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行人上了張楚開來的吉普車,風風火火地駛向目的地。

窗戶大開著,為了助興張楚還擰開了車裏的音響,播放著所謂的搖滾樂。孟憲盡量想讓自己融入大家熱鬧的氛圍中,但她很快就感覺到暈車,吸一口氣都痛苦無比,臉色蒼白,嘴唇緊抿。

偏偏坐在一旁的郝夢一直跟她說話,孟憲忍受暈車的痛苦之外,還得撥出一半精力來聽她說什麽。

“孟憲,你跟陳茂安是不是處著呢?”郝夢忽然在她耳邊小聲問。

孟憲嚇了一跳,脫口否認:“沒有。”

她說著,不自覺地往陳茂安那裏看了一眼,與陳茂安看過來的目光相遇在半空。

陳茂安看著她先是一笑,意識到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頭微皺了下,問:“孟憲,你是不是暈車了?”

最先對這句話有反應的,不是孟憲,而是郝夢。

她啊一聲:“你暈車啊孟憲,怎麽不早說,快快快,張楚你開慢點,音響聲音放小點,再把窗戶關小!哦對了,帶的吃的裏麵有橘子,趕緊拿出來讓孟憲吃一個!”

一連串的安排,讓孟憲瞬間被當成重點保護對象了,懷裏被塞了好幾個小橘子,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陳茂安擰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了她:“喝點水吧。”

孟憲接過,小聲說了句謝謝。小口喝了幾口後,吃了半個橘子,暈車的惡心勁兒被壓下去了些許,她麵色好看了一些,將頭輕輕靠在了車窗上。而坐在另一頭的陳茂安,時不時擔憂地向她看上一眼。他總覺得,今天的孟憲,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差不多過了一個半小時,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車子停在了半山腰,再往上路途狹窄無法通車,幾個人隻能帶著東西步行而上。

孟憲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漫山紅遍,層林盡染,有風吹來,飄動的紅葉宛如**起的紅波,看得人恍惚,卻也覺得有趣。呼入新鮮微冷的空氣,原本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晰開闊了許多。陳茂安走在孟憲一側,見她眉眼舒展開來,心裏略略放了心。他故意放慢腳步,跟孟憲落在了其他人的後頭。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跟郝夢有一陣玩的挺好的。”陳茂安說。

孟憲一怔,她怎麽沒印象了?她隻記得她跟郝夢做了一年的前後桌,有的時候會一起下樓上個廁所或者去小賣部買個東西來著。也許,是這讓陳茂安產生了她們關係好的誤解?也許,也是因為此,所以才會約著一起來爬山賞楓?

孟憲忽然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她看著陳茂安身上掛的包裹,全是剛剛張楚和宋春明塞給他的,裏麵裝了今天所有的吃食。

“沉不沉,我幫你拿一些吧?”

“不用。”陳茂安笑了笑,“當兵的人,這點負重還是能承受的。”

明顯這是欺負他,但看他似乎並不十分介懷,果真是好脾氣。

餘光瞥見孟憲嘴角有笑,陳茂安猶豫了下,輕聲問她:“有心事嗎?”

孟憲被問的一愣。

“沒有。”她說。

陳茂安有些泄氣。他不是看不出來,她的情緒有些勉強。

孟憲也察覺到她的否認有些無力,便又補充了句:“跟戰友鬧了些小矛盾,沒什麽的。”

“需要幫忙嗎?”

“不用,過兩天就好了。”孟憲說著,同時也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那就不要放在心上了。”陳茂安輕輕一笑,“出來玩兒,開心點。”

孟憲臉一紅:“不好意思啊,因為我耽誤大家的心情了。”

陳茂安呃了一聲,慌忙否認:“不不,沒有沒有,大家心情很好。我隻是—希望你能夠開心一點。雖然,你皺眉的樣子也很好看。但——”

越說聲音越小,顯然已沒了底氣。畢竟,這樣的話,陳茂安之前從未說過。

兩人都沉默了,臉同時紅到了耳朵根。

正巧,一直走在前麵的郝夢此時折回來了,招呼他們快些走,說前麵的風景更美。看兩人擰巴的樣子,不由問:“發生什麽事了,臉紅成這樣?”

孟憲抬頭瞄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低著頭快步走了過去。

陳茂安注視著她的背影,有些懊惱,有些局促地向郝夢笑了笑,表情悵然若失。

午飯是在山頂一個小亭子裏吃的。孟憲胃不舒服,吃的不多。

在山頂玩了三個多小時,眾人起身下山。半道,宋春明讓張楚繞遠路,買了隻兔子送給了郝夢。郝夢想養兔子很久了,恰巧宋春明對她有意思,打聽挺久看哪兒有賣,專門買來討好她。

賣兔子的地方有些遠,買完出來沒一會兒,張楚就有些迷路了,鬼打牆似的繞著一個圈兒開,怎麽都出不去。這個時候,陳茂安挺身而出了,好歹是學過軍事地形學的,下車辨認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給張楚指了一個方向。張楚貿貿然地往那個方向開,半道又停下,讓他再辨了一回。這回,陳茂安也有些迷糊了,遲遲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時,忽然聽見郝夢一聲尖叫——宋春明送她的兔子跑了!

眾人一愣,趕緊下車去追兔子。然而兔子噌的一下竄進了樹林,速度之快讓人始料不及。幾個人連忙沿著兔子逃跑的方向去追,一路奔跑過去,眼瞧著快要追到的時候,兔子順著一堵圍牆下麵的小洞鑽了進去,再無蹤影。

張楚驚叫:“這兒什麽時候圈了一個院子啊?”

陳茂安愣了下,大喊:“快去找大門!從大門進去追!”

幾個人迅速選定一個方向,去找大門,片刻後,找是找到了,也傻眼了——

大門設有崗哨,兩個荷槍實彈的哨兵,正目光警惕地盯著他們看。

眾人喘著氣,目瞪口呆地麵麵相覷。

一個哨兵端著槍,走向前,極不客氣地問:“幹什麽的?知道這裏麵是什麽單位嗎?趕緊離開。”

好在,在場的都算見過世麵的,沒被這哨兵唬住。宋春明立馬站出來說:“是這樣的,解放軍同誌,我們買的兔子竄進你們的院子裏了,能讓我們進去找一下嗎?保證不耽誤你們的工作!”

這話說的,兩名哨兵連同孟憲和陳茂安同時皺起了眉。前兩者是覺得荒謬,後兩個則是擔憂。

哨兵:“什麽兔子?沒見著!”

“你!”宋春明火立刻就起來了,還要再辯,被郝夢阻止。

她說:“解放軍同誌,真的是有一隻兔子跑進去了,我們不騙您。要不這樣,你派人跟著我們去找,我們絕不亂看**,找著兔子就走!我們真的就是去找兔子!我們不是壞人,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

“證件呢?”哨兵反問。

郝夢瞬間傻眼了,回頭看看張楚和宋春明,兩人將上下褲兜摸了個遍,搖了搖頭。

哨兵見狀,再次下達逐客令。

宋春明眼睛一亮,拉著陳茂安和孟憲對哨兵說:“這兩也是解放軍同誌哎,沒準你們還認識呢!”看著他們倆,“你們帶證沒?”

陳茂安搖了搖頭,表示沒帶。

孟憲剛要說話,聽見哨兵說:“帶證也沒用,咱們這單位性質特殊,有人接領也不一定讓進,其他一切都按規定執行。你們這裏麵有當兵的更好了,希望你們能理解。”

三個地方大學生又被這話給惹毛了。

張楚表示:“行!解放軍同誌!你們不讓我們進,那你們派人幫我們找,這行吧?”

兩個哨兵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笑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逗我們玩兒?”

“什麽叫逗你們玩兒?怎麽就逗你們玩了?”

郝夢也搓火,上前就想硬闖,被哨兵攔住往後推了一下。郝夢一個沒站穩,跌倒在了地上。孟憲連忙去扶她,餘光注意到張楚和宋春明也撲上去了,陳茂安緊跟著上去拉,場麵瞬間亂作一團。

就在場麵越發不可開交的時候,一輛吉普車緩緩地停在了大門不遠處。

坐在副駕上的上尉軍官看著前麵那場景,眉頭微皺:“怎麽在這兒打起來了?”

後排的周幼棠在聽到“打起來”這三個字時,也睜開了雙眼。眼神清冷地看向窗外,他說:“下去看看吧。”

兩個哨兵早就注意到有個車開了過來,此刻見從上麵下來一個軍官,心一驚,啪的一下站直,一邊阻攔著身後這些人,一邊艱難地敬了個軍禮。看清那車前掛的軍牌,心裏頭卻暗叫糟糕。

他們這支部隊是剛成立不久的快速反應型特種大隊,隸屬軍區。今天是上麵領導下來視察的日子,而且來的全是一二把手級別的。可他倆倒好,沒好好表現不說,出了事還叫逮個正著,真是倒黴。

站在門外的孟憲,看見有一個軍官過來,心裏也微覺不妙。

“怎麽回事?”上尉軍官瞧著眼前這場麵,問道。

一名哨兵硬著頭皮上前:“有幾名地方同誌想要硬闖,說是他們的兔子跑進來了。”

這個理由,還真是叫人匪夷所思。然而這位軍官卻是麵色未變,他掃了眼那幾名地方同誌,示意哨兵將這人鬆開。

手腳自由後的郝夢和宋春明眼瞅著來了一位“首長”,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上前趕緊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最後當著這位“首長”的麵兒痛斥了一番門崗的倆哨兵。倆哨兵聽著,一言不發。

上尉軍官聽著兩人喋喋不休地說完,他笑笑,說:“同誌,有一點我要跟你說明白,這裏是部隊,不是菜市場。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容忍你在這裏鬧。”轉而,吩咐哨兵:“打個電話給糾察吧,看營區裏有沒有特殊情況。”

哨兵領命而去,半分鍾後回來報告:“沒有。”

“那就隻有抱歉了。”上尉看向郝夢。

聽見這話,郝夢眼睛就紅了,變成了兔子眼。沉默片刻,默默地拉著宋春明往後讓了讓。

孟憲在她身邊站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心裏也有些不舒服。紀律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句話在部隊隻適用上半句。

然而即便如此,孟憲還是想著試一試。趁這位上尉還沒走,她向前邁了一步:“首長!”

冒然出頭,孟憲的聲音掩不住的顫,但卻成功吸引了上尉的注意力,他向她看過來。

孟憲鼓起勇氣,說:“我能進去幫我朋友找一下嗎?半個小時——二十分鍾就好。”怕他不同意,又補充道,“我是軍人!我們兩個都是!”她指著自己和陳茂安說。

上尉軍官的視線在他們之間逡巡,一時有些猶豫。

“程參謀,怎麽回事?”

上尉軍官回頭一看,周幼棠不知何時過來了。他連忙把事情大概給他匯報了下,重點說了下孟憲的訴求。

周幼棠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郝夢幾個地方青年都感到一股威壓,更別提孟憲和陳茂安。孟憲看著麵前這個掛著中校肩章的男人,隱約覺得有些眼熟。陳茂安則是覺得事情越鬧越大,有些想拉住孟憲,然而沒等他說話,就聽周幼棠問。

“說是軍人,查過這兩人的證件了沒有?”

孟憲一愣,連忙從包裏翻出來士兵證遞了過去,陳茂安因為忘記帶了,隻能難堪地站在一旁。此時此刻,他並不是很想孟憲一個人出頭。

上尉接過,打開跟孟憲本人比對了下,遞給周幼棠:“軍區歌舞團的。”

周幼棠接過大概看了一眼,便給了哨兵:“打電話確認一下。”

跟誰確認,確認什麽,哨兵自然清楚。

孟憲注意力連忙收了回來。她沒有想到會這麽麻煩,居然驚動歌舞團。她有些慌亂地看了眼陳茂安,發現他正緊緊地抿著唇,不知道在思索什麽。

不一會兒,哨兵來報。說確認無誤,歌舞團裏確實有孟憲這個人,軍區歌舞團舞蹈隊的。

“既然如此,那就放她進去。”周幼棠看孟憲一眼,說,“你們倆其中一個跟著,免得不知深淺亂闖。半個小時後無論能不能找到,都得離開,不得在這附近逗留。”

郝夢幾個頓時轉憂為喜,連連感謝周幼棠。孟憲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她咬唇,笑了下,說:“謝謝首長。”

這樣不痛不癢的感謝,自然是激不起周幼棠的什麽情緒。他示意程參謀,兩人很快離開。

而哨兵這邊,既然已經有人擔保,自然也就迅速履行登記手續放行。郝夢高興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抱著孟憲就想親她。

孟憲躲著她,跟著笑笑,視線看向剛剛那輛車子遠去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耳邊聽著郝夢幾個人“首長首長”的在說著什麽,她腦子忽而一驚醒,仿佛想起什麽。

難怪覺得這個人眼熟——那不就是那天在招待所遇見的那個首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