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宮素帳隱蒼龍

“這裏,就是大梁城?”顏音被顏啟昊抱下馬來,跺著酸麻的腳,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處逡巡著,興奮地問道。

“不是,這裏是青宮,在大梁城外。”顏啟昊答道。

“青宮?不是應該叫皇宮嗎?”顏音不解。

“這裏不是皇宮,而是趙國皇室的家廟,是他們用來祭拜祖先的地方。”

“祭拜祖先?為什麽不去山陵?”

“因為趙國的皇陵,十幾年前便已經在我國國境之內!”顏啟昊哈哈大笑,拿下燕京附近十幾個州縣,其中包括了趙國的皇陵,是他最驕人的戰績之一。

“所以他們隻好蓋了這個青宮?遠遠的祭拜祖先?”

“也許是吧……”顏啟昊並不在意,隻是牽著顏音的手,一路走進了東側的一個跨院。

“你以後住在這裏。”顏啟昊蹲下身子,雙手攀著兒子的肩膀,柔聲說道。

“那爹爹呢?”顏音的聲音軟軟的。

“父王要跟其他三位元帥一起住在軍帳裏,方便商談軍務。”

“那我也要住在軍帳裏,和爹爹一起。”

“不行!”

“為什麽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顏啟昊突然沒了耐心,扳過顏音的身子,在他身後打了一巴掌。

顏音小嘴一扁,又要落淚。

“不許哭!”顏啟昊厲聲。

“哦……”顏音雖然委屈,但還是含著淚點了點頭。

“要回答‘是’!”

顏音又重重點了點頭,因用力猛了,一直含在眼眶中的淚水,便啪嗒一聲,落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爹爹……”顏音趕緊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囁嚅的解釋。

“以後在軍營裏,不許叫爹爹,隻能叫父王。”

顏音又點點頭。

“說話!”顏啟昊又有幾分不耐煩。一進軍營,就得知了使臣被趙人殺害的消息,陡然為和談增加了變數,事先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顏啟昊心急如焚地想要趕緊和其他幾路元帥議事,但又要先安置了這孩子,不由得心中焦躁,越來越沒有耐心。

“是,父王……”顏音乖巧地答應著。

“以後就由蒲罕照顧你起居。”顏啟昊說著,站了起來。

顏音抬眼去看跟在顏啟昊身後的,那半截黑塔似的粗豪漢子,滿臉都是嫌棄的表情。

“啞巴了嗎?” 顏啟昊依然皺著眉頭。

“是……”顏音急忙連連點著頭答應。

顏啟昊轉身要走,卻被顏音撲上來抱住了大腿:“父王您會來看我嗎?我想跟父王在一起。”

被這小孩兒輕軟的身子擁著,顏啟昊也驀地心軟了起來。

“會……”

“每天都來?”顏音眼中一亮,繼續追問著。

顏啟昊沉吟半晌,又蹲下身來說道:“父王這一段軍務會很繁忙,也許每天會忙到夜裏很晚,過來看你的時候,你恐怕已經睡了。”

“我會等著父王的,父王不來,我就不睡。”

“那怎麽行!”顏啟昊揚手要打。

顏音卻鑽到顏啟昊懷裏,撒嬌道:“父王不來,我睡不著!”

“要不這樣吧。”顏啟昊無奈地一歎,抽出腰間箭筒中的一支羽箭,“父王來的時候,如果你睡了,父王便放一支箭在你枕邊,讓你知道父王來過。待班師的時候,每一支箭,都可以從父王這裏換一個禮物,如何?”

顏音又驚又喜:“好啊!謝謝父王!”

“但你要按時睡覺,否則父王可要打你。”

“是!”顏音笑著點頭。

顏音目送著顏啟昊的身影走出大門,怔怔流下淚來。

蒲罕輕輕拍了拍顏音肩膀:“小郎君,外麵冷,咱們進屋吧!”

顏音一擰身子,甩開了蒲罕的手:“別碰我,我不喜歡你!”

“為什麽?”蒲罕依舊柔聲。

“你身上臭。”顏音**著鼻子,做了個鬼臉。

蒲罕舉起手臂,放在鼻子前麵聞了聞,笑道:“軍中的漢子,身上都是這個味兒。”

顏音翻了個白眼:“父王身上就是香的!”

這話,蒲罕不好反駁,隻得嘻嘻一笑,說道:“你想不想知道王爺為何不跟你住在一處?”

顏音眼睛一亮:“為什麽?”

蒲罕狡黠一笑:“先進屋。”

“你先說!”顏音一點虧都不肯吃。

蒲罕無奈地搖了搖頭,指著屋簷下問道:“你知道那些青布下麵是什麽?”

顏音順著蒲罕手指的方向抬眼看過去,隻見屋簷下的雕梁畫棟,都被一幅幅青布遮蓋著,似乎進來的時候,大殿前的柱子也被青布裹得嚴嚴實實。

“是什麽?”

“是龍!”蒲罕語氣神秘,卻看也不看顏音,轉身推門進入室內。

顏音不知不覺地,也跟了進去。

“為什麽要遮住那些龍。”

“因為龍代表天子,這是帝王家廟,隻有天子才能在這裏居住,我軍借用這裏,便必須把那些龍遮起來,否則便是對自家天子的不敬。”

“哦……”顏音還是不解,“既然都遮起來了,父王為什麽不能住?”

“雖然遮起來了,王爺也要避嫌。軍中四大元帥,中軍元帥崇王是皇上的叔叔,右軍元帥是大皇子,左軍元帥是二皇子,後軍元帥是王爺,他是皇上的兄弟,其他三個人都不住這裏,王爺自然也要避嫌,否則傳到皇上耳朵裏,便不好了……”

顏音聽得似懂非懂,問道:“那我就不需要避嫌嗎?”

蒲罕驀地想起了朝中那些舊事與流言,想起了這孩子的來曆,突然語塞了,不再做聲。

火鳳銜珠的高大燭台將室內照得通明,炭盆裏的炭燒得通紅,一室溫暖如春。地上是厚厚的地毯,床榻四周是銷金的錦帳,金漆的屏風上鑲嵌的螺鈿,在燈下閃爍著輝光。顏音穿著一身苧麻的中衣,在厚厚的綾絲錦被上打著滾兒,就是不肯睡覺。

“小郎君,夜深了,早點睡吧!”蒲罕這句話已經重複了十幾遍了。

“不要!我要等父王!”顏音這句話也已經說了十幾遍。

突然便冷了場,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到底是顏音耐不住,咯咯笑道:“你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十幾遍,累不累啊!”

蒲罕也笑出聲來:“你若肯睡,我自然便不說了。”

顏音眨眨眼睛,又問:“打仗好玩嗎?”

蒲罕有點遲疑地說道:“嗯……很興奮,就好像全身的血都一下子衝到了腦袋上,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打完了手腳都是抖的,但是也不想休息,睡不著,還想再找個人幹一架……就像喝醉酒的感覺,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好玩。”蒲罕說完,搔了搔後腦。

顏音認真地想了半晌:“好像挺好玩的,等我長大了也要試試……”

“那個自然,咱們大源皇室的小郎君,可沒有不會打仗的。”

“嗯!”顏音點點頭,又問,“那你殺過人嗎?”

蒲罕哈哈大笑。

顏音被蒲罕笑得有些不高興,臉一沉,問道:“怎麽?”

“打仗哪有不殺人的。”蒲罕還是笑。

顏音嗔道:“你身上這麽臭,一定是殺人殺太多了染上的屍臭。”

“那王爺又為什麽不臭?”

顏音一怔:“爹爹……也殺過人嗎?”

“那個自然,王爺十三歲就跟著皇上從軍了,比我還早些,隻怕殺過的人,比我更多。”

顏音不說話了,愣了半晌,又問:“你是幾歲從軍的?”

“十五歲。”

顏音上下打量了一番蒲罕的服飾,撇嘴道:“你在軍中這麽久了,連個官職也沒有,可見打仗的本事不怎樣!”

蒲罕聽了有些尷尬,臉一紅,解釋道:“軍官需要會帶兵,會用兵,這個我不在行,我隻喜歡衝鋒陷陣,親手殺人,所以做王爺的近衛最合適了,每個人有每個人擅長做的事情,打狼的陷阱捉不住雄鷹。”

顏音聽他自比雄鷹,撇了撇嘴,又問:“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著父王的。”

蒲罕幽幽凝視著燈火,歎道:“比你歲數還小的時候……”

“你是皇子伴讀嗎?”顏音的聲調,突然高了起來。

蒲罕笑了:“我一介平民,哪有那個資格,不過是伺候皇子的小侍衛而已……”

顏音點點頭:“你說,我這次進宮,會不會做哪個皇子的伴讀呢?”

蒲罕答不上來,便沒有接話。

顏音皺著眉頭,喃喃念叨著:“可是,聽說三皇子比我大好幾歲,四皇子、五皇子又比我小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