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建成之恩
“他把你師父放了，還送了她一筆豐厚的盤纏和通行的路牌讓她去別處投親。你師父雖是個女子，卻是個極有義氣的人，你父親救了她，她就存了心要報你父親的恩。”
“後來她離開江都，得遇異人，練成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曾秘密來見你父親，希望你父親提出要求，好讓她報了你父親的救命之恩，從此落發沙門、了了這段塵緣。”
“你父親卻笑著對她說：‘我救你從沒指望你報我的恩，否則我李建成豈不成了隨意市恩的小人了嗎？我倒覺得奇怪，我們李家奪了你們楊家的天下，你應該恨我才對，為什麽你還要報恩？’
“你師父說：‘父親聽信佞臣的話，敗壞了大好江山，不是你們李家的錯。害死父親的是宇文化及，也不是你們李家人，我雖是女子，但也讀過幾天書，也知道做人應當恩怨分明。我的劍下決不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現在，宇文化及的腦袋已被我給摘了，父親的仇我也報了。既然你不肯提出要求，也許你現在還想不到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
“請你記住，你一旦有什麽危難，一定要派人帶信到天山來見我，我在天山小鏡湖邊隱居，隻要得到你召喚，哪怕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在所不惜。我楊明月決不能背著人家的救命恩德就這麽過一輩子！”
李鉦這才知道為什麽師父的法號叫做“明月”，原來是從自己的閨名取字而來。
李鉦眼淚又流了下來，失聲道：“之前的幾個月，父親就知道這場政變的結果了。”
他把那封信拿出來交給母親雲荷，道：“這是祖父寫給父親的信。”
雲荷看了一遍，道：“沒錯，這是‘玄武門事變’之前寫的，確是你祖父的筆跡。你師父定是事先得到了你父親的信物，才從天山不遠萬裏地趕來看我。”
李鉦道：“師父為什麽沒帶你走呢？”
雲荷歎了口氣，道：“是我自己不想走，我放不下你的父親啊。他雖然和我沒有過什麽花前月下，但我一旦身子是他的了，心也就是他的了，我們倆之間雖談不上什麽情愛，但他往日待我的好我一直都記在心裏。”
“以你出生後，我對你父親的死士說：‘這孩子長大，請他師父看在他父親的麵上教養他成才，他師父可以告訴他的父親是誰，至於母親就不用說了。我不想孩子長大之後因為有個身份卑微的母親而覺得臉麵無光。他父親的仇將來報不報都由他自己決定，請他師父也不要勉強他。’然後抱著你交給了你父親的死士，毅然回到長安，去收你父親的遺骸。”
李鉦道：“父親葬在哪裏？”
雲荷道：“我到了長安，一打聽才知‘玄武門事變’的遇難者都葬在開遠門外。那裏埋葬的都是曆次戰鬥不幸戰死的大唐戰士，你父親和太子側妃王凝霜、三叔夫婦都葬在那裏之後，那裏就被定為禁地了。”
李鉦道：“事變隻過了半年，父親被定為‘反賊’，肯定是禁止哭悼的。你這一去，肯定就被抓住了？”
雲荷道：“正是，我悄悄地去看過你父親的墳墓四五次，最後一次去，我想起這輩子的顛沛流離，半生悲苦，實在太傷心難過，在你父親墳前嚎啕大哭，被奉命看守陵墓的衛士抓住了，把我抓進了內宮。”
李鉦“啊”了一聲，這時一切真相都已大白了。
雲荷潸然淚下，忍不住放聲大哭道：“我已好多年沒哭過了，今天能讓我見到你，總算能痛痛快快哭一場了。”
李鉦陪著母親一起掉淚，思潮亂湧，良久才茫然問道：“母親，為什麽當今皇帝不殺你呢？！”
雲荷再次撫摸他的頭發，許久才說道：“我恨他入骨，大罵他是個暴君，連自己的兄弟子侄也不肯放過。誰知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說作為一個地位低下的奴婢能如此忠於主人，也算是個烈女。”
“他不殺我，卻把我關在了專門用來處置犯錯嬪妃的舞陽宮中，每天派人給我送飯送菜，對我嚴密看守，也不要我幹什麽活，就是不許我踏出舞陽宮一步。頭幾年我想念你和你父親，痛恨皇帝的不仁不義。後來日日夜夜坐在這裏等死，人也麻木了，就什麽都不願想了。”
“什麽報仇啊雪恨啊，和我已沒有多少關係了，我手無縛雞之力，皇帝卻練了一身好武功，我一個弱女子連靠近他都不可能，怎能殺得了他呢？呀，我唯一的念想，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相信你師父一定會把你好好養大，教你一身武功，你以後就能替我們報仇了，說不定最少也能做一個皇子什麽的。”
李鉦痛苦地把臉埋在母親腿上，道：“母親，我絕不會做什麽皇子的！”
雲荷歎了口氣道：“你想怎樣都可以，我不會勉強你的。”
李鉦道：“那麽皇帝知道他在世上還有一個侄子，是從母親這裏透露出去的嗎？”
雲荷道：“是啊。我沒了父母，失去了曾經愛我的四公子玄霸，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你父親的‘小妾’，所有磨難折磨得我想發瘋，我想著流落在外的你，就在院子裏聲嘶力竭地叫你的名字，叫得沒氣力了，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哪個衛士把這件事報告給了大內顧總管，所以皇上終於知道了被他殺掉的大哥還有一個孩子流落民間。好了，不說這些了，讓咱們母子好好聚一會吧！”
母親摟著兒子，兒子抱著母親，就這樣靜靜地過了許久，母親淚痕滿麵地說：“我這輩子坎坷波折，旁人難以想象，不過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兒子也回來了，我卻要走了！”
李鉦大吃一驚，眉毛微微一皺，輕聲道：“咦，母親，你說什麽？你怪我沒有早來看你，要趕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