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意已決

“嗯。盡管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讓我卑躬屈膝做異族的走狗,我是寧死也不會那樣做的。”

“你這麽想那是最好不過,起碼不辜負神尼對你的栽培苦心。”

“是。恩師遺訓我銘記在心,禮、義、廉、恥我不能不顧,出賣家國,做個遺臭萬年的漢奸,我還沒那麽不堪。”

邵自庸道:“令師還有什麽東西交給你可以證明你的身份的嗎?”

“有當年祖父寫給父親的一封信,這封信上落款的日期,正是在玄武門事變的前三天。”

邵自庸道:“信上寫了什麽,介意讓我看看嗎?”

“這倒不妨。”

取出一封信遞給邵自庸。那封信封皮早已磨爛,白紙也早成了淡淡的金黃色,隻是信的折痕還是很清晰,墨跡也像昨日剛剛寫好的一般。

邵自庸把信打開,隻見上麵寫道:“字付吾兒如晤:汝幼好讀書,本當嘉許。所惜者,汝不知變通,而反為古書所同化。汝幼隨吾在任,知稼檣艱難,知民間疾苦,可惜汝受群小包圍,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權、享天下之福而已,吾耽於國事,無暇管教,令汝如此,既愧且憂。如今之計,汝當遠適江湖,采訪民情,一洗紈絝驕橫之氣,以奇山異水,開拓汝之心胸,汝當深夜自思,自勉自勵!”

邵自庸看完信上所寫的內容,沉吟一陣,道:“大概你二叔發動玄武門之變前高祖就已知結果了!”

李鉦歎了口氣,說道:“不錯,照這信裏的意思,玄武門事變前父親求見祖父不得,祖父才給他寫了這封信。信上的內容說得很明白,希望父親放棄爵位,遊行江湖,體察天下百姓疾苦,以王子身份去做一個鋤強扶弱的遊俠。假若父親接到書信之後立刻放棄爵位,退隱山林,或者‘玄武門之變’不會發生也未可知。”

邵自庸道:“未必。那時對立雙方都已箭在弦上,就算令尊願意放棄爵位,恐怕你二叔登上帝位之後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你二叔為人精明,絕不會貽人口實、令他自己無法對天下交代。”

“這話怎麽說?”

“你熟讀經史,應該記得三國時期曹操病危,他的兩個兒子曹丕和曹植爭奪大位的故事吧?”

“當然記得。”

邵自庸道:“誠如曹丕和曹植之爭,倘若我是你二叔,又怎會容忍一個威望和戰功和他不相上下的大哥酣臥榻邊?曹丕做了魏王之後,也是想盡辦法要除掉曹植,若非卞太後求情,曹植就非死不可了。同樣,令尊兄弟的恩怨一開始就無法和解,最終要麽是你的二叔死,要麽是你父親和你三叔死,兩方無論如何隻能留下其中一方。”

李鉦知道了多年來橫塞胸臆的身世疑團,如今又壓上了一團更重的疑雲,當年的父親和二叔真如邵自庸所言非你死我活不可。

那麽二叔唐太宗他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唐太宗不但殺了自己的大哥和三弟,連他的侄兒們一個也沒放過,包括自己的母親和三叔以及其一同起事的長輩,盡數死在了“玄武門事變”之中。

這已讓李鉦氣恨難平,心頭淌血了;若說唐太宗是個“壞人”,他治理天下的確井井有條,百姓無不感恩戴德額手稱慶,如此一來,難道自己父親和三叔反而成了“壞人”嗎?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師父明知他到了可以辭別師門的年紀,卻不許他離開。

他知道師父一是愛他心切,二是不想他卷入到這冤冤相報的仇殺血腥中去。

師父對他愛之深愛之切,無時不刻不令他心存感激之情。

他心中想道:“照這樣分析,二叔當年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滌惡不盡!”

心誌一決,昂頭道:“我打算這次去中原將唐太宗殺掉,為父親和三叔報仇!”

邵自庸麵色凝重,手撫長須,半晌才道:“身為人子,替死去的父母報仇,那是分所應當。但我勸你還是想清楚,以免日後給自己留下無盡的遺憾。”

李鉦封閉了師父的圓寂的石洞,和邵自庸告別,帶著自己的小包袱和師父留給自己的寶劍,離開了天山。

他來天山的時候還在呀呀啼哭,那個小包袱跟著他到了天山;如今二十三年過去,小包袱已經十分破舊,裏麵隻多了幾件換洗衣裳和邵自庸送給他的盤纏。

時下正是四月,離開天山,天氣溫暖了起來,渡過黃河,極目四望,是處鶯飛草長,田間禾苗茁密,四野青碧,宛若綠海翻波,醉人心扉。此情此景。

令李鉦鬱悶的心情稍稍寬舒,這裏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飄**著砍柴姑娘們清脆悅耳的歌。

田間地頭,有正在歇息的農民夫婦,也有調皮的兒童在水泉間嬉鬧,樵子荷擔、農夫扶犁,沿途所見,是一片如此太平安詳的景象,幾乎令人不忍離去。

這日過了散關,遠遠望見路旁有一片茶鋪,李鉦便進茶鋪歇腳。賣茶的是個白發蕭蕭的老婆婆,精神矍鑠,滿麵紅光,笑著招呼李鉦道:“小哥兒是從哪個村子的?”

“我從成紀來,到長安去投親的。”

老婆婆笑道:“怪不得麵生,原來是從隴西那麽遠的地方來的。這些年天下太平,若在前朝,單身一個可不敢隨便出門呢。”

李鉦接過她遞來的茶喝了一大口,笑著問道:“聽婆婆所說,光景過得還不錯咯?”

那老婆婆始終麵帶微笑,點頭道:“說怎樣好也不見得,莊稼人家麵朝黃土背朝天,吃的是苦力飯。如今我們百姓粗茶淡飯倒是不用愁,家裏除了交租上稅,頓頓也都能吃得上香噴噴的白米飯了。哈,我年紀已老,牙齒也快掉光了,能頓頓吃上白米飯就很滿足啦。說實話,比起前朝,無論如何要好得多了。”

李鉦苦笑道:“婆婆是說,當今皇帝比以前的皇帝好多了?”

那老婆婆笑道:“可不是嗎?我們村子裏有些讀書人喝醉了酒就聚在一起咒罵當今皇帝,我們沒讀過書的老百姓莊稼漢卻並不認同他們,反倒希望老天保佑皇帝多活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