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醫院

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急救室的燈滅了下來。

醫生卸下口罩出來,對一直等在門外的男人說:“沒什麽大事,病人有些高血壓,腦供血一時不足有些缺氧,而且又有些發燒。吸了吸氧,退了退燒,暫時沒有大礙了。”

男人鬆了口氣,淡淡一笑:“麻煩大夫了。”

大夫客氣地笑笑,離開了。男人站在原地頓了頓,向急救室不遠處的一個長椅走去。

溫冉正坐在那裏。從遠處看她是一動不動,可是走近了,就會發現她在抑製不住地顫抖。葉以禎垂眉注視她片刻,終於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溫冉,伯母沒事了。”

說完,就見溫冉抬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似是沒聽清。

葉以禎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伯母沒事了,去不去看看她?”

溫冉像是回過神來,倉促地站起,從他的手下掙紮了出來:“我,我去看看。”

“好。”葉以禎彎了彎嘴角,看著她離去。

她的腳步還有些踉蹌,不過這會兒他要是跟去扶的話,恐怕會讓她更慌張。還是待在這裏等著她吧。

葉以禎沿著長椅坐下,不禁想起剛剛趕到溫家時看到的一幕。那個哭得亂七八糟的女孩兒正拿著一把斧子用力的撬著門,臉上的驚慌那樣明顯,以至於他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

他哄著接過她手中的斧子,一把把門給撬開,躺在**的溫太太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他來不及多想,一把將她抱起,開快車送到了醫院來。

如今他隻能歎一聲幸好,若不是車子正好開過她家附近,恐怕還要耽擱更久。他看她當時的樣子,仿佛隻要他再晚到一秒,她就會崩潰。

回過神來,葉以禎看見溫冉急急地向他走來。

“我媽媽怎麽還沒有醒?”情急之下,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葉以禎盡量放輕聲音回答她:“太累了,睡著了。”

“可是我看她還在發燒!”

“剛用的藥,藥效發揮還得等一會兒呢。”他耐心的跟她解釋。

溫冉放下心來,哦了一聲,鬆開了他的手。葉以禎心思微動,重新牽住她的手。

“你幹嗎?”溫冉戒備地看著他,想把手抽出來,不料他是用了力的。

葉以禎微微一笑:“你的手上劃了一個傷口,得貼上一個創可貼。”說著還真拿出來了一個。

他輕輕吹了吹她的傷口,就像小時候她調皮搗蛋有了傷口之後父親做的那樣。然後一手把著她的手腕一手撕開創可貼,嚴絲合縫地遮住她的傷口。父親告訴她,貼上這個就不疼了,可是現在同樣是貼上了這樣一層保護膜,她的鼻間卻忍不住的酸楚。

葉以禎發現她的眼眶紅了起來,忽然有些慌,“弄痛你了?”

溫冉別過頭,咕噥一聲:“你很討厭?”

他一怔,似是沒聽清。

“我說你很討厭!”溫冉擦擦淚,仿似是真的來了氣,她一把推開了他,大聲說,“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葉以禎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她對麵,任她發泄怒氣。

“憑什麽我隻有一個月的寒假你卻消失了四個月?!誰允許你主動延長假期的?憑什麽你招惹了我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見了?憑什麽你都這樣了我還非得喜歡你,除了你誰都不願意嫁?憑什麽我要因為你讓我媽媽傷心難過?”她一條一條控訴著,“爺爺就快要接受媽媽了,如果我答應,答應按照他的路子走,他就會接受媽媽了,媽媽也不會為難了!可是為什麽都這種時候了,我還是想著你!你怎麽這麽討厭!”

說到最後,她終是忍不住哭了。像是一個丟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哭著傷心不已。

葉以禎站在原地,愣怔了許多才緩過神來。他慢慢伸出手,箍住她的肩膀,抱住了她。哪怕她掙紮著不讓他抱,他也沒有鬆手。

仿佛就是回到了上一次,同樣是在醫院裏,她的母親躺在病**,而他站在樓梯口,給了她一個短暫卻溫暖的擁抱。這一次,他想要用同樣的方式安撫她。

“溫冉。”葉以禎聲音微沙的開口,“是我不好。”

“嗚嗚……”

他伸手,替她擦了擦淚:“不哭了,嗯?”

“嗚嗚……”

“等伯母出院了,找個時間我們見個麵。”

“嗚嗚……”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溫太太在醫院裏養了兩天就要出院,溫冉堅持要她再觀察一段時間。

溫太太微哂:“沒多大的病,就發個燒。倒是天天在醫院聞著消毒水味兒才難受呢。”

拗不過母親,溫冉辦了出院手續。

母親醒來之後問過是誰送她來醫院的,溫冉支支吾吾沒說。不過溫太太一看她那個樣子也就明白了個大概。

一笑而過,不過問了。

母親住院這兩天葉以禎沒有再出現了,隻發來一條短信,是說學校忽然派下來一個項目,約她過段時間再見麵。

不見麵最好!

溫冉咬咬唇,就是不肯承認心底斷斷續續湧起的失落感。

母親出院後溫冉又請假在家陪了母親幾天才去上班。

這天晚上下班回家,溫太太告訴她今天下午林笙一直打家裏電話找她,還說她手機撥不通。溫冉拿出手機一看,才知道是沒電停機了,趕緊用家裏座機給她回了一個。

甫一接通,林笙就毫不留情地罵了她一通,她自知理虧,連忙道歉:“好啦好啦林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好聲好氣地哄了幾句,林笙才哼一聲,表示不跟她計較:“要真是有誠意的話,明天你就來B大見我,親自向我賠罪。”

溫冉咋舌:“多大的事兒呀。”

“多大的事兒?”林笙拔高聲調,“明天咱們同學聚會,你說多大的事兒。咱們班同學可都到了啊,你忘了?趕緊來。”

說完不留餘地地掛了她的電話,溫冉望著電話苦笑。

她不是忘了,也不是不願意去,隻是不敢去而已。就像她一直想見他,可是見了他卻不敢上前質問他為什麽消失這麽久,她怕聽到的原因讓她失望。她對他將要告訴的她的一切,既期待,又緊張。

第二天,溫冉還是去了B市,見到林笙,又是兜頭一陣數落。

畢業之後林笙一直在管院當老師,目前身份是助教。溫冉總說她走起路來都是一陣雷厲風行的樣子,小心成為第二個滅絕師太。

林笙嘖她幾聲:“人家師太現在也結婚了,還養了一個孩子,生活幸福著呢。”

同學聚了一頓餐,結束之後林笙下午還有學院活動先走了一步,剩下溫冉獨自一人逛校園。

緩緩走了幾步,溫冉就生出一陣感慨,才離開了幾個月而已,就已經感覺這裏不屬於自己了,連氣息都變得格格不入。時間與距離,總是最無情的。

管院的學院樓一直是整個學校最輝煌的,按照B大眾學子的說法是因為管院有錢。溫冉就在這棟樓裏上了兩年,如今再踏進入,剛入學時的那些情景還記憶猶新。

她放任著自己向前走,向記憶中最深刻的那一角走去,心裏還有些忐忑不安。他應該不會在吧?她昨天還在T市看見了他——

腳步頓時刹住,原來他在。

溫冉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怎樣。門依舊是半掩著,他喜歡這樣,因為這樣透氣。

他穿了一件白襯衣,免起的袖口,有一對淡紫色的袖扣,他微微彎腰,跟一位同學講話,表情柔和。在她還沒來得及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抬起了頭,視線正好與她相對,一時間有詫異,驚訝,亦或是驚喜的表情從他臉上閃過。

溫冉立刻轉身,卻聽見他沉聲喊她:“溫冉。”

“……”

“我們談一談。”

這一次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不容置疑。

江淮酒店。

站在門前,看著這個招牌,溫冉就感覺有些恍惚。等葉以禎停好車子,向她走來時,她正雙手插兜原地打晃。

看見他了,不免沒有好氣地問:“怎麽來這兒吃飯了?”

他唔了一聲,向前走去,嘴角卻莫名地掛上了一絲笑意。他知道她在惱什麽,因為他正帶著她刻意地在回憶,那是她目前不想做的事。

其實溫冉此刻在心裏在懊惱自己總是那麽輕易的妥協,就比如剛才。他打發走了學生,合上簽字筆,隨口地問了一句:“吃飯了嗎?”

“吃過了。”她答,語氣不算好。

而他不在意,隻是微笑:“再吃一點?”

她有些惱怒:“我吃過了!”

而他的手不經意地劃過他的胃,語氣溫和:“那就陪我吃點兒。”

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妥協了。

侍者走上來點單,他隨便點了幾個菜,而後看著她,眉頭微挑:“要一份粥?”

溫冉本欲再瞪一眼,視線一轉,落在旁邊桌子上的一個酒瓶上,便說:“我要喝酒。”

葉以禎一皺眉:“不行。”她的酒量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三杯倒。

“那我就找個能喝酒的地方自己喝。”說著溫冉拿起包站起,下一秒小臂被扣緊,她狡黠的目光對上他略帶無奈的眼神。沒辦法,現在在她的心裏,他已經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若不依著,後果可想而知……

他看了看侍者,準備說些什麽,溫冉了然般搶先截住了他的話頭:“不要水果酒!”說完,得意洋洋地看著她。他看了,終是忍不住一笑。

於是,他們這一桌成了最特別的一桌。男人正在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而對麵的女孩兒,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一小杯一小杯地灌下去,臉色慢慢緋紅。

終於,葉以禎吃完了,放下了筷子,安靜地看著溫冉。

忽然,她開口了:“我們就是在這個酒店吃的散夥飯。”轉動酒杯,有淺淺的光點略過酒麵,她就跟個孩子似的,咯咯地笑了,“那時候所有教過我們的老師都來了,吳老說,這是B大的傳統,做老師的就得有始有終。”

葉以禎一怔,沒想過開場白會是這樣。

“吳老還說最遺憾的是,整個畢業照上沒有你。”

葉以禎慢慢伸出手,試圖握住她柔軟無力的手,記憶中的觸感恢複地很快,消失的也很快,隻見她忽然抽出手來,坐直了問他:“說,這段時間你去哪兒了?”聲音之大,全酒店的人都能聽見,而他卻恍若未聞,隻有微微滑動的喉結顯示著此刻他情緒劇烈波動。

她喝醉了,卻比醒著更讓他心疼。

因為這意味的喝醉,葉以禎放棄了開車,打電話讓正好在B市的助理過來開車。助理打車過來,看見自家BOSS橫抱著一個女孩兒坐在後座,兩隻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她剛跟在葉以禎身邊,還未有一個月,自然就不認識溫冉。

“葉先生,這是?”

葉以禎微彎唇角,無奈地答:“是我的冤家。”

助理咧了咧嘴角,趕緊上車開車。

其實溫冉喝醉了酒很安靜,隻要讓她躺著,她就能慢慢睡著。助理已經盡量將車速放穩了,所以溫冉拽著葉以禎的外套衣扣,睡得很安靜。

冤家。

葉以禎微微笑了一下,想起剛剛在酒店,她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語了很久,而他坐在對麵,一直是表情平靜地聆聽著。

“你知道嗎?我畢業前段時間參加了CPA的考試,很艱難的考過了。臨近畢業的時候我投了很多簡曆,可是都石沉大海了。”

“我媽說,不行的話,她養我……”她忽然笑了聲,“你說我都快二十二的人了,怎麽還能讓我媽養我。”

他聽著,稍一傾身,想替她順一下劉海,卻不料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用手扇了扇自己發燙的臉,一邊扇一邊說:“沒出息,我真沒出息……”

葉以禎終於聽不下去了,起身將她從座位上抱起。溫冉一陣驚慌,不經意間雙手扒上他的脖頸:“我沒喝醉酒!”

“我知道。”他柔聲說道。

“我沒喝醉酒,你不許抱我。”

收到抗議的他隻是抓緊她亂舞的手,貼住她的額頭:“我不是抱你,我是要帶你回家。”

溫冉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夢境,又回到了小時候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她有媽媽,還有爸爸。有一天,爸爸帶著她冒雪回到B市,她置身在一群陌生人當中,聽爸爸說:“冉冉,這個人是爺爺。還有這兩個人是你大伯和大伯母,這個小寶寶是剛出生的小表弟。快向他們問好。”而後忽然一閃,她又來到了一個大雪天,隻是爸爸不在身邊了,換成了媽媽,她跟媽媽站在這座對她緊閉著大門的高牆大院外麵。天寒地凍,她的鼻頭紅彤彤的,卻被媽媽哄著:“冉冉,等一等,等下就有人來開門了。”

睡著的她就流淚了,不為別的,隻為思念,隻為傷心。她經曆的人生還不長,可是已經讓她很累了;能向她敞開的懷抱很少,可是他們卻一個一個都離開了,讓她不知所措。就好像一個無辜的人被判了無期徒刑,得不到救贖。

忽然的,溫冉感覺到一陣暖意,熱熱地貼在臉上,真實卻又虛幻。她不敢睜開眼睛,隻是抓緊床單,一動不動。

“溫冉。”有一個聲音喊她,“做噩夢了,換個姿勢睡,嗯?”而後就有一個手,將她的頭輕輕地扳過,她就這樣投入一個帶著溫度的懷抱,溫暖地逼真。

就在黑暗之中,葉以禎用手支著頭,靜靜地側躺在床的一邊。護著她,不讓她掉下來

她睡得不好,他知道。她做了噩夢,在夢中還低聲啜泣,他看不下去,便用熱毛巾替她輕輕擦了去。

其實她生氣了,回來之後看到她的第一個眼神,就知道她生氣了。她慌不擇路地對他說著狠話,他也願意遷就著她,讓她發發火。等她平靜下來,他會告訴她一切。

可是就像是她故意搗亂似地,每次營造了氣氛之後這個丫頭都不配合,他對她沒有辦法。隻好耐心地等待時機。

“終於等到了。”他吻吻她的額頭,抱著她安穩睡去。

這一覺溫冉真是睡得足夠長,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第二天早晨了。她揉著緊緊發疼的額頭,眼神亂瞄四周,瞄完之後,她腦子裏頓時升起了警鍾!

她被某人給帶回來了。

瞄到床邊,看到一杯溫水放在旁邊,她端起來,凝視幾秒之後嚐了一口,是煮的蜂蜜茶,溫度適中。

“醒了?”有些低沉暗啞的聲音,溫冉一驚,差點兒把手中的杯子甩了出去,還好某人眼疾手快,覆上她的手心,溫暖的感覺頓時襲來。

他淺淡的呼吸就灑在耳邊,她的心跳幾乎是同一時間加速。

“嗯,水不熱了,我去給你換一杯。”

“不用。”她立刻叫了一聲。

葉以禎微一頓,而後說:“那也好,你先洗漱一下,早飯已經好了,可以吃了。”

“不用了。”她低下頭,一夜的醉酒之後,渾身繃起的那根弦已經斷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端起什麽架子生氣了,“我明天還要上班,今天要回T市了,再不回,我媽就要擔心了。”

“那我送你。”

“不要。”她拒絕,拉開門,準備離去。

“溫冉。”他低聲喊她,她稍稍一側頭,就能看見他站在她身後,“別走。”

他就這樣拽著她,顯得有些執拗。溫冉看著他,“我,我為什麽聽你的?”

葉以禎認真地回望:“你答應跟我談談的,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

溫冉聽了幾乎要暴走了:“請問你要跟我談什麽?!要說的話不是早就會說了嗎?拖到這個時候你不就是不想告訴我嗎?”話一出口,她全身的力氣就失盡了,靠在門邊上,“你總是把我當小朋友,以為我不懂大人的世界嗎?是,我以前不懂,可是我現在懂了,知道愛情都是騙人的,知道什麽話該信什麽話不該信了。”

他聽她發泄完,而後,竟是一笑:“那很好,說明你真的長大了。”

溫冉瞪他一眼,轉身欲走。

“好了,我不開玩笑了。”他扣住她的小臂,認真道,“你確定不要聽?”

語畢,他等待幾秒。如他所料,前麵的背影有些動搖。

“如果不想聽,也要坐下來吃完飯洗漱完再走,你這樣出去會嚇到人的。”頭發亂糟糟,眼睛下方有明顯的黑眼圈兒。

終於,溫冉瞪他一眼,縮回到房間裏,洗漱好,在飯桌前坐下。他們相安無事地吃完了一頓早飯,而後她將勺子放到一邊,擺出一副“你快說,說完我就走”的樣子。而某人卻仍舊是慢條斯理地吃著,吃完飯還刷了一把碗。

“溫冉。”就在她等得要暴走的時候,葉以禎忽然喊住她。“還記得不記得那時我們最後見麵的時候?”

“不記得了。”她嘴硬。

其實哪裏不記得了,那時的她已經收拾好行李,就等著他來接了。等了半天才等到他的電話,他自己開著車,一路匆忙地從T市回到了B市。

溫冉頓時哭笑不得:“如果你忙的話,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嘛,城際隻有半個小時誒。”

他隻是微微一笑,把她的行李放到車上送她回家。離開的時候,他向她索要一個吻當做節日福利結果被她拒絕了。

他無奈卻甘心縱容,留下一句新年快樂開車離去。

“新年快樂。”那邊是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了。可是溫冉知道,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快樂,接不到他的電話,找不到他的人。

回到了學校問遍了學院所有的人,包括吳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鼓足勇氣去了京山,去了葉宅。

葉以禎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答案,頓了一下,又一邊認真地用幹淨抹布擦碗一邊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娶了一個比他小很多歲的女孩兒,生活不算幸福。因為那個女孩兒不愛他,嫁給了他,隻是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一樣拽著。她需要那個男人的保護,卻並不需要他的愛。再後來,那個女孩兒難產去世了,我的朋友至今也還單身。”

“男人愛她嗎?”溫冉直覺著問,卻忘了問自己為什麽要聽這個故事。

“他的感情很複雜,我至今也不清楚。我隻是,老爺子不喜歡你,多半是怕我走了他的老路子。”說著他苦笑,“他從不懂我。”

溫冉卻懂了,笑了一聲:“因為老爺子不喜歡我,所以你也不喜歡了?。”

“不可能。”他講的斬釘截鐵。

正是因為不可能,所以老爺子才采取了果斷的措施,回家第一天就關了他禁閉。

“老爺子是真發狠了。”回想到這一切,葉以禎無奈一笑。

溫冉瞠目結舌,有些難以置信。

“後來我跟老爺子談判。”

“結果就是我們現在這樣嗎?”溫冉覺得有些好笑。

“不是。”他偏過頭來,自嘲的一笑,“老爺子進了醫院。被我氣得。”

溫冉沉默了幾秒,而後開口,“那葉老最後是什麽態度?”她幾乎不抱希望的問。

“我沒說服他。”話音一落,他也擦好了碗,“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怎麽不重要?”

“因為他也不會再反對。”他微笑,給出答案,溫冉被他繞的很混亂。

“你沒說服他,那他為什麽不會再反對?”

“我是沒說服他。”葉以禎說,“說服他的另有其人。”

“誰?”

“你。”

“我?!”溫冉有些不可置信反問道。

他走過來,拿下她指著自己鼻尖的手握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去過京山一次?”

她一怔,別過頭去不回答。

而他隻是低頭認真凝視著她,耐心地等著她的答案。

到最後,她的定力還是不如他。

“我,我是去過一次。”她說,有些苦澀地笑笑,“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我隻是想去看看……”

“後來呢?”他問著,握住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後來,後來我隻見到了你們家的阿姨齊嫂。她告訴我,你和葉老都不在。”她問齊嫂他們去了哪裏,齊嫂回答她三個字:不知道。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隻是她找不來一個人問。齊嫂不肯說,小叔和他的電話都沒人接,她像個迷失了航向一樣悶頭亂撞,看那架勢像是要撞得機毀人亡才能停下來——

還好林笙拉住了她。

彼時正值畢業,她一開始網投了許多份簡曆出去。陸陸續續有了回應,她也相繼參加了一些麵試,隻不過開出的條件都不算太好,她有些猶豫,工作的事便耽擱了下來了。再往後,就更別提了。

直到林笙給了她一份報名表,是T市一家中型公司在招聘財務人員,待遇還算優厚。她拿在手裏,猶豫了再猶豫,終是決定回T市工作了。

“決定了?”送她到車站,林笙再一次問她。

溫冉點點頭,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喃:“我想,做一些事情。”

這樣才不會太想他。

回過神,她忽然戒備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幹什麽?”

他笑了笑,說:“我隻是想說,那天你說的話,也是我想說的。”

她愣了愣,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說過什麽樣的話。

那天在葉宅,她問不到他的下落,在和齊嫂麵麵相覷許久後起身告辭。

走到大門口,她忽然又撐住門轉過身來有些羞赧又有些失落地對齊嫂說:“如果您要有他的消息,麻煩您替我捎句話,就說我在等著他。還有就是,我愛他。”

想起這些她忽然感覺很傷心,這種傷心有一個潛伏期,從那時埋下病根,今天終於找到了能投泄她所有委屈的出口,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現在不愛你了。”她揪著他的衣服說,“我討厭你,真的討厭你!我等你電話,我天天等你電話,我天天對著我的手機發呆它看我都快看煩了你知道嗎?”

葉以禎伸手將她緊抱在懷裏,任由她的淚水沾濕他的襯衣。摩挲著她柔軟的發頂,啞著聲音說:“冉冉,對不起……”

他曾經無數次地翻開手機,又無數次地合上。

他擔心他的小丫頭,可是又是她給了他所有的信心。

我等他,我愛他。

十四章

周二是溫太太定期複檢的日子。

溫冉本想請假陪她一起去,卻被溫太太拒絕了。

溫太太有些哭笑不得:“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你好好去上班,這段時間請假已經夠多了,小心你老板解雇了你!”

溫冉說沒關係,不過母親執意不要她陪,她隻好吃過早飯就去上班。

醫院有些遠,溫太太決定打車過去。隻是剛一出樓道口,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那裏。溫太太頓了一下,待得看清車裏的人時不由得有些驚訝。

是葉以禎。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連忙開門下車,向她走來:“伯母。”

這算是他回來之後他們第一次真正意見上的見麵了。溫太太並不清楚女兒和他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不好發表意見,所以她隻向他點了點頭:“你好。你是來見冉冉?她今天去上班了,恐怕……”

“不是,我是來見您。”葉以禎說,“今天是您複檢的日子,我送您過去吧。”

溫太太一怔:“你這麽忙,這樣麻煩你不太好吧。”

葉以禎伸手為她們打開車門:“沒關係,我今天有時間。”

實際上溫太太出院之後,他又專程去了醫院一趟,向主治醫師了解了一些情況,知道今天是複檢的日子,便吩咐助理把這天的行程空了出來。

其實他今天是想見她的。

那天在他家,她在他懷裏大哭了一場,哭完之後她反倒是鎮定了。他知道她心裏藏了許多委屈,不可能一下子原諒他,所以他也不強迫她。

走的時候他提出要送她,結果被溫小朋友虎著臉拒絕了。

小朋友有板有眼道:“你現在還處於考察期,不能要求待遇。”

於是葉教授隻好把她送到了車站,買好了票送她上車。進站之前他站在不遠處看著排隊檢票的她,偶爾她一個回頭張望的眼神都會讓他心中一軟。可等到他站在她觸目所及的地方時,溫小朋友又不搭理他了。

真是……別扭的可愛。

收回神,抬頭從後視鏡看到後座的溫太太。視線相遇,她向他點了點頭:“上次真是多虧了你。”

“伯母不用客氣,溫冉她一直很擔心您的身體。”打了轉向燈,葉以禎淡淡說道。

溫太太笑了笑:“那天恐怕嚇壞了她。”想起什麽,她問,“是她給你打的電話?”

握住方向盤的手稍稍收緊,葉以禎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打給她的。”

那天剛剛結束了一個飯局,開車正好路過她家附近。鬼使神差的,他忽然很想見她,便打了她的電話。沒想到電話剛一接通,那頭就傳來她哭得哽咽的聲音:“嗚嗚,媽媽,我媽媽……”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地他也緊張起來,便掛了電話掉頭開向小區。

溫太太聽了靜了一瞬,而後慚愧的笑笑:“我的身體不爭氣,害的孩子也跟著一起提心吊膽。”

葉以禎微笑,將車子停入了醫院的停車位,陪著溫太太向醫院走去。

主治醫師安排的是一個全麵的身體檢查,檢查過程很順利,檢查結果又顯示一切正常。不過鑒於溫太太的血壓一向不太穩,醫生還是建議她多休息。

溫太太在銀行從事的是財務工作。因為工作要求要經常保持思維清晰,所以神經總是維持在緊張狀態,長此以往,對身體健康狀況也會有一定的影響。

聽完醫囑走出醫生的辦公室,葉以禎忽然問:“伯母,您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溫太太一時有些不解:“為什麽要換工作?”

他笑著解釋:“您現在的身體已經不太適合從事這些緊張度高的工作了,不妨換一個輕鬆的試試。”

“哦,是這樣。”溫太太沉吟道,“我之前倒是沒有想過,不過聽你這麽一說倒真是要考慮考慮了。”

之前她想的最多的是養家,現在女兒也已有了工作,生活也頗穩定,她也不必這麽辛苦了。

“其實,身體為重,您辭了工作也無妨。”

“你這麽說倒讓我想起了冉冉前幾天說的話。”溫太太笑了笑,“她說她工作了,可以賺錢養我了,不願意讓我再去工作。這孩子。”

想起那孩子說這話的表情,葉以禎原本沉靜如水的眼眸微微滲出一絲笑意:“她說的有道理。”

“小葉。”

“嗯?”

溫太太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嚴肅:“找個地方,我想跟你談一談吧。”

葉以禎微怔:“好。”

早上,溫冉一來到公司就感受那份不同於往常的氣氛。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走起路來都輕快了許多,她不免好奇,連忙抓住小許問個究竟。

“BOSS說GP那邊的項目拿下來了,合同也簽好了,過兩天還會舉行聚會,溫冉你去不去呀?”

溫冉舔舔唇,想拒絕。可小許一問完壓根兒就沒給她機會說話,大手一揮:“不用問了,去,你必須得去,咱們項目部能拿上台麵的沒幾個,你可不能怯場,聽見沒?”

她還能說不嗎?苦笑一聲,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小許拖著她一起到就近的商場選購禮服。

她天生對漂亮衣服沒有太多執念,穿衣總是以寬鬆舒適為主,晚禮服之類的自然也很少穿了,除非必要場合。到商場沒半個小時,她就選了一件中規中矩的黑色晚禮服,百搭更襯她白皙的膚色,穿上總歸是沒有錯的。

小許就沒那麽簡單了,左邊一套右邊兩套的拎在手裏,一一試過,拿不定主意,便去詢問溫冉的意見。

溫冉喝一口水,笑道:“哪一件都好看,隨便選一件好了?”

小許啐她一口:“哪兒能那麽隨便。你是不知道呀,這次宴會是合作雙方一起參加的,GP的人也會來,聽說那裏多得是單身青年才俊,得趁這個機會撈個好的。”

溫冉一口水險些噴了出來,小許拿著禮服急忙向後一躲:“怎麽了?”

溫冉咳嗽幾下,啞聲問道:“你是說,GP的人也會來?”

小許有些莫名其妙,她自是不知這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隻當溫冉是高興的,“是呀,是BOSS特意邀請的,你想啊,打通這一脈,以後的事情不就好做了嘛。”

那麽,他會來嗎?溫冉咬唇想。

她現在的心情非常矛盾,說想見到他吧,卻總抑製不住有些慌亂;說不想,可是又無法無視內心隱隱的期待。

到底怎樣才算好呢?

歎一口氣,溫冉決定暫且先不想。

晚上下班回家,在公司門口跟一同下樓的小許分道揚鑣之後溫冉緩步向地鐵站走去。可惜沒等她走多遠,一輛看著紮眼的黑色卡宴就停在了她的前麵。

溫冉皺眉看著這個討人厭的攔路虎。

葉以禎探過手臂來替她打開車門,看著她鼓起的包子臉說:“上車。”

溫冉雙手插兜在原地打轉:“我要是不上呢?”

葉以禎故作苦惱地思索了一番,而後豁然一笑:“那我也沒辦法了,隻好使出殺手鐧。”

“什麽殺手鐧?”她警惕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