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鹿亂撞

快捷酒店最便宜的頂樓陽台房,房間小得隻有一張床和椅子,床尾還抵著了牆壁,勉強放了一張所謂的電腦桌,把肖君竹送到房間顧茉莉就打算走。

可從進房間,肖君竹就吐得昏天暗地,顧茉莉隻好湊合在椅子上蜷了一晚。

早上睜開眼睛,顧茉莉全身關節像要散架似的,看肖君竹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昨天晚上你在車上睡著了,我沒問到你家地址在哪,所以......”

肖君竹揉揉眼睛,往四周環視了一圈。

顧茉莉本能的以為他是嫌房間太差,連忙補充著說:“附近酒店太貴,隻有這個特價房還算便宜。”

“你怎麽不在我錢夾裏拿錢?”肖君竹知道實習期的工資並不高,看她蜷在椅子上睡一晚上,有些於心不忍地說:“全身都痛吧?走,我帶你去做個SPA。”

跟著肖君竹走出酒店,顧茉莉總覺得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在看她,滿臉發燙。走到停車場,肖君竹要打開車門的時侯,她停下來說:“我不去了,回去洗個澡就能好。”

顧茉莉沒有回家,躲去了雷悅家裏,等顧華鋒打電話說他走了才回的。

獨處一室後,兩個人有了屬於彼此的秘密。

顧茉莉不管在哪兒見到肖君竹,總有種渾身不自在的尷尬,總覺得和肖君竹之間有什麽特殊磁場。或者在某個電閃雷鳴的瞬間,天雷會勾動地火……

還剩幾天就到實習期結束了,顧茉莉提交的轉正申請遲遲沒下文。

周一到辦公室,就看到她的東西被清理出來,位置上坐了個新來的女同事。見顧茉莉顧茉莉站在麵前,女同事抬頭衝她笑著,說:“你好,我叫魏延,今天剛來。”

“這是我的位置。”顧茉莉冷靜地還說。

“我知道。”魏延還給顧茉莉一個燦爛地微笑,道:“是人事部同事讓我坐這的。”

都說人走茶涼,這人還沒走呢,人事部就讓新同事占自己位置了?顧茉莉鬱悶得不行又找不到說辭反駁,別到時對方把她不能轉正這話大聲說出來,更是沒臉。

悻悻轉身,走到周文斌的麵前:“人事部出通知了?”

“沒有,不過也是這幾天的事。”周文斌轉動著椅子回身過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數落著:“你說你何苦呢?非要跟全世界的人對著幹,現在要被幹掉了,那誰能幫你不?

“人事部早上帶魏延來,是怎麽講的?”

“還需要怎麽講?上周院裏和甲方的交流會結束後,陳副院長發了大火,把你的轉正申請還給了人事部,這事不就擺明了麽?顧茉莉啊顧茉莉,我跟你講再多你都不聽,現在副院長都不保你,你還是趁早去找工作,幹到月底就閃人吧。”

陳副院長是梁總的老上司,梁總一路都是他提拔上去的,微妙關係中梁總算是陳副院長的“臣”。所以即便梁總不在單位了,顧茉莉隻要沒有大的把柄給新院長抓到,陳副院長還是可以直接簽字讓她轉正的。

顧茉莉這是把自己人都惹了,前段時間還抱點希望,現在是徹底無望。

該來的來了,就得認!

既然申請批不下來,辦公室也沒了自己的位置,顧茉莉索性消極怠工,利用最後這五天時間,幹從來都沒幹過的事——曠工。

從單位出來,看到路邊有賣冰粉的,顧茉莉要了一碗。

晶瑩透亮的冰粉舀在塑料碗裏,用牙簽在紮幾下,再依次在放入醪糟、花生碎、葡萄幹、山楂、冬瓜糖和水果芝麻還有紅糖,一碗清涼的手搓冰粉做好了。

一個約莫4、5歲的小姑娘,嫻熟地從接過這碗冰粉端到顧茉莉麵前,用稚嫩的聲音學大人招呼的口吻,說:“姐姐,您慢慢吃,冰不夠我再給您加。”

顧茉莉忍不住和她搭話,問她多大?有沒有上幼兒園?

小姑娘很健談,說她媽媽出事後就沒法在老家工作,隻能來這邊擺攤。這麽一說顧茉莉才回頭,發現婦女的雙腿從膝蓋處開始就是假肢,行動很不方便。

“你老家哪兒的呀?”

“宏源鎮魚貫村,我們來兩年了,媽媽說等再攢點錢錢,就帶我回老家上學。”

滿是紅糖水的冰粉變得索然無味,顧茉莉一口喝掉大半碗,遞給小姑娘五十塊錢,紅著眼眶就趕緊離開。

小姑娘追著跑上來要找錢給顧茉莉,在她一再拒絕之後,才說:“姐姐,你以後經常來吃冰粉,我不收你錢。”

顧茉莉再次堅信,自己提交更換選址的勘察報告,沒錯。

兩年前魚貫村的地麵沉陷雖是天災,但有時候天災其實是可以縮小災害範圍,甚至可以完全控製和避免。如果她的報告交上去就可以更換選址,那她離開也值。

肖君竹在機關開了一天會,臨近下班回到勘測部,就看顧茉莉位置坐了新員工。

問了一圈,誰都不知道顧茉莉去了哪兒。

肖君竹撥通電話,問:“你人呢?”

“在外麵。”顧茉莉正擠上去母校的公交車,準備去吃校門口那家青花椒魚。

“給我個地址,我來找你。”

“好。”

收到地址,肖君竹馬不停蹄開車往學校趕去,路上還擔心這丫頭會不會知道轉正申請沒被批下來,見麵後跟他哭鼻子?所以他準備,待會兒把明天才宣布的消息提前說。

然而一個半小時之後,肖君竹見到從公交車下來的顧茉莉,精神好得絲毫沒有失業該有的失落。見到他更是直接蹦達過來:“走,我帶你們去吃一家梭邊魚,好吃到爆。”

不能轉正這事,顧茉莉在公交車上就已經想明白了,現在隻想要再痛快吃一頓,然後明天開始去找工作,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肖君竹沒見過為了吃這麽拚命的人,頓時什麽話都不想說。

正是吃飯的時間,很小的堂廳裏滿滿都是人,店外也加了不少桌子,顧茉莉和肖君竹坐在店外點了個特辣的鍋底。密密麻麻麻浮著的一層青花椒,還沒開火就能聞到一陣麻香。

顧茉莉忍不住咽著口水,不停催老板趕緊下魚。

“你的胃能受得了這麽麻辣嘛?”肖君竹每天都要去健身房,特別注意飲食健康,太過辛辣刺激和油膩的東西幾乎不碰,但是跟顧茉莉吃飯都是大魚大肉大油,他實在吃不消。

“嘿,魚要是不這麽麻辣,那就是暴殄天物?再說你嚐嚐就知道,那青麻的椒香挑動你味蕾,完全讓你欲罷不能。一句話——停不下來。”顧茉莉的臉上隻有對美味的期待。

現殺的梭邊魚直接仍下鍋,蓋上鍋蓋大火煮五分鍾,魚就剛好入味又鮮嫩,單單鍋裏飄出來的香味就讓人心情大好。顧茉莉嫻熟地拂去麵上的花椒,把原湯打在調料碗裏。

本來不打算嚐試的肖君竹看她吃得太香,好像不嚐嚐就不舒服似的。他也跟那天吃烤五花一樣,從開始就沒辦法停下來,直到滿桌的魚骨才感覺得有深深的犯罪感。

撐到快要扶牆的顧茉莉,拉著肖君竹去學校逛逛。

跟他說以前她們宿舍6個女生,每次去吃那家火鍋魚都會吃成這樣,然後要在操場上慢走一個小時,消化得差不了才敢回家去睡。

“就是那個操場,你看,我們走一圈大概是十分鍾,吃完得走上十圈。”顧茉莉指著不遠處,說:“每次碰到薛靖他們踢球,就要嘲笑我們幾個是吃飽了撐的。還是上學的時候好,大家都能相互照顧,有個什麽事都能湊成一團,不擔心沒錢也不愁失業。我就在想當時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為啥不繼續考研再讀個博,呆在學校多好。”

肖君竹忍不住一笑:“你就不怕女博士找不到男朋友?”

“瞎說,難道學校就沒有男博士了嗎?那些不敢找女博士女博士的男人一定是自卑。要我說一個男人,不管學曆高低家庭貧富,他要有足夠的能力和自信,哪會在乎這些?”

“是這個理。”

“你工作的時間長些,你說為什麽人出了社會,就會變得那麽冷漠呢?”

“嗯?”

“我記得畢業那天,我們班上的女生抱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可我今天離開辦公室,連看都沒人看我一眼。還是你這個新同事,給我打電話陪我吃飯,然後陪我在這兒散步,聽我說這麽多。”顧茉莉一邊說一邊走。

“不是他們變得冷漠,是我們現在的工作環境沒有團隊氛圍,我剛來也不習慣,總覺得融不進去。比如魚貫村那事,要不是你,到現在我也是在孤軍奮戰。”

兩人說著聊著,就打開了話匣。

顧茉莉毫不設防地跟肖君竹分享辦公室的事,周文斌為哪個網紅打賞,追過多少個女朋友之類的,都在跟他說。她是覺得這種時候陪在身邊的,應該是真朋友吧?

兩人圍著操場走了十來圈,覺得東西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找了個草坪坐下。肖君竹去小賣店買了兩瓶礦泉水,坐在顧茉莉的身邊點了支煙。

月色燈光下,肖君竹蜷腿抽煙的樣子,迷離而又充滿魅力。顧茉莉一邊喝水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覺得無比美好,也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似。

似乎就是她一直想要,但是又說不清楚的那種,和異性之間應該有的感覺。

早上離開辦公室,顧茉莉並沒有太多不舍,而在卻有了。想到以後再沒機會和肖君竹吃飯、散步,也沒機會和他坐在草地上、陪他抽煙發呆。

顧茉莉仿意識到,有種“喜歡”在她和肖君竹之間,悄悄萌芽。

莫名的,她身上充滿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想要去靠近一個人的勇氣。

“肖工……”

“呃?”肖君竹轉頭,發現顧茉莉盯著自己,在鼻翼上摸了摸:“有東西?”

“有。”

“有什麽。”

“你眼睛裏有東西。”

肖君竹信以為真,揉了揉眼睛,還掰開眼皮翹著嘴唇往上吹了口氣。

“哈哈......”顧茉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還有嗎?是沙子還是睫毛?”肖君竹一本正經地問。

顧茉莉手撐著頭,認真地盯著說:“你的眼鏡鏡片反光,我看到你眼裏有我。”

“暈。”不解風情的肖君竹無語,這個有好吃的,就能忘掉所有煩惱的顧茉莉,淘氣的樣子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小心!”

突然,肖君竹伸手抱住顧茉莉的頭,攬在懷裏緊緊護住。毫無準備的顧茉莉一個沒坐穩,躺在了肖君竹的懷裏,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洗衣粉的清香,迷得顧茉莉亂了方寸。

接著,一顆飛速而來的足球從她的頭頂掠過。

球場上的人小跑過來,撿起球跟他們說抱歉的時候,顧茉莉還躺在肖君竹的懷裏。等男生離開之後,顧茉莉忽然站起來紅著臉,說:“時間不早了,回吧。”

之後的整夜,顧茉莉腦子裏揮散不去的,都是肖君竹的體溫和體香。每每想起來躺在他懷裏的感覺,心裏那頭小鹿亂撞著,像是要衝破她的身體。

第二天早上,一通電話碎滅了顧茉莉的懶覺,周文斌急吼吼地問她到哪裏了。

“在家。”

“快點起床來單位,路過星巴克再買十五杯星巴克,上午有個會。”

“位置都被人坐了還來幹嘛?專程給你送星巴克?”

“上午十點,新總工到崗。”

“新總工到不到跟我有什麽關係?”

“說你腦子有問題還不信,你收到院裏辦理離職手續的通知沒有?沒有那你就還在實習期,然後你的轉正申請從今天開始,就是新總工簽字。咖啡買過來,快點,別磨蹭。”

從絕境到有一線希望,顧茉莉還是想要爭取。

翻身從爬起來,一刻也不敢耽誤,又專門在半路停下來去買了星巴克。路上堵車二十分鍾,到單位剛好十點十分,會議已經開始了。

她推開會議室門,周文斌衝她揮手,她把咖啡給他,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來。

之後台上說了什麽,她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隻在埋怨自己怎麽就沒有猜到,985院校雙學位研究生畢業、高級工程師、注冊岩土師的肖君竹,會是空降的總工?

更傻的是,她不管在魚貫村還是私下跟肖君竹吃飯,都掏心掏肺跟他說勘測部同事怎麽怎麽。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昨天晚上,她還以為肖君竹是來安撫她的。事實上,肖君竹怎麽可能不清楚他是什麽職位?分明就是利用她的傻,套取勘測部私下的情況。

“顧茉莉!”肖君竹馬上就有了梁總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嚴,叫顧茉莉的聲音都變得更加的中氣十足:“你的轉正申請書我已經簽過字了,稍後你去人事部完善手續。”

本該開心的結果,周折這麽一番顧茉莉完全無感,甚至覺得還不如不轉正呢。

肖君竹接著說:“和大家共事也有兩個月了,期間的相處和合作相對都很愉快,我說話直接,隻對事不對人。那麽接下來,我有幾點意見和要求,先提出來。”

“埋伏兩個月,這還直接啊?”周文斌直接不給麵子。

肖君竹沒理會,繼續梳理著這兩個月以來他的“埋伏”成果:“總的來說,勘測部運轉基本正常,但完全是一盤散沙,同事之間的協調力可以說完全沒有。有經驗的老同事,把知識和經驗捂得死死的,生怕被新同事給搶走。”

“再就是我們的規範,我們目前執行的是國標和省標,落到實際會存在不夠的情況,現在我整理出來一套我們自己的標準,從今往後我們按照新標準執行。”

“國標和省標是用來應付甲方和檢查的,做為技術人員應該對自己有更嚴格的標準。尤其是我們勘測部門,更是一個工程龍頭,更是需要有更嚴格的標準。”

新官上任三把火,肖君竹一上來就燒了把,以前沒人燒過的大火!

現有多數技術單位都是執行國標和省標,踩著達標線就可以。水至清則無魚誰,不管是哪任總工,隻要符合標準的報告都是直接簽字,哪會有人閑得弄個院標?

三重標準下來,根本就是不讓人活的節奏。

肖君竹簡直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嘴上說著自己說話直接不拐彎抹角,結果在一埋伏就是兩個月,所有門門道道摸清楚之後,上任直接仍個炸彈。

說是提出來跟大家交流,結果是直接宣布執行,否則他就不簽字。

總工不簽字,這項目能算完成?

會議結束,肖君竹坐到總工辦公室,顧茉莉的位置魏延已經坐了,她搬到肖君竹之前的位置上。同事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凡她經過的地方,本來還有的小聲議論馬上停止。

顧茉莉清楚,開會時肖君竹提到的很多情況,確實是自己給透露出去的。可是她也很委屈,她並不知道肖君竹會上任總工。

隻是沒人會是覺得她不知情,否則她一個實習生,怎麽敢堅持魚貫村改址?

肖君竹被尊總著孤立,顧茉莉被非議著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