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等我

小薇回到房間的時候,裏麵是一片黑暗。

隻有幾縷街邊的光從窗外鑽了進來,照亮了抱膝坐在**的那個纖弱的身影。

小薇在原地停頓片刻,似是怕驚擾到她一般,放緩腳步走了過去。

“宴陽……”

她輕喚了她一聲,而宴陽沒有動,依舊出神的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小薇靜候片刻,在她身邊坐下了。

今晚的事,可以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回來的路上,卻沒有一個人試圖猜測那個男人跟宴陽的關係。無他,答案已經太明顯不過。而大家為這個答案感到震驚,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小薇抬眸,靜靜地看著宴陽的側臉。

這是一個曾經她以為是謎一樣的女孩兒,但其實,宴陽再簡單不過。無論愛情還是學業還是什麽其他,她隻要她想要的,其他不喜歡的從不勉強。

小薇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宴陽時的情景,那是研究生剛開學的時候,推開宿舍門一進去,就看見一個女生半跪在**,表情嫻靜無比地在鋪床。聽見門開的動靜時抬了下頭,衝她微微一笑後,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動作,認真的神態,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等要緊的事一般。

可不知為何,小薇就被這樣的她打動了。一身的燥熱在那一刻盡褪,整個人隻覺安然。

這就是宴陽。小薇覺得,如果自己是男生的話,一定會想跟宴陽這樣的女孩兒在一起。可她同時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是男生,怕是沒有那個勇氣去追求她。因為,那是宴陽啊,獨一無二的宴陽。

“陽陽。”輕捋她的秀發,小薇問,“是他嗎?”

宴陽一怔,回頭看了小薇一眼,又慢慢移開視線,點了點頭。

“是他。”

直到此刻她發出聲音,小薇才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啞了。

“你哭了?”小薇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

宴陽輕輕一笑,還是那麽好看的樣子,但眼底和鼻尖的紅,卻是藏不住的。小薇皺了皺眉,說:“你打算怎麽辦?你們打算和好嗎?他家庭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當時宴陽將她和衛明慎的事告訴小薇的時候,隻說了他們分手的原因是因為衛明慎的家庭,並沒有多說其他。此刻聽小薇這樣問,宴陽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薇,你會為愛一個人,妥協到何種地步呢?”

小薇一怔。

“……我、我不知道。”她有些窘地答,“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宴陽笑了,笑的很溫柔。

“其實,我之前騙了你。”

宴陽一頓,將她和衛明慎之間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小薇。

小薇聽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說,衛明慎是衛驍的叔叔,去四合院那次,你們就……你們就……”看上彼此了?

小薇遲遲說不出最後五個字,因為過於震驚。然而宴陽接下來的話,卻又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不,我們早就認識了。”

那年是大二的暑假,奶奶身體不好,宴陽回老家照顧她。

某天中午天氣過熱,她實在睡不著,就帶著一本書去了溪邊。躲在一叢樹後,一邊在水裏浸著腳,一邊翻著書看,好不愜意。

忽然,不經意地抬頭間,她看見對岸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人,白衣黑褲,模樣雋秀,身形挺拔。他仿佛是剛走過來,抬眸看見她的一刹那,也有幾分意外,似是沒想到這裏有人。可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刻,誰也沒有挪開。她好奇地打量他,他平靜地凝視她。這一瞬不知持續了多久,她衝他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看書。又恍惚過去了許久,再抬頭時,男人已不見。

那天,她在溪邊待到傍晚才回家,而那個男人,她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他。可讓宴陽沒想到的是,僅僅隻是一夜,他們又見麵了。

那是在她的高中語文老師家,她去還書。

那位高中老師,是她上學期間最喜歡的老師,不僅因為她課講得好,家裏更有許許多多的藏書。那時的她,總是借著送作業的借口去老師家裏,趁著她批改作業的時候,她坐在一旁,拿起一本書靜靜地看,互不打擾。其實老師早就看穿她的企圖,但從不拒絕她的到訪,甚至後來主動提出讓她把書帶回家看,看完之後送過來即可。宴陽由衷地愛上了這位老師,有空的時候就來陪陪她,幫她做家務。據說,這位老師以前陪同丈夫一直在湘城某高校教書,後來丈夫因病去世,老師就搬來了小鎮,教書度日,日子過得很是清淨。可以說,宴陽身上的最後一絲燥氣,就是由這位老師和那些書磨掉的。

那天她去的時候,老師正忙著做飯,看見她進來很是高興,讓她自己進去找書看。

宴陽謝過之後,就去了書房,結果經過客廳的時候就看見裏麵有人。她停下腳步,細細一看,認出是昨天在溪邊見到的那個男人。心中有些訝異,但宴陽什麽也沒問,隻是微微向他點頭示意。那男人似是有些怔然,沒有及時回禮,她不在意,步伐輕輕地去了書房。

那天中午,她沒有在那裏停留許久,拿了本《老殘遊記》翻了會兒就回了家。臨走前,她特意去向老師告別。

老師開口留她吃飯,宴陽微微一笑,拒絕了。而那個男人,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看向她的雙眸,眼神明亮。就在那一刻,宴陽有種被灼燒的感覺。就如同今晚一樣。

“後來,我們再也沒見過麵。在四合院那一次,也是我們第一次開口跟對方說話。”宴陽的眉宇間猶帶著一抹陷入回憶裏獨有的溫和,“可是你說巧不巧,我們仿佛已經認識了彼此很久很久一樣。在一起的那種默契,無人能比。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亦或是思想。我愛他,是真的愛。”

小薇聽完沉默許久:“可他畢竟是有家庭的,雖然分居數年,這份婚姻早已名存實亡,但……”

“我知道,這也是我離開他的原因。”宴陽說,“但今晚他告訴我,他已經跟她辦理了離婚手續了。”

小薇:“……”

小薇很震驚,仿佛不太敢相信的樣子。

宴陽見狀,不由笑了。

其實今晚她聽完衛明慎說的那句我們在一起後,並不覺得高興。因為他隻是說“他會離婚”,而非“已經離婚”,這裏麵的差別就大了。之前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十分篤定地會離婚,也因此才敢跟她發生關係。可後來,不還是不了了之了?她不是不信任他,隻是怕他到時又有兩難。

衛明慎似是也明白她的顧慮,直接說:“我已經同隋瑛,即我的前妻辦理了離婚手續。隻是宴陽,我們的婚姻有太多牽絆,光我和她離婚還不夠,隻有我們兩家徹底離婚,才算萬全。所以宴陽,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原來他說的離婚,是這個意思。

聽完他的話之後,宴陽沉默了許久。

老實說,她是感動的,因為衛明慎想要跟他前妻離婚太不易。但同時,她又是充滿顧慮的,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衛明慎。他與前妻的婚姻之所以能夠持續這麽多年不斷,並非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將他們這樣捆綁在一起的,與其是說感情,不如說是利益。隻有利益一致,才能達成共識和同盟,這對於衛隋兩家這樣的大家庭來說,相當不易。可也正是這份不易,才能使得他們的關係相當牢固,一旦達成平衡之後,就很難進行破壞。拆掉其中的一環,可能後果都不堪設想。

宴陽以前不懂這些,可跟衛明慎分開之後,她想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道理。也正是明白了這些道理,所以此刻,她高興不起來。 “代價是什麽?”她顫著聲,問他。 衛明慎隻是笑笑,沒有答。 “宴陽,在認識你之前,我其實也不是什麽好人。之所以還能保持現在的樣子,不過是不願意去使那些手段罷了。” “可是宴陽,這世界是公平的,沒有人可以不付出就得到一切。而我,不過是做了決定而已。” 宴陽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前的衛明慎,是個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而之後的他,將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衛明慎。

在來到現在這個帶有學術性質的單位前,他在燕城市委工作。想著他好不容易將以前的自己從權力場的正中央抽出,剛過了幾天的清閑日子就又不得不再度回到其中去,宴陽隻覺得心疼,無比地心疼。

“不,我不想。”她說。

衛明慎卻異常堅決:“宴陽,以前是我想簡單了。”他看著她笑,“其實現在這樣才是對的。你,值得我拿一切去換。”

宴陽:“……”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了。

眼淚盡情落下,有苦有澀。

一個人可以為愛情舍棄多少?這個問題如果由衛明慎來答的話,答案應該是:所有。

這一夜,許多人難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衛明慎一走入會議室,就察覺到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投注到了他身上。衛明慎悉數無視,在曹光應旁邊落座。

曹光應也察覺到了會議室的微妙氣氛,沒多說什麽,直接示意工作人員開始開會。

會議在一片公式化的進程中結束了,會後,曹光應叫衛明慎跟他一同進了辦公室。

“是她麽?”可巧的,曹光應一上來竟問了跟小薇一樣的問題。

衛明慎微微一笑,答:“是她。”

曹光應難得失態地睜圓了眼:“怎麽回事,明慎,你不會是知道了什麽才會跟我來這裏吧?”

“我也是那天跟您一起見到她,才知道她也在這裏。”衛明慎出神幾秒,又微笑道,“可能這就是我跟她的牽絆吧。”

曹光應又消化了幾秒,待完全消化了這個事實之後,他指著衛明慎笑了笑:“難怪昨晚你那樣衝動。”

“讓您見笑了。”衛明慎微微赧然,“也是太久沒見,見她不好好吃飯,心頭焦急。”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明慎——”曹光應話頭一頓,“昨晚那麽多人,傳出去,對你和她會不會有影響。你是和隋瑛離婚了不假,但畢竟也是才離,這——”

衛明慎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隋瑛的婚姻,早就是眾人眼中的笑話了。在別人看來,我忍成這樣已實屬不正常。如今真有這麽一個人在,他們反倒不會覺得奇怪。”

那倒也是——

“那隋家那邊?”曹光應還是不完全放心,“隋瑛那邊倒還好說,但隋家那邊恐怕不容易過關,你昨晚又是那樣的高調。”

“曹叔叔,在眾人眼裏,我該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沉默片刻,衛明慎突然拋出這樣一個問題來。

曹光應稍作思量,答:“一個尺規,中規中矩,分毫不差。”

衛明慎笑了:“這樣一個人,突然高調起來,又說明了什麽?”

這回曹光應有點被問住了,思考了許多,他說:“你故意的?”

“是故意,也是隨心而至。”衛明慎說,“我就是要讓人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重要到讓他們不敢動她。”

曹光應明白了,一時無言許久。 “明慎啊,你這是兵行險著。” 在許多人眼裏,宴陽或許就是個質子,是他們對陣衛明慎的武器。這個質子有多重要,端看衛明慎有多值得畏懼。要想到讓別人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的地步,那他需要走多高呢? “所以,我沒退路了。”衛明慎輕笑,“曹叔叔,以後就隻能拜托您了。” 曹光應沒由來地感到激動,仿佛年輕時在戰場上那般。 他笑了笑:“你這般相信我,我自然也不會讓你失望。”他說,眼睛精亮,“跟著我,你放心。”

從曹光應辦公室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衛明慎打算回房準備下午的會議,剛走上樓梯,接到秘書電話,說是宴小姐來了。衛明慎沒有停頓,立即下了樓,果然,在一片叢花後,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高挑身影。

“宴陽。”

他輕喚她一聲,女孩兒仿佛正在發呆,被他這一聲驚著了,回過頭時,瞳仁有明顯的縮小。衛明慎難得見她這樣怯怯的樣子,心頭一時軟了。

“怎麽過來了?”

昨晚他說完那句她值得他拿一切來換之後,宴陽就走了,還不要他送。他無法,隻得讓司機開車跟在她後麵,確認她安全回到酒店之後才放心。

宴陽看著衛明慎,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昨晚跟小薇聊完之後,她一夜無眠,想通了很多事。

她不是怕事的人,她甚至可以為愛而死,所以如果衛明慎是自由的,這份關係是光明正大的,她接受起來不會有什麽顧忌的。她一點都不恨衛明慎,前塵往事皆可不究。

然而衛明慎呢?

他誠然可以為她放棄一切,但若這個一切裏也包括他自己呢,她還能接受麽?

不。這是宴陽的答案。

“衛明慎,我愛你。”

突來的表白,讓衛明慎周身一震。看著她隨即泛紅的眼眶,他幾乎恨不得立刻把心掏給她。

“陽陽。”他輕喊她,手一撈,將她抱入懷。

宴陽反抱住他:“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會有什麽怨言。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去犯險,我不要這樣。”

“不會的,宴陽。苟活了近四十年,才覺得生命有了點意義,我又怎舍得拿去浪費呢?”

“我會小心再小心,會用最快的時間在做到我想做的,之後,我們就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衛明慎安慰著她,輕柔中透著一股堅定。實際上,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有這麽明確的目標感,不為別人,隻為自己。這種感覺,真的是無比地好。

“你說真的?你不要騙我。”

宴陽仰頭看他,不希望這是他為了安慰她而說出的話。

然而衛明慎的眼中卻有一抹前所未有的快慰,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尤為意氣風發。

“是真的,宴陽。你等我。”

宴陽凝視他幾秒,忽而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