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泡完這杯茶,孟憲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雖然她心裏依舊不太放心,但一想到對方都讓自己幫忙泡茶了,應該就不會再有什麽事。

想明白這些,孟憲合上眼,一覺睡到了天明。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跟著後勤采買的車下了山。與此同時,遠在歌舞團大院的金鶴一到辦公室,就打電話把昨天負責帶隊的年輕女幹部鬱青和小朱叫了過來,劈頭蓋臉一頓訓。

兩個帶隊幹部都是有苦難言。按理說,昨天本該是鬱青一個人帶隊跟著總政歌舞團的人去第一幹休所,然而她對象前一天忽然來了,為了騰出時間陪他,就拜托了另外一個女教員小朱幫自己帶隊。但這事兒呢,沒敢叫金鶴知道。原本以為就一個演出的事兒,沒想到臨結束捅了個這麽大的簍子。

小朱更覺得自己倒黴透頂,本來就是看情分幫個忙,誰想會突然出這麽一個岔子?

“金教員,昨天也是我疏忽了。本來事兒就挺多的,忙昏了頭,後來集合上車的時候,就叫曉媛幫我歸攏一下人,交代她一定要點一遍人數,確保每個人都在,結果——”

“你叫誰?”

忽然被打斷,小朱頓了下:“潘,潘曉媛。”

金鶴目光沉了下來:“那怎麽還落了一個?”

“這——”小朱遲疑了下,“潘曉媛說當時車上亂糟糟的,幾個單位的人擠在一輛大巴上,她起先點了一遍,人數是齊的,不知怎麽回來就少了孟憲一個,估計她是不是後來上車又有什麽事兒下去了?這——誰也說不清。”

可不是,誰也說不清,各有各的理。黑能說成白,死能說成活。

金鶴冷笑了下,深吸一口氣:“事情到底怎麽發生的,我不追究了。但出了事兒,你們兩個帶隊的,包括我,都有責任。下次隊裏開會,咱們三人做公開檢討。”

小朱和鬱青同時挎下了臉。

打發走了小朱和鬱青,金鶴冷靜了一下,又往幹休所打了個電話,得知孟憲坐上了返程的車,這才放了心。

這場因她在幾個女幹部之間攪起的風波,孟憲丁點兒不知情。

回到歌舞團的時候正是日常練習的時候,宿舍裏空無一人,孟憲放下東西,輕呼出一口氣,用手扶了扶腰。昨晚招待所的床太軟,讓她一個睡慣了木板床的人有些吃不消,又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現在整個後背從腰到頸椎都是硬挺的。

緩和了一些,孟憲取出臉盆去水房。剛走出宿舍大門,就見隊裏的女兵們都解散回來了,一群人簇擁著走在前麵,為首的正是潘曉媛。

潘曉媛看見她,臉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她臉上又掛滿了笑,一臉歉意地走上前:“孟憲,你回來啦,真是太好了。”她看著她,說,“不好意思啊,昨天車上人太多了,我一個糊塗錯把一個跟你長的有點像的人當成你了。後來車開起來的時候沒見著你,我還你以為你上了另一趟車呢。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孟憲一愣,沒想到這事兒跟潘曉媛還有關係。

“我沒事。”她說。

“沒事就好了,沒事我就放心了。”潘曉媛笑了笑,看見她手裏拿著放著衣服的盆,說,“要洗衣服啊?我來幫你洗吧,你去歇著吧。”

“不用。”孟憲被她的熱情弄的有些尷尬,見路過的人都看過來,她連忙端著盆,轉身走了。

步伐匆匆,自然也就注意不到潘曉媛臉上那藏不住的得意神情。望著孟憲有些倉惶的背影,她拍拍手,輕哼著小曲回了宿舍。

一個小插曲,並未讓孟憲多想。

將衣服洗好晾好,回到宿舍的時候,孟憲被值班員叫住,說是有她一通電話。某師教導隊轉過來的,打電話的姓周。孟憲臉色微變。

除了周明明之外,她想不到會有第二個姓周的打給她。

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沒給他回過去。心裏忍不住有些煩悶,他又給她打電話做什麽?

靜下心來,孟憲專心等待與陳茂安見麵的日子。

轉眼,就到了周六。孟憲很早就起來,吃過早飯後就回宿舍洗頭。洗到一半的時候,唐曉靜從外麵進來了,隔著窗戶看見她,兩人都高興的不得了。

唐曉靜的父母從老家過來了,就住在舅舅家。她便請了半個月的探親假,陪爸媽在燕城好好玩了一玩。

“怎麽回來了?不留伯父伯母多住幾天?”按規定,她們有一個月的探親假呢。

唐曉靜斜靠在水房門邊,累的直翻白眼:“你是不知道,他們在的這些天,隔一天就給我安排一個相親的,簡直跟趕場似的,再不把他們送走,我估計都沒命回來看你了。”

孟憲忍不住笑:“他們也是為了你好。”

唐曉靜用手給自己扇風:“不說這些糟心事了,你怎麽一大早洗頭,要出去?”

孟憲哦一聲,眼神有些閃躲。

唐曉靜幾乎是秒懂,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進展神速啊,早知道那天就不幫他帶話了。”

孟憲躲過她的魔爪,紅著臉說:“再胡說我不理你了。”

唐曉靜笑笑:“甭管我是不是胡說吧,反正你心裏清楚就行。”一撩頭發,她想起來的路上聽人說起的一件事,忙問,“哎,我聽說前幾天去第一幹休所演出的時候,你一個人被落在那兒住了一晚?”

突然轉換的話題,孟憲卡了下殼:“你剛來就聽說了?”

唐曉靜挺沒好氣的:“你也是脾氣好,要換做是我,甭管潘曉媛是不是故意的,先數落她一頓再說。你看咱們出去演出那麽多回,有誰被丟下過?”

孟憲事後也並非沒有懷疑過,然而事情過去這麽些天了,她已經不想在糾結於其中的一些是是非非,更不想在此刻說起這件事。

“算了,下回我注意就是了。”孟憲指著滿頭泡沫,“我先洗頭,你快回宿舍歇歇吧。”

唐曉靜看著她,很有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忽然被提及舊事,孟憲心情難免會受到一些影響。

但好在很快就煙消雲散,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頭,然後又到澡堂借用了下電吹風,將頭發吹了差不多半幹。

回到宿舍的時候,隔著門就聽到裏麵很大的說話聲,像是在爭吵。孟憲一遲疑,門就從裏麵打開了。潘曉媛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看見她時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眉毛一挑,不管不顧地將她拉進了屋。

“正好,孟憲來了,讓她跟你說說,看那晚到底是什麽情況,看我是不是故意的!”說完,將她推到了唐曉靜麵前。

孟憲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唐曉靜。

唐曉靜此刻也正在生氣,胸口上下起伏著。她剜了潘曉媛一眼:“你仗著孟憲脾氣好不跟你計較還來勁了是吧?”

“什麽叫不跟我計較?我已經跟孟憲說明理由道過歉了,她也原諒我了,怎麽你一回來就要翻案重審啊?你是政委還是法官啊,別以為當個小班長就了不起,我告訴你唐曉靜,我忍你很久了!”潘曉媛幾乎是指著唐曉靜的鼻子把這些話一句一句砸給她的。

唐曉靜能忍就怪了,直接撲上前,眼看著兩人就要撕打起來,孟憲衝進去,將她們拉開了。

她攔著唐曉靜,問:“曉靜,怎麽吵起來了?”

唐曉靜氣的眼睛發紅,但腦子還是很清醒的,“剛我回來的時候看見潘曉媛在收拾櫃子,見裏麵騰出來的東西都堆在了你**就說了她一句,誰想她不但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還跟我吵起來了!”

“誰說我沒意識到自己錯誤了?我不是立馬就搬了嗎?是你給我扣罪名說我欺負孟憲老實我才忍不住為自己還句嘴的,怎麽興你說就不興我說了?你問問孟憲,看我有沒有欺負過她!”

雙方,甚至說全宿舍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孟憲身上,這讓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承認自己被欺負,好像是有些丟人。然而潘曉媛有些時候的某些作為,卻又好像是真的在特意針對她的,讓她多少有些心理不適。

孟憲覺得自己頭疼的快炸了,糾結良久,她看向唐曉靜,低聲說:“曉靜,算了。”

此語一出,潘曉媛笑了,極力抬了抬下巴,目光裏透著得意。

唐曉靜嘴唇抿的很緊,目光在潘曉媛和孟憲臉上掃視了一遍,忽而一言不發地回到床前,彎腰拿起臉盆,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看著空****的門口,孟憲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因為橫插進來的這場爭吵,孟憲趕到約定的地點時,比說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陳茂安焦急地等在公交站牌下,高大的身軀在人群中尤其顯眼。孟憲一眼就看見了,視線移了移,注意到他身邊還站了三個人。她放慢腳步走過去,盡量讓心情不受剛才的影響,讓表情顯得放鬆,無憂無慮。

陳茂安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來了,孟憲。”他說著,伸出了手。

孟憲下意識地往後退卻了一步,好在陳茂安並不是真的要去扶她,所以並沒有在意。

孟憲目光打量著一旁的三個人:“這是你的朋友?”

昨天在電話裏,陳茂安說會帶兩個朋友來。畢竟是爬山賞楓,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人多了,還容易避嫌,遇見熟人了也不會顯得太尷尬。這樣的安排,對於目前他們的關係而言,還是挺合適的。

陳茂安連忙為她介紹:“還記得嗎?都是咱們高中一個班的同學,那天偶爾碰見了,聽說咱們要去爬山看楓葉,就約好了一起去。”

孟憲愣了下,這才又去仔細看那三個人。果然,其中一個相當眼熟,見她看過來,還衝她笑了笑。

“孟憲,是我,郝夢,高中當了三年班長呢。”郝夢說著,眨了眨眼,伸出了手。

孟憲尷尬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孟憲,我是宋春明。”

“我是張楚。”

剩下兩個人也依次做了自我介紹。好在這三個人孟憲都有印象。

“哎,我聽茂安說你們倆都當兵呢,當兵好啊,你在部隊幹什麽的?”郝夢問。

“我——跳舞的。在歌舞團。”孟憲用手撥弄著挎包帶,語氣聽上去有些輕描淡寫。

“歌舞團?那是不是可以經常見著部隊首長什麽的?”郝夢有些誇張地擠眉弄眼。

孟憲對於這樣的說話方式,還有些不習慣,眉目間流露出一絲不自然。

宋春明便笑道:“你少打歪主意,這麽久沒見麵別把孟憲嚇著了。”

郝夢哈哈大笑了兩聲,用胳膊挽住了孟憲:“開玩笑呢,我現在在燕城大學讀書,天天閑的跟同學一起打麻將,以後有時間來找我玩啊。”

孟憲點了點頭,惹的剩下兩個人也接連起伏地說“找我找我”,氣氛瞬間有些活躍了,化解了許久未見的尷尬。

陳茂安一直站在旁邊笑看著幾個人說話,見狀覺得差不多了,才說:“行了,咱們該出發了,再晚的話人就要多了。”

“走,出發!”一群人積極響應。

陳茂安注意到孟憲未發一言,低頭問她:“這安排可以嗎?”

孟憲微微一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