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雖然心裏有了這樣的念頭,但孟憲並未把它當做實際可行的辦法。那不過是她絕望之際的一閃念而已,實際上她又怎麽可能去找他呢,畢竟細細算來她與他的交集也實在算不上多,能不能夠上跟他說話還是一回事。而且,現在風波漸平,她也不準備再采取行動,以免又將事情鬧大。

然而周明明對她的騷擾卻是無止境的,幾通電話,便被有心人察覺出異樣來,於是隊裏不知從何時起又開始傳她和周明明的事了,且還傳的有鼻子有眼,讓她聽了十分心焦。孟憲知道自己還是不得不采取措施製止這件事了,可她——能找誰呢?

孟憲知道。如果可以,什麽辦法都不如直接找周明明的父親。但那畢竟是軍區副司令員啊,是個與她有著雲泥之別的人物。即便是父親都不一定能輕易見到,更何況她一個入伍不足一年的小女兵呢。即便真是僥幸見到了,她有膽量說出想說的話嗎?

歸根結底,想要見到副司令員,就要通過父親。然而孟憲現在還不太想驚動父親,她想先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努力一下,那麽以她的處境能夠到的人物會有誰?莫非真的要去找周幼棠孟憲有些猶豫地想,最終,心裏慢慢有了答案——她決定試試。

周幼棠這幾天過的異常忙碌,早已將周明明那點破事兒拋到了腦後。

總參謀部馬上要召開一次聯合演習,光演習預案就開會討論了十幾次了,唇槍舌戰了上百回。這天,剛結束一個會議,還沒走出會議室,通信員小劉就跑過來告訴他,有人想見他。

“是誰?”喝了口水,他問。

“說是叫孟憲,軍區歌舞團來的。”

周幼棠眉頭挑了挑,有些意外。他倒還記得這個女兵,隻是不知道她直接這麽跑過來找他做什麽。

“她來幹什麽?”

“我問了,但她不肯說。”小劉察言觀色,見周幼棠並沒有特別想見的意思,便說,“也不知怎麽門崗就把她放進來了,要不,我去把她打發走?”

“不用。”周幼棠站起身,“我去瞧瞧。”

一出會議室,下了兩層樓,隔著老遠的距離,周幼棠就看見了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前,專注地望著窗外的孟憲。不似那日在飯館,今天的她穿著一身軍裝,梳了兩條整齊的麻花辮兒。然到底還是長的漂亮,這製式的打扮到了她身上,就不顯得那麽老氣了。周幼棠的目光從她軍裝小翻領上掛著的那對紅肩章掃過,最終落在她白淨纖細的脖頸上。

孟憲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人打量著,她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一邊等著周幼棠,一邊想著心事,忐忑不安。她還在糾結自己這趟來的對不對,盡管她等了好幾天才等到一個借著替金鶴送東西的契機進入總參大院的機會。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通過那天那件事,她看得出來,他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而且,最關鍵的是,他能讓周明明畏懼。能畏懼,便是一件好事。

“你找我。”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又不乏威嚴的男聲,孟憲嚇了一跳,有些倉皇地回過頭。待看清是周幼棠,她極力控製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跳,用平穩的聲音回答道:“是我,首長好。”說完,她想了想,敬了個禮。

這一舉一動讓周幼棠覺得有幾分違和,仿佛像在看一個垂髫孩童穿著寬大的衣裳假扮大人那般滑稽。

“進來吧。”打量她些許,看得她頭皮都要發麻時,周幼棠鬆口道。

他帶著她進了辦公室,指著靠牆的那排沙發讓她坐下。孟憲打量著這間布置的低調又嚴肅的辦公室,遲疑了下,挨著沙發邊坐了下來。

“找我什麽事?”周幼棠在辦公桌後坐下,問道。

孟憲雙腿並攏,坐姿拘謹地答:“我——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我。如果您記得的話,我想就上次在飯店的事向您表示感謝,還有……道歉。”

感謝,周幼棠尚且能理解。隻是——道歉?

“你道什麽歉?”摘下開會時一直帶著的眼鏡,周幼棠捏了捏鼻梁,微眯著眼看向孟憲。

他這麽問,是純屬不解。孟憲卻會錯了意。

她低下頭,修長的頸部不經意間彎出一道優美的曲線。零星散發落了下來,又被隨手捋到了耳後。孟憲低聲說:“那天在飯店,陳茂安是一時衝動才會那麽說,他對您並沒有惡意。”

陳家那個小子說了什麽,周幼棠還真有點想不起來了。倒是她的態度讓他覺得有趣,她這麽說,是怕他“惱羞成怒”去找那小子的麻煩?那麽她這麽護著他,想必是不知陳茂安家的背景了。

“年輕氣盛,英雄救美,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放心,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周幼棠說。

孟憲聽完臉都紅了,急著解釋什麽,被口水嗆住突然咳嗽了起來。斷斷續續說了聲“不好意思”,她別過臉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回過頭時,一旁的桌子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杯水,正冒著嫋嫋的熱氣。

孟憲呆呆地看著周幼棠,見他坐回椅子裏,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才端起了杯子,所有想說的話都被壓了回去,她近似低語地說了聲:“謝謝。”

周幼棠隨手翻著桌子上的資料,待到孟憲喝完那杯水,他才開口說道:“我想,你來找我,並不隻是因為這件事。”

孟憲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力,還是說,她自己根本藏不住事?孟憲開始懷疑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毫無退路。

孟憲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直視著周幼棠,“我想,請您轉告周明明,讓他不要再來找我。我不喜歡他,也不會跟他發展什麽別的關係。”

周幼棠聽完,看著她沉默了一息,忽而笑了。

“小同誌,我想你誤會了。”他徐徐開口,“我跟周明明雖然是親叔侄,但管教他這個任務,向來是落不到我頭上的。”

孟憲雖然做好了被拒絕地準備,但心裏還是有些慌亂,她忙解釋:“我知道我的要求讓您有些為難,但是——”

“而且——”周幼棠打斷了她的話,“即便是我要管教他,也無法要求他不去喜歡一個人。那不叫管教,那叫胡鬧。”

孟憲張了張嘴,勉強找回自己的理智:“那死纏爛打地去追一個明明白白說過不喜歡自己的人,就不算胡鬧了嗎?”

這個問題,周幼棠一時還真回答不上來。

“你不喜歡周明明,為什麽?”沉吟了片刻,他開口問道。

“我——”

孟憲自認臉皮還沒厚到將周明明做過的事一件件說給另外一個陌生男人聽,隻說了一個字,便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周幼棠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撇開所有不談,他倒是很欣賞她留給他的這個側影,美的很有分寸,柔軟又不失骨氣。

“換個問題,為什麽來找我?”

接連被否認,被打擊,孟憲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腦子遲鈍地轉著,還未想出合適的措辭,周幼棠便替她說了。

“是我看著好說話,還是我看起來不像那麽得罪不起的人?”

心思陡然被戳破,孟憲驚的連忙站了起來。她想為自己解釋點什麽,但發現她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任何話在這個男人眼裏,都是借口。他太聰明,而且不為所動。

“首長,我沒這麽想。”嘴唇顫動了半天,她為自己找了個最拙劣的借口。

“你這麽想,無可厚非。”男人的語氣很是寬和,但說出來的話卻又是那麽不留情麵,“可這畢竟是你和小陳兩個人的事,為什麽隻讓你來,他卻不出麵?”

孟憲:“……跟陳茂安無關,這是我跟周明明之間的事。”

周幼棠尾音略高的哦了一聲:“你拒絕明明,不是為了小陳?”

“不是,我喜不喜歡周明明,跟陳茂安沒有半點關係。而且——”孟憲停頓了下,又異常艱難地繼續,“我跟陳茂安不是您以為的那種關係,也永遠不會成為那種關係。”

周幼棠沉默須臾。她說,她跟陳茂安不是那種關係,也不會再是那種關係?

“為什麽?”他忽而問。

孟憲沒有回答,隻是看向他的雙眸在那一刻覆上來一抹難以言說的悲憤,和哀傷。與她對視一眼,周幼棠微怔。他看的出來,她是真的難過。

辦公室裏突然安靜了下來。緩過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周幼棠微眯了下眼,正要說話,桌子上的座機電話突然響了。周幼棠一頓,伸手拿起了聽筒。

電話是陳鋒打過來的,問一件公事。周幼棠說了兩句便掛了,又撥通了內線,讓小劉送會議紀要進來。

通信員小劉忙不迭地進來了。在他看來,主任跟這個女兵說了快半個小時了,快要創他會客紀錄時長之最了,心裏難免好奇這兩人在說什麽。可等他進去了,才發現場麵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周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材料,而那個女兵,正雙手緊緊揪著挎包肩帶,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看著幾乎要暈厥過去。小劉猶豫著是否要扶她一把,突然聽見周幼棠說:“小劉,再給她倒杯熱水。”

“哎——”

“不用——”

他們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小劉詫異地看向這個女兵,隻見她抬頭看向周主任,勉強一笑:“不用麻煩,我這就要走。耽誤首長您工作了,十分抱歉。”

說完這句話,她立刻轉身走了出去。然而幾步後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倉促地給周幼棠敬了個禮。

小劉在一旁看著,來不及說什麽,這個小女兵就走了,隻餘一股淡淡的香氣。發了會兒愣,回頭發現周主任正在盯著他瞧。渾身一激靈,他立馬回過神,溜了。

待到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周幼棠將手邊的公文合上推到了一旁。他看著沙發上剛被孟憲坐過,凹下去的那一塊兒,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