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接下來幾天,孟憲沒再跟陳茂安聯係。兩人之間,都沒有太過主動的人,但要說更為被動的,那一定是孟憲。陳茂安那邊也是過了幾天才有動靜,因為他忙著下去采訪了,一時間聯係也不方便。

電話裏,陳茂安跟她道歉:“孟憲,那天真不好意思。我不該那樣。”

孟憲不知他為何那麽介意那天的事,但並未問出口,隻是說:“沒事的。那天,大家都玩的很開心啊。”

陳茂安笑了笑,說:“開心就好。你開心,我就放心了。”

孟憲忽覺心尖一顫,耳根熱了起來。

陳茂安又約她見麵,說是工作忙完了,這周日有時間。孟憲欣然應允,周日準時赴約。這一回,兩個人的見麵就很順利。陳茂安頗受鼓舞,又連著約了孟憲幾次。

從這幾次的見麵中,孟憲能感受到曉靜所說的陳茂安對她有好感是怎麽一回事了,尤其是當她看到他給她照的那張相——照片上的女孩子穿著一身嶄新的八路軍女軍裝,照相機按下快門鍵的時候,她正巧回過頭來,一雙烏黑清澈的大眼睛帶著些許迷茫和不解,在身後夕陽餘暉的映襯下,那雙眼睛像是覆了一層迷離的暮光,讓人忍不住猜測,她心裏是不是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心事。

看著這張照片,孟憲很難不有所觸動。不可否認,她對陳茂安也是心有好感的,但內心深處仍有種隱約不對的感覺。她總覺得,每次見麵陳茂安給她的感覺,與她想象中或者說期待中的有所不同。比如她認為他應該是沉穩和大方的,但有好幾次,她能明顯察覺到他的拘謹。這種差異並非不能接受,隻是讓孟憲內心有些遺憾。

莫非這就是相互了解和磨合嗎?孟憲將自己的困惑告訴了唐曉靜。

唐曉靜忍不住笑,對這兩個堅持純情的人是由衷地佩服。現在的人哪兒還有心思談什麽單純的戀愛,都興直奔主題了好嗎?偏這兩個人喜歡迂回作戰,彎彎繞繞,似是不把自己整暈不罷休。然而看著孟憲出去赴陳茂安的約,心裏頭多少也有些羨慕。哪怕是再迂回,也總比沒有作戰目標地強。

遠在東郊的周明明,壓根兒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原因,將兩個原本隻是點頭之交的人牽扯到了一起,而且越走越近。現在的他,一邊沉浸在孟憲不理他的煩躁之中,一邊在繁重的工作當中忙的頭暈腦脹。

他從教導隊回來已經半個多月了,一直在忙著迎檢。好不容易送走最後一波,迎來了假期,他吃了早飯立馬回宿舍收拾了東西,走人也。

他走得快,就顧不上左右了,一個年輕軍官在後麵喊了他三四遍,才將他叫住。周明明回頭一看,見這人跟自己一樣背著包往外走,想是都是回家休假的。他看著這人,覺得有點眼熟。

“看你眼熟啊,是不是在教導隊見過?”

年輕軍官微有些詫異:“稀奇啊,你還記得我。”他笑笑,說,“師裏就送了咱倆去,緣分。”

周明明也笑了笑:“回家去啊?”

年輕軍官嗯一聲,正好經過門口,讓哨兵查過證件後,他才擠眉弄眼地對周明明說:“先跟朋友們玩玩兒去,部隊待久了,就快忘記這花花世界是什麽樣的了。怎麽樣,要不要一起去?”

周明明搖了搖頭:“我還有點事兒。”

年輕軍官也不勉強,隻是說:“等會兒朋友來接,你別也去擠那小破公交了,坐我們的車走吧。”

周明明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堂堂軍區司令員之子,回趟家連個來接的車都沒有,不免覺得有些沒勁。聽這人這麽一說,還真有些猶豫了,隻是還未待他說出口,就聽見一陣短促的喇叭聲。回頭一看,居然是小何。

周明明一愣,一開始有些糊塗,想起上回小何來替他母親送東西,以為又是母親的安排。然而待他看見從一側小門出來的三叔周幼棠時,就明白了。小何這是跟著他過來的,莫非是來視察的?他怎麽一點消息沒得到?

周明明感覺自己的心髒一顫一顫的。他想溜,奈何周幼棠已經看見了他。

周幼棠確實是隨同視察來的,因與一位熟人敘舊,才走的稍晚一些。他瞧了周明明一眼,全無一點意外之色。

“回家?”他走過來,看著他問。

周明明撓了撓頭,硬著頭皮上前,跟周幼棠打了個招呼:“三叔。”

周幼棠:“上車,順路送你回去。”

周明明心裏頭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他敢在家裏橫,不敢在他周幼棠麵前橫。

周明明回頭向那個年輕軍官擺了擺手,坐上了周幼棠的車,離開了。

上了車的周明明,自動眼觀鼻鼻觀心。心裏有點著急,想著待會兒怎麽找個借口中途下車。他看了眼周幼棠,開口跟他聊家常道:“三叔,您回來也沒多久了,這就開始工作了?”

周幼棠也瞅他侄子一眼:“不上班我能幹什麽?你怎麽樣,來這兒還適應麽?”

“我?還成。”周明明扒扒他的板寸,“這兒比不上機關舒服,但我能適應。”

“能適應就好好待著吧,聽話點,少叫你爺爺替你操心。”

周明明忙點頭,心裏頭卻挺不以為意。

他望著窗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小何道:“小何,上回我讓你幫我送那封信,你給送到了嗎?”

小何透過後視鏡打量了下周幼棠的神色,說:“送到了,放在門崗了。”

“哦,沒交到她手上啊?”周明明略有些失望。

小何笑:“那天沒帶證件,進不去,不過門崗的人我認識,交代過了,你放心。”

周明明:“謝了啊,回頭請你吃飯。”

“你千萬別客氣。”

周明明樂嗬嗬地靠回椅背,跟周幼棠說:“上回小何來給我送我媽那個大包裹,我讓他幫忙轉交了封信。”頓了下,他說,“就之前在歌舞團大院門口見著那個女孩兒,我正追她呢。”

要不是已經知道了那姑娘的名字和工作單位,周幼棠還真沒法將她跟在歌舞團門外看見的那個女兵對上號。畢竟隔得遠,他看的不太清。

周幼棠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問道:“追的怎麽樣了?”

周明明輕咳兩聲,略顯苦惱:“不怎麽樣。她跟之前我認識的女孩兒都不一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又扒拉了下頭,他對小何說,“小何,等會兒市中心我就下了,我這就找她去。”

“不回家了?”周幼棠問。

“您不知道,回趟家再出來就晚了。”周明明隨口應付著,周幼棠也沒再理他。

到了市中心,周明明背包下車了。臨走前,還挺有禮貌地跟周幼棠道了謝。

眼瞧著周明明走遠,周幼棠的眼神淡了下去。小何察言觀色,問道:“咱們是跟上去瞧瞧,還是——”

“不用,直接回大院吧。”懶得去湊他這個熱鬧。

今天,是周幼棠難得的休息時間。卻也不能全然放鬆,因為他約了方曼輝見麵。

實際上,這應該是他回來以後第二次跟她見麵。幾天前,他陪著賈坤生去看了場演出,結束的時候,在外麵見著了帶隊來表演的方曼輝。

長的依舊是那副記憶中的模樣,成熟優雅,高挑漂亮,一身齊整的軍裝,盡顯風采,叫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幾乎是感覺有些不真實了。那一刻,他隻感覺到有點陌生。

周幼棠先回了趟大院,看過老爺子之後,才趕赴與方曼輝的約會。車子穩穩停在距離提前約好的飯館外五十米處,他一下車,沒走多遠,便看見了等在飯館門外的方曼輝。她穿著一身素淨大方的便裝,背了個小挎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便已吸引了所有來往人的目光。她也看見了周幼棠,麵露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周幼棠快步走上前,看了眼表,說:“還以為我來晚了。”

方曼輝笑笑:“是我來早了。”

“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她說,“反正今天休息,我一早出來逛逛,走著走著,就走到這兒了,索性就等著你。”

周幼棠挑挑眉:“進去吧。”

兩人並肩往飯館走。門口的服務員瞧見他們,迎了上去:“周主任,您過來了。”

周幼棠:“樓上還有位置麽?”

“有的有的。”服務員彎了彎腰,伸出了胳膊,“您往裏麵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落在後麵的方曼輝細細打量著這家飯館的布置,不由感慨:“我都回來一年多了,還不知有這麽個好地方。”不知看到了什麽,她淺淺一笑,叫住了走在前麵的男人:“幼棠,你看那兒擺的那個花瓶,要是真的,我家老爺子知道了估計得心疼的不得了。”

周幼棠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本是去瞧那勞什子花瓶,目光所及之處,卻瞧見了一個又一次讓他覺得有幾分眼熟的人。他緩慢地收回目光,回過頭,對服務員說:“問問你們老板這個花瓶值多少吧,就說我們買了。”

服務員應付這個早有一套:“那我們老板得說了,別人就罷了,跟周主任哪兒能談錢。您要,我們就給您送上家去,分文不收。”

周幼棠笑了,點點他說:“你們老板聰明人,知道這樣我就不好意思要了。”

方曼輝被這兩人的一唱一和逗樂了:“行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說話間,兩人進了一個包間。剛落座,便有服務員遞上了菜單。周幼棠翻也沒翻就遞給了方曼輝。方曼輝是頭一次來,但卻未跟周幼棠客氣,翻了幾頁,點下了三四道菜。周幼棠沒有加菜的意思,抬手示意她直接將菜單遞還給服務員。

方曼輝見狀半開玩笑道:“是不是跟我吃飯沒胃口?連菜都懶得點了。”

周幼棠輕靠向椅背,解開外套的扣子:“有人代勞,我就樂得偷回懶兒。”

“那點的菜不好吃你可別賴我。”方曼輝撥弄著茶杯,悠悠道。

“菜不好吃,當然是得找這做菜的。”說著,周幼棠看了服務員一眼。

服務員立馬上道地表示:“您擎好兒吧,這就給您二位下單子去,不好吃不敢收您的錢!”

等服務生走了,方曼輝就瞧著周幼棠笑:“三年不見,你何時改行說相聲了?”

周幼棠一笑,沒說話。

“最近工作就這麽忙嗎?幾次約你吃個飯,都脫不開身。”

“任命剛下,一堆工作忙著交接,騰不開功夫。”周幼棠端起茶壺給兩人茶杯裏續水,不眨眼地說。

“那上次在禮堂外麵我問你什麽時候能一起吃頓飯,你還好意思說隨時恭候。豈不是在敷衍我呢?”方曼輝含笑看著周幼棠,“就說吧,這個借口,你還跟誰用過?”

當麵被戳穿了,周幼棠絲毫不覺尷尬。

“這段時間怎麽樣?”他問。

“忙,剛調到軍藝,各方麵都不熟,課多演出任務也多。”方曼輝撥弄了下頭發,“這段時間在給畢業生排大戲,下禮拜天匯演,你要不忙就過來看看吧,先替領導驗收下成果。”

“我去就是給孩子們添亂了,俗人一個,欣賞不了你們的情趣。”

“上回你還說好呢,別又是哄我吧?”方曼輝拿眼睥他。

周幼棠輕輕一笑:“我上回都應承你什麽了,一並說出來得了,也省的你再套我話。”

方曼輝哈哈笑了:“可沒那麽容易放過你。”

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聊著,不一會兒,點的菜就上桌了。

周幼棠熟練的把小羊排切塊,放進了方曼輝的盤子裏。

方曼輝靜靜地看著他手中的動作。他對她,還是那麽體貼。但她看得出來,那隻是出於禮節,而非男人對女人別有所圖的討好。想到此,心裏滿是酸脹感,她不得不努力克製住自己。她或許早就應該猜到,憑他現在對她的這個態度,他們之間怕是沒有什麽重歸於好的可能了。

方曼輝用刀和筷子剔著羊排上的肉,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這三年,有合適的了嗎?”

周幼棠抬頭看她一眼,沒作聲,又繼續吃東西。

於是方曼輝沉不住氣了,聲音提高了八度問他:“有沒有?怎麽不說話?”

語氣不自覺地帶了點撒嬌。方曼輝也不覺得難堪,權當一賭,賭他心裏還有沒有自己。

周幼棠心裏頭明白了方曼輝的意思,不由放下筷子,看向她。這是他今天中午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端詳方曼輝,看得她有些緊張,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

“想聽實話?”他問。

“當然。”

方曼輝也認真地回視,包間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