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家裏待了一個多星期,周日的傍晚,孟憲接到隊長的電話,讓她回團裏,準備排練演出。

橫亙在她心裏那塊兒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孟憲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了下就回了歌舞團。原本心裏還惴惴的,但路上遇見了幾個熟人,見她們跟她說話打招呼時跟平常並沒有什麽不同,孟憲才略略放了心。

回到宿舍時,隻有班長唐曉靜一個人在。見著孟憲,她驚喜的不得了。

“回來啦,憲憲!”放下梳子,她走到孟憲麵前,仔細打量她一番,小聲問,“沒什麽事了吧?”

孟憲點了點頭:“都解決了。”

“那就好。”唐曉靜由衷地替她開心,“你是不是去見過周明明了?”

“你怎麽知道的?”

唐曉靜笑了笑,說:“你回來之前,團裏專門下了指示,說讓大家私下不要再談論你這件事了。所以我猜,周家那邊肯定是跟團裏通過氣了。”

孟憲苦笑一聲,說:“安排的還挺周到。”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對象是她,她幾乎要感激周家了。

“好了,別再去想了。”唐曉靜安慰她,“我說句不好聽的,就目前的情況看,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你想沒想過,如果他們一口咬定是你勾引的周明明來撇清自己,那你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說的是。”良久,孟憲輕輕歎了一口氣。

“所以說,你想開點,別不高興了。等風頭過去了,大家就都忘了,啊。”

“我沒事兒。”孟憲抿唇一笑,笑的有些勉強,“我就是……有些擔心陳茂安,他來了嗎?”她小聲問道。

“還沒有。”唐曉靜說著,怕她擔心,又寬慰她道,“不過也沒聽到團裏要處罰他的消息,應該沒什麽事兒。”

孟憲不由有些恍神。還沒來嗎?

因為陳茂安,孟憲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掀起了一絲波瀾。

她想去見見陳茂安,但這想法遭到了唐曉靜的反對。她認為,盡管現在大家表麵上都不討論這件事了,但並不代表風頭就此過去了,她和陳茂安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難免引起大家的注意,私底下說不定怎麽議論。

孟憲覺得唐曉靜說的有一些誇張,但畢竟她是頭一次遭遇這樣的事,被她這麽一說,倒也真有些猶豫。而就在孟憲舉棋不定的時候,周明明又來找她了。

第一次來是在某個工作日的中午,那時她剛剛結束了一上午的訓練,簡單洗了個澡,正準備回宿舍午睡時被人叫住了,說是外麵有人找她。傳話的人是同宿舍的一個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曖昧,孟憲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出門一看是周明明,幾乎是立刻轉身往回走。

自出事第二天去過一次醫院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去看過周明明,同時也強迫自己別再去想那天的事兒,眼見著生活快要恢複平靜的時候,他居然又敢出現在她的麵前。孟憲根本就沒想過自己還會跟他有什麽往來,這會兒一見著他,那天發生的事兒就不受控製地浮現在腦海中。轟然一炸,臉燙的像是火燒了一樣。

周明明似乎比她還慌張,他上前攔住她,說自己來軍區開會,順便過來看看她。孟憲對他還是很禮貌的,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禮貌,似乎兩人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過。這讓周明明懊惱不已,也越發為她著迷。

也許就是孟憲的禮貌讓周明明產生了她並不十分排斥他的錯覺,自此之後,便常常來看她。孟憲一開始還拿他當個陌生人,到後來幾乎是不理他了,心裏氣惱地想:他毀她一次名聲還不夠,還這樣一次次來讓別人看笑話。

終於有一天,在她私底下聽見別人說嘴她和周明明的事後,中午請假回家的路上又碰到開著吉普車來見她的周明明時,忍不住發了火:“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放過我,別再來找我了!”

周明明已經坐慣了她的冷板凳,並不太在意她此刻的態度,涎著臉跟上來:“憲憲,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車,謝謝。”

“天氣這麽熱,公車上人那麽多,萬一中暑了怎麽辦?”他討好地笑,“就讓我送你吧。”

孟憲不理他了,徑直往前走,周明明也跟上前。兩人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她聽到一道男聲從身後傳來,叫住了周明明。

周明明下意識轉過身,帶著孟憲也回過頭,看見一個人從一輛掛著部隊牌照的車上下來,小跑著來到他們麵前。

“喬秘書,怎麽是你?”來人是喬文鋒,周明明爺爺的秘書。

喬文鋒穿著一身齊整的軍裝,雖然是中校軍銜,但對周明明一個小中尉卻十分客氣:“老遠瞧著像你,怎麽跑歌舞團這邊來了?”

周明明看了眼被他使勁拉著的孟憲,沒說話。喬文鋒是個聰明人,一看就明白過來了,他看著周明明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說他有眼光。

周明明訕笑:“大中午的,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嗨,忘了正事兒。”喬秘書一拍腦袋,“剛從機場接你三叔回來,準備回大院呢,路過這兒了看見你小子車停這兒,就過來打個招呼。”

周明明大驚失色:“我三叔回來了?”

“是啊,這不,車裏正坐著。”

順著喬秘書指著的方向,兩人重新看了過去。

隔著大概不到十米的距離,孟憲微眯著眼,看見那輛部隊牌照的轎車後排正中坐了一個男人。他穿著白色的軍襯上衣,坐姿不像一般軍人那樣端正,卻隨意地剛剛好,讓人無可指摘。正巧此時他也看了過來,平靜的雙眸中,透著些許疏離和玩味。

周明明看愣了。確實是他的三叔,他爺爺周正民最小的兒子,周幼棠。

看清來人,周明明心就涼了半截,纏著孟憲的手就不自覺地鬆了開來。

這一眼,看的孟憲也有些心驚,偏開目光,不敢與之對視。此時此刻,她應該說是這個場合裏最尷尬的一個人。她見機想掙脫周明明,臉紅的沁出一層薄汗,卻又被抓住了手。

周明明有些為難地看了喬文鋒一眼。

喬文鋒立刻明白:“不耽誤你事兒,我們繞道走,回頭再跟你三叔打招呼。”看了眼四周,湊到周明明跟前又說了句,“一會兒完事了記得把你的小吉普挪開,免得擋住後麵的車。”

周明明也壓低聲音回了句:“你跟我三叔說一聲。”

喬文鋒會意,點了點頭。

看著小汽車調頭遠去,周明明心裏鬆了口氣,再去看孟憲時,發現她臉頰通紅,雙唇緊閉。

“鬆開!”聲音不大,卻因憤懣而略顯尖細。

周明明看著自己緊纏著她的手,明白過來:“憲憲,對不起——”

孟憲轉身就走。

周明明一愣,連忙又叫著她的名字追了上去。

這天,孟憲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周明明趕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盡了,招呼也顧不上跟家裏人打,回到房間就躺到了**。

田茯苓端了碗綠豆湯送到了她的房間,推門而入,看見孟憲曲著腿對著牆側躺著,眼睛微微闔著,像是睡著了。田茯苓不放心的上前去看,手還沒探到孟憲的額頭上,就見她翻過了身,睜開了眼。

“怎麽回來就躺下,是不是中暑了?”

孟憲搖了搖頭,起身,接過母親手中的碗,將這碗冰冰涼涼的綠豆湯一飲而盡,心中的浮躁也去了大半。

田茯苓看著女兒白淨的側臉,問道,“這段時間在團裏,沒人說你閑話吧?”

“沒有。”孟憲很幹脆地答道,卻看到母親一臉擔憂的神情。為了寬慰她,她笑了笑,嘟著嘴說,“你不信我,總該信周明明一家吧。”

田茯苓歎了一口氣:“真是天降的橫禍,這段時間他沒來騷擾過你吧?”

孟憲猶豫了一下,未免母親擔心,還是撒了謊,說沒有。

然而田茯苓卻是知道她的女兒的,一眼就識破她的謊言,將信將疑地問道:“真沒有?囡囡,你可要跟媽媽說實話,有什麽事千萬不要瞞家裏。”

眼瞧著母親緊張起來,孟憲連忙說:“是來過幾次,但沒再像第一次那樣,都被我打發走了。”

猶是如此,田茯苓仍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周明明,真是臉皮厚。是嫌害你不夠慘,還是嫌挨打挨的少!”

孟憲沉默著。

“等你爸回來,讓他想個辦法跟周家說說,叫他們管好自己的兒子。”

說完這句話,田茯苓站起身,拿起碗出去了。等傍晚孟新凱回來的時候,果然把這件事說給了他聽。孟新凱起初神情緊張了下,聽到後來,眉頭慢慢鬆開,敲了敲門,進了孟憲的房間。

孟憲剛洗過澡,正靠在床頭看書。見父親進來,便將書放到了一旁。

孟新凱在她床尾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擺在了膝頭,問孟憲道:“周家那小子去單位找過你幾次?”

孟憲所在的單位是燕城軍區下轄的一個文藝演出單位,雖然名義上是按團建製管理,但相比正規的作戰部隊紀律還是鬆散許多。既如此,來回出入就不那麽受限,有時想憑借條令紀律約束周明明都難。

“我媽都跟你說了?”沉默了片刻,孟憲答,“來過三四回吧。”

“不要在人少的地方見他。”

“我知道。”上次的教訓,吸取的還不夠嗎?

“他見你,都跟你說了什麽?”

這個問題,問的孟憲臉頰一紅。

“沒說什麽。”她小聲說,“他能有什麽正經的話來跟我說。”

孟新凱差不多也從女兒的反應猜出來周明明跟她說了些什麽了,眉頭稍稍蹙起,心裏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了。在那件事兒之前,周明明肯定在什麽場合見到過他女兒了,而且——心裏或許對她還有一絲好感。

這事情乍一看有些麻煩,但細細一想,或許也是個轉機。

孟新凱歎一口氣,說:“我知道了。”

孟憲沒好意思問父親他知道了什麽,見他起身要離開,想起什麽,忽然叫住他問:“爸,你知道周明明還有個叔叔麽?”

孟新凱一愣,想了想,說:“好像是聽說有這麽個人,但不在我們軍區,了解的也不細。怎麽了?”

“沒事。”孟憲猶豫了下,還是沒說下午的事。她能感覺得到,周明明似乎挺怕他那個三叔的,但這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總不至於真有一天她被周明明騷擾地不堪其煩的時候去找他幫忙?簡直異想天開。

孟憲壓了下裙邊,沒再說什麽。倒是孟新凱,由此多想了下。他確實是聽人提起過周副司令員還有個弟弟,但據說一直在總部機關工作,很得首長重用,從沒下來過。有人拿這個做文章,說周家老爺子周正民更偏疼小的,畢竟他們周副司令員這個當哥的當初可是切切實實地在基層部隊幹了好幾年吃了好些苦才提上去的,而他弟弟一下部隊就直接去了總部,一直跟在總部首長麾下,好不威風。孟新凱是不信這個,要知道那可是總部,是統領全軍的最高首腦機關,即便是強塞進去,要想在裏頭待住了且一直待下去,那也得憑自己的真本事。所以說啊,那個小的如果真如坊間說的一直待在總部沒下來過,那也應該是有些雷霆手段的。總之,不會簡單!

“就這樣,早些睡吧。”

從自己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裏抽身而出,孟新凱叮囑了閨女一句,起身就要離開。然而不等他邁開步子,就被孟憲仿佛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了:“”爸,咱們什麽時候去陳茂安家裏看看吧?”

孟新凱一愣:“他還沒回到你們團裏?”

孟憲搖了搖頭。

孟新凱心裏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了。要知道見過周明明的第二天他就給陳茂安的父親去過電話,那邊說的可是沒什麽事兒。怎麽現如今又?

“再等等吧。”孟新凱沉吟片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