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雖然在周幼棠麵前撐住了,但一出總參大院的大門,孟憲還是沒忍住,差點哭出來。她這才明白唐曉靜之前為什麽說她太嫩,原來她把人和事都看的太簡單了,這樣做的後果就是自取其辱!可怎麽辦呢?她還能怎麽辦呢?

孟憲回望了身後的大院一眼,輕拭了下眼角,坐上了返程的公交。

總參大院裏,自孟憲走後,周幼棠依舊繼續工作,仿佛沒人來過一般。等到下班的號聲響起時,他才放下筆,接通內線將小劉叫了進來,把看完的會議紀要和簽好的公文交給他之後,稍作囑咐,拿起軍裝外套下了樓。

樓下,小何已經將車開了過來,見他下來,迅速地跑過來給他打開後車門,順便問道:“直接去燕西賓館嗎?”他記得今晚軍訓部在燕西賓館有個飯局,似乎邀請了周幼棠出席。

果然,周幼棠點了下頭,徑直坐進了車裏。小何替他關上門後,回到了駕駛位上,迅速地啟動車子,向外開去。

正值下班時間,不少車往外開,略有擁堵,這一路過去速度稍慢。周幼棠坐在後排,放鬆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後,揉了揉眉間,向外看去。隻見不遠處的綠化帶裏,某棵樹上開了一簇白色小花。許是正值花期,一朵朵花開的正好,沉甸甸的擠在枝頭,壓的樹枝向下彎了腰。

看到這一簇潔白,周幼棠不由想起孟憲。這花毅然簇放的樣子,很有幾分她柔而不弱的意韻。

雖然她在他麵前表現的那麽可憐,但周幼棠早已過了輕易憐香惜玉的年紀,不會因為她幾句話便隨意動搖。他隻是沒想到,這事兒讓她這樣難過。周幼棠承認,最後那個眼神讓他印象深刻。一個再有閱曆的人怕是也演不出來,更何況她那個年紀。

由這個眼神可以看出,這件事讓她十分煎熬。如果哪天繃不住了,說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當然,這與他無關。可他到底還是周家人,他的父親是周明明的爺爺。萬一哪天真發生什麽牽扯到周明明,老爺子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是個麻煩事。考慮到以後,他或許沒法就這樣完全置身事外。

周幼棠輕出口氣,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跟小何說:“先回趟軍區大院。”

因為沒有事先通知,家裏警衛員小石給他開門的時候,表情也是有幾分意外,幾乎是下意識地說:“老爺子今天不在家……”

“我知道,周副司令員在嗎?”在外人麵前,他習慣稱呼周繼坤職務。

“在,不過……”

小石的語氣有些遲疑,周幼棠往那邊一瞧,也明白了。客廳裏,周繼坤夫婦倆人確實都在,隻是相互之間默然不語,氣氛也有些不大對。周幼棠脫了軍裝外套,隨手遞給小石的時候,低聲問了句:“怎麽回事?”

小石尷尬一笑,小聲說:“是明明的事。”

一說周明明,他大概就明白這裏麵的個中曲直了,便也不再問。清了清嗓,緩步向客廳走去。

舒俏是第一個注意到周幼棠的人,連忙擦幹了淚漬,起身上了樓。她還不習慣在丈夫以外的周家人麵前掉淚。

周幼棠給她讓了路,走到沙發前坐下,看向大哥周繼坤:“明明怎麽了?”

周繼坤歎口氣,手在沙發上狠狠一拍,過了會兒,說:“也沒什麽,就是這小子最近太鬧騰,我在你嫂子麵前說了他兩句,她不樂意聽,跟我在那兒矯情呢。”

都掉眼淚了,顯然不是說兩句的事兒了。周幼棠微微笑了下,說:“做母親的都這樣,容易心軟。”

周繼坤苦笑了下。心疼兒子是不錯,可慈母容易出敗兒啊!

“讓你見笑了。”周繼坤低著頭說。

周幼棠沒有立刻接話,他在心裏忖度周繼坤這話的意思。所謂見笑,是指不小心讓他看到眼下這個場麵,還是指先前在飯館裏那一回。這樣說來,他多半是知道飯館打架那件事了?難怪會如此生氣。

“都是一家人。”周幼棠手扶沙發把手,說,“這些年來明明偶爾鬧騰歸鬧騰,但他的成長,我們也都看在眼裏的。你不能一生氣,就把這些全都抹殺了,這對明明也不公平。”

這話說的看似是在替周明明緩轉,但偏偏又是從周幼棠口中說出,就叫人不得不信。周繼坤微愣過後,笑了,敞開心扉似的歎息一聲。

“這小子,就仗著自己有幾分小聰明,偷懶取巧。他呀,不狠狠治治是成不了器的,這點以前我就知道,隻是總下不了決心。”

這話明顯是有後話的,周幼棠沒有吭聲,靜等著下文。

“老三,你覺得南江陸軍學院怎麽樣?”周繼坤忽而問。

周幼棠遲了幾秒答:“遠了一些。”

“是遠了些,但那邊這幾年發展的不錯,引入了不少外麵的先進理念。我瞧著,能出些東西。”

周幼棠:“……你打算把明明送過去?”

不虧是老三,他這邊剛起了個頭,他就能猜到尾。

“嗯,那裏有個老戰友,一塊兒上過戰場的,直腸子,有股子狠勁。就叫他替我管管吧。”周繼坤一副“不想再費心”的表情道。

周幼棠沉默幾秒,換了個坐姿。他是懷著幾分試探的心思回來的,結果沒想到還沒開口,周繼坤自己便已有了主意,且還是千裏之外的南江。如此看來,這次是真的下狠心了。要知道,周明明此前的外出學習,沒有超過距離燕城半天車程的。

“去多久?”他問。

“暫定半年。”

“長了點。”

周繼坤擺擺手:“長就長吧,你就別替他說項了。不然放在家裏總惹事,我和他媽媽整天別的不幹了,就忙著給他擦—收拾爛攤子了。”

說到最後,就差說出擦屁股三個字了。想想覺得不妥,還是改了口。

周幼棠果然沒再勸了,靜忖片刻,他說:“大哥,你要想好了。”

“怎麽?”周繼坤側目。

“南陸那邊我了解,氛圍確實比較適合明明這樣的年輕軍官。如果是抱著讓明明學點兒東西的念頭送過去,那自然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隻是想找個地方替你教育孩子,倒是有負那個地方了,也確實沒必要費這個功夫。”

周幼棠的提點,讓周繼坤的神色鄭重了幾分。

“你說的是。由此看來,我更應該把他送過去了。雖然明明讀過軍校,但下部隊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渾渾噩噩混日子,這樣下去必然也是不行。趁現在年輕來得及,該好好規劃一下他的路線了。這次,就是個很好的機會。”說完,看向周幼棠,臉上居然帶著些感激,“多謝你了幼棠,這話也就你會對我說。”

周幼棠:“應該的。”

如果隻是抱著懲治教育孩子的念頭,家長很容易心軟。如果是為了孩子長遠計,那麽就很容易硬下心腸。男人,女人,皆如是。

心頭大事落定,周繼坤看上去輕鬆不少,他長出一口氣,有些慚愧地說:“其實這些話老爺子早就跟我說過,隻是我一直沒靜下心來想過罷了。但一時不操心的後果可能就是要操一輩子的心,在這一點上,老爺子比我看得遠。”

周繼坤這話,難得的心悅誠服。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比誰都好麵子,可一旦麵子裏子都掉沒,他反倒能比誰都誠懇,接受勸解。因為他心裏清楚,此時再裝已是無用。不得不說,很聰明又矛盾的一個人。

“畢竟是明明的親爺爺,總是希望小輩能好的。”心裏感慨良多,但周幼棠說出口的,卻隻這一句不鹹不淡的。

“是啊。”周繼坤不知周幼棠心中所想,笑的十分舒心。周幼棠也笑,眼中有光掠過,他低下頭,緩緩端起了茶杯。

這晚,周幼棠沒有在家待多久,借口有事,略坐一坐就走了。

等他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周幼棠特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小院,裏麵已經亮起了燈。

“主任?”小何見他停下,輕喚了他一聲。

周幼棠回過頭,隱去所有表情,說:“走吧。”

孟憲對發生在軍區大院周家裏的事一無所知。

因為接下來有兩天假,這天從總參大院出來後,她沒回團裏,而是回了趟家。到家了之後,她猶豫再三,沒有把這些天發生的事告訴父母。不想破壞家庭氣氛是一個,最重要的是她累了,沒有氣力再去想這些事。索性,就先逃避兩天。

就這樣在家過了個周末,兩天的休養生息,讓孟憲慢慢恢複了元氣,平複了內心的稍許不安。周一早晨,她踏上了回程的公交。孟憲沒有直接回團裏,先去了城東的軍分區大院,去見陳茂安。這是她考慮過後的決定,雖然別的事尚未理清頭緒,但陳茂安這邊她已經有了主意,並且決定一刻也不耽擱地立刻行動。自那通電話之後,她就再也沒跟陳茂安聯係過了,陳茂安也十分默契地沒有再給她打過電話。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倒也沒什麽不好,但於孟憲而言,仿佛總是有個心結梗在那裏,心緒難平。不如親自做個了斷。

不巧的是,陳茂安不在,說是下去采訪演習,沒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孟憲想了想,將包裏的那封信留給了門崗,托他們轉交。不是不能當麵交給他,隻是這樣一來時間又要拖,而且她隨時可能又有演出安排,不能出來的那樣及時。再者說,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了必須再和陳茂安見麵的必要。

因為中間轉的這一趟,孟憲回到團裏的時候就有些晚了,剛放下東西,同宿舍的小張告知她說教員金鶴讓她回來之後去她辦公室一趟,於是孟憲來不及歇息,趕忙換上一身幹淨的軍裝,去了金鶴的辦公室。

金鶴找她也沒有別的事,主要是看她又請假了,怕有什麽事,叫過來關心一下。得知她一切安好後以後,便放下心來了。

直屬教員的關心,讓孟憲倍加感動,回去之後就決定打整精神,重新恢複到《火鳳凰》的排練當中。雖然生活一團糟,但總有一些事是自己能夠做好並從中獲得慰藉的,把握住這些,就不會覺得日子太壞。對於孟憲來說,舞蹈就是這些事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