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果然如孟新凱所料,回到家裏,等著周明明的,是一場三堂會審。

周明明是懷著一肚子沮喪離開孟家的,心情難免失落。這種低迷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家,以致於他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進門的時候一點也沒注意到母親舒俏給他的眼神,直直往裏走,直到被人叫住,才看清楚客廳裏坐的人,頓時嚇了一大跳。他爺爺周正民,他爸周繼坤,和他媽舒俏居然都在!

周明明倒吸一口氣,想裝作沒他這個人一樣溜了,結果腳步還沒挪開,這企圖就被周繼坤給發現了。他放下茶杯,眉毛一沉:“周明明,你小子給我滾回來!”

周明明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在舒俏旁邊坐下了,跟長輩們挨個打了個招呼,做出一副十分乖覺的樣子。

周繼坤看著兒子,問他:“怎麽這麽晚回來,又跑到哪兒浪了?”

這是既上次在醫院之後周明明第二次見到周繼坤,想起那晚父親對他恨聲痛斥的樣子和那幾乎想剮了他的眼神,周明明不寒而栗,打了個冷顫,往舒俏那邊靠了靠。

舒俏一直寶貝兒子,見他被嚇破膽的樣子,難免護犢。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看你說的,什麽叫浪?有這麽說自己兒子的?”

“一天到晚不幹正經事,我這麽說還委屈他了?”看著兒子縮頭縮腦的樣子,周繼坤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你,把他慣成什麽樣了,唯唯諾諾,沒一點軍人樣。”

舒俏一聽這也不高興了:“這兵是你讓他當的,我可沒同意!”

“你說什麽——”

眼瞧著父母要當著爺爺的麵兒吵起來,周明明不耐煩地說:“哪兒也沒去,我提了點東西,上孟家道歉去了。”

提起這點周繼坤就來氣,但一想兒子這麽做倒也是應該的,哼一聲,說:“算你還懂點事兒。”

話說到這裏,老爺子周正民也輕輕搭腔了:“明明,我聽你爸說起你這事兒了,這回是你做的不對。”他用拐杖點了點地,“這喜歡女孩子沒錯,就怕你用錯了方法,反倒得不償失。再怎麽著,也不能因為這種事情打架,以後可得引以為戒,別做那種讓別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嗎?”

周正民的話一出,周繼坤和舒俏的臉色都不太自然。怕老爺子生氣,他們誰也沒敢把實情告訴他,但又自知瞞不住,隻得含糊地說是因為一個女孩子跟別人打架。老爺子聽了,自然也就沒怎麽動怒。

爺爺的話,算是說進周明明心裏去了,他猛點頭:“爺爺,我這次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喜歡她,長這麽大還從沒遇見這麽讓我喜歡的女孩兒,掏心掏肺地喜歡,隻想著她一個人。”

舒俏在一旁歎一口氣,這個傻兒子,說話也不怕人笑話。

果然,周明明坦誠的態度逗笑了老爺子,他回頭跟周繼坤說:“你這兒子跟你一樣,年紀輕輕,倒是個癡情種。”

周繼坤雖不喜兒子這麽沉迷於兒女情長,但見兒子這副樣子少有,也知道他這回是認真的。他鬆了口風,說:“你也到了該考慮個人問題的時候,這事兒我跟你媽都不會插手,但如果再鬧出什麽事,我就是打斷你的腿也斷不讓你出去給我丟人!”

周明明哪敢有什麽二話,他垂頭喪氣:“我哪還敢亂來,她現在根本就不理我。”

這孩子氣的抱怨逗笑了在場所有人,連周繼坤的臉上都有了一絲笑紋。舒俏心裏算是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事兒在丈夫那裏算是過去了。瞅準時機,她連忙說:“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吃飯吧?”看著丈夫,她又問,“老三今天有空回來嗎?”

周繼坤不防妻子突然提到這一茬,想了想,說:“前幾天在總參大院見著他一回,瞧著挺忙的,今兒也沒打電話來,估計是回不來了。”打量了眼父親的神色,他低聲問,“爸,咱們先吃?”

周正民點了點頭,一句話未說,任由兒子攙扶起來。而逃過一劫本該慶幸的周明明,卻是愣住了。

難怪下意識裏一直覺得仿佛遺忘了什麽事兒,原來是三叔,是他三叔!自從上次在歌舞團大院門口那麵後,他就沒再見過他三叔,說好的招呼也忘了打。周明明一驚,他連忙拉住走在最後的母親,壓低聲音問她:“媽,我三叔回來住嗎?”

舒俏斜他一眼:“你三叔幾時在家住過?他住國防科工委大院那套房子,東西都在那兒,懶得往回搬了。”

“那我三叔這回回來不走了?”

“聽你爸的意思,應該是調回來了。”

周明明使勁抓了抓頭發,想起那天他在車裏看向他們的眼神,一摸腦門,覺得有點壞菜。

因為長輩都在家,周明明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待了兩天,沒敢再出去。周一下午,坐父親的車,被周副司令員親自押回了部隊。經過八一劇場時還頗有些惆悵,因為他原本打算等父親走了來這兒看孟憲的節目。

今天是歌舞團慰問演出的日子,此時此刻,八一劇場的後台十分熱鬧。距離晚上的演出,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地準備中。孟憲正對鏡化著妝,順便聽著其他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心情略有些局促不安。昨天最後一次彩排的時候,她表現的並沒有讓金鶴滿意。而就在前天,彭佳來練功房找她,告訴了她陳茂安要調走的消息。孟憲一時有些恍然,這兩天都在想這件事,排練起來也不那麽全神貫注了,此刻要上台,還真有些心虛。

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打氣,孟憲看著鏡子,一邊往臉上撲粉,一邊在心裏默默過著舞步。不多時,唐曉靜突然從外麵小跑著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把她給聽愣了。她怔怔的看著唐曉靜,刷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問她:“真的?”

這一聲響驚動了化妝間裏的不少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唐曉靜在心裏默念了句祖宗,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楊政委說讓你去一趟,可能是有什麽事找你吧。”

孟憲抿了抿唇,直視著唐曉靜的眼睛,見她同樣堅定地回望自己,終於鬆了口:“那我去看看。”

唐曉靜沒說話,領著她就往回走,找著一個小門,打開讓她從這裏出去。孟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從小門下了樓梯,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唐曉靜說的地方,卻沒見到人。心裏正焦灼著,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一個瘦高挺拔的人從圓柏後走了出來。那人,正是陳茂安。

孟憲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倒是陳茂安,看著她,淺淺一笑:“孟憲,好久不見。”

像是針紮了神經末梢一下,孟憲感覺到一絲刺痛,她回過神來,看著他,勉強一笑:“好久不見。”

“你……”

“你……”

兩人對視幾秒,幾乎又是同時開口,同時停住。麵麵相覷之後,陳茂安半紅著臉,說:“你先說。”

孟憲有些不好意思,她微低著頭,沒有正視他。

“我聽彭佳說,你調走了。”

“是,我調到軍分區了,部隊大院就在城東,離這兒不遠。”

“是因為我嗎?”孟憲小心翼翼地問道。

陳茂安沉默片刻:“是,也不是。”他想了想,說,“我其實早就不想在歌舞團待了,借這個契機調動了也挺好。”

孟憲抬起頭,猶豫了下,問出:“為什麽那天見麵的時候不告訴我?”

陳茂安笑了笑,眉眼溫和地說:“你那天是來跟我道謝的,我要說了這個,你肯定又要胡思亂想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孟憲莫名地有些難受。忽然就什麽也不想再問了,她露出一個微笑:“我聽他們說,你現在在軍分區宣傳科。”

“是的。”

“那裏適合你,你筆頭功夫好。”

“我在那兒也不光要寫東西,還得出任務。”陳茂安笑著舉了舉脖子裏挎的相機,“這次有機會來這裏,就是帶著任務來的。”

孟憲靦腆一笑:“那你會不會拍下我們的演出?”

陳茂安眼神有種隱忍的溫柔:“當然。”

孟憲被他的目光注視,仿佛心底劃過一道激流。兩人對視片刻,又很不自然地挪開。

演出在即,留給兩人聊天的時間並不多,聊了一會兒,便不得不道別。

“我得走了。”孟憲滿是歉意地看他一眼。

陳茂安看了眼表,笑說:“也到時間了,祝你演出順利。”

孟憲微微抿唇,向他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陳茂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裏湧上來一陣沉重感。一時衝動,他叫了孟憲的名字,趁她回過頭的時候,舉起相機一拍。

“等照片洗出來,我拿給你。”他晃著相機說。

孟憲臉紅的發燙,她什麽也沒說,轉過身跑開了,一氣跑回後台,等停下來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得極快。

這天,孟憲的演出出奇地順利,水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排練都要高,贏得滿堂喝彩。這天,金鶴也很高興,當眾重點表揚了孟憲。也是這一天,因意外而牽扯到一起的孟憲和陳茂安,越走越近。

孟憲是在演出結束幾天之後接到的陳茂安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告訴她,照片洗出來了,想當麵給她看看,問她周六有沒有時間。這就相當於約她見麵了,而且是與之前兩次性質不太相同的見麵,孟憲一時愣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曉靜聽說後,被逗得直樂:“你們兩個還挺有意思的,多大了,還玩兒純情?”

孟憲沒太明白她的意思:“什麽玩兒純情?”

“有意思就直接說唄,還拐彎抹角照片來照片去的。陳茂安也是,一個大男人,說句喜歡能掉塊肉是怎麽著。”

孟憲被她這話嚇的差點兒從把杆上歪下來,臉頰緋紅地瞪過去:“瞎說什麽呢,哪裏就喜歡了。我們——我們是朋友。”

“這話也就你自己信了。”唐曉靜嗤笑,“是朋友會不怕影響地幫你?是朋友會提起你的名字就臉紅?是朋友會大老遠跑來隻為跟你說幾句話拍張照片?”

孟憲臉更紅了,覺得跟她說不清楚。

“那天他來……主要也是因為工作。”想來想去,就解釋了這一句。

唐曉靜笑的前俯後仰的,而後捏捏孟憲的臉,說:“憲憲,你真可愛。”

孟憲卻沉默了。過了會兒,忽然說:“其實,我也想過,那天他為什麽會來幫我,而且——”

“而且還把周明明打的那麽狠。”

孟憲掩不住驚訝地看過去。

唐曉靜眨眨眼,說:“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頓了下,她忽然很感興趣地問,“你說你們是高中同學,上學的時候熟嗎?”

孟憲搖搖頭。

“他跟你說話的次數多嗎?”

孟憲搖搖頭。

“這不就結了。”唐曉靜瀟灑地把腿從把杆上收了下來,做總結陳詞道,“他一定是對你有好感,而且不敢表達出來。”

孟憲:“……”

真的,是這樣?

因為唐曉靜的話,孟憲心裏本來傾向去見麵的念頭,又有些動搖了。

而就在這個猶豫的當口,演出任務就下來了。金鶴親自宣布的消息,說是總政那邊要從舞蹈隊裏借調一批人過去協助演出。語氣雖然輕描淡寫,但從她的話中可以聽出,對這個任務還是很重視的。

命令一下,孟憲意識到可能無法跟陳茂安見麵了,就打了個電話給他。陳茂安並不介意,預祝她演出順利後,又約她演出結束後再見。聽著他溫和的語氣,孟憲終於紅著臉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