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溫冉已經很久不做夢了。

不過雖然不做夢了,夜夜卻總是反反複複的醒來,醒來之後又要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再次進入睡眠,哪怕睡著了也睡得極不安穩。

隻是這一夜有些奇怪。她沒有醒來,而且整整一夜她都在與過去有關的夢中掙紮往複。那是她內心深處補課碰觸的地方,柔軟脆弱的過分。

結果這一夜自然睡得更糟,早上醒來,溫冉就感覺到眼皮的沉重。她站在衛生間的那麵鏡子前看著一臉菜色的自己默默發呆,半晌,嗤笑一聲,開始洗漱化妝。

又夢見他了。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小聲說著。

辦公室裏,小許早早的就到了,正在對著電腦啃她的早餐。電腦屏幕上華泰股票交易界麵正大開著,小許最近買了股票,每天都對著走勢圖看得全神貫注。現在還不到開盤時間,小許抽空關注了一下溫冉。

“你怎麽蔫蔫的?名牌大學經濟係的畢業生溫冉小姐,請問有沒有股票推薦?”小許看著她問道,最近美股又跌了不少,國內股票市場也普遍一片綠。

溫冉一邊整理辦公桌一邊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買股票的。”實際上,類似這些風險投資之類的東西,她都不會去碰,幾乎是下意識的。

小許癟癟嘴,又轉回電腦前仔細研究。楚藺西裝革履的來到公司,整張臉容光煥發的樣子讓小許好奇,不禁問:“總監,有啥好事跟俺們分享一下唄。”

楚藺微微一笑,俯□來,隻說了一句:“今天晚上有飯局,溫冉你跟我一起去。”

溫冉愣了一下,半起身說:“跟哪邊的飯局?”

“JS銀行的,如果可以的話,公司準備跟他們談一談項目合作的事。這家銀行的譜還不算大。”

“那GP?”小許問。

楚藺露出一個苦笑:“GP那邊應該是沒戲,我們這個放在他們那裏不算一個大的合作項目,按說他們應該不會考慮太多。”

溫冉微鬆一口氣,很快卻又有些難言的失落。她揉揉自己的臉,勒令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昨晚,她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嗎?

她堅持不上車,甩了他的手照直往前走,而他則很有本事地把一輛性能極佳的卡宴開出步行的速度。就這麽僵持著,直到她忽然發足狂奔,奔上了一輛不知去向的公交車。

車上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她,而溫冉一邊喘氣一邊向外看去,正好看見葉以禎的車子打了轉向燈,拐了個彎開走了。

他沒再追她了,而她的心裏卻沒有釋然隻有惆悵。

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昨晚回到家裏她特意看了一下日曆,上麵顯示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離她離開學校已經三個月了。距離她最後一次在學校看見他,已經過去了快要四個月了。

打開相冊,藏在最後一頁的是一張畢業照。溫冉看著自己中規中矩穿著學士服的樣子,不禁想笑。才過去沒多久而已,她就已經覺得陌生了。

記得在拍畢業照的時候,吳教授曾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這張照片上少了一個人,還真是遺憾呀。”

她登時就覺得心口猛地一疼,大口大口抽氣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當然知道少了誰。

溫冉還記得最後一次跟他在一起的場景,他送她回家,站在樓下與她道別,帶著溫暖的笑意和縱容,亦或是寵溺。而她則淘氣又吝嗇地不肯給他一個吻當做新年福利。

那時的她幸福無比,怎麽會想到在那以後他會忽然不見了。

溫冉喃喃道:“怎麽就會離開呢?”亦或是,離開了怎麽就這樣回來了呢?

他絲毫未變,卻讓她手足無措。

晚上的飯局定在T市最大的一家酒店,溫冉和小許並排走了進去。小許嘖嘖舌:“公司這次真是大放血了,連這個酒店都訂的下來。”

溫冉溫和一笑,沒說話,腦子裏確實隱隱想到有一次,她與他在這家酒店的某一層,共眠一宿。

JS銀行方的代表是劉副行長。這個副行長是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握著的是走在最前麵楚藺楚總監的手,一雙精明的眼睛卻在溫冉身上滴溜溜地打轉。

溫冉有些厭煩這些職場官場上的應酬,卻還是不得不笑顏以對。她已經不是躲在象牙塔裏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生了,許多事情,不得不做。

酒過三巡,溫冉已經隱約有了醉意。隻是對座的劉副行長頻頻地向她發出舉杯邀請,她感到壓力很大。偷偷看了上司楚藺一眼,隻見他微闔一下雙眸,示意她舉起酒杯。溫冉無奈,隻得舉起酒杯喝得一滴不漏。

珍藏的波爾多紅酒,這幫衣冠禽獸已經灌了十幾瓶了,連帶著她也要喝得滿麵桃紅才應景。現在終於是撐不下去了,溫冉向楚藺遞了一個眼色,楚藺心領神會,端起酒杯說:“溫小姐剛來我們公司不久,酒量還不行,這杯我代她喝了。”

劉禿頂喝高了,忙擺手:“這杯一定要溫小姐喝。”

楚藺的臉色登時變得有點兒難看。為免太為難,溫冉笑了笑,咬牙端起最後一杯酒,踩著高跟站了起來,一口灌了下去。

飯局快要結束的時候,溫冉借口上衛生間離開了烏煙瘴氣的包廂,逃到廁所,逮著馬桶就是一陣大吐,吐得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個位。她很像破口大罵,可眼下的事實是,她糟糕的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在這樣秋末的季節了,渾身沁出層層的冷汗。

緩過來勁了,她對著鏡子補了補妝,清理一番,又走了出去。腳步還是虛浮的,她貼著牆麵走過,卻還是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她抬起頭,那個“歉”字在看清來人之後,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那人安靜地站著,隻穿了一件淺色的條紋襯衫,一雙手正有力地扶著她的小臂,眉頭微皺:“喝酒了?”

溫冉眨眨眼,沒說話。

那人以為她尚未搞清楚狀況,便傾過身來,撩了撩她的頭發。這種久違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溫冉回過神來,向後退了一步。

葉以禎的動作稍稍一頓,而後從容地收了回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拒絕地很快,“我還有飯局。”

“推掉,我送你回去。”她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看上去有多糟糕,這個樣子,還要繼續去喝酒?

溫冉凝視他幾秒,而後露齒一笑:“葉先生,飯局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推不推掉,由我上司說了算。”

葉以禎也瞅她一眼,而後挾住她的胳膊,向外走去。

“幹什麽?”溫冉怒目看著他。

某人微微一笑,“既然你執意,我們去向你上司請示,讓我送你回去——”

溫冉想掙脫,可是葉以禎卻拽著她徑直向她逃出的包廂走去。想起他的身份,溫冉頓時一陣慌張。要是讓她的上司和同事看見她跟GP的分析師糾纏在一起,後果鐵定不堪設想。

渾身一個激靈,溫冉想阻止,不過已經晚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進來的兩個人,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坐在上座的劉副行長。他哈哈大笑了兩聲,連忙越過桌子,向這邊走來。

“葉先生,幸會幸會。”他趕忙伸出手來,“你也在這邊吃飯?”

滔天的酒氣讓葉以禎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伸出手來,周全了禮節:“嗯。”

劉禿頂趕緊說道:“既然來了就得喝一杯,這邊請這邊請。”

下意識地想拒絕,可是視線掃過楚藺,他還是應了下來。用侍者拿來的一個幹淨酒杯,倒了滿滿一杯。

他端起來,唇角微彎,“隻此一杯,不成敬意。我先幹,你們隨意。”說完他一口飲下,從喉嚨到胃裏一路火辣辣的感覺,他的眉頭微微皺著

他放下酒杯,看了楚藺一眼,“楚總監,我有事先帶你的下屬離開,沒問題吧?”

楚藺回過神來,不禁問:“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楚藺立刻又被這兩人給繞暈了。溫冉瞪葉以禎一眼,而他卻微微一笑,看向楚藺:“過幾天GP就會有工作人員跟你們公司談具體的合同事宜,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此言一出,不說這三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丟下這枚炸彈的某人卻若無其事地帶著溫冉離開,溫冉想掙脫,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扣住她的力度,大得可怕。

“上車。”葉以禎打開車子副駕的門,目光沉靜地看著溫冉。可是溫冉與他相處那麽久,怎會不知他越生氣麵上就越鎮定。

“不上。”她打定主意氣他了,一雙襯了水汽的眼睛轉了幾轉,“如果我沒記錯,我昨天晚上就拒絕你了。”

他凝視著她,像在看一個生氣撒嬌的孩子一樣,忽而一笑,說:“那就算今天的。”

溫冉此時此刻討厭看到他這樣的笑容:“我今晚也打算拒絕你。”

葉以禎沒生氣,還伸手替她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袖口,雖然被她察覺後很快就要躲。他扣住她細淨的手腕,說:“那明天我會致電楚藺說合同的事我們很抱歉。”

溫冉怒瞪他:“言而無信。小人!無恥!”

葉以禎微微笑,手落在車門上,意圖很明顯。

溫冉咬咬牙,上了車,砰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車子穩穩地匯入車流。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雖是夏初,可晚上的溫度仍不算很高。一個不留神,溫冉就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葉以禎淡淡地瞥了一眼,將車窗滑了上去,而溫冉卻扭頭看向窗外,拒絕與他對視。從車窗裏她能看見他唇邊浮現出一抹輕笑,樣子依舊沉靜如水,仿佛她的任何反應都激不起他的怒意,他已經成熟穩重的讓她仰望了。

車子安穩地停在她家樓下,整條路走下來順理成章,路線他還記得很清楚。溫冉微哂,打開車門下車,忽然想起什麽,她扭頭微微一笑:“謝謝你送我回家,葉先生。”

他微微一頓,隨後偏過頭來,淡淡地看著她:“溫冉?”

她心一提,麵上卻依舊鎮定:“有事嗎,葉先生?”

這種刻意的疏遠他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眉頭微微一皺,瞬間鬆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他原打算今晚跟她談談,把事情說清楚。可是把她從酒店領出來之後卻發現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她醉了酒,生了氣恐怕也聽不下去,還是先送回家。

談什麽?談談他消失這麽久以來她的感想?溫冉頓覺好笑,開始炸毛:“葉先生,要是談合同的話,我有時間,其他事一概免談。”

說完轉身上樓,高跟鞋噠噠地猜得很有氣勢,卻讓被拋在身後的人微彎了唇角。

不見她四個月,小朋友竟然忽然長大了。

溫冉氣憤憤地關上門,動靜之大把在客廳看電視的溫太太嚇了一跳。她去掉老花鏡,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怎麽了?”走近了,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兒,不免皺眉,“今晚又陪老板去應酬了?”

“嗯。”溫冉悶悶應了一聲,提不起勁來。

“快去洗洗,一身酒味兒聞得我頭暈。”

溫冉嗯了一聲,匆匆地淋了一個澡出來,站在臥室的鏡子前折騰自己的頭發。溫太太端了一杯牛奶進來,順手拿過了她手中的毛巾。於是溫冉就躺在**,享受母親柔軟的按摩手法以緩解頭部的隱隱作痛。

“冉冉,媽媽跟你說件事情。”

“說吧。”

“今天你大伯母打電話過來,說下個星期是老爺子七十八歲的壽辰,要我們過去……”溫太太話未說完,手下的腦袋就動了動,一雙明亮的眼睛向上翻著看著她:“大伯母的意思是,讓我們都過去?您,和我?”

母親含笑點點頭,笑容中透著一絲寬慰。

溫冉一把從床頭坐起:“這麽說,爺爺是準備接受您了?”見母親點點頭,溫冉不禁激動地抱住了她,“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傻丫頭!”溫太太推開了她,卻掩也掩不住臉上的笑容。

拖這個好消息的福,溫冉這一夜睡得還算不錯。

不過第二天一上班,溫冉就察覺到楚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強自鎮定地走回到座位上,不一會兒就接到了楚總監的內線電話,找她有事要談。

“這是今天早晨T市的GP分部傳過來的合同,你要不要看一下?”

溫冉頓時詫異萬分:“總監,你確定,要我過目?”

楚藺苦笑,才問:“其實我更想知道,我們是怎麽拿下這份合同的。”

溫冉囧,她比他更想知道,在GP的眾多客戶中他們絕對算不上財力雄厚的那一位,能夠拿到這份合同確實超乎她的意料。

會是他有意放水嗎?溫冉咬唇想。

“昨晚,你跟葉先生?”楚藺試探的問,對上溫冉一雙明亮亮的眼睛時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隱私,隻是我想,那可能跟我手中這份合同有關。”

他其實存了私心的,莫名地想要知道,她跟他的關係。

溫冉微怔,而後說道:“我們確實認識。不過除了上次跟您一塊兒去GP分部參加談判,我從未在他麵前提起過這個項目合同。事實上……”頓了頓,她迎上他期待的眼神,並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麵了。那次見麵,也很突然。”

原來如此。楚藺放鬆地想。

在她快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楚藺又忽然叫住了她:“溫冉。”

“嗯?”她疑惑地回頭。

隻見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可能會讓你覺得突兀,但是我想問,你有男朋友嗎?”

溫冉一頓,愣在當場。

“其實你可以實話實說,告訴他你有一個男朋友。隻不過他不見了一段時間而已。”

餐廳,溫冉一邊吃意粉一邊聽對麵的男人說道,她抽空抬頭瞪了他一眼,而後繼續吃。

“或者,你可以告訴他,你有個代男朋友,我。”男人繼續說道,嘴角微微彎起一個笑。

溫冉終於不堪其擾,放下了叉子:“趙少校,人民解放軍都像你這麽流氓嗎?”

趙洧川眨眨眼:“我哪兒有,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

一句話,戳到了溫冉的爆點。

記憶又回到四五月份的時候,那時候她剛畢業,因為工作的事忙得頭緒全無,簡曆也是在林笙的幫助下投出去的,接到公司人事部打來的麵試電話時還有些暈暈乎乎。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怎麽進這家公司的。

更讓她手足無措的是,喬雨芬打來的那通電話。

電話裏伯母讓她把男朋友帶回家一趟。這裏的家,是指溫宅。

溫冉大驚,而後在電話這頭支支吾吾:“伯,伯母……我……”

“怎麽,不方便嗎?”喬雨芬問,“主要是老爺子知道了,想要見見。”

是爺爺要見,這還讓她如何拒絕?隻是,她又去哪裏找他呢?望著天空,溫冉橫生出一種沉入穀底的無助感與沮喪。

最後,無奈之下還是找了趙洧川幫忙。這人出乎意料地好說話,他在答應之前拋給她一個問題:“我答應你沒問題,隻是你想清楚了怎麽圓這個謊嗎?”

溫冉被他問的一愣,而後很快做出回答:“我沒辦法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講,目前唯一拿的出手還能讓爺爺滿意的人,也就隻有這一個了。

大伯母喬雨芬是事先知道她男朋友身份的人,看到了趙洧川也不免驚訝,反應過來,也不戳穿。這是她和老爺子都滿意的人,若是他們能在一起,豈不比一場師生戀要來得好。

就這樣瞞了過去了,用趙少校的話說,溫冉欠了他一份大人情,要是找到他“葉叔”,得全數討回來。

“溫冉,現在還沒有葉叔的消息嗎?”趙洧川扒拉著麵前那盤意粉,一口未動。

“有了。”她答得幹脆,末了咬著叉子想想,“不過還不如沒有。”

趙洧川淡淡一笑,倒是不算驚訝:“為什麽?”

為什麽?溫冉也問自己,為什麽她會是這種感覺呢?總感覺那個人一點都沒變,處變不驚,哪怕無聲無息地消失那麽久,再次出現還能跟沒事兒一樣,要跟她談談?

好像她擔心這麽久,就像一場空一樣。擔心是沒了,心裏也變得空落落的了。

回過神來,她看著一身便裝的趙洧川:“呃,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麽忽然來T市了?”

趙洧川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

前段時間他所在的團一直在大草原上搞演習,好不容易演習結束,他休了個假回到B市,跟父親一起去拜訪溫老爺子。席間,溫老爺子和藹地問起了他跟溫冉的近況,並溫和的“指示”道,溫冉現在在T市工作,比較忙,他有時間的話就來看看她。

溫冉:“看來我爺爺還挺關心我的。”

“錯。”趙洧川含笑說,“他隻是怕你嫁不出去而已。”

溫冉立刻怒視。

出了飯店趙洧川去取車,送她回公司,然後自己回B市,並上報老將軍,探親任務完成。

這幾天T市的天氣很詭異,連續降溫,溫冉穿著一件長袖西裝外套站在門口等著,隻見不遠處開來了一輛黑色的車子,有點兒眼熟,仔細看,卻不是趙洧川的車子。

她不禁想笑了,怎麽有些人能一下子消失那麽久,又能一下子這麽頻繁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她看著一身西裝的他,微笑:“葉先生中午好,您也來這邊吃飯。”

他掀眸,淡淡的應了一聲,“吃飯了嗎?”

“吃過了。”

“再陪我吃一點。”

接的還真是順口,溫冉努力維持微笑:“不好意思葉先生,我說我吃過了”語氣裏隱隱有了怒意。

他的唇角不禁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笑意昭彰:“我知道了。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不用麻煩葉先——”

“生”字還未出口,溫冉就被某人忽然攔腰一抱,她即刻怔住,睜大眼睛看著他:“溫冉,不許再這麽稱呼我。”表情柔和,語氣警告意味卻十足。

他不喜歡這種刻意的疏遠,她知道。隻是現在她在賭氣,在生氣,當然不會按她的意思走。

老遠看見趙洧川把車停在路邊在看好戲,她眼睛一轉,說道:“好吧,但是葉——教授,你可不可以鬆手,我男朋友在看。”

葉以禎微一失神,手中的力道鬆了下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而溫冉趁這個機會趕緊掙脫,向趙洧川的車子跑去。上了車,她大呼一口氣:“趕,趕緊走!”

趙洧川一秒也不停頓地將車子開遠:“溫小姐,我現在腦子裏隻有三個字。”

溫冉看他一眼,“什,什麽?”

“我完了。”

趙洧川苦笑,同一時間想起曾經有一次,葉老將軍過大壽,父親與他一起去京山祝壽。在那裏,他意外地見到葉以禎,這個隻從葉老嘴中聽說過,卻從未謀過麵的人。

席間,他坐在自己旁邊,輕聲問:“認識溫冉嗎?”

他大驚,“認識。”

“熟嗎?”

“不是很熟。”他笑,“不過彼此家裏都希望我們能夠進一步發展。”

他也微笑,而後淡淡的說:“現在這種程度就好。”

“嗯?”他有些不懂,而葉以禎隻是微笑。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葉以禎,正在不動聲色地消滅情敵。都說戀愛會讓人智商變低,於他,卻不盡然。

周三是溫老爺子七十八歲的壽辰,溫冉提前請好了假跟溫太太一起回B市。

出發那天,溫冉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完畢之後還做了兩人的早飯。可是坐在餐桌旁等待良久,母親還是沒有出來,溫冉不禁快步走到母親的房間前敲了敲門。推門而入,母親正站在鏡子前,一見溫冉,忙招呼她過來。

“怎麽了?”

溫太太有些發愁:“快來幫我挑幾件衣服,我不知道穿什麽好了。”

溫冉垂眉看著鋪了一整張床都是的衣服,撲哧笑了:“媽,您是不是有些緊張啊?”

溫太太抬手打了她一下,神色赧然:“還敢笑話你媽,找打!”

溫冉連連告饒,挑選了一件衣服交給她。溫太太換上,對著鏡子理了理稍顯淩亂的頭發。她問溫冉:“還行麽?”問完竟有些不放心的拉了拉衣服的下擺。

溫冉看著母親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的表情,鼻間不由得有些酸楚,她枕在母親的肩頭,與她一起看著鏡子裏的人:“好看,媽媽您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一看就是個傻丫頭,還有這樣誇媽媽的。”溫太太失笑,看著女兒俏似丈夫的那張臉,溫太太不禁慨歎一聲,“若是你爸爸還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是最高興的一個。”

溫冉察覺到母親話中的苦澀,吸了口氣,安慰她:“會的,他會知道的。”

溫太太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臉。

到了溫宅,溫冉意外地在門外發現了趙洧川的車子,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溫冉不由自主地誒呀了一聲。

溫太太停住腳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溫冉指指那輛黑色的車:“趙洧川怎麽也來了?”

溫太太也循聲望去,末了,歎了口氣。溫冉找趙洧川幫忙的事情溫太太是知道個大概的,當初她就不甚讚同。一是因為這在她看來有些滑稽,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真正喜歡的是誰。感情的事有時候不能太認真,可是也不能太過敷衍,這樣下去對這兩人都不好。

“冉冉。”

“嗯?”

“小葉,回來了嗎?”

“嗯。”

溫太太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溫冉竟然給了肯定的回答,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女兒,認真地確認一遍:“真回來了?”

“回來了。”溫冉笑笑,顯得有些勉強,“媽,今天先不談這件事,我們進去吧。”

“好吧。”溫太太打住不再過問了。

大伯母喬雨芬正在院子裏等著她們,同時站在她身邊的是一早就來的趙洧川。趙少校今天穿了一身便裝,看上去風采絲毫不減。

見她們進門,喬雨芬便笑著向她們迎來:“弟妹你終於來了。”

溫太太笑了笑:“是的,好久沒過來了。”

自從帶著溫冉在這個家門口前挨了那一巴掌之後,她就不怎麽過來了。她雖然家境貧寒,可到底還受過高等教育,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人,自然有一份屬於自己的驕傲。

趁著母親和大伯母在門口寒暄,溫冉一把把趙洧川扯了過來,壓低聲音問:“你怎麽過來了?”

趙少校特顯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老爺子下命令,說讓我代他來給你爺爺過壽。”

“就這麽簡單?”溫冉有些不信。

“不然呢?”趙洧川笑笑,“難道你以為我特意來友情客串你男朋友的?”

她還真是這麽以為的!不過溫冉當然不會這麽說,末了,瞪了他一眼。

喬雨芬的笑聲傳了過來:“你看,溫冉跟洧川的感情發展的不錯,一見麵就舍不得撒手了。”

說著,視線落在了溫冉扯著趙洧川衣袖的手上。溫冉臉一紅,忙收回手來。

趙洧川微微向溫太太鞠了個躬,溫太太隻是淡淡一笑,並未多說什麽。

走進客廳的時候溫遠正好從樓上扶著爺爺下來,看見溫冉激動不已,可礙於爺爺在場,沒敢太放肆,隻好衝溫冉擠了擠眼睛。溫冉了悟地點點頭,跟在爺爺身後向餐廳走去。

溫老爺子這次壽辰請的人很少。除了遠在國外的長孫和小叔之外,家裏的人是基本上都到齊了。可以說這次生日過的極為低調,用他自己的話說範圍已經縮小到了家宴的程度。

家宴?溫冉抬頭看著對麵的趙洧川,而趙少校正拿“不關我事”的表情看著她。

撲哧一聲,溫冉就笑了,這在溫家的餐桌上可以說是一個不合規矩的行為

溫太太不著痕跡地瞥了溫冉一眼,遞過去一個盒子。老爺子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套英國骨瓷茶具。

溫太太笑著說:“這是去年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老爺子您見慣好東西了,我也不知道送什麽好,隻知道您愛喝茶,就帶了這一套過來。”

老爺子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費心了。”

這一來一往雖略顯生疏,但是在溫冉看來卻是母親與爺爺關係的一大進步。他們以前總是針鋒相對,傷害彼此的同時又困擾自己。如果早像現在這樣放低架子該多好,說不定,父親會一直活到現在呢。

想到這裏,溫冉的眼眶就忍不住潮了。對上趙洧川詢問的眼神,她微笑著搖了搖頭。

飯後老爺子按時午睡去了。

趁著大家在樓下閑談,溫太太把溫冉叫到了樓上溫遠的房間。

“怎麽了媽?”溫冉有些詫異。

溫太太一把拉著她的手在床前坐下:“媽媽問你,你喜不喜歡趙洧川?”

溫冉一時怔愣:“您忽然說這個幹什麽?”

溫太太有些著急:“你個傻孩子,到現在還看不懂你爺爺的意思嗎?今天午宴,明明有趙洧川這個外人在場你爺爺還說家宴兩個字,這意思還不明顯嗎?這趟叫我們過來,恐怕不會是過生日這麽簡單的一件事了,指不定等他醒來,就要找我談你們倆的事。”

溫冉從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得吃了一驚。

溫太太握住她冰涼的手:“冉冉,告訴媽媽。”

溫冉看著母親,一時間有些難以開口。望著窗外的陽光,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壓低聲音,有些暗啞地開口:“媽媽,您都知道的。”

溫太太看著她,良久,說:“冉冉,想聽聽媽媽的意見嗎?”

“嗯,您說。”

“趙洧川是個好孩子,我能看得出來”溫太太說,“但是冉冉你喜歡誰,我也清楚。”

溫冉抬頭看著母親,有些不解。

溫太太歎一口氣:“隻是冉冉,關鍵問題是你拒絕了趙洧川之後,你怎麽辦?小葉,小葉他跟你會如何,你想過嗎?”

溫冉被問愣住了。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在麵對其他追求她的男人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排斥,要拒絕。從來沒有想過,再拒絕這些人之後,她會和他怎樣。

“媽媽,我沒想過。”溫冉說,“但是,我喜歡的人,隻有他一個。”即便是到現在,也如此。

溫太太對這個答案也是意料之中,她的女兒與她的丈夫一樣倔強。不一樣的是,她的女兒要比她的丈夫勇敢一點。

幸福,有時候差的真是隻是這一點點的勇敢。

溫太太摸摸女兒的頭發,說:“媽媽知道了。”

果然,老爺子醒了之後就把母親叫到了書房。

溫冉不願意下去麵對喬雨芬的拷問,便把溫遠叫了上來和她一起在房間窩著,同她一起上來的還有趙洧川。

見他拿著車鑰匙,溫冉不禁問:“你準備走了?”

“嗯,上來跟你說一聲。”趙洧川說,“我的休假時間結束了,明天就應該歸隊。”

“喔。”溫冉應了一聲,“那你好走。”

趙洧川笑笑,忽然歎了口氣:“我看這架勢,指不定哪天還得回來呢。”

溫冉怒瞪他一眼。

趙洧川收斂了笑,認真地看著她:“溫冉,記得你曾經找我幫忙的時候我問過你的一句話嗎?”

“記得。”他問她,這個謊一旦撒下來,要怎麽圓?

“記得就好。”他說,“如果圓不了,我是說如果,咱就不圓了。”

“嗯?”她猶是有些不解。

趙洧川笑了笑,“咱就把它變成現實。”

溫冉一怔,領悟了他的意思之後又有些感動。

“哎,趙少校也是個好人啊!”等溫冉關上門,溫遠躺在**重重一歎。

溫冉瞥了她一眼,挨著她躺下,盯著天花板走著神。忽然溫遠湊了過來,拽著她問:“姐,你為什麽不跟趙洧川在一起啊?多好的這樣。”

她是知道溫冉和趙洧川交往內幕的僅有的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就是她的母親了。

溫冉隻是動動身子,低聲說了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個老師?”

“嗯,你怎麽知道?”溫冉從未記得自己在她麵前提起過。

“我偷聽我媽跟我爸說話聽來的。”溫遠眨眨眼。

溫冉頓時一驚:“大伯父也知道了?”

溫遠拉她躺下:“你呀,你就瞞吧。不過你放心,我爸跟我媽商量好不給爺爺說的。爺爺的脾氣什麽樣,家裏誰不知道。”

溫冉這才又躺下,溫遠纏著她:“姐,跟我說說你們倆吧,我自從聽說之後特想聽你講。”

溫冉斜她一眼:“沒空。”

“說說嘛。”溫遠繼續纏。

溫冉瞥她一眼:“沒什麽好說的。”

溫遠不信:“姐你太不夠意思了,我有什麽事兒都告訴你,如今輪到你了什麽都瞞著我。”說著背過身去,不理她了。

這小丫頭,還鬧別扭了?

溫冉失笑:“好啦,其實真沒什麽好說的。他,你或許也認識的。”

“我認識?”溫遠又迅速轉過身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唔,他是我的老師,也是小叔的同事。”

“他的名字是什麽?”

“葉以禎。”溫冉有些遲疑的說,果然溫遠聽完沉默三秒登時就尖叫了。

“葉叔?!”

溫冉趕緊去捂溫遠的嘴巴:“小聲點兒,被爺爺聽到你負責!”

溫遠立馬搖頭,可等溫冉鬆了手又忍不住感歎了:“真是奇妙的緣分啊。”

緣分嗎?

溫冉偏過頭苦笑,想起什麽,她忽然轉身問溫遠,“誒,對了,小叔今天怎麽沒有來?”

溫遠歎一口氣:“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答案讓溫冉有些意外,“怎麽,家裏跟他最親的人不是你嗎?”

“謬讚了。”溫遠嘟囔一聲,“實際上,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小叔了,從車禍痊愈出院開始,就沒再見過他了。算一算,有四個月了吧。”

“這,這……”溫冉不禁啞然。

“怎麽了?”溫遠側過頭來看她。

溫冉失笑地搖搖頭:“沒什麽。”

隻是覺得,她們姐妹兩,也太同命相憐了。

說到堵心的話題了,姐妹兩人沉默了下來。

就在溫冉昏昏然要睡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爆裂聲。辨出那聲音是從書房傳出來的,溫冉慌忙起身,向書房跑去。

書房的門大開著,喬雨芬比她先一步趕到,攔著她不讓她進去。

“冉冉,先別進,先別進……”

“發生了什麽事?您讓我進去……”

“冉冉……”

“讓她進來!”溫老爺子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喬雨芬這才不攔她。

剛進門,溫冉就被裏麵的情景嚇了一跳。母親帶來的骨瓷茶具全被掃落到了地上,變成了碎片。溫冉瞠目之餘,迅速看向母親。

溫太太正一手捂住胸口,同她一樣,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爺爺則是伸手指著她,怒氣昭彰:“你在把你剛剛在我麵前說的話說一遍!”

溫太太麵色有些白,像是喘不上來氣。溫冉伸手扶住她,卻被她推開:“我說,我女兒不願意的,我死也不會強迫她!”

“那你就讓她步你的後塵!找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後悔一輩子!”老爺子怒吼,“你毀了我兒子一輩子不說,你還想毀了他唯一的女兒,我告訴你,沒門!”

“到底是誰毀了行潤?若不是您老頑固,我們就在一起了……”溫太太沒有力氣了,聲音也變得暗啞,“他不會死,他會好好的活著……”

“你!”老爺子氣得掀起了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他怒目看著恪住他手掌的溫冉。

溫冉的表情沒有驚慌,但是她的眼圈卻紅了:“爺爺,結不結婚或者說跟誰結婚,我媽不能替我決定。”

老爺子稍稍平穩了怒氣:“那就聽我的。”

溫冉看著他,忽而笑了笑:“您,也不能替我決定。”眼見著老爺子又有發火的趨勢,溫冉再度開口,“我長大了,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您打我或者打我的媽媽。不管有意無意,我都不會讓您再給我們添任何傷口!”

溫老爺子睜大眼睛看她,眼睛裏有著抑製不住的怒火。溫冉曾經很怕這雙眼睛的主人,他帶給她很多痛苦。可是現在她發現,這些痛苦她們完全沒有必要去承受,她想,讓自己過得快樂一些。

溫冉轉過頭對母親說:“媽媽,我們走吧。”

溫太太濕著眼睛看向她,啞聲道:“好。”

趕了最後一班城際回到了T市的家中時溫冉和母親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是溫冉還是強撐著把母親扶到了沙發邊,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泡泡腳。母親今天難得的穿了一雙高跟鞋,勞累了一天,必定要難受。

溫太太微微睜開眼,看著女兒,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

溫冉一邊洗著一邊吸氣,努力忽略到鼻間的酸楚。隻是母親的動作愈發溫柔,她越是忍不住,直到淚水啪嗒啪嗒地落下,落在母親的腳脖上。

“冉冉,別哭,媽媽沒事兒。”

“嗯。”她應了一聲,“我沒哭,我隻是有點兒感冒了,鼻子不舒服。”

“好,好。”溫太太笑笑,“今天的天氣就是冷,我也有點兒感冒了,你扶我進屋躺躺?”

“嗯。”

溫冉替母親擦幹腳,扶著她向屋內走去。她照顧著母親躺上床,替她掖好了被角:“媽媽,您先躺會兒,我去煮點兒梨水,我們都喝點兒。”

“好。”溫太太笑笑,溫冉帶上門走了出去。

家裏沒有梨了,溫冉沉吟片刻,拿了錢包出門去了小區門口賣水果的大伯那裏買了幾個回來。隻是剛打開門,就聽見從母親房間裏傳來的輕微嗚咽聲,很壓抑,卻讓她聽得很清楚。

溫冉一下子緊張起來,想去開母親的門,卻發現門從裏麵反鎖了。

她一邊去找鑰匙一邊告訴自己別慌,可找了一圈兒發現鑰匙被反鎖在母親的房間裏時就亂了分寸。

她用力地敲母親的門:“媽媽!媽媽!你把門開開!開開!”

裏麵的人沒有了回應,溫冉折身去找能撬門的工具,一邊撬門一邊喊道:“媽媽,媽媽你把門開開!”

越喊越害怕,因為母親的哭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爬上心間,她從頭到尾感覺到一股怖人的冰涼。

直到包裏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握緊手機,看到了屏幕上不斷跳躍的兩個字——老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