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化悲憤於食欲

在查閱大量資料和現場勘察後,顧茉莉寫下了新址不符合修建的報告。

報告被設計直打回到周文斌那兒,他大罵顧茉莉:“你瘋了吧,一個實習生去出頭否定甲方和設計,你還想不想轉正了?顧茉莉你別亂搞,現在可不比以前,有老梁罩著你!”

“可結果就該這樣啊?”

“扯吧你,按你那假設的範圍,北極冰川融化加上地殼運動,整個地球不適合修建。”周文斌氣得吹胡子瞪眼:“設計跟我是哥們,人直接讓我來勸你趕緊改了!”

“你別被別有用心的人給洗腦了,你轉不轉正他可不在乎。而且好多人都知道,那人來院裏就是為了這個項目,達成現在這個目的,你可別上了套。你實在要瞎搞也可以,除非你以後換工作換專業,但是值得嘛?”

周文斌說為了項目來院裏的“那人”,是在說肖君竹。

顧茉莉著實想不明白,不就項目選址正常被否嘛,怎麽搞得好像很嚴重的樣子,而且她在魚貫村看到的和查閱過的資料,改址也不是毫無證據空穴來風。

更讓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了這事梁總竟然親自來電話“關心”她近況。她也沒隱瞞,把她去魚貫村看到的,和後期調查的湖泊情況,以及符合標準和科學的推斷解釋給梁總聽。

梁總聽完,又是那種語重心長的語氣:“小顧啊,是不是之前我說得太隱晦了?那我就說直白點,魚貫村要換址隻能搬出山裏,但十年前村民才從山上搬下來,你覺得會是打誰的臉?甲方請你去,是需要你的附和,不是要你和他們做對的。”

這麽明白的話,顧茉莉要是再聽不懂,那就是真的傻。

可她還真的就在眾人麵前,當了一次傻子。

第二天,周文斌讓她修改報告,她把之前的報告遞過去:“我隻能這麽出。”

“顧茉莉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病?你有什麽資本和設計院裏甚至甲方唱反調?”周文斌氣得揮手都想打她了,“你忘了那天在醫院害怕丟工作的慫樣了?怎麽,現在不怕了?”

“交吧周文斌,是死是活我都認!”

“瘋子,你個瘋子。”

義無反顧讓周文斌交報告的時候,顧茉莉覺得自己像個勇士,可帥不過三秒,她就真真實實感受到了害怕。先不說丟工作那麽嚴重的問題,就單梁總那兒,她完全沒辦法去麵對。

QQ上,肖君竹發來個豎起大拇指的表情。

顧茉莉抬頭,對他露出一臉苦笑,低頭回複:“我也不知道結果是死是活。”

“沒事的。”

“雖然是虛無縹緲的空話,也算是點安慰了。”

“你很勇敢,也很正義。”

“我隻想內心無愧。”

“不錯。”

“其實我這樣做,可能並沒有什麽意義,他們換個人出勘察報告,得到的結果一樣。”

“有意義,你給出的就是依據,也是結果。”

“那他們不會再換人嗎?”

“不會。”

難得和肖君竹的聊天,能夠打破了尬聊三對白的魔咒。

報告交上去之後的每天,顧茉莉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等那個她害怕的結果。

周文斌因為這事,氣得每天見到她就跟看見仇敵似的,連偶爾跟他借支筆都不借。每到這個時候肖君竹就會把筆從隔斷上方,輕輕放到顧茉莉的桌上。

她拿起筆,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梁總倒是沒有再直接給顧茉莉打電話,而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顧華峰。氣得顧華峰趕緊從老家上來,數落她不聽前輩勸誡不懂職場規矩,還約了梁總要帶上顧茉莉去賠罪。

“爸,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莉莉,梁總當初信任你才把項目給你,沒想到最後反水的是你,你說這不等於是背後給人一刀嘛?梁總的怨氣要是不消,你轉正的事怎麽辦?要是不能轉正,讓我和你媽媽同事知道,可不得給人嘲笑?乖,聽話,爸爸陪你一起去。”

“我不去,去了也改變不了結果!”

“為什麽不能改?又不讓你去破壞原則,做害人的事。”

“爸,你不懂。”

這是顧茉莉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忤逆顧華峰。

倒也不算忤逆,她就是打心裏不想讓顧華峰參與進來。向來乖巧的女兒忽然不聽他的話了,顧華峰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發起火來,大有一副不論如何顧茉莉都必須去的架勢。

顧茉莉腦子一熱,假裝單位有事衝出家門,往辦公室去。

肖君竹在加班,見顧茉莉滿臉陰雲地進來,問了句:“怎麽了?”

“肖工。”顧茉莉喊出名字,鼻尖一酸就想哭。

“怎麽回事?”肖君竹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到顧茉莉身邊,輕輕摸了下她的頭,“跟男朋友吵架了?”

顧茉莉此刻隻想有個可以依靠的懷抱,跟男女無關跟感情無關。肖君竹這麽一問,她忍不住撲到肖君竹懷裏:“肖工,我扛不住了......”

“魚貫村的事,有人找你?”肖君竹的手僵了兩秒,反手抱住顧茉莉。

“嗯。”顧茉莉在肖君竹懷裏哭了許久,才哽咽著說:“同事怕我連累部門,私下都不想我轉正。我爸媽也罵我不聽話,他們從來沒有罵過那麽多難聽的話。全世界都覺得我錯了,可我真沒想過那麽多,我就想那些村民好好的,就想秀秀的秘密基地不要被毀。”

肖君竹輕拍著顧茉莉後背:“我不會讓你來承擔後果的。”

顧茉莉臉上還有淚痕,但聽到這話卻忍不住莫名想笑,笑麵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同事隨口說大話。鬼知道他哪兒來的能力和實力,去幹過甲方幹過設計和院裏,幹過那個雖然離職但依然不簡單的梁總。更讓她覺得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這句大話。

心情平複了些,她的思維維跳躍起來,想到那天的問題:“肖工,你真的結婚了?”

“嗯?”

“我覺得你那天說的是假話。”

“真的。”

“那你老婆她......”

“你想不想吃燒烤?”肖君竹岔開話題。

不爭氣的顧茉莉完全沒不介意,一聽到吃的立馬雀躍著想要吃小簽五花肉。肖君竹一臉輕鬆答應,開車帶她跑到十公裏開外的地方,一口氣點了五十串。

化悲憤為食欲。

每串都是半截手指大小的五花,烤出來的油脂浸入瘦肉,特別的焦香混合著肉香和獨特的香料,一串接著一串沒完沒了,哪兒顧得上那些讓人不爽的事。

於是,肖君竹眼睜睜地看著顧茉莉左右手齊開工,一口一串,把那大概大半斤肉吃進肚子。然後擦嘴抬頭一臉滿足地問:“你怎麽不吃?噢......好像沒了,要不要再來五十串?”

“還吃?”

顧茉莉嘿嘿一笑,慫恿著說:“你也吃嘛,真的特別好吃。”

“我......不吃肥肉。”

“這不是肥肉,油都烤沒了,不會膩的,來嘛嚐嚐。”

禁不住勸,肖君竹勉強嚐了一串。

哪知,從此打開了他的新世界,中途忍不住回頭:“老板,再來一百串。”

吃飽喝足,兩人盯著桌上橫七豎八的竹簽,打著還帶著肉味兒的飽嗝,忍不住笑。

“呃,兩百串啊!兩斤豬肉要是不切開擺在這裏。”顧茉莉伸手在麵前,比劃著豬肉的大小:“也能有這麽大了。”

肖君竹一臉不敢相信:“我們吃了這麽多?”

“肥而不膩的味道,好吃吧?”顧茉莉為自己的成功安利,洋洋得意。

肖君竹卻是愧疚的樣子低著頭,“罪過啊,大半夜吃這麽多,真是罪過。”

吃貨的世界,一頓美味的燒烤小五花,就能麻痹掉所有煩惱。

顧茉莉滿腦子都還是烤五花的餘香,沒有多餘的神經去思考顧華峰帶她去見梁總的煩心事。肖君竹送她回去,兩人還意猶未盡地在聊,什麽地區的特色小吃,如何如何好吃。

肖君竹說,他喜歡吃顧茉莉老家的冷吃兔,層次豐富的麻辣味中,既有燒烤的焦香,又有肉幹的嚼勁,還有兔子本身的鮮嫩,那味道簡直是世間難得的美味。

“可惜那種味道,隻有上大學時室友媽媽炒的才有,我好多年都沒有吃到過了。”

顧茉莉拍著大腿豪氣地說:“哈哈,我就會炒啊。在我們那邊,家家戶戶都會炒,每家的味道都有點區別,但都特別好吃。隻可惜城裏賣的都是飼養兔,炒出來的味道不如農村的草兔味道好。你要喜歡吃,下次我回老家下鄉買草兔,那種灰兔,特好吃。”

肖君竹抬頭:“你真會?”

“我還騙你不成?這樣,你要真想吃,改天我先炒點,帶單位來。”

對顧茉莉而言,分享美食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雷悅電話打來,讓顧茉莉去一趟他們唱歌的KTV。說是周文斌冒犯了隔壁包間的人,現在那撥人拿著酒瓶在門口堵著,周文斌還強著要去開門收拾他們,她和薛靖快按不住了。

肖君竹連忙調頭,和顧茉莉一起去。

趕到的時候,那些人已經不耐煩地在拍門,大罵著裏麵:“孫子,有本事來砸場子你有本事開門啊,就是個縮頭烏龜還逞什麽強,給老子滾出來。”

顧茉莉縮在肖君竹身邊,“我這......要怎麽才能進去啊?”

“你在這待著。”肖君竹闊步走到包間門口,把手搭在其中地一人肩膀上,“兄弟。”

那人戒備地轉過來,手裏的酒瓶也舉在空中,“你誰啊?”

“裏麵是我朋友。”

“喲,這縮頭烏龜不敢出來,叫外援?”男人一揮手,其他人便做好要打架的準備。

顧茉莉小跑著衝過去,剛準備說話,肖君竹把她往身後一擋,不慌不亂地開口:“我們隻是他的同事,特意趕過來勸他出來,看他犯的是個什麽錯,需要怎麽道歉。”

在電話裏雷悅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是周文斌莫名其妙跑到隔壁去把人家的酒打碎,那些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周文斌就被雷悅拉回了包間,本來出去賠錢道個歉可能就好,但周文斌一直強著要去收拾他們。這事兒怎麽聽,都是周文斌不地道在先。

對方也不是什麽地痞流氓,看肖君竹好言好語的,就同意顧茉莉先進包間勸,肖君竹在外麵協商。結果包間門打開,周文斌拎個酒瓶就衝了出來,嘴裏罵咧著:“我弄死你們。”

對方一聽周文斌口出狂言都熱血沸騰,握緊了酒瓶要衝上去。肖君竹眼疾手快地,把顧茉莉用力往後一推,她踉蹌著退後兩步倒在地上。等她站起來,就看到肖君竹揮拳打在周文斌臉上,捏緊了他握住酒瓶的手,“你醉了。”

周文斌看清楚肖君竹的臉,盡是不滿:“你怎麽幫外人?”

那些本氣勢洶洶要迎上去爆打周文斌的人,看到肖君竹先發製人,也沒有再迎上去。

肖君竹俯身向前,靠近周文斌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隻見他臉色一變,囂張的氣焰立即消失。跟著和顏悅色地上前跟對方不停道歉,說剛才錯以為女朋友是進到對方包間,所有才那麽衝動的,現在已經搞清楚是個誤會。

“哈哈,原來是你被綠了啊?”

“你——”周文斌剛想要變臉,肖君竹狠狠一瞪,他馬上又收斂起來,無奈地說:“綠沒綠的我還不知道,但今天晚上的事確實是我不對,沒弄清楚情況就來砸了場子,這樣吧,該多少錢我來賠,真是對不起了。”

事情得到圓滿解決,周文斌買了對方包間所有的單,還在肖君竹的勸說下,額外在對方充值卡上衝了500塊錢。走出KTV,周文斌就著急忙慌地問肖君竹:“院長他們走了?”

“什麽院長?”顧茉莉問。

“剛才肖工不是說,你們是和院長在樓上嗎?”

“哪兒來什麽院長啊周文斌,要不那麽說,你今天晚上估計就橫著出去了。什麽深仇大恨,至於嘛。”顧茉莉噗哧一笑,衝肖君竹豎了個大拇指,“行啊肖工。”

周文斌氣得直罵:“你們知道個屁!”

憋了一肚子悶氣找不到地方撒,周文斌把雷悅臭罵了一頓。

“雷悅,朱迪娜到底去了哪兒?我才不信你不知道。而且你明知道她走之前是去隔壁包間敬了杯酒,還要把我給拉回包間。現在好了吧?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雷悅跟機關槍開炮似的衝周文斌發射:“周文斌你腦子是被水泥給糊了吧,我不把你拉出包間,你就被打死了知道不?那你把娜娜得罪了她要走,關我啥事?”

“那是我得罪她了嗎?你們都聽到的,她嫌我不給買那款包,可我都已經托國外的朋友下個月帶回來,能比國內買省好好幾百呢。她非要這個月過生讓我送,說我是摳門。”

“可不是摳門是啥?”

周文斌氣得直瞪眼,伸手指著雷悅:“你們女人是不是都這麽物質?”

雷悅揮手把周文斌的手拍掉:“送女朋友一個包都要找代購,還橫個什麽勁兒?攀不上的枝,你別去攀啊。找得起女朋友,養不起她消費你算什麽男人?”

周文斌氣得臉都綠了,上前就想要打雷悅。

薛靖衝過來,捏住周文斌的手凶著他:“你今兒動她一根手指頭,試試?”

“......”

“如果你忘了自己是個男人,不能動手打女人,我這算是提醒。”薛靖鬆開周文斌,眼神柔和下來:“今晚如果不是她和肖工,你現在是在醫院還是停屍間,誰也說不好。”

“我難受啊……”周文斌雙手捂住臉,就地蹲了下去:“我追了半年,天天接送她各種陪著她,所有亂七八糟的節日都不敢忘,精心準備飯局禮物,可是現在為了個包......”

“明天周末,我們能幫你的,就是再陪你喝一會兒。”薛靖說完,掃視著大家。

本以為肖君竹會拒絕,沒想到他第一個點了頭,顧茉莉也隻好跟著答應。

周文斌就近找了家海鮮燒烤,又點了一大桌外加不少的啤酒,剛吃過一輪的顧茉莉,看著那烤得滋滋冒油的生蠔,忍不住拿了一個。

“噗——”肖君竹輕笑一聲,表情詭異的看著顧茉莉。

“這個蒜泥真好吃。”顧茉莉完全沒有注意到肖君竹在看自己,一邊吃一邊讚賞。

然後肖君竹就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又吃了兩個生蠔三個扇貝,驚得周文斌來敬他的酒時都還在愣神。大概在肖君竹的世界裏,男的都沒有顧茉莉這麽能吃吧?

那麽多東西,她吃下去究竟裝在哪兒的?

就著周文斌傷感的調調,肖君竹也陪著喝了不少,在雷悅薛靖和周文斌都喝得大放厥詞的時候,肖君竹依然冷靜地保持著傾聽的姿態。

有時候顧茉莉聽得都發笑了,肖君竹還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

顧茉莉心想,這肖君竹的酒量,是真好。

哪知結束後代駕接上他們,上車肖君竹就開始發表,屬於他個人的意見:

“今晚這事,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知道女朋友要麵子不願意找代購省錢,就應該帶去商場買。感情根本不能用物質衡量,相互都足夠愛,自然會為對方付出一切。如果付出一切也還不能滿足對方,要麽是不愛,要麽是另有所圖。”

“......”

整整大半個小時,顧茉莉一言不發就聽肖君竹在那兒,像看完電影寫影評似的。

這徹底顛覆了顧茉莉對肖君竹冷漠少言的刻板印象,奇妙的是肖君竹說的那些話,句句都是顧茉莉心裏想的,她其實早就想說了。

“如果我以後要找女朋友的話,一定要......”肖君竹話說一半,忽然沒了聲音。

“你,不是結婚了嗎?”

溫婉顧茉莉偏頭一看,肖君竹靠在車窗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