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專注地投入到舞蹈排練幾天後,孟憲的心情果然慢慢地恢複了平靜。而就在這時,團裏傳出了一個消息——唐曉靜要退伍!

孟憲聽到這個消息時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這段時間因為相親的事兒,唐曉靜一直請假不在團裏。孟憲起初還為她擔心,怕她請假太頻繁為團裏所不喜。沒想到她竟然做的是退伍的打算!

因為太過出人意料,即便是有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消息有很大可能是真的,孟憲還是沒信。她等了一個星期,終於盼到唐曉靜回來,立刻向她證實。

唐曉靜起初還有些驚訝:“你聽誰說的?”

孟憲還抱有一絲希望:“是真的麽?”

“是真的。”唐曉靜故作平靜地說,甚至還試圖一笑,“當了五年兵,跳了五年的舞,沒什麽長進,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孟憲呆呆地看著她:“怎麽這麽突然?”

“也不是才下的決定,前段時間我舅媽已經跟我提起過這件事了。這幾天我爸媽又過來燕城了,怕我下不了決心。我自己想了想,也覺得這時候複員對我而言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像我這個年紀,在部隊裏也就這樣了。趁著還算年輕,回家找個合適的人家。等到再幹幾年複員,那時候更沒人要了。而且,我爸媽總覺得是因為把我放這麽遠來,一直沒顧著我,所以才耽誤了我的婚事。他們年紀大了,也沒別的奢求,就希望我能離他們近些。”

“那你要回老家,不留在燕城了?”

想起遠在西北某縣城的老家,唐曉靜有一瞬間的出神。

“也許吧。”她笑笑,“在這兒等不到我的緣分,回家了好歹還有我的高中同學。地方小,說出去誰都認識誰,知根知底,沒什麽不好。”停一停,她低聲,“我爸來之前就說,已經看好一家了。”

聽她這麽細致的分析,孟憲就知道她是說真的了,眼圈當下就紅了:“曉靜,我——”

孟憲的心情很是複雜。來團裏這大半年,她沒交下別的朋友,隻有唐曉靜。她像個大姐姐一樣引導她,保護她,慰藉她。可以說正是有她的存在,孟憲才覺得在這裏的日子沒那麽難過。而現在,她要走了,這讓孟憲如何不難受。

“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跟你道別的。猶豫了好幾天,也說不出口。”唐曉靜看著她,眼角也有幾分潮意:“哭吧哭吧,等我真走的那一天,可就不許哭了。”

孟憲強忍著淚水,深吸一口氣,說:“我不哭,我為你高興,離開這裏回老家也是好事。到了那天,我要祝福你。”

唐曉靜卻仿佛有些忍不住了,她低下頭,滾燙的淚水滑落。

“我是真不想走。”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也沒有辦法。我不能在這兒耗了。”

她不想走,可以的話她也不想複員。但父母苦口婆心聲淚俱下地勸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也沒法堅持了。

孟憲的眼睛又紅了。她看著曉靜,伸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會好的。”

唐曉靜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良久,她問:“你呢憲憲,你跟陳茂安怎麽樣了?”

孟憲一噎,答:“我們,就做朋友了。”

唐曉靜不解地看著她:“怎麽回事?”

孟憲也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話在舌尖打了幾個轉,最後也隻是說了句:“就是這樣了。”語氣有些感傷,卻十分肯定。

唐曉靜發了會兒怔,又回抱住她:“會好的。”

孟憲使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回憶起這一天晚,雖然因為好友的離去有些感傷,但心裏卻也同時充滿了對她的美好祝福,因此便也不覺得這離去有多可怕。然而到了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這一天,是她真正地、徹底地、失去這個朋友的開始。

確定了要退伍,唐曉靜跟隊裏說明緣由以後,就請假回了家。還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家裏還想讓她再努力一下,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對象,就還留在燕城。孟憲心裏覺得這個想法不太靠譜,但也替唐曉靜抱有期望。

最好的朋友忽然就要離開,孟憲頗受打擊,情緒低沉了好一陣才恢複過來,重新投入到《火鳳凰》的排練當中。而在這期間,團裏又陸陸續續進來了兩三個人。這才是部隊的常態:人走、人留。

在練習了半個多月,合排了三次之後,《火鳳凰》終於通過了軍區政治部的審查,可以搬上台演出了,其中孟憲飾演的江小杉還受到了一致好評,這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鼓舞。許是老天爺憐惜她,在《火鳳凰》通過審查的第二天,又一個好消息砸到了她的頭上——周明明要去學習了,時間長達半年!

這個消息居然是彭佳告訴她的。在好友跟周明明發生過兩次衝突之後,他開始關注這個人了,再加上之前演出時結下了不少人脈,就得知了這件事。

孟憲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好久。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個好消息,但因為來的太過突然,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知道他是去哪兒麽?”孟憲小心翼翼地問彭佳。

“據說是南江陸軍指揮學院。”

南江,距離燕城兩千多裏地,坐飛機要六個小時。

孟憲聽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驚了:“這麽遠!

雖然內心期盼著周明明離自己越遠越好,但在最初的震驚和欣喜過後,孟憲並未完全相信這個消息。畢竟那地方太遠了,再加上這消息到底是彭佳從別處聽來的,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所以在此之前,她也不能太過高興。然而讓孟憲沒想到的是,這個消息很快就得到了驗證,且驗證人還是周明明本人。

這天中午,孟憲回到宿舍剛躺到**,就有人來敲門,說外麵有人找她。孟憲忙著起床穿衣服,一時沒注意戰友有些曖昧的神情,等她出了宿舍樓的大門,看見了站在台階下的周明明時,才恍然發覺剛剛戰友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來人正是周明明。他穿著一身齊整的軍裝,站在台階下,向她抬了抬手打招呼,臉上掛著有些忐忑的笑。

孟憲已經有陣子沒見過周明明了,也沒想過會見他,因此一看見他的反應就是轉身往回走。

周明明沒想到她會這麽決絕,愣了下才上前拉住她:“憲憲!”

肌膚相碰,孟憲感覺像是被蟄了一下一樣往回縮,同時睜大雙眼道:“你放開!”

周明明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魯莽,但他此刻更怕孟憲不理自己,所以,不敢輕易放手。

“孟憲,我這回不是來給你找麻煩的,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走。”他急急地說。

“你本身就是個麻煩。”孟憲說,“你鬆手。”

周明明不肯,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她。

孟憲氣急,氣到有些無奈了,使勁拽了一把周明明,將他拽到了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看著他,壓抑住胸腔的起伏,許久,才說:“你有話快說。”

周明明看著她氣紅的眼神,忽然感覺自己仿佛又做錯了事。

自從上回在飯館那次之後,他就很少有機會出來了。給她打電話不接,寫信不回,周明明覺得自己是真的沒辦法了。他真的,特想見她,想的抓心撓肝。

周明明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孟憲,摘下了軍帽,捋了捋精短的頭發,踟躕地開口:“正好今天出來,所以過來看看你。”

孟憲抿著唇,側著臉目光看向別處,表情十分冷淡。

周明明早就習慣了她對自己的這副樣子,她知道她拒絕不了他,但也不會勉強自己來屈就他。周明明覺得自己失敗極了,在她麵前卻還得使勁壓抑著,不讓她看出來。

“憲憲,上次不是我動的手,我——”

他試圖為上次的事做一些解釋,但孟憲顯然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周明明不由尷尬地抓了抓耳朵。他就知道,在孟憲麵前,他的任何辯駁都毫無意義。這讓他感到深深的懊惱和沮喪。

“我要去南江學習幾個月,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咽下所有的不甘,周明明小聲說。

聽到這句話,孟憲愣了下,這才看他一眼:“祝你一路平安。”

周明明苦笑一聲:“你,是不是挺想我走的?可是,我不想去。我怕,我一走你就把我忘了。”

孟憲倒是希望她能那麽容易把他忘記,把他帶給她的所有傷害都忘記。

“你想多了。”她說,“你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做什麽事也不用來跟我說。”

周明明已經習慣她說這樣的話了。他像是犯了錯誤被訓斥的小動物一樣,用可憐的眼神看著她:“孟憲,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想證明,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樣。”話說到後半句,他的語氣倒有幾分堅決了。

可孟憲沒感受到他的決心,隻覺得累。

“怎麽我跟你說什麽你都不明白?”她反問,“你已經帶給我很大的困擾了,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被你攪成了一團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站在這兒,凡是看見我的人,都會覺得我是個笑話。”

說出最後兩個字,孟憲所有的委屈都湧了上來,聲音已有些暗啞。怕在周明明麵前哭出來,她雙手握緊,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走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說完,轉身離開。

周明明的突然來訪,讓孟憲覺得尷尬,同時又有一絲欣喜。這樣說來,他是真的要外出學習了?

雖然仍然杜絕不了他的騷擾,但最起碼她有相當一段時間不用再見到他了,而且相隔千裏,即便是能打軍線也非常不便。最重要的是,也許這半年過去,他對自己就沒那麽喜歡了。這是最好不過的!

孟憲大鬆了一口氣,轉而又開始想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周明明好好地要外出學習那麽久,而且去的還是那麽遠的地方。這個安排,會不會跟自己有關?

孟憲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周幼棠,懷疑會不會是他幫了自己。如果這一切真的跟自己有關,且是托了他的福,那她真的有必要向他說聲謝了。

所以——會是他嗎?

孟憲糾結了許久,決定給周幼棠去個電話。是,這個舉動是會有些唐突,而且很有可能因為自作多情而遭到嘲笑。但相比這些,孟憲更不願意在他麵前顯得失禮。

有了這個念頭後,孟憲又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準備好了措辭,才撥通了總機要了他的電話。結果沒想到,電話那頭告訴她:“周主任不在,下去視察了……”

孟憲:“……”

往後幾天,孟憲在平靜中度過。

安靜的門崗和電話都預示著周明明暫時不會再來騷擾她了,於是她終於放下了心來。先前雖然從周明明處驗證了他即將離開的消息,但孟憲深受其害,並沒有很快鬆懈下來,精神緊繃了好幾天,生怕再出意外。直到此刻,她才完全確信,心中的一塊大石就此落了地。

因為事情暫時有了眉目,孟憲也可以放心地將這些告訴父母了,於是趁著一次放假回家,她就跟父親談了談。當然了,沒提周明明又和陳茂安為了她打架的事,隻提了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糾纏。

孟新凱沒想到那個周明明對自家閨女如此癡情,對他的離開頗為遺憾。但見女兒高興,他也就沒有掃她的興,隻說:“以後這樣的事一定要及早跟家裏說。你搞不定,還有爸爸在。”

孟憲笑著輕嗯了一聲,想起什麽,神情微斂,她問父親道:“周明明去學習這件事,會不會有我的因素在裏麵?”

孟新凱起先沒明白她的意思,微蹙了下眉。等他回過味兒來,不由失笑道:“傻閨女,你以為你們的那點兒事在周家眼裏有那麽重要,值當把他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見孟憲猶明白不過來,他說,“是,可能周家人知道了也不高興,但頂多念叨周明明兩句,不會為你大動幹戈。現在將周明明送出去學習,肯定是出於對他未來的考慮,而並非是因為你。”

孟憲覺得父親是不完全了解這其中發生的事才會有這樣樂觀的看法,轉念,又覺得有些道理。確實,雖然那些事在她眼裏都是大到捅破天的事,但對周家來說,可能隻是一個不值得留意的小插曲,犯不著為了她太費心神。所以,那天周幼棠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才會是那樣不在意的態度,而她托他的事,他興許連提都沒有同周家提。

孟憲腦子裏有些亂,轉念,又有些慶幸那天周幼棠沒有接電話。否則,她不當真成了自作多情了。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他淡漠到幾乎冷情的神情,孟憲望向窗外耀目的陽光,心中一悸……

與此同時,遠離市區的一個靶場上,周幼棠正頂著午後的陽光,用改裝過後的氣彈槍向遠處的一個靶子射擊,槍聲響過,他移開槍,舉目遠望,神情怡然。

“可以啊,彈無虛發啊。”身旁有一道聲音響起,一個與周幼棠年齡相仿的男人站在旁邊眸光微亮地看著他笑,“怎麽樣周主任,跟你們的荷槍實彈比,我這槍打著怎麽樣,手感如何?”

“太軟。”丟下這樣一句話,將槍扔回男人懷裏,周幼棠徑直坐回矮桌旁的椅子。

男人猝不及防地捧住槍,靠了一聲,正要辯駁,聽見坐在矮桌另一側的一個男人說:“老王,我也是懶得說你,周主任可是正經在特種大隊待過三年的人,什麽稀罕玩意兒沒見過,你就拿這個招待他?”

“那我拿什麽,你說?我這兒有什麽?總不能真給你弄一把八一杠來吧?”王暉也是無語,但一想麵前這倆人哪個槍法都是用真槍真彈喂出來的,心裏也就釋然了——得,他這玩具槍是不夠格。也不再討沒趣了,自覺地去給倆人端吃的去了。

“哎,說真的,暉子這地兒是不錯,你說我怎麽沒想到呢,劃塊地,蓋個遊樂場,以後擎等著數錢了。”待王暉走遠,方才接話那個男人——張正方左右打量一圈,說道。

“錢都是以後的事兒了,先運作起來再說吧。”周幼棠不為所動,微眯了下眼,說。

“倒也是。”想起剛才王暉拿過來的那兩把玩具槍,張正方不由彈眉一笑,笑過之後,他看向一旁的周幼棠,“哎,聽說周副司令員又有新動作了,你那侄兒周明明,被送到了南江?”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周家鮮有什麽事兒能瞞得過張正方的。尤其是他也在部隊,知道這些並不稀奇。

“怎麽?”周幼棠沒答,隻是反問。

“不怎麽,就是好奇哪,這裏麵有您老一份兒功勞吧?”張正方眯著眼,一臉壞笑。

周幼棠臉色變都沒變。他知道張正方這是打哪兒聽來的,肯定是他的嫂子舒俏往外傳出去的。自打周副司令員做了這個決定,嫂子舒俏對他的態度就明顯淡了下去。她肯定是覺得那天回家他跟大哥閑談半晌給他逛了迷魂湯才促使他做下這個決定,而他本人麽……確實也不算無辜。

周幼棠對待這些的態度就是——不往心裏去。他與大哥一家的關係無論如何也就這樣了,壞不到哪兒也好不到哪兒,一次兩次的齟齬並不影響大局。可這事兒他做與不做,卻對三個人意義非常。前兩個是老爺子和周明明,利弊早有分析,在此不必細說。最後一個,則是那個叫孟憲的女兵。他很確信,明明這一走,她就能過上消停日子了。

可為什麽不願意應下她的謝呢——

想起通信員想要轉過來的那通電話,周幼棠挑了挑眉。

他很清楚,在這之後,這個女兵不會願意再跟他有什麽瓜葛,所以謝與不謝的,有什麽要緊?更重要的是,他怎麽能讓她順利如願呢?

略堆起一個叫人摸不透的表情,周幼棠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