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城
第二天，朏朏又是在九儒的背上晃晃悠悠的醒來。每次獻祭朏朏都好似死過一回，她的精神很難在短時間恢複，因而陷入昏睡的時間更多。
發了一會呆，她慢吞吞的抬起右手，轉動著新長出的、還不太聽話的眼珠認真的看著手掌。
優曇婆羅花掩蓋著血肉模糊的手掌，雖然仍舊很猙獰但至少沒有骨頭露出，朏朏於是沒再關注，轉而向四周看去。
入眼的是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炙熱的陽光照耀下連風都是燙的，但這些卻對朏朏沒什麽影響。不遠處一座黑影靜靜的俯臥在沙漠裏看不出模樣，直到走近了才發現一座破敗的城池立在眼前。
殘垣斷壁下依稀能看出城池昔日的輪廓，尺椽片瓦中不時地有一兩隻沙漠動物的身影閃過，天空中依然盤旋著數隻烏鴉，叫聲蒼涼，襯得這座空城更是死氣沉沉：
“那是什麽地方，為什麽這麽荒涼？”朏朏扒在筐的邊沿，探頭問道
“那是曾經的朔方城，被一把火被燒毀了。”九儒怕朏朏掉下來，小心的按著她的腦袋讓她縮回去一些
“城裏的人呢？”朏朏躲開九儒的手，伸手撐在九儒的肩膀上，好奇的探身向前看著，幾乎趴在九儒的肩膀上
“人沒了，城才會荒蕪，朏朏說呢。”九儒無奈，隻能一邊扶著朏朏，一邊加快了腳步
“那就是朔方城啊，那樂風的第三個願望是無法實現的啊，怎麽可能讓一座不複存在的城再次為她開啟城門呢？”朏朏突然失落起來，覺得自己成人無望，轉回身坐在筐裏繼續發呆
待走近城門處，九儒才放下朏朏，牽著她的手來到城下，近距離的觀察著這座被遺棄的昔日邊境必爭之地。
“我們來這裏要做什麽？”滿眼的荒涼帶著腐敗的氣息讓朏朏蹙起了眉頭
“超度亡靈。城毀了，城中的亡靈久久不願離去，又怎麽可能有新的開始。而怨念積得久了這裏就會變成一座鬼城，再難複蘇。況且，這也應該是樂風期望看到的。”
九儒環顧著四周接著低頭看著朏朏問道：“朏朏，站在這裏看見樂風了嗎？她開心嗎？過得好嗎？”
朏朏凝神看著眼前的城門，腦海裏卻反複回閃著樂風瀕死時的畫麵。
當胸一槍、滿地殘肢、緊閉的城門、沉默的朔方城，這些好似自己身臨其境的畫麵讓朏朏的表情都變得僵硬起來，甚至帶著些眩暈的感覺：
“不開心，城門打不開，樂風不能回家了。她被拋棄了，還有她最愛的人背叛了她，她死的很……”
朏朏想不出要用什麽詞來形容：“是，破碎。對，她死的很破碎。”
說完，朏朏忍著不適認真的看著九儒問到：“為什麽要放棄樂風和青梧軍，他們不值得嗎？”
九儒有刹那恍惚，朏朏的臉上竟浮現出樂風才有的悲戚神情，她執拗的追問著：我們不值得嗎？為什麽要被拋棄？
可世事就是如此，你為之豁出性命的事情，在上位者的計劃中甚至不配出現名字，也更不可能因為你的一腔孤勇而改變全盤的計劃。甚至於隻要大局無礙也無人關心事實的真相如何。
九儒看過了太多了王朝更迭，世事變遷，甚至他自己也曾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上位者，如何能不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但此時九儒不想這樣回答朏朏。
思考了片刻，九儒答道：“朔方城不會背叛青梧軍，城裏的人們也不會背叛青梧軍，他們和樂風一樣都是被拋棄的，被更大的野心和欲望拋棄了。”
“這樣無辜的朔方城，朏朏要替樂風原諒他們嗎？”
“這是樂風的事，我不能代替她。”朏朏麵無表情的回答
“那樂風最愛的人是誰？那個殺了她的觀南麽？朏朏，他才是真的不值得。”九儒覺得之前的樂風真的是識人不清，於是抓緊機會向朏朏灌輸正確的識人技巧
語畢，九儒於城門前放置了香爐，之後點燃佛香供於香爐中，長跪合掌，開始誦念往生咒。
梵音陣陣安撫著亡靈的苦痛不安，願逝者放下執念，現世一切所求都能如意獲得，不被邪惡鬼神所迷惑。朏朏靜靜的聽著九儒一遍遍的誦念，表情空洞。
誦念二十一遍後九儒方才起身，神色平靜的望著朔方城良久，再回頭看向朏朏，卻發現她早已是淚流滿麵。九儒不露聲色的問道：“為什麽哭？”
“什麽是哭，我不想哭啊。不知道為什麽水就從眼睛裏流出來了，這樣會死掉嗎？”朏朏摸著滿臉的淚水，有些不明所以
“不會，隻會讓你的眼睛更清澈。朏朏害怕死掉麽？”九儒收拾完香爐，扭頭笑著遞給朏朏一塊手帕
“不怕，隻是現在我還不能死，因為樂風還有願望沒有達成。”朏朏擦著臉上的淚水含糊的答道
“我們要離開這裏了，積攢功德並非易事，這期間讓朏朏成人的那一線契機更是充滿變數。此去經年或者今後都不會再回來了，準備好了麽？”
朏朏沒有回答，隻是自己爬進了竹筐裏示意九儒背著自己，她累了。九儒笑著背起傲嬌的人偶娃娃，轉身離開了這座空城。
看著朔方城漸漸遠離朏朏突然問道：“朔方城為什麽會被毀掉？”
“因為它失去了信仰，一個為它而存在的信仰。”
“也是樂風的信仰麽？那如果朔方城可以重建，是不是信仰也可以重塑？”朏朏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實現樂風第三個願望
九儒沒回答，反而問道：“朏朏害怕宿命麽？”
“最無畏的人，從不聽信宿命。所有為了打破宿命而受的傷都會成為我的身上最耀眼的寶石。”
“這麽長的一串話，你能說得出來？”九儒有些懷疑人偶娃娃在背書
“嗯，是樂風說的，她說的都對！”
九儒麵上帶笑，沒再質疑人偶娃娃，背著朏朏慢慢的消失在瀚海中。遠處的朔方城如同被放逐的神邸，殘破的佇立在沙漠中陷入了恒久的沉睡。
從此，一個和尚和他的優曇花人偶開始了漫長的找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