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這一晚,舞會到了很晚才結束。

造成的影響也是深遠的,過後幾天還能聽到去參加的女兵在談論,甚至私下還有議論,說是真的促成了一兩對。

可對於孟憲而言,這如夢似幻的一晚過去也就過去了,她努力地不將它和那個對視放在心上。與周幼棠的任何交集,孟憲從來都將其視作一個偶然,從未想過會有下一次。殊不知,人生處處充滿偶然,而無數的偶然終將成為必然。未來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跟她的生活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這個未來,很快就來。

聯誼結束沒多久,歌舞團舞蹈隊又傳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金鶴要結婚了,就在下周日。

孟憲初聽就懵了。隊裏其他人也挺意外的,短暫的沉默過後,卻是爆發了熱烈的掌聲。這裏麵,有為金鶴高興的成分,更多的卻是為自己。這歌舞團裏的女幹部,不論哪個,但凡結了婚,留給舞台和手下這些兵的心思和精力就少了一大半。金鶴肯定也不例外,到時候大家也能時不時地輕鬆一下了。畢竟,金鶴可是全團赫赫有名的最嚴女教員。

孟憲對金鶴則是由衷的祝福。雖然她內心有時候也挺畏懼金鶴的,但更多的卻是敬仰。敬仰她的氣質、性格和為人處世,各方麵都是自己的榜樣。同時心裏頭也有一點好奇,不知道什麽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的金教員。有消息靈通的已經將金鶴丈夫的身家背景都挖了出來,說是一個研究員,研究設計戰鬥機的,家裏算是有點背景,追金教員好些年,終於抱得美人歸。

消息傳開的第二天,金鶴就來團裏了,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傳聞,而且還在舞蹈隊裏邀請了幾個人去參加她周日的婚禮,其中就包括孟憲。孟憲挺高興的,解散之後就給唐曉靜的舅舅家去了電話邀請她來。遺憾的是,唐曉靜有幾分猶豫,似是那天安排了別的事。孟憲大概猜到了,也不讓她作難,事後向金鶴解釋了一番,金鶴也表示理解。

因為金鶴忙於婚禮,舞蹈隊的姑娘們過起了舒坦日子。孟憲倒是沒有閑著,被邀請參加婚禮的第二天,就去找了金鶴,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金鶴得知她的來意,還挺意外的。

“不趁著這幾天鬆快鬆快,倒過來給我跑腿了,嗯?”

“我看就您一個人,怕您忙不過來。”

也是從別人那兒聽的,說金鶴未婚夫一直在外地工作,似乎還挺忙的。孟憲想著結婚畢竟是件大事,也是金教員的喜事,她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吧。

金鶴得知她的心思,心裏覺得熱乎乎的,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她說,“罷了,我也不跟你客氣。家裏那邊需要收拾,婚禮還有一些東西需要買,你過來幫幫我吧。”

“好!”孟憲笑著答。

兩人在宿舍裏忙了好一會兒,收拾出來一大摞東西,從團裏要了輛車,一並搬到了金鶴婚後要住的房子裏。也沒顧得上整理,直接就坐著車又去了市中心的百貨商場。轉悠了一下午,終於把要買的東西都買全了,正準備打道回府,有一輛車從不遠處開了過來,車上的人似乎在向這邊張望,仿佛是熟人。

孟憲忙叫住金鶴。金鶴回望過去,發現從那車上下來的人居然是方曼輝。

“老遠瞧著像你,離近了看出來是你才敢跟你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啊茜茜。”方曼輝走過來,熟絡地跟金鶴打著招呼,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金鶴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方曼輝,稍稍一愣,才回抱住她:“真是好久不見啊。”又將方曼輝拉遠點打量,“漂亮,你怎麽又變漂亮了?”

“別逗我,都奔三的人了。”方曼輝笑笑,“最近怎麽樣?”

“還那樣唄,在軍區歌舞團舞蹈隊裏帶兵。”說著想起孟憲來,“喏,這是我手下帶的一個兵,我準備結婚,我倆出來買點東西。”又向孟憲介紹道,“我大學同學,好朋友,現任軍藝知名老師,方曼輝副教授!”

托方迪迪的福,孟憲可以說是久仰方曼輝的大名,但見還是第一次見。一時愣神,遲了幾秒才跟她打招呼:“方教員好!”

方曼輝隻粗粗瞥了孟憲一眼,全部注意力都被金鶴話中的“結婚”兩個字吸引過去了。

“你要結婚啦?”她一臉驚喜,“跟誰啊?還是跟那誰麽?”

金鶴哈哈大笑:“我不跟他我跟誰啊,還有誰敢要我?”胳膊輕杵了下方曼輝,“我又不像你,追求者眾。這麽多年,我身後也就他一個人。”

“那挺好的呀,真的是要祝賀你。”方曼輝笑,神情有一絲悵然,“那時候,咱們宿舍裏我是最先談的吧。沒想到現在大家都要結婚了,我反倒拖了後腿。”

“你要想的話,不也快了麽。”金鶴被風吹眯了眼,“那誰也回來好幾個月了吧,可以試試。當然了,你也不是非他不可。”

方曼輝知道金鶴指的是誰,卻隻是笑笑。心裏的苦楚和鬱悶,自然不會直接就當著外人的麵兒倒出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臨分別時金鶴邀請方曼輝來婚禮,不想那幾天她要帶隊外出演出,也隻能作罷。

“這是老天爺可憐我,免得我這個孤家寡人受你們成雙成對的刺激。”方曼輝玩笑道,“等著,等我包份大禮給你送去。”

金鶴一聽兩眼放光:“那我可等著了。”

兩人約好了時間再聚才散。

回去的路上,金鶴卻話不如來的路上多了。孟憲在一旁坐著,也不敢問什麽。過了好久,許是想起來還沒跟孟憲介紹,金鶴忽然說:“方迪迪跟你挺好的吧?方教員是她小姑。”

孟憲嗯一聲:“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她還知道,她不光是方迪迪的小姑,還是周幼棠的前女友,或者說——現女友。

孟憲一愣,不知自己怎麽想起這個了,連忙晃了晃腦袋。

周幼棠在婚禮三天前知道了金鶴要結婚的消息,是她的丈夫謝清緣直接打電話通知的。相比金鶴,周幼棠跟她丈夫關係更深一些。知道他這段時間在南邊做實驗,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稍有些意外。

掛了電話,周幼棠翻開日曆牌,用筆在婚禮當天的日曆上做了個備注。後又發現日期下方印著三個大字,宜嫁娶。這麽說,還真是個黃道吉日。

周幼棠揚一下眉,剛放下筆,就聽見門口有人喊報告。

“進來。”

一個年輕的上尉小李走了進來,站在桌子不遠處抬手向周幼棠敬了個禮。

周幼棠抬頭掃了他一眼:“什麽事?”

小李並在褲縫邊的兩隻手微微抬動,表情有些遲疑地說:“主任,我想請幾天探親假。”

請假?周幼棠不由又看向他。

小李輕咳兩聲,漲紅了臉說:“打算回老家結婚。前幾天對象來電話了,說今年再不結就不用結了,所以——”他頓住了話頭,沒好意思再說下去。

周幼棠看著小李,笑了一笑,說:“你這對象挺有意思。”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著撓了撓頭,平時挺幹脆利落的一個軍校畢業的年輕軍官,現在說起結婚和對象來,反倒有些忸怩了。

“我知道現在中心挺忙的,這會兒請假也不太合適,但老家那邊——”小李一頓,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直視著周幼棠說,“我就請五天,不會耽誤手裏邊的工作,還請主任批準!”說著抬手又敬了個禮。

周幼棠看到他這嚴肅的陣仗,抬手示意他放鬆。

“行了,這不是多大的事兒。要說忙,現在確實挺忙的。”見小李臉色一僵,他又接下去一句,“但咱們局裏的工作也很少有清閑的時候,你要是找合適的時機,怕也不容易。”

這話說到小李心裏去了,不由點了點頭。

“家是哪裏的?”

小李聽這口風,知道請假的事兒應該有戲,忙說:“東北遼城豐齊縣的。”

“遼城的話,光是回去一趟也要坐一天半夜的火車,五天的時間還是有些緊張。”想了想,周幼棠說,“這樣,我給你十天假。定了哪天走你立刻走手續,時間一到準時回來銷假。”

對小李來說,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喜的他立馬站直,又給周幼棠敬了個禮:“多謝主任!”

周幼棠點了點頭,在他臨出門前叫住了他,問:“婚禮是哪天?”

小李報了個日期。在他走後,周幼棠翻看了下日曆牌,果不其然,又是一個宜嫁娶。

周幼棠揚眉,拿起電話問總機要了歌舞團金鶴辦公室。

周日,金鶴的婚禮如期舉行。

孟憲一早就跟著舞蹈隊的人過去了。在金鶴的家裏,姑娘們才見到了她丈夫謝清緣的真容。此人身形挺拔高大,五官英俊周正,氣度瀟灑倜儻,鼻梁上架一個眼鏡,卻並不帶有知識分子的古板,愛開玩笑但分寸有度,相當平易近人。唯一能說得上缺點的,就是臉上顏色不太好,有些發白,大概是工作太過繁忙所致。孟憲先前還沒法想象金鶴能嫁給一個什麽人物,這次一見著謝清緣真人,覺得再沒比他們更般配的了。

謝清緣待她們也極客氣,金鶴介紹完畢後,一撩衣服,拱手給她們作了個揖:“我都聽你們金教員說了,前幾天真是辛苦你們了。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今兒我能結成婚,軍功章上得記你們一半的功勞。”

姑娘們都笑了,覺得金教員的愛人挺有意思。

中午十二點整,婚禮正式開始,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在一片溫馨和感人的氛圍中結束。雖然準備倉促,但整個過程仍舊很順利,真切的感情彌補了形式和排場上的不足。儀式結束後,新娘子金鶴喝了點小酒,興致上來,非要帶著她的一幫娘子軍摘家屬樓外那顆棗樹上結的冬棗。丈夫謝清緣攔她不住,也隻能由著她,搬來了一個梯子,讓她們爬到距離棗樹最近的平房上去采摘。孟憲跟同來的幾個女兵一時還不太放得開,金鶴從上麵露出頭來,拿一顆冬棗輕輕地砸了下來,被一個女兵給接住了。

“今天我結婚,這冬棗也沾了我的喜氣。你們誰要是吃了,指不定過兩年就嫁出去了啊。”

女兵們被說的臉通紅,都快比上化了新娘妝的金鶴了。但又有哪一個年輕女孩不對未來的婚姻抱有期望和憧憬呢,尤其是在見證了這麽幸福的一對之後,所以大家二話不說,開始分工摘棗。

孟憲跟另外一個同宿舍女兵小張在下麵揀掉落的棗,隨著掉落的棗越來越多,兩手摟不住,孟憲便脫下軍裝外套,將棗包在裏麵。陽光下,她穿了一件厚實的棗紅毛衣,襯得她的皮膚如凝脂般白皙透明,鵝蛋臉被暈上了一層光,任誰看來,即便是刺眼,也舍不得挪開視線。

“孟憲,你脫了軍裝外套不冷嗎?”一位在屋頂摘棗的班長問她。

孟憲微抬起頭,用手遮住眼睛不被刺痛,笑了笑說:“沒事兒,今天太陽挺暖和的。”

女班長卻被她這一笑晃了眼:“別說,孟憲穿這一套還真挺美的。”

隻這一句話,引的大家都來看她,連金鶴也向她看過來,打量了幾秒,笑著回去繼續摘棗。

“是呀,要說咱們隊裏啊,比漂亮是沒人敢跟孟憲比。”小張也笑著湊趣,孟憲快被大家誇的不好意思了,隻好做出一副赧然的樣子,繼續埋頭撿棗。

“哎,那天給你們爭取了跟總參某部的聯誼,效果怎麽樣啊?”金鶴突然問,這些天來忙著準備婚禮,忘記關心這個了。

“金教員,快別提了。那天去了好多女幹部啊,哪兒還有我們的份兒。”女兵們紛紛抱怨。

金鶴就笑:“怎麽沒有?你們年輕啊,一個二個又長的花一樣,他們不選你們啊,是沒眼光。”

女兵們又被逗笑了,其中一個說:“我覺得真正好的是不會去參加聯誼會的,誰指望在聯誼會上找著對象呢?”

小張連忙舉手反對:“怎麽不可能,我爸當初就是這麽娶到我媽的,他老人家一進去禮堂就瞅見我媽了,直接要求跟我媽跳舞,跳著跳著,就跳成他老婆了哈哈……”

眾人哄笑,隻有孟憲在一旁聽的心尖忽地一晃,臉色緋紅。

“老婆,看誰來了!”

在一眾女兵的嘰嘰喳喳聲中,忽然聽到謝清緣的聲音。女兵們立馬回過頭,果然看見金教員愛人帶著一個人正在向這邊走來。孟憲反應慢了些,站起身的時候,謝清緣已經帶著人走到了樓梯口。

她一眼就看見了周幼棠。那人站在謝清緣旁邊,穿一身冬常服,上身五個扣全敞著,露出裏麵的深色線衣。隔得有些遠,孟憲看不清他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多看,隻瞧了一眼,便悄悄挪開了目光。

金鶴哎一聲,抬頭看了眼:“周主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周幼棠站得有些遠,但看這邊也是能看得清楚。他注意到站在陽光下麵的那個小女兵,視線並未過多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慢慢轉向了金鶴,說:“金老師,您這是結婚麽?看著倒像是來掃**的。這棗樹在院裏頭多少年了,頭一天您嫁進來就給人抄了家。”

金鶴聞言,回頭看了眼光禿了的棗樹,也樂,囑咐姑娘們停手:“把下麵這些撿撿,一會兒給食堂要幾個袋子,帶回去分著吃吧。”

姑娘們笑著應了。

孟憲站在人群後麵,視線混雜在眾人當中,再一次看向周幼棠,看向他筆直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心裏鬆了一口氣。

她早猜到了他會來參加金鶴的婚禮,畢竟關係匪淺,所以在來之前就對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通過這幾天的認真反思,她發現自己過度在意周幼棠了,似乎是生怕在他麵前展現出一絲軟弱,叫他看笑話。然而越是怕,在他麵前她越是顯得特別不自在,有一點局促,就很容易露出蛛絲馬跡來,甚至反應過度丟醜。所以孟憲就盡量忽視他,當他不存在。

剛剛看到他的時候,孟憲隻緊張了一瞬。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沒有往她身上瞟,像是沒有瞧見她。挺好的,孟憲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