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哀笳落日吹腥風

與此同時,萬千源軍營帳簇擁著的,那座金頂帥賬之內,燈影幢幢。

四位元帥齊聚一堂。

“屠城!必須屠城!明天一早就下令屠城!” 中軍元帥崇王顏魯虎須發花白,卻聲如洪鍾。他一拳重重擊在幾案上,案上那鏨花銀碗骨碌碌滾落在地,碗中殘存的酒漿濺得到處都是。

“王叔息怒,聖旨您也看過了,皇上有令,不準屠城。”顏啟昊勸道。

“他們殺了我們的使臣,就這麽罷了不成?!”顏魯虎瞠目大吼。

“咱們自然不能善罷甘休,隻不過不可以屠城。”顏啟昊又道。

“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奪城而不屠城,那奪它何用?”顏魯虎隻是大吵大嚷。

“皇上的心思,並不難猜,之前每占一城,便大肆屠戮,最終落到我們手裏的,也不過是一些金銀細軟而已,而且這些東西,大都散在那些兵卒手上,並沒有悉數收歸國有。反倒是屠城中毀壞的東西,不在少數,譬如說綢緞錦帛一類,糟踐的倒是比奪回來的還多。我們拿了趙人的金銀,到頭來又要用這些金銀去換他們的絲綢、茶葉,最終這錢還是被他們賺了去,並不劃算。”顏啟昊說道。

“是啊。”二皇子顏亮點點頭,“父皇的意思,是要讓我們不僅拿走金銀細軟,還有絲綢茶葉,馬匹軍械,更包括大梁城中所有有用的東西,藥材、書籍、輿圖、法服、鹵簿、冠冕、乘輿、顏料、樂器……把這些東西,統統搬回我國,還有匠人和伶人。從此他趙國有的,我們源國也都有了!那些兵卒哪裏懂得這些東西的寶貴,他們隻認金銀,隻怕連珠玉都有眼不識的!”

大皇子顏充搖頭:“昨夜已有不少人私自下城劫掠了,難道都要軍法從事?”

此言一出,顏魯虎臉色一變。

顏啟昊忙道:“昨夜聖旨未到,自然是不知者無罪。不過從今夜開始,眾位可要好好約束三軍了。”

大皇子顏充冷笑道:“三軍兒郎費盡千辛萬苦打下這大梁城,如今勝了卻不屠城,這些血氣方剛的將士們一點好處都嚐不到,叔王和二弟就不怕大家不滿,嘩變炸營嗎?更何況昨夜已有人得了好處,今夜嚴禁下城,那沒得好處的人,難道不會憤憤不平嗎?”

二皇子顏亮嘻嘻一笑:“這個簡單,隻消讓趙國先交出三千妙齡女子勞軍,不就妥了!有美人相伴,再許諾他們回去之後各有犒賞,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會炸營的。”

“這……”顏啟昊皺起眉頭,“這恐怕師出無名吧?”

“怎麽無名?我們打的是為大趙鋤奸,重修盟好的旗號,現在就要鋤奸了,讓那幾個背盟的奸臣,把家伎、婢女統統交出來,一點都不為過啊!”顏亮把玩著帶鉤,嬉笑著說道。

“那幾個奸臣,就有這麽多家伎、婢女?”顏充睜大了眼睛,有些吃驚。

“哈哈!大哥你也太孤陋寡聞了,聽說趙國前朝,曾有高官顯貴一戶畜養上千家伎的,區區三千之數,恐怕還太少了呢!”顏亮笑道。

“這幫該死的蠻子,也太會享受了!”顏充不禁有些心馳神往。

“這主意不錯!”顏魯虎眯眼笑著,擊掌讚道。

顏啟昊聽顏魯虎也出言讚成,便不再反駁,默許了顏亮的提議。雖然他爵位比顏魯虎略高,但在軍中,顏魯虎卻是主帥,更何況論輩分,顏魯虎又是叔父,自然不好駁他的麵子。

“好,便如此辦理!”顏啟昊說道,“此外還要先把馬匹和軍械收繳上來,這是第一要務,這等於是折了他們的手腳,然後我們才好隨意擺布他們。”

顏亮點頭:“隻是該如何去做,還要六叔和叔祖拿主意。”

顏魯虎冷笑:“這還不簡單,明日點起一千精兵,進駐到大梁城府衙裏麵,盯著他們辦事,不管是收繳馬匹軍械,還是征集勞軍女子,隻管盯著大梁府的人去做,如果有人不聽話,就砍了他腦袋,再換上一個人來做!”

顏充擊掌讚道:“叔祖的計策果然有道理,我們源、趙兩國和談修好,自然不能逼迫那康衍,隻管找他下麵的官兒說話便是。”

顏亮問道:“那太子出郊為質的事情呢?”

顏魯虎又笑道:“這個也好辦,輝王不是在這裏嗎?砍了他一條手臂送進去,告訴他們,若太子明日不出郊,便再砍他叔叔一條手臂。”

顏充大笑:“哈哈!此計甚好,他們殺了我們的使臣,我們隻是砍了他們使臣的一條手臂,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聽到顏充又提到使臣之死,顏魯虎猛擊了一下桌案,餘怒未消:“那被殺的使臣許銳乃是我嫡親侄兒,這口氣可實在咽不下去!”

顏啟昊勸道:“王叔還要以大局為重,節哀順變。”

顏充卻哈哈一笑:“小妾的侄兒若也算嫡親侄兒的話,叔祖的侄兒隻怕比草原上的牛羊還多了!”

顏亮抿嘴一笑:“聽說叔祖昨夜洗劫了趙國的太後母家和一個駙馬府,還得了一個絕色的長公主,若把這公主收在房中,隻怕那趙國太子也成了你侄兒,可就說不清了。”

顏魯虎聽了臉一紅,訕訕地拿起案上的酒壺,就往嘴裏灌,卻發現裏麵已經涓滴不剩,便一揚手,把酒壺拋在了一邊。

顏啟昊忙道:“夜已經深了,大家早些安歇吧,明日便如此辦理就是。”

夜涼如水。

顏啟昊一邊用手按著額角,一邊大步走著。

爭論了大半夜,大帳中酒氣臭濁,讓顏啟昊不禁有些頭疼。但一想到顏音的小臉,顏啟昊便全然忘了疲倦,腳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覺加快了。

青宮中一片黑暗,隻有東廂燃著一盞昏黃的燈。

顏啟昊輕手輕腳的推門入內,一眼便看到酣夢正甜的顏音。

蒲罕靠在床腳,正打著盹兒,箕張的兩腳中間,放著一盞油燈。

聽到聲音,蒲罕立刻便醒了,輕呼了一聲“王爺”,便要行禮。

顏啟昊忙止住了他,用手指在唇邊一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手中的羽箭輕輕放在桌上,而後一步一步,緩緩地退到了屋外。

蒲罕也跟了出來,又叫了聲“王爺”。

“以後別點燈,有亮,音兒會睡不著。”顏啟昊輕聲。

蒲罕點點頭:“他睡了我才點起燈的,知道王爺要來,給王爺照個亮,指個路。”

顏啟昊點點頭,輕拍了一下蒲罕的肩膀:“早點睡吧,辛苦了!”說完便轉身匆匆離去。

蒲罕站在門外,一直到顏啟昊走遠,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轉身返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