍華的辦案經驗,然後步步完善而來。

一、矛盾之下,能否捕捉到凶手想要誤導警方的信號?或者說意圖,有這種意圖嗎?

二、確認的確有誤導行為,然後以點擴麵,看穿凶手的保護膜。

三、思考一下怎麽樣的人才會使用這種形式的保護膜?就是反推回去,進行鎖定。

四、鎖定完後,當然就是抓捕了。至於具體的抓捕計劃,看情況,這裏沒法詳提。

大概就是以上了。

當然,林劍華之所以沒笑那麽快,那是因為還有幾件事需要確認。一、窗戶是否是原始狀態?就是說,死者自殺的時候就是打開的,而不是後來被目擊者所推開。二、還記得心理是無法被量化的嗎?萬一人家王大力反鎖門後,心裏直接被抑鬱填滿,然後無心看窗,就這麽見了上帝,存不存在這種可能?這種情況的話是可以解釋矛盾的。所以說,單單門窗不對應還不行,你得找其他的佐證,不是心理層麵的佐證。就是痕跡,別的痕跡也要對應。三、如果真是“被自殺”,由於死者王大力身上無抵抗傷,那肢體暴力逼自殺這點可以排除,也就是說,死者有別的把柄在凶手上,所以產生了巨大的精神壓力,然後才被迫自殺。那那個把柄是什麽?是否能通過人際關係的摸查得知?四、也是最頭疼的,由於“被自殺”類的案件取證極難,所以對方嘴巴如果夠剛,軟硬不吃,即使痕跡對應也大概率打不贏官司——這即使是林劍華也無法左右。

先說說第一點吧!首先發現王大力上吊的屍體並報警的是他鄰居。鄰居嘛,靠得近,早上路過無意間瞥了一眼對麵窗外,窗子裏麵,然後大驚失色!發現出了人命……

也就是說,打開的窗戶就是原始狀態,不管是報警的目擊者,還是後來才過來的村長,均沒有碰過。警方當然更不可能碰,首先就拍了照片固定。

那第二點呢?林劍華叫那位足跡鑒定的小哥到外麵,窗外,看看窗外的位置是否有可疑腳印。因為之前小哥鑒定的範圍都在死者自殺的房間裏,外麵可以說還沒有看過。林劍華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結果呢?結果是沒有腳印,什麽可疑的腳印都沒有。

嗯?雖說是沒有腳印,不過林劍華有了別的、或許更值得存疑的發現。是的,林劍華蹲下,摘下勘察手套,用指親自撫摸窗戶位置下的地麵,那地麵上……有點兒濕?

由於是冬天,而且最近比較陰,所以這裏如果被水拖過,不會很快幹回去。關鍵是,最近也沒有下雨。所以這痕跡是怎麽來的?

有人刻意拖過。至於為什麽拖,答案不言而喻……

事實上,林劍華還注意到了另外一個細節,屋子的客廳也很幹淨,地麵一樣被拖過,茶幾則被擦過,擦到沒有指紋,這跟死者房間裏的邋遢形成了鮮明對比——有人進來處理過現場。

好了,現在痕跡佐證也已經有,當然,痕跡佐證跟物證區別還是巨大的,後者能定罪,而前者隻能大概地還原一下案發經過,無法定罪。

林劍華推測的案發經過是這樣的:凶手首先進來,進到客廳坐下,沒有使用暴力,摸過茶幾。而王大力呢?他應該很懼怕這個人!有把柄在對方手,能逼死他的把柄!接著呢?凶手用這個把柄逼王大力進房,在這裏,凶手是沒有進入王大力房間的,所以房間裏的足跡鑒定不顯可疑。隻能說,凶手為王大力準備了上吊用的繩索。而且,凶手要求王大力自殺的時候反鎖住門,為什麽?因為反鎖住門後,警方更容易誤判,畢竟房間裏隻有你一個人,可以說有了物理隔絕,而有隔絕的空間也會限製思維,更容易令人得出就是自殺的結論沒錯。當然,為了防止王大力中途反悔,橫不下心,凶手有打開窗戶,然後他到窗戶外看,用眼神壓迫著王大力自殺。確認王大力自殺身亡後,凶手隻需處理客廳地麵,以及窗外那個位置的足跡,還有茶幾上的指紋,然後就可以走了。這是一場近乎完美的犯罪!即使林劍華看破了手法,也無法找到物證,真的非常頭大!

隻能慢慢再摸下去了,最終能否破案真的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麵……

凶手讓王大力自殺用的繩索也很普通,沒法查的。不過至少能說明,這個凶手反偵察意識極強,難不成是行家?殺人越貨的行家。

再說第三點,排查人際關係跟走訪。前麵已經說過了,王大力這幾年都不怎麽回家,主要在廣西跟雲南兩地,但在那邊做什麽,他老婆也不知道。嗯?雖然是邊緣鎮,不過鍾落潭好歹屬於羊城,而羊城是準一線城市,一般人在這裏就能混飯,沒理由跑邊境去。是的,廣西跟雲南都屬於邊境省……

不,廣西是自治區。差不多,一樣是省級單位。

關鍵是,邊境意味著什麽?

林劍華摸下巴思考。

那裏有什麽產業鏈值得王大力離開羊城前去,然後還被殺了?不,被自殺。兩者間應該存在某種關聯。因為據林劍華後來所查,王大力兒子曾患上過一種很罕見的肌肉病,他沒錢,也不舍得把祖上的地賣出去,最後就是去了廣西跟雲南,然後才籌到的錢。通過銀行流水查詢,王大力這兩三年每月都會匯錢回來,匯回來給兒子治病,每個月一萬到五萬不等,什麽工作才有這個錢啊?可以說很暴利了!要知道現在2020年羊城的平均工資也才九千多點,那是你跟馬雲平均後的錢誒!當然,人家馬雲其實在杭州。

當然,也可能是某些跟邊境走私有關,小眾到林劍華都不知道,卻很暴利的非法產業。反正目前都說不準。

至於那個把柄,那個逼迫王大力個大男人自殺的把柄,沒猜錯的話就是他那個患有罕見肌肉症的兒子。如果他不自殺,他家人就會慘遭不幸。那為什麽不報警?因為王大力以前從事的行業就是非法的,他並不幹淨,怎敢報警?隻得僥幸……

可僥幸錯了,凶手還是跨省過來要了他的命。之後便是兩清,死人不會泄露秘密。而他家人,至此也安全了。

說說走訪吧!很走運,走訪還是有突破的。什麽突破?昨晚深夜,有找貓的孩子見到兩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走進了王大力家。至於樣貌,由於對方戴有口罩跟帽子,甚至還包括墨鏡,孩子沒法分辨。孩子隻說,一個很壯,肩寬,掌背有道很長的深疤;另一個則比較胖,但也很壯,像是黑人。當然,孩子很確定對方不是黑人,隻是皮膚黝黑,拿著個深灰色的包。包似乎很重,也可能隻是視覺或角度方麵的問題,其實並不重,這裏孩子沒有用肯定的口吻。

總之,可疑。不過可惜的是,村裏並沒有什麽監控,所以隻靠孩子不完全的回憶,還是很難逮著人!更別說逮到了也沒證據,極其棘手。

林劍華隻能以掌背的深疤這點,就是最顯眼的特征,以這個特征為主要基礎,大規模尋人!

然而,除了白雲區熟到不能再熟的兄弟外,羊城其他區的警察都不怎麽配合。因為這案子的懷疑鏈條在文件報告上,說服力還是顯得不夠!白雲區外的領導並不認可,並不重視。就一起簡單的自殺吧?你不能因為門窗不對應,然後地被拖過,死者自殺前見過兩個人,然後就浪費那麽多警力!這不合理,很難說服外區的動員,更別說別的城市了……

在他們看來,平平無奇的自殺案不值得這麽興師動眾地去查,對於白雲區的要求直接打發。呃,華明可真生氣啊!不過小實習生生氣也沒用……

林劍華最後還親自跑,親自跑去花都跟荔灣,跳過領導層跟那邊的大隊長聊,然後總算有兩個區願意配合,也是難為了!

難為我小林子了。哈哈,小林子叫著可真順口啊!都不想改了……

又一次,是的,又一次很走運,還是僥幸找到了線索。花都的刑警隊長姓曹,林劍華叫他老曹的。老曹有安排人下基層到處打聽,然後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有位手背帶疤的旅客曾到花都車站,之後坐車去了浮城。同行的還有一個胖子!很壯黝黑的胖子。這是什麽?肯定不會搞錯!

手背帶疤的男人姓段,叫段東龍,42歲,雲南臨滄人,江湖名段哥。這個段哥手背長至臂上的深疤怎麽來的電腦上並無記錄,他沒有犯罪前科可查。胖子呢?他姓饒,西雙版納人,傣漢混血,不過身份證上寫的還是漢族,江湖名緬黑,因為打架鬥毆坐過五年牢。

顯然,這兩位從照片上看無疑都是狠人,段哥沒有前科並不能說明什麽。

至於浮城的下車地,是一個叫嶺崗的小鎮,近信宜。林劍華馬上聯係了那邊的警方,好在那邊願意配合,很好說話。

接下來呢,沒有證據直接去打草驚蛇嗎?

這個時候,由於浮城那邊太過熱情跟馬虎,直接釀成了大禍……

——對方竟有槍支!

這是林劍華都沒有料到的事!因為中國國內對槍支的管控近乎變態,對方實名登記坐車的時候如果帶槍,那絕對過不了安檢!而現實總是充滿了意外,釀出生命的意外!

浮城警方在嶺崗找著人後,隻派了幾個民警過去,普通的民警,簡直送死!

找到的那個人是緬黑,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卻不是段哥。林劍華本想親自下浮城,然後再進一步打算的。可浮城警方呢?找著人後就直接前去問話,在懷疑表示要搜身的時候,緬黑掏出了手槍……

隨後“砰”的一聲巨響!一名民警被直接打死!另一名民警反應過來想要搶槍的時候,也被直接撂倒,同樣爆了頭!

這是浮城近年來最惡劣的案件,沒有之一!

緬黑連殺兩名民警,後麵還有一個則僥幸躲上了警車,在警車裏麵抱頭躲彈,不敢探頭!因為浮城警方沒有想到對方這麽狠事態會惡化的那麽快,所以根本沒有配槍!現在隻能尋求支援……

而緬黑也很快把槍口對向了警車,朝警車連續射了三發子彈,警車玻璃被打破,路過的一排黃牛聽到槍聲後也驚恐亂跑,場麵混亂!

不過事實證明,警察中沒有孬種!緬黑射完子彈轉身想要逃跑的時候,那位民警冒險探頭,然後開著警車直接就猛撞了過去!緬黑跟另一個綽號叫猴三的犯罪分子被直接撞飛撞截肢,這就是下場!絕不允許你逃脫!哪怕直接撞死!

因為已經有兩名民警犧牲……

所以這是正當的!

支援人員二十分鍾後才趕到,緬黑跟猴三終於被抓捕歸案!要提的是,猴三身上後來還搜出了35.7克的毒品,是冰毒,他屬於吸毒人員,同時也幫助販毒。

緬黑跟段哥呢?其實是毒品供貨商!其中,段哥為頭目主謀,而緬黑是他的搭檔兼打手。那槍支怎麽通過安檢出羊城的?事實上,實名登記坐車的時候,段哥跟緬黑的行李裏根本沒槍!槍是通過特殊的販毒網絡帶進羊城,然後又帶出羊城給緬黑的!因為是供貨商,當地一堆地頭蛇需要段哥供貨,所以完成槍支的轉移並不困難。當然,槍支的轉移也是有技巧可言的,比如那個地頭蛇隻給槍套跟彈匣,另一個地頭蛇轉移的則是子彈,諸如此類等等,門道很多。而且這些門道在揭開前,外人甚至包括警察,都很難得知!所以意外無法避免……

而王大力,曾經的確販毒,是他們中的一員,後來兒子康複想要脫離,基本被林劍華猜對。王大力自殺的時候,藏在風衣裏拿著槍黑洞洞地在窗外對著他的人是段哥。如果王大力不自殺,段哥真的會直接開槍!所以王大力沒得選擇……

相對於段哥,緬黑顯然更粗暴,他的槍甚至都懶得裝消音器。在現場摸過茶幾的人也是緬黑,所以段哥後來擦了茶幾跟地麵才走。段哥是非常狡猾的!

事實上,在浮城,並沒有抓到段哥,他聞風快速潛逃了,2019年4月才於南寧市區被天網係統所捕獲。南寧警方吸取了緬黑的教訓,直接派穿有防彈服跟防彈頭盔的武裝特警前去抓捕的,人手一把95式突擊步槍,還遠程配了兩名經驗豐富的狙擊手,由於足夠重視跟謹慎,在無人員傷亡的情況下順利逮捕到了這隻狡猾的惡狼。

由於緬黑早已供述,承認了王大力案,加上後來槍支跟毒品供貨上的取證,段哥同樣被判了死刑。反正是死,所以承不承認王大力案其實都已經不重要。單純從證據學的角度上看,王大力案如果是孤案還真沒法告贏!不過好在抓住了槍支跟毒品上的尾巴,所以兩人被捕後都承認的很痛快,並無隱瞞——這起經典的案例,至此正式告破。

隻能說非常遺憾且痛心的是,槍支毒品的尾巴下,又有兩名人民警察犧牲!在打擊犯罪的道路上,這種犧牲其實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是一種宿命,也是一種偉大。沒有犧牲就不會換來安寧,這個道理相信大家都懂。好在目前大環境總體在變好,除了緝毒警跟消防員等少數職位外,普通警察(包括刑警、法警和經偵警等等)每年的犧牲率都在下降,令人欣慰!

哦,關於猴三,由於藏毒跟販毒,包括轉移部分槍支零件,也被判了刑,十幾年的刑,交代完畢。

好了,切回當下。相對於王大力案,目前偵辦中的陳木生案似乎顯得有些無聊……

陳木生跟李修國一樣,也太小看警方了!根本就不是行家,自作聰明,就是作死!

不作死就不會死。不過現在已然遲了。

華明回到前麵的時候,金枝要求警方“搜家”。問詢中途華明走開了,問小剛才知道,原來金枝懷疑陳木生也在她房間裏偷偷安裝了偷窺用的針孔攝像頭,所以必須排除!說不定警方上門的畫麵,陳木生有遠程實時觀看,真是毛骨悚然,惡心!

而對於這個要求,路齊當然是一口答應。不過來的時候華明一行顯然沒有準備專門針對針孔攝像頭的探測器(普通詢問,最多例行公事帶了個刑事用的勘察箱,不可能什麽都準備好),需要打電話回隊裏,叫人送來,接著才能仔細探測。單肉眼排查的話,範圍太大可能存在死角難發現。還有魯米諾試劑,這個勘察箱剛好沒有,也需要一並送來。金枝的車還停在一樓。

金枝也看出了華明的懷疑,毫不掩飾,直接道:“他叫我拖過。”金枝用纖細的手指指了指地麵,然後又指床,“因為他之前有睡在這裏,除了剃須刀外,其他物品早已拿走。”金枝還是冷冷的態度,最後有強調,“我可沒隱瞞。”言下之意,別幫我扣什麽包庇的帽子,老娘恨不得親自撕了他!怎麽可能包庇?想多了吧!我隻想弄死他。

華明想想也是,因為房間裏可能有針孔攝像頭,所以陳木生可以遠程觀察金枝是否“聽話”,幫掩案情。當然,現在已經是準撕破臉的狀態。金枝有把柄在陳木生手上,可現在陳木生犯了命案,某種意義而言,達成了一種平衡。不!隻要金枝顯得有夠不在乎,不要一時的尊嚴,輸的那方肯定是陳木生,畢竟後者是實打實的犯罪!而金枝,她可能借助了案情,利用了案情,但那又怎樣?整個過程完全沒踩法律紅線,這是最聰明的做法,既達成了目的,又不至於陷進去,可以慢慢脫身。

嗯……

是個聰明的女人沒錯。

金枝拿出根細煙又抽起來,吞雲吐霧,朦朧上方。華明看著她抽煙的側影,若有所思。

——這場博弈,還很不好說。或許,才剛剛開始。剛剛開始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