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年很快就來了。

今年兩個溫家的新年,除了溫行之不在之外,還缺了一個人。溫祁。

他已大四畢業,並且開始從學校挖人才獨自創業了,小打小鬧一年下來,竟還真有了些許規模。年前就在跑一個項目合同,忙到了年初六才回家。

到底也是趕在了溫遠開學前,他非常得意地送給了她一堆衣服零食和玩偶。溫遠難得見他這麽大方,忍不住當麵揶揄她:“聽成奶奶說你賺了不少錢,就送給我這些東西啊?”

“你想要什麽?”溫祁一邊戴袖扣一邊隨口打發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溫遠眼睛更亮了:“紅包拿來!”

溫祁聞言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倏地笑了:“你倒是好意思,你平時零用錢也不少,過年了也不知道孝敬你哥哥我?”

溫遠挑眉:“再多也沒你多,你好意思問我要?”

溫祁沒生氣,反倒湊上前來:“真沒給哥哥我準備禮物?”

溫遠不解地看著他,隻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而溫祁則是輕輕一笑,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背著手上了二樓。他慢悠悠地推開溫遠的房門,邁著輕快的步子在房間裏溜達:“房間還挺整齊。知道老爸回來,費不少功夫整理的吧?”

溫遠臉色微紅:“你要幹嗎?”

溫祁沒說話,繼續在她屋子裏溜達,然後停在了她的櫃子前麵,伸手打開了櫃門,溫遠見了忙去攔他:“不準翻我的櫃子!”

溫祁提起她的後衣領子把她丟到一邊:“私自先翻我櫃子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一聽這句話,溫遠顧不得生氣了:“你發現了?”

她確實是翻過他的櫃子,隻因為他跟溫行之的身高體型相差不多,她不過是想參考他的穿衣型號才去翻的櫃子。溫祁更得意了,他彎腰伸手在她的櫃子裏翻來翻去,似是在找某樣東西。剛開始表情是輕鬆的,甚至帶著一絲笑意,漸漸的,眉頭卻蹙了起來。

溫祁雙手不自覺的握了握,看向溫遠:“你真沒什麽想送我的?”

他這提示都這麽明顯了,她還想不起來?亦或是他根本想錯,那件禮物,不是送給他的?

溫遠心虛地站在原地:“還沒來得及準備。要不,這櫃子裏的你看上什麽了,直接拿走?”

溫祁的臉色忽然就不好看了,他偏過臉來凝視她良久,看到溫遠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了,才冷笑一聲,說:“算了,我自作多情。”

說完,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而溫遠則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巴。不會是上次那件襯衣讓他給看見了吧?再聯係到她去他房間扒他的衣櫃,以溫祁的自戀性格,很難不聯想到那禮物是送給他的。

溫遠有些窘。

這回溫祁是真生氣了,溫遠也在忙著想對策化解一下這忽來的兄妹危機,然而溫祁沒給她機會,在家呆了兩天就走了。而溫遠也因為高三下學期的高強度複習而很快地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多月。在這些天裏,溫遠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伏案苦讀。也因此,大複習之後的模擬考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她頗有底氣地通知喬雨芬參加模擬考後的家長會。

這次家長會是十一中的慣例,因為大複習結束之後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到高考了,學生的成績在這個時候已經定下型來,除了那些平時不怎麽學習考前瘋狂突擊的學生之外,其餘的大多沒有什麽長進了,這個時候就可以開始考慮考後的報誌願問題了。

五月初,天氣已經漸漸有了一絲熱氣。喬雨芬早早起床,收拾妥當之後帶著溫遠一起去了學校。學校裏,方老師也是一早就等在了門口。

這次家長會學生們並不參與,所以溫遠百無聊賴地站在教室外麵,對著遠處的操場發呆。籃球場上有一個班的男生正在踢籃球,看校服模樣像是高一的。

溫遠頓時想起那時的自己,課業很鬆,隨便翹掉一節便能跟蘇羨趙唯一一起去操場打球,隨便找個地方混日子。而現在,趙唯一跑去當了兵,蘇羨則是好久沒來了,一直在家裏複習。還沒到畢業,溫遠卻已覺得物是人非了。

“想什麽了?”

腦袋瓜忽然被揉了一下,溫遠一臉受驚嚇地偏過頭去,看到了兩月未見的蘇羨。定神過後,溫遠翻了個白眼給他:“你嚇死我了。”

蘇羨笑了笑:“兩月未見,想我沒?”

溫遠撫撫胸,刻意無視他的問題:“你怎麽過來了?”

蘇羨向教室方向揚了揚下巴:“方老師親自打電話讓我媽過來開家長會,我也就跟著過來了。”

“在家挺舒服的吧?”

蘇羨煞有介事地支著下巴思考了一分鍾,說道:“除了沒人每天鬧點笑話給我找樂子之外,其餘一切都挺好的。”

說完就見溫遠瞪他,蘇羨哈哈一笑,帶著些許涼意的陽光從他臉頰上拂過,將少年清秀的臉龐上暈上了一層光。兩人並肩向操場望去,蘇羨將視線放得很遠,在這座全校最高的教學樓的最高層,他很容易就看到他混了將近三年的籃球場,就是在那裏,他跟溫遠漸漸熟悉了起來。想到這裏,他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

“蘇羨。”溫遠忽然開口,“你打算考哪個學校呢?”

“我去哪都可以。”蘇羨淡淡地說,偏過頭問溫遠,“你呢?”

溫遠看著前方,沉默了幾秒,才說:“我不知道。”

開完家長會的喬雨芬心情很好。溫遠想可能是班主任表揚了她的緣故,畢竟這一次她是班裏進步最大的。回到家裏,喬雨芬把她交到了自己的麵前:“遠遠,你猜你方老師跟我說了什麽?”

溫暖眨眼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後話。隻見喬雨芬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水,說道:“你方老師說,要照你這個勢頭發展下去,考上B市的一本大學不是問題。”鬆一口氣,她看著溫遠笑的很和煦,“這下好了,你爸爸一直擔心你的學業問題,現在也算是有所交代了。遠遠你想好沒,B市的學校你喜歡哪所,咱們重點考慮考慮。”

也難怪喬雨芬這麽高興,溫遠這麽爭氣,她也輕鬆許多。學校呢,最好能上個就近的,這樣她去看她也方便,畢業了再找一個清閑工作,也不需要掙多少錢,能時刻讓她看見那是最好不過了。

溫遠可不知在短短的一分鍾內喬雨芬會想到那麽多,她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等到喬雨芬喝完手中的那杯茶,才低低地開口:“媽媽,我不想在B市上大學。”

喬雨芬似是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溫遠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直視著喬雨芬,“我不想留在B市上大學。”

喬雨芬聽了愣怔了下,就在溫遠忐忑不已想要開口解釋幾句的時候,她噗地笑了,“傻孩子,多少人想考進B市還不行。你倒好,有這條件還想往外跑。怎麽,舍得媽媽和成奶奶?”

當然不舍得。

喬雨芬看出了她的猶豫,溫柔地順了順她有些淩亂的頭發,拍拍她的肩:“好了,我看你是這段時間學習學的太累了才會胡思亂想,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吧,還有一個月才高考呢,考完才報誌願,到時候想也不晚。”

溫遠無比沮喪。

為表對溫遠高考這件事的重視,在距離高考還有一周的時候,遠在國外的父親溫昶禮竟然回來了。

六月初的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十一中業已放了假,溫遠慢吞吞地收拾著她堆成山的書,坐著家裏的小吉普回去的。甫一下車,就看見溫昶禮那輛霸氣的輝騰。溫遠不由一驚,父親回來了?

她把書放在地上,急急地進了大廳。裏麵就兩個人,喬雨芬和溫昶禮,原本是正在說話的,看到溫遠進來,都不禁抬起了頭,向她看來。

這注目禮弄得溫遠有些尷尬,她站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我聽說爸爸回來了。”

喬雨芬回過神,笑著對溫昶禮說:“你看,孩子聽說你回來,都高興成什麽了。”

溫昶禮笑笑,沒說話。

喬雨芬走過去接溫遠的書包:“聽說咱們家最小的小朋友要高考了,你爸爸特意騰出了幾天的時間回來看看你。”

“倒也不是特意,這次回國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似是怕溫遠因此而壓力大,溫昶禮淡淡地解釋道,他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喬雨芬,對溫遠招招手,“來,遠遠,跟我上樓。”

他帶她去的是二樓書房。一年泰半在國外,溫昶禮很少用這個書房,空氣流通不太好,溫遠一走進來,就感覺到壓力襲來。

她乖乖地站在書桌對麵,低著頭沒去看溫昶禮,隻聽得對麵那人低低一聲歎息:“站過來點,你就這麽怕爸爸?”

溫遠抬抬頭,囁嚅道:“不怕。”

溫昶禮苦笑著搖搖頭,知道這也怪不得她。畢竟他常年不在家,父女兩人相處不多。他坐在書桌前,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準備的怎麽樣了?”

“還行。”溫遠扯出一絲微笑來。

“那就好,不要太緊張。不過就是一次高考。”溫昶禮沉吟片刻,問:“想好報哪了麽?”

鑒於上一次的經曆,溫遠不敢直接說了,隻是搖了搖頭:“還在想。”

溫昶禮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他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子,不知何時,竟然長得這麽大了。雖說還是一張娃娃臉,可到底還是成熟懂事了不少。他看著溫遠,在一陣沉默之後,說道:“那聽聽爸爸的建議,留在B市讀書怎麽樣?”

“B市?”

“我隻是建議。”溫昶禮和煦地笑了笑,“你看,家裏的孩子都在外麵,我也是滿世界的跑,隻剩你媽媽一個人,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多陪陪她?”

溫遠咬了咬唇,在溫昶禮略帶期盼的注視下,她終於開口:“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溫昶禮高興地說道。

在溫遠的印象中,父親溫昶禮從未這麽對她說過話。難得有一次,卻是開口讓她留在B市。在別人看來這根本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對於溫遠,卻是一件很難下決定的事。她知道,她的選擇會讓很多人對她失望,可她心裏一直有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離開這個家。

也是如此,溫遠很清楚,在她上大學這個問題上,一定有一場硬仗要打。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啊。”

念叨了一句趙唯一常常掛在嘴邊的至理名言,她癱倒在了自己那張小**。

三年的高中生活終於要結束了,尤其是這最後的三百六十天,高強度的複習幾乎抽盡了她全部的氣力。溫遠一時間一動都不想動,看著窗外漸漸墜入山下的太陽,眯了眯眼睛。

她幾乎就要睡著了,直到成奶奶從樓下叫她,告訴她——溫行之打來了電話。溫遠一驚,驀地睜大了眼睛。

這三四個月來,她幾乎很少聯係他了。溫行之向來是忙,即便是想見也很難見到,更別提她有意躲避了。而那人似乎也淡定的很,除卻她那次從他家落荒而逃他給家裏打過一次電話追問她是否回家之外,基本沒再聯係過她。或許也有過,隻是她刻意屏蔽他的消息,即便是有,也不敢去想。

一樓,成奶奶正曼聲與溫行之講著電話,見她下來,忙遞給了她。溫遠怔了下,手在褲子上抹了一抹,像是要擦掉手心的汗。

“小叔?”當著成奶奶的麵兒,她很是別扭地叫出這兩個字。

電話那頭的溫行之淡淡嗯了一聲:“聽老太太說,你放假了?”

“嗯,學校讓我們自己在家裏複習。”

“還有幾日就要高考?”

“三天。”

簡短的回答讓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下,繼而又說:“也好,加油罷。”

溫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比她道行更深,提都不提那晚的事。而她,至今還記得她是如何戰戰兢兢、如何忐忑不安地收拾所有的東西在天空微微泛白的那一刻離開他的家。他沒說錯,她是笨,所以會害怕,怕多呆一秒,多說一句就會泄露了她所有的情緒。

有細小的交談聲從電話裏傳來,溫遠立刻對他說:“你有事就先忙。”

說完就要掛電話,孰料溫行之卻突然開口叫住了她:“溫遠。”他說,照舊是不緊不慢的語速,聲線卻比往常低沉了許多:“相信你自己。”

溫遠瞬間失神。聽不見電話掛斷後的短促嘟嘟聲,亦聽不見成奶奶在她耳邊感歎的“行之對遠遠倒是難得的上心”,腦子裏唯有一句話在反反複複地回放。他說:相信你自己。

溫遠忽然覺得鼻子酸了。

高考當天,B市驟然下起了大雨,氣溫也降到了令人適宜的溫度。

各考場門前擠滿了車,家長們都焦急地等在考場外,不敢多說話,生怕影響到裏麵正在進行的考試。

溫遠拒絕了家裏所有人的陪考,隻答應一個司機開車跟著,順順利利地考下來兩天。結束當天,本該是歡呼的時刻,溫遠卻忽然發起了高燒。這可嚇換了一家人,淩晨兩點的時候不得不打電話請溫老爺子專屬的保健醫生過來為她看診降溫,忙乎了一夜,在天剛亮的時候,溫度終於降了下來。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床邊有人走來走去,燙熱的感覺撕扯著,簡直想哭。又睡了一覺,終於感覺到些許輕鬆的時候,被喬雨芬扶起來喝了碗粥。

“你病著,沒去學校估分,你班主任就把答案送過來了一份,選學校之前要先估估分,感覺這次考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嘴裏含著粥,溫遠說的語焉不詳的。

喬雨芬歎一口氣,“那選學校就要謹慎一些了。”似是怕影響溫遠養病的心情,她打起精神說,“幸好是等成績出來了再報誌願,到時候選一選,想必B市的學校還是能上一個的。”

溫遠打量了一下喬雨芬的臉色,試探地說:“其實,T市的一些學校針對B市學生的分數線也不是很高,有些一本學校也可以考慮考慮的。”

“報T市的學校做什麽?你一個人跑那去,能適應的了麽?成奶奶想你了怎麽辦?”

“有這麽多車,想看我很方便嘛。”溫遠故作撒嬌地抱著她的胳膊。

“那你要是像現在這樣生一場病,誰來照顧你?”

溫遠小聲說:“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不行!我不放心,就在B市。”

喬雨芬的語氣決絕利落,這個話題也不好再進行下去了。默默地喝完粥,溫遠趟回了**,睡了十幾個小時她此刻並不困,隻是覺得肢體乏力不想動彈。腦袋放空地盯著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成奶奶上來叫她接電話,說是同學來找。

溫遠慢慢地下了樓,發現母親喬雨芬正拿著電話對著那頭的人說個不停,嘴角似是有一絲笑意:“我們遠遠當然是在B市了,你跟她正好有個照應。別看她十八歲了,可還是不會照顧自己。”瞅見了溫遠,喬雨芬向她招了招手,“同學,蘇羨。”

溫遠眼皮子一跳,接過話筒,“你打電話找我?”

“想問問你估分情況,怎麽樣?”

“還行吧。”溫遠絞著電話線,含糊地說著,“你怎麽樣?B大?”

“怕是沒戲,我這次發揮的不好。”

溫遠才不信:“發揮的不好進這個學校也不成問題。”

蘇羨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想好了嗎?報哪個學校?聽伯母說是B市的。”

一聽到伯母兩個字,溫遠條件反射般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喬雨芬。雖是在泡茶,但一看那神情就知道對她這邊很關注。溫遠隻覺得心跳加速,她轉過頭,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嗯了一聲:“我想了想,還是留在家裏這邊比較好。”

“好,我知道了。”

溫遠對著電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知道了?知道什麽了?

掛下電話,喬雨芬招手叫她過去,笑眯眯地問:“這個是不是當初給你寫情書的那個?”

溫遠大窘:“不是您想的那樣的……”

喬雨芬看她臉紅紅的,以為她是在害羞,便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聽那孩子話裏話外倒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打電話來探口風,分明是想跟你上一個學校的。”頓了頓,又問,“知道他父母都是幹什麽的嗎?”

溫遠感覺自己的臉簡直要燒死了:“媽,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見溫遠不願承認,喬雨芬也就不為難她:“算了,反正你們都還小。”她牽起溫遠的手,“來,這兩天我給你看了幾個學校,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說的也是,就得選離家近的,這樣方便……”

被喬雨芬握住的手因為出汗有些發粘,溫遠有些不自在地跟著她往樓上書房走,懸著的那顆心像是在自由落體一樣,每走一步,都要沉沉地往下墜幾分。

高考分出來的很快。考完不過兩周的時間,B市各大高中的光榮榜就已經亮出來了。一時間,各種關於狀元的討論也炸開了鍋。今年是十一中的豐收年,文理科狀元都出自這所學校。文科狀元是溫遠從未聽說過的一個女生。理科狀元,竟不是蘇羨?

然而溫遠還來不及細想,就被另一個消息給驚到了。教育院發來短信,通知她成績的同時告訴她,她的分數超過B市重點線二十多分。這個消息可讓家裏上下都給高興壞了。而溫遠手中攥著手機,卻有些恍惚。

“還傻站著幹什麽?趕緊改個好點的學校!”喬雨芬戳戳溫遠的腦門,見她沒反應,便笑著對溫昶禮說,“我看她是高興懵了。”

溫昶禮一向嚴肅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不要緊,這還有時間,可以慢慢選。”

“爸,媽,我想回房間查點東西。”溫遠想了想,對喬雨芬和溫昶禮說。

“查什麽?”

“查成績。”溫遠有些難以置信,“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怎麽可能考這麽高?”

“這怎麽會有錯?”喬雨芬失笑,“那你去吧,謹慎些也好。”

溫遠回到房間,立刻按下了電腦的開機鍵,登陸到教育院網站查分。今天是出分日,B市所有的考生都在刷成績,網站頁麵打開十分困難。溫遠等的有些心焦,大約過了五分鍾,顯示成績的頁麵終於被她刷了出來。上麵的成績,與她手機上收到的成績一模一樣。

像是被抽走了力氣,溫遠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

若是成績不太理想,上不了B市的好學校,還是有可能去外省,畢竟B市的分數線比較高。誰能想到,她竟然發揮超常,竟考出高出重點線二十多分的好成績。

溫遠沒有一絲的喜悅感,因為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她的掌控。

出分兩天後,喬雨芬和溫昶禮就定下了她要報的學校,就是溫家長子溫祁所在的A大,連專業都是直接填的就是溫祁就讀的金融。

喬雨芬對此很滿意,還特意在溫祁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的時候對他耳提麵命道:“你在學校有關係特好的老師沒?日後多聯係著,遠遠在那讀書有好處。”

溫祁坐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手裏拿本雜誌在看,聽了這話連頭都不抬:“您把這麽大一個麻煩扔給我,我可受不起。”

喬雨芬聽了戳了他腦門一下:“怎麽說話,有哥哥的樣嗎?”

溫遠就坐在一旁,要照以前定是要回兩句嘴的,可當時卻什麽話都沒說。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但是喬雨芬已經早早地開始準備了,各項東西都為她置備了。

看著忙裏忙外的母親,溫遠心裏有一些愧疚。這個她相依為命了這麽些年的女人,恐怕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坐在她身邊的時候想的是如何離開她。毋庸置疑她是自私的,可她覺得心裏像是鎖了一隻鳥,再不飛出牢籠,仿佛就永遠不會再飛了一樣。所以說她不能再猶豫了,她必須得打定主意了。

回到房間,溫遠想了想,還是撥通了溫行之的電話。嘟聲響了兩下,電話被人接了起來:“喂,是遠遠嗎?”

溫遠有些反應不過來,一是因為電話接通地太快,二是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隻好試探地問道:“是賴特助嗎?”

“是我。”賴以寧淺淺一笑,“找溫先生?”

溫遠稍稍鬆了一口氣:“嗯,他在嗎?”

“溫先生這幾天在倫敦總部開會,是有什麽事嗎?”

還真是巧,偏偏在她想要尋找靠山的時候,那人不在。看來老天都不幫她。

溫遠苦笑了下,對賴以寧說道:“沒事,沒什麽事。”

敷衍著掛斷了電話,溫遠在原地站立片刻,轉身打開了電腦,再一次登陸了教育院的網站。

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網頁,一排碩大的紅字讓溫遠有些心驚膽顫——學生填報誌願綜合係統。就著屏幕上的光,溫遠輸下自己的考號和密碼,點下確定後等著頁麵跳轉。幾秒而已,而溫遠卻覺得網速一下子變得好慢,等待的時間一下子變得好長。

誌願那一欄裏是溫昶禮和喬雨芬精挑細選的學校和專業,溫遠盯著它們看了很久,才將每一欄都清空。換上了早已爛熟於心的院校代碼和專業。一個一個,敲得分外緩慢。

敲完,跳出來一個窗口:“確定要修改報考信息嗎?”

確定嗎?再有兩天時間可就要截止了,她真的確定嗎?哪怕無人讚同她的決定,也是確定嗎?

溫遠摸著鼠標的手心已滿是汗,她盯著那一行字看了許久,最終咬牙閉眼,按下了確定鍵。過了好久,才慢慢地睜開眼睛,關了電腦。等到最後一寸光從房間裏消失,在整片黑寂之中,溫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劇烈而顫抖。

T市,國際機場。

溫行之的航班是下午到的,十分鍾後,等在T3航站樓國際出口前的賴以寧就看到了老板的人影。溫行之將行李交給了她,讓她先回車上去,自己並不急著走。

賴以寧了然:“葉先生也是今天的飛機?”

果不其然。二十分鍾後,B大管理學院教授兼職GP亞太分部地區高級分析師的葉以禎葉教授,邁著長腿出了閘口。他看見了溫行之,微微驚訝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也是剛到,手術做得怎麽樣?”

“很順利。”那人笑著推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不該這麽早回來,要多休息一段時間才是。”

兩個星期前葉以禎剛剛在腦子上動了一刀,長時間的飛行讓他有些疲憊,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間:“我放不下這邊,臨近畢業,很多學生需要導師指導,還有一係列的答辯會。另外——”

“另外就是溫冉,你放不下她。”

“彼此彼此。”葉以禎笑吟吟地看過去,“這段時間高考的錄取工作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怎麽?”

“溫遠怎麽樣?進的哪所學校?”

溫行之眉頭一緊,很快又展開:“這段時間太忙,沒有過問她的事。”

葉以禎意味深長地笑了:“不像是你的風格。”

溫行之沒再說話,將葉以禎送到在T市的住所之後,他又驅車趕回了GP。前段時間剛剛料理了理事會那邊丟下的爛攤子,日本人在南美開的銅廠又跑到LME沽空期銅,英國一些基金機構大肆拋售債券股票,籌措資金準備跟這些凱子對拚。GP下設的某些機構聞風而動,GP大老板在倫敦坐鎮,準備召開一場高層會議。溫行之這一周連跑了紐約倫敦和香港三個地方,時差還未完全調整過來,開完會傳達了總部的指示,他回到了辦公室,眉目間倦色難掩。

辦公室裏,賴以寧正在幫他接聽電話,見他進來,忙遞給他:“B市家裏麵的電話。”

隨手將外套搭在椅子上,溫行之接過聽筒。電話那端是成奶奶,聽到他接了電話,忙不迭地問:“你家老爺子讓我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近兩天。”他說,“老爺子問這個做什麽?”

成奶奶微嗔:“算一算你自己有多少天沒回來就知道了。”

溫行之笑了下:“聽說大哥這段時間在家裏,想必是為了溫遠的學校?”

“是的,說起來丫頭這一次考的還很不錯。”

溫行之並不太意外,隻是問:“錄取結果應該也快出來了,報的哪個學校?”

成奶奶哪裏懂這個,他想了想:“讓溫遠接電話。”

成奶奶笑了:“真不巧,她剛出去,有個男同學來找她來著……”

男同學?溫行之皺了皺眉。掛斷電話,他靜默了片刻,按下了內線,吩咐賴以寧道:“替我叫車,十分鍾後回B市。”

說來也巧,來找溫遠的人正是趙唯一。

溫遠接到他的電話也感到意外,出了大院門,還真就看見耷拉著削成板寸的腦袋,一身迷彩服的趙唯一。

“你在這幹嗎?不熱啊?”溫遠看著他笑了笑,順便在他腦袋上抓了一下,“這發型還是很適合你的。”

趙唯一拍掉她的爪子,對自己的發型甚是在意。他一抬頭,衝她揚揚眉:“兩小時的外出時間,我就隻來找你,感動不?”

溫遠撇撇嘴。

趙唯一笑了,“脫離苦海了,高興嗎?”

“還好。”

趙唯一不知其中深意,隻當她是不舍,笑著揉揉她的腦瓜,“走,咱們找個地方慶祝慶祝,再叫上蘇羨。”

“喝酒啊?我才不去呢。”溫遠斷然拒絕,“再說了,你就隻是來找我喝酒的?”

趙唯一悻悻然地又蹲了下來,從懷裏掏出來一封信塞到溫遠手裏。見溫遠不解地看著他,便說:“要是見到陳瑤,替我交給她。”

“你怎麽不自己親自給?”

“哪有那麽多問題,讓你幫忙給就幫忙給。”趙唯一彈彈她腦瓜,表情略顯不自然。

溫遠頓時就笑了,收下了信。

“我走了,小爺我時間緊迫。”

拍拍褲子上的灰,趙唯一走得很瀟灑,頭也不回,隻衝她擺了擺手。

溫遠站在原地,看著趙唯一的背影,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從心底湧起。他的到來讓她想起很多人,這些人,在很久很久之後都會漸漸淡出她的生活。也許會有遺憾,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即便是不舍,也不能後悔。

“還看呢,人都走了!”

成奶奶打趣的語氣成功扯回溫遠的思緒,她紅著臉轉身,故作撒嬌地不依。看成奶奶跨在胳膊上的環保袋,她問:“要出去嗎?”

“去買條魚回來燒。”成奶奶說著想起什麽,“對了,隔壁你溫小叔在電話裏問我你報考的情況,我也不太懂,你去給他回個電話。”

溫遠愣一愣,悶悶地哦了一聲。

成奶奶見她不積極,不滿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快去,不要讓他久等。”

溫遠哭笑不得地進了院子,午後天氣悶得厲害,似要下雨。她小跑進了大廳,短短的兩三分鍾便出了一身汗。平複了呼吸,正要拿起聽筒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溫遠被嚇了一跳,猛一抬頭,就看見喬雨芬和溫昶禮急匆匆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喬雨芬走的非常快,而且麵無表情,溫遠看到她手中握著的手機,心中一驚。她忘了,今天是出錄取結果的日子。

“溫遠,你過來。”溫昶禮向她招招手,他前兩天去了一趟西北,昨晚剛剛趕回家,此刻的精神狀態還不算太好。他揉了揉眉間,看著溫遠說:“剛剛教育院發來通知,說你被T大金融專業錄取了。”

溫遠咽了咽口水,盡量壓下緊張慢條斯理地說:“我後來想了想,怕隻報A大這一個誌願不太保險,所以我就在最後添了個T大。我們是平行誌願,可以報5個的。”

溫昶禮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分數夠不上A大?”

“應、應該是吧。”她答的很心虛。

溫昶禮沉吟了片刻,說道:“我給教育院打電話問問,看是怎麽回事。”

“不用了。”喬雨芬淡淡地開口,溫遠眼皮子一跳,隻見喬雨芬握了握手中的手機,也抬起頭向她看來,“我問過了,教育院的人告訴我說A大的分數線要比她的成績低十分,若是第一誌願填的A大,沒有不要的道理。”

溫昶禮短暫地怔了一瞬,隨即看向溫遠:“你——”

喬雨芬站起身,看著溫遠問:“溫遠,你是不是覺得媽媽管你管得太多了?“

溫遠失措地抬起頭,囁嚅道:“我,我沒有。”

“那你跑到T市去幹什麽?千挑萬挑給你選個學校,明明高出錄取分數線十分,卻被別的學校錄走,還騙我說什麽平行誌願?你就這麽騙媽媽是不是?B市有什麽不好?你你說你跑到T市去幹什麽?!”

溫遠心跳劇烈加速,害怕的厲害:“我沒想去T市,我就是試試……”

“試試?”喬雨芬覺得好笑,“我看你是巴不得離我遠點的吧,我是想明白了,你自己數數,報考前你在我耳邊提過多少次T大!”

“雨芬。”溫昶禮皺著眉叫住她,“不要這樣對孩子說話。”

“你有什麽權利這樣跟我說?”喬雨芬突然向溫昶禮發火,溫遠被她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抬起頭,看著喬雨芬,有些不知所措。

溫昶禮的臉色變得很難堪:“不要大喊大叫,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你現在嫌我吵了?你自己數數我有多少年沒跟你吵架了?我找得到你嗎?一年到頭都在外麵,你真那麽忙嗎?你捫心自問你真就那麽忙嗎?”喬雨芬泛紅著眼睛,冷冷地看著麵前的男人,“你我指望不上,溫祁也跑得遠遠的。現在就隻剩下溫遠了,可你看看她?哪怕A大真錄不上,B市還有那麽多學校呢,哪一個不能報你說!”

“孩子想出去走走有錯嗎?溫遠她也是個人,有腦子有主見的,非得綁在你身邊才行?”

“那我就不是人了是不是?你們都走,讓我一個人守著這個破家?!溫昶禮我告訴你,我受夠了!”

溫遠完全被震懾到了,她預料到她會被喬雨芬訓一頓,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不留情麵,這樣的歇斯底裏,仿佛堆積了十幾年的不滿和怨氣,要今天一並發泄出來一般。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平素和藹可親優雅的母親,會是這樣的反應。

溫遠感覺到自己心跳砰砰跳的很大聲,簡直要大過外麵突響的雷鳴聲,她艱難地把眼淚壓了回去,伸出手拉著喬雨芬,說:“媽,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你別跟爸吵了,是我自作主張。”

她的聲音幾近顫抖,而喬雨芬卻隻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腕上扒去:“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

溫遠怔住,溫昶禮漲紅著眼睛壓低聲音冷叱道:“別跟孩子胡說!”

“我胡說?”喬雨芬冷笑著反問,“溫昶禮你別太天真了,你還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知道什麽?”溫昶禮看向溫遠,冷聲喝道,“你給我閉嘴!

“我偏不!”喬雨芬泛紅的眼睛看上去有失控的跡象,指著溫遠的那雙手也有些顫抖,“你別以為就上個學校那麽簡單,我告訴你溫昶禮,她這是有預謀的,這隻是第一步,她要離開我,離開這個家你知道不知道?這孩子,她早就不拿我當媽了!否則怎麽可能幹得出這種事來?你問她,你讓她看著你的眼睛回答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暴怒之中的溫昶禮怔了一下,他看向溫遠,聲音有些低啞:“丫頭,你跟爸爸說。”

溫遠呆呆地站在原地,父親的眼睛通紅,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又期冀她什麽都不知道。而喬雨芬,溫遠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像是有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快意。大概真像她說的那樣,她忍得太久,可偏偏又忍得太好,看不出來一絲破綻,以至於溫遠不知現在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父母。目眥盡裂,張開全部爪牙,恨不得吃了對方一樣的對峙,脫去了偽裝,不顧一切。她從未想過,能在她的爸爸媽媽身上看到這一幕,而且還是為了她。

她忽然覺得惡心,她不想看見眼前的一切,這讓她感到難過。所以溫遠扶著房門,不顧外麵忽降的傾盆大雨,一頭紮了進去,橫衝直撞,不顧一切瘋跑著,直至一輛打著車燈的黑色轎車,向這邊疾馳而來。

車裏的人首先發現了她,一道尖銳刺耳的刹車聲隨之響起。溫遠被驚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輛向她開來的車。

天色漸黑,透過雨幕射來的燈光便格外刺眼,溫遠下意識地捂了下眼睛,等到車燈熄滅,她拿開手臂時,看見溫行之撐著一把黑傘下了車,快步地向她走來:“做什麽慌慌張張的?跑這麽快不看路,出了事怎麽辦?”

溫行之察覺出她的異常,撥開她額前粘濕的頭發,問:“下這麽大雨跑出來,是怎麽回事?”

溫遠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克製了許久,才發出一點點類似幼獸受傷時嗚咽的聲音。她說:“你可不可以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