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因為溫昶禮難得回來,一家人一起去拜訪了隔壁溫爺爺,順便晚飯也在那裏吃了。兩位重量級長輩都在場,連一向愛跟溫遠鬥嘴的溫祁此刻都是一副安靜溫順的模樣。喬雨芬是最後落座的,說:“來之前給行之打過電話,說晚上還有一個會要開,回不來。”

“哼,開會開會。他比國家領導人還忙他!”

“不能這麽說。”溫昶禮笑著哄老爺子,“現在經濟形勢正不好,行之又是幹這一行的,自然要忙一些。”

“我看他是鑽錢眼裏了!”老爺子猶是生氣。“正經事不操心。”

這回溫昶禮沒插話了,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溫老爺子說的正經事是什麽事,溫行之已經二十九歲,可依舊單身。老爺子催他結婚催了好幾次,都被他敷衍了回來,到最後索性直接逼婚。結果,就造成了現在一副局麵,溫行之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老爺子也無可奈何了。

有一次過來吃飯的時候,溫遠還聽見溫老爺子悄悄地問她父親:“你說,行之他心裏頭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否則怎麽到現在我一提女的他就不耐煩呢?”

溫昶禮失笑,“他那方麵正常的很,是您老催的太緊。行之本來性子就冷,說不定讓您這麽一弄,還真就能弄出來什麽毛病。”

於是,溫老爺子也不敢催了。

對於溫恪,溫遠一直都抱足了敬畏之心。所以越發佩服溫行之,畢竟是個溫老爺子都不敢去逼迫著做一件事的人。

“想什麽呢?菜都要涼了。”溫祁難得地用哥哥的態度對她表示關心。

溫遠哦了一聲,夾起碗裏的菜往嘴裏塞,差點噎住。

喬雨芬失笑地拍拍她的後背,“這孩子,吃飯的時候還能走神!想什麽呢,是不是又在學校惹什麽禍了?”

溫遠聽了立刻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過度的緊張,引得溫老爺子和父親都向她看來。溫遠隻好訕訕道:“就是,最近學習太累了點。”

“注意身體。”溫昶禮淡聲囑咐道。

溫遠乖乖地應了一聲。

父親一回來,溫遠就更加惆悵了,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來回家之前,溫遠已經做好挨訓的準備將請家長的事告訴母親喬雨芬了。但一看到父親也在,她立刻就沒了勇氣。可不請家長,方老師那裏又沒辦法交代,到時候搞不好會更難收場。

到底為什麽這麽搞她!溫遠煩躁不堪,抓抓頭,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不小心把床頭的凳子踢到了,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遠遠,怎麽還不睡?”成奶奶在外麵敲門,“明天早點起,去隔壁溫爺爺家陪他吃早飯。”由於溫恪常年一個人,加上兩家關係親厚,小溫家的人常過去隔壁陪他用餐聊天。尤其是溫昶禮在家的時候。

溫遠哦一聲,不敢動了,等成奶奶腳步聲漸漸遠去,才又發泄一般躺回到**。算了,還是先睡吧,明天早上要是去溫爺爺家,那必然得早起半小時。對於愛睡懶覺的溫遠而言,這半小時太寶貴了。

等等——溫爺爺?

盯著天花板,溫遠的眼睛忽然一亮。

T市的GP分部裏,此刻正燈火通明。

最近英國有一家基金公司正在以發盤價瘋狂地拋售一些國家債券,一些銀行見利有些蠢蠢欲動,正在考慮出手購進。GP作為英國一大重要的私人銀行,對業內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有些耳聞,不過目前為止,還隻是冷眼旁觀而已。

溫行之的電話快被人打爆了,他關了手機,又吩咐助理過濾掉相關來電,坐在辦公室裏,喝下一杯水。

他昨天剛剛從倫敦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就開始應付這些從世界各地打過來的電話。由此可見,資本的魅力,並不容人小覷。

喝光一杯清水,溫行之閉目靠進椅子裏準備休息時,忽然聽見抽屜裏傳來的嗡嗡聲,是他的私人手機在響。溫行之頓了下,將手機取了出來。號碼顯示是從國內打過來的,想必又是老爺子知道他不回去,打過來問罪的。

微一挑眉頭,他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有些沉默,等了幾秒,才有一道軟糯的聲音傳了過來:“溫小叔,是我,溫遠。”

接到溫遠的電話,溫行之稍有些意外,靜了一瞬才開口:“有事?”

那道柔軟的聲音繼續說道:“您最近有空嗎?”

“怎麽?”

“您還記得上次送我回家的時候給了我張名片嗎?您說,上麵有您的私人號碼”

“嗯,我是這麽說的。”他的聲音淡淡的,讓溫遠沒了開口的勇氣。兩廂僵持了大約十幾秒,最終還是溫行之打破了沉默:“那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是有事?”

“是有一點點。”

盡管溫遠說的很含蓄,可溫行之聽出來了,這事兒對她而言,絕不是“有一點點”的程度,否則定然是不會來找自己。

溫行之頓時覺得有點意思了,重新靠回椅子裏,姿態閑適地問:“什麽事?”

“叫家長。”溫遠很是小聲地說。

溫行之再次沉默:“什麽時候?”

那短暫的沉默讓溫遠很是揪心,生怕溫行之覺得可笑進而拒絕,一顆心快要從腔子裏跳出來的時候,終於聽到他開口,心中一喜,她忙答:“周一。”這是班主任老方規定的最後期限。

“什麽原因?”

“……”

這個問題讓溫遠猶豫了一下。也就是在她遲疑的當口,溫行之明白了,這是個難以啟齒的原因。稍作思忖,他說:“那好,周五中午。

“嗯?”

“在校門口等我,我們見一麵。”

“見一麵?!”

這三個字終於成功讓電話那頭的溫遠傻了眼,當麵談這種事,那她怎麽說得出口?

“不方便?”

偏偏溫行之這三個字問得格外有力度,溫遠隻得硬著頭皮說:“沒,沒有。”

“那就先這樣。”

溫行之率先掛斷了電話,盯著手機屏幕上那一串電話號碼,他忽然勾了勾唇角。

叫家長?倒是有意思。

給溫行之打過電話之後,溫遠隱約有種不真實感。她用這種理由請他來學校,分明是把他當最後一棵救命稻草,沒想到他還真答應了?還要當麵談?溫遠的心情頗有些複雜。不過既然有求於人,還是要按照他的要求做。

周五中午,溫遠背著書包匆忙地跑到了校門口,在停在校門口的一群車子裏找遍了也沒發現溫行之那輛黑色的賓利座駕,翻出手機撥了一下,結果他掛掉之後發過來一條短信:“開會,晚點到。學校附近找個地方等我。”

看著這條短信,溫遠同學長籲一口氣。因為全市要利用周末時間進行會考工作,所以他們上午早早的就放學了。不過因為會考要占用他們教室做考場,溫遠不幸地被班主任方老師留下來布置考場。

這是方老師獨特的教育方式,你犯了錯,就要有接受“勞改”的心理準備。一同留下來的還有一個女生,據說是上課時看小說被逮住了。兩個女生相對無語凝噎,隻有認命地開始布置考場。等到打掃結束已經十二點半了,溫遠二話不說扔下掃把就往校門口跑。幸好他還沒來。

合上手機蓋,溫遠左右張望了一下,決定去距離學校兩百米的一家奶茶店等他。B市這幾天的天氣有些多變,溫遠走進奶茶店沒多久,就聽見外麵轟隆一聲響起了雷,頃刻間,大雨便瓢潑而至。

來發短信給溫行之報告自己的地理位置後,溫遠頗為慶幸地點了一杯奶茶,小口小口地嘬著,等到奶茶裏的珍珠都被她一個一個嚼進肚裏去了的時候,溫行之還沒到。

溫遠感到有些無聊,便取出練習冊準備溫習功課,不料同時翻出了另外一本書。封麵看著有些陌生,溫遠翻開一看,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這本書不是她的,怕是剛剛走得急把東西跟另外一位一起留下來打掃衛生的女同學拿混了。

又翻了幾頁,溫遠的臉更紅了。她終於明白那個女同學為什麽會被方老師留下了,她手裏這本根本就是小黃書嘛!溫遠老古板地搖搖頭,手指卻控製不住地繼續往下翻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悄悄地向她走來。

等她終於看到最臉紅心跳的部分的時候,溫遠啪地一下合上書:“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

溫遠拚命的用手給自己扇風。

“看的什麽?”

溫遠立刻捂住書,謔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睜大眼睛看著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的人。待她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簡直有種就地挖坑埋了自己的衝動——是溫行之!

“您來了?”溫遠有些磕巴地跟他打著招呼。

溫行之瞧了眼她那紅透的臉頰,直接拿過被她捂的緊緊的書,放在手裏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溫遠微抬頭,看著他的動作,也顧不得感歎他的手指有多修長多好看了,腦子裏隻有三個大字:完蛋了。

單看這花裏胡哨的書名溫行之就知道這大體是一本什麽性質的書了,可他依舊堅持翻了三頁,三頁過後,他合上書,看著溫遠,開口道:“先坐下。”

忐忑了半天就等著頭頂上的刀落下,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這麽兩個字,一時間溫遠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見溫行之在剛剛她坐的位置對麵落座,才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服務生掐著時間走了過來。從溫行之一進來她就注意到他了。這家奶茶店臨近高中,平時光顧的都是一撥又一撥的高中生。好不容易走進來了一個成年男人,身材削瘦挺拔,容貌儒雅英俊,怎能不吸引人眼球?

她將單子往溫行之麵前一放:“先生您要點什麽?”

聲音溫柔到溫遠都感到有些不適應了,而溫行之依舊麵色不改地用清冷的聲音回答道:“兩杯溫水,謝謝。”

服務生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勉力地維持著嘴角的微笑說:“請稍等。”

溫水很快端了上來,溫遠低著頭,靠聽力分辨對麵那人的一舉一動。隻聽他喝得一口水,放下水杯,敲了敲桌子。不得已,溫遠唯有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麵的溫行之……的下巴。

距離上一次見到溫行之已經過去許久了,溫遠現在甚至有點記不起來當初為什麽會想著找他來幫忙了,仿佛腦子一熱就那麽做了。讓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還答應了。是因為曾經說過“有事找他”,所以不好意思食言嗎?那他現在會不會有點兒後悔給了自己那張名片?

溫遠不禁抬眸偷瞄溫行之一眼,這應該算是清醒狀態下,頭一次跟他這麽近距離接觸。看著這張臉,溫遠又想起了他送她回家的情景,燈光下照射的那張臉,雖冷清,但那雙眼睛卻格外懾人,仿佛一眼就能將她看透。再等她仔細去瞧的時候,卻是什麽都沒有,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沒有半點漣漪。

溫行之也在打量溫遠。

標準的學生打扮,身形偏瘦,再加上那校服過分寬大的尺碼,整個人被映襯得更加伶仃。濃密的黑發下是一張透紅的鵝蛋小臉,那雙琥珀棕的眼睛時而瞄他一下,寫滿了無辜和……心虛。

“溫遠。”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下子將背挺得很直。

挑了下眉,溫行之說:“按理說,叫家長應該是你爸媽的事。”

聽到這話,溫遠的心一提。什麽意思,這是反悔啦?還是,他根本就沒答應她?短短幾秒,溫遠的腦海裏閃過N種對這句話的解讀。

溫行之將她有些精彩的表情變化收在眼底,接著說:“說吧,是怎麽回事。”

溫遠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想起事情的緣由,卻又忽然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我,我可以不說嗎?”

溫行之看著她的小動作,也沒說話,視線就直直落在桌子上攤開的那本小說上。溫遠更加不自在了,咬了咬唇,終於還是老實交代。

溫行之一直默默地聽著,麵上雖看不出情緒起伏,但心裏卻是對溫遠又多了幾分認識。叫家長倒也算了,沒想到理由還竟然是——早戀。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敢讓你家裏知道?”

溫遠:“……”默認了。

“好,這個忙我可以幫你。”抬眼看了看溫遠低垂著的腦袋,他問道:“信是不是你寫的?”

“當然不是!”溫遠激動地否認,“我跟唯一隻是朋友。”

溫行之似是信了她的說辭,轉而問:“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寫的?”

“知道,倒是知道——”溫遠有些苦惱,“但我沒有證據,所以沒法向老肥證明我的清白。”

“老肥是誰?”

說溜了嘴的溫遠有些尷尬地低聲囁嚅:“是我的班主任。”

上學期間,學生的一大樂趣之一就是給老師起外號。雖然這些外號都是同學們之間內部流傳的,但大多數老師也都清楚,不過就是不點破而已。溫遠的班主任實則姓方,但因為體型過於肥胖,性格過於暴戾,同學們就贈了一個外號:老肥。

溫行之也沒過多追究,沉吟了片刻,點點桌子說:“好了,我知道了。”

溫遠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歡快地收拾著東西,想跟溫行之告別。不料溫行之卻說:“不急,我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溫遠茫然了。

溫行之帶她去的是書店,距離十一中最近的那家。下車的時候,看到“新華書店”四個字,溫遠差點兒以為自己看錯。而溫行之卻是絲毫沒有停留,直接邁步走了進去。愣怔過後,溫遠趕緊小步跟在後頭,看著他步伐穩健地拐了幾道彎,最後停在了一個專櫃前麵。抬頭一看,竟然是社會學以及心理學類的圖書。

溫遠臉色微窘,她看向溫行之。剛才隻顧低頭走著,不知何時他已經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搭在了臂彎,裏麵隻穿了一件淺色法式襯衣,襯得整個人都修長挺拔起來。溫遠盯著他那一絲不苟的裝扮,一時間有些愣怔。

“我們今天說的不是叫家長的事麽,來書店做什麽?”回過神,溫遠小聲問道。

“見家長是你老師的事,至於你——”溫行之隨手抽了一本書遞到她的手中,“也有你要做的事。”

“我?”溫遠一愣

“你現在處於一個敏感的年紀。”他一邊翻閱著一本書一邊說道,並且刻意壓低了聲音,“對很多事情好奇卻又不解,多讀一些書,可以避免你犯錯誤。”

這是他今天中午對她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可溫遠卻鬱悶了:“那封情書不是我寫的。”

“我對誰寫的不感興趣,隻是覺得你應該知道一些道理。”溫行之看都沒看她,隻輕描淡寫地說:“若你能明白你這個年紀對異性產生的好感隻能稱之為精神衝動,做不得準的話,那早戀也就算不得什麽大問題了。”

竟是這個意思。溫遠低頭翻了幾頁手中的書,忍不住又問他一個問題:“那什麽時候產生的好感才不算衝動?”

“二十五歲吧。”溫行之說,隨手又遞給她一本書,“好好學習,二十五歲以後再來考慮個人問題。”

溫遠:“……”

選好了書,溫行之還帶著溫遠就近去吃了午飯。整個過程溫遠也很是拘束,生怕自己有哪一點做的不好惹他不高興,吃飯的時候連最不喜歡吃的胡蘿卜丁都不敢往外挑了。

終於熬到了他開車送她回了家。因為下午還有工作要忙溫行之並沒有動,隻是在溫遠下車的時候叫住了她,交代道:“今天就先這樣,周一下午放了學在校門口等我。”

溫遠趕緊點頭應是。

關上車門,溫行之開著車子離開了。站在原地的溫遠卻沒覺得輕鬆多少。一中午過去了,溫遠忽然有種感覺,她找溫行之來不像是在解決問題,倒像是在——自找麻煩?!

意識到這一點,溫遠有些想哭。天了嚕!

被方老師請家長這件事,溫遠雖然努力瞞過了家裏人,卻還是瞞不過趙唯一和蘇羨。這兩個人這幾天一直在打比賽,幾乎不怎麽出現在課堂上。因為兩人絕佳的戰績,方老師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溫遠這幾天沒怎麽跟他們說過話,一是因為見不到人,二是因為要躲開班主任。鑒於溫遠死不承認那封信是出自她手,方老師已經盯了她好幾天了,而且除了她之外,方老師私下裏還找過趙唯一。

趙唯一生性是粗性子,自然是不拿這當回事,正打算比賽結束之後當麵嘲笑溫遠時,蘇羨知道了這件事。他跟趙唯一是不太一樣的,所以周一一到學校就把溫遠叫了出來,問她:“方老師為難你了?”

溫遠怔了下:“什麽?”

“就是那封情書。”一向以如沐春風的溫柔著稱的蘇羨臉上難得露出了焦急的表情,“老方怎麽處理的?說是請家長?”

“你都知道啦?”溫遠既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沒事,反正我又沒做虧心事。”

“說的這麽簡單,你不是一向最怕這個了?”蘇羨恢複了慣常的鎮定,“那封信真不是你寫的?”

“我才沒那麽笨呢。”溫遠絲毫不給趙唯一留麵子,否認地很幹脆。

蘇羨微微地笑了笑,繼而又蹙眉:“那到底是誰陷害的你?”這個問題溫遠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之前她從不過問班裏的事,後來向同學打聽了才知道,班裏每期的黑板報都是安然負責的,她寫的一手好字,尤擅臨摹。雖然她的字不怎麽漂亮,但安然若想模仿,倒也不是沒辦法。再加上她英語課代表的身份,溫遠不想懷疑她都難。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不會告訴蘇羨,女孩子之間的勾心鬥角大半都是跟男孩子有關,安然這麽做,多半是因為蘇羨,想借此挑撥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想通了的溫遠有些委屈,她跟蘇羨明明是哥們,怎麽看在別人眼裏,反倒成了曖昧?

溫遠歎一口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蘇羨的肩膀:“算了,不重要了。反正下午我家長就會過來,事情很快就可以解決了。”

溫遠發誓這話絕不是敷衍,因為今天是周一,方老師規定的見家長的最後期限。

忐忑不安地挨到下午放學,溫遠就早早地就等在了校門口。這次溫行之倒沒有遲到,六點鍾準時到達,把車停在距離學校一百米遠的地方,然後步行至校門口。溫遠老遠就看見了他挺拔修長的身影,堪稱豐姿綽約。而溫行之也瞧見了她,隻見這姑娘穿著一身不合身的校服,耷拉著腦袋,站在樹下,像是霜打的茄子。

溫遠不知自己在溫行之心目中是那麽個形象,見他走過來,忙討巧地跟他打著招呼:“您好。”

溫行之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發現,這姑娘雖然十八歲了,可個頭仍不算太高,站在馬路伢子上才到他的下顎。

“溫遠”他低頭看著她,“你們學校的校服,就沒有適合你的號嗎?”

溫遠被他問得有些窘,她低頭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囁嚅道:“高一有,高二的時候就沒了。”

他們學校每一個年級的校服都不一樣,高一的時候那校服溫遠穿著還勉強合身。到了高二,普遍大了一些,溫遠穿上就顯大了。溫行之也算是從B市的高中走過來的,對這一情況多少還算了解。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說:“行了,帶我去見你們班主任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校門,此時距離放學有一會兒了,學校裏的人該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不過但凡有幾個走得晚的,看見他們兩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尤其是女同學。

溫行之一開始並未察覺,就算是知道了也會走得很泰然自若。而溫遠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隱隱有一種被眾人圍觀的感覺。叫家長這種事,需要這麽高調麽?溫遠咬咬牙,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溫行之被她這突來的小脾氣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待他看見周圍向他投來注視目光的人,也大概明白了。眉頭稍稍一挑,長腿一邁,便不慌不忙跟上了溫遠。

老肥,即方老師,正在辦公室裏等著溫行之的到來。剛出去打了一杯水,就看見溫遠帶著一個人急衝衝地往辦公室來。她正想端起老師的架子訓她做事毛毛躁躁,可視線一轉看見她身後跟著的人,原本惡狠狠的麵部肌肉忽然舒展開來。看著來人,方老師端出一個微笑來。

“這是,溫遠的家長吧。”

她看著溫行之,伸出手來。

溫行之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您好,方老師。”

握手間,方老師上下打量著溫行之,問道:“你是溫遠的——?”

“他是我叔叔。”溫遠搶著說道,“我爸媽比較忙,所以就讓我叔叔來了。”

當著溫行之的麵撒謊,溫遠多少有些不適應。話說到後半句,聲音便弱下去了。好在溫行之隻是瞧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方老師是決計看不出端倪的,隻知道都姓溫,誰還會多嘴問一句是不是親的?尤其是,對著這樣一個人。雖然學生們叫方老師老肥,但她其實一點都不老。現年二十七歲,還是未婚,所以猛一看到溫行之,竟稍稍有些不淡定。好在她心理素質極佳,短時間內穩住了心神:“哦,那咱們進去談吧。”

溫行之點點頭,回頭看了溫遠一眼,對她說:“在外麵等著我。”

誒?溫遠被他說得登時就停住了腳步,乖乖地等在了辦公室外。方老師也因為他的話麵部表情發生了迅速的變化,最終定格在了微笑,笑裏含怯地進了辦公室,並請溫行之入座。

溫行之也未推拒,坐下之後首先便說:“抱歉,耽誤方老師的時間了。”

“沒有沒有。”方老師擺擺手,又略略含羞地說道,“接待家長也是我們的工作任務之一,哪裏算是耽誤。”

溫行之微微頷首,沉吟片刻後,說:“我聽溫遠說,這次是因為早戀問題?”

“啊,確實是有這麽個事。”方老師像是剛想起來,從抽屜裏取出那封情書,遞給了溫行之,“要說這事並不算大,但現在溫遠已經高二了,還有不到兩年就要高考了,她的學習成績算是中等,如果不能把心思全部用在學習上,要想考一個差不多的大學恐怕有些難度。”

溫行之沒說話,展開那封有些皺巴巴的情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看完之後,他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方老師,我想知道,您是怎麽發現這封信的?”

“是在溫遠的作業本裏。”

“這個作業本是溫遠直接交給您的還是另有人經手?”

“這個……”方老師有些遲疑。

“溫遠說她對這封情書並不知情。”溫行之直視著方老師說,“有些事您可能不清楚,溫家的孩子,優秀也好,普通也罷,從小受到的教育裏最根本的一點是要誠實。所以我想,溫遠她並沒有撒謊。”

“這個我倒是知道。”方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可這字體看著是溫遠的……”

“字體這個怕也做不得準,溫遠的字雖然潦草,但要模仿,也不是不可以的。”

“模仿?”方老師蹙了蹙眉,頓時覺得此事有些複雜。她一拍桌子,說道:“那這事我倒要好好查查了,查出來一定嚴懲不貸。”

溫行之稍一思忖,說:“嚴懲就不必了。我今天既然來了,就是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因為這個影響到兩個孩子的學習。說到底,也不是什麽罪不可赦的大事。”

方老師目光炯炯地看著麵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片刻之後,分外難為情地笑了,“真不好意思,事情還沒搞清楚就貿然把家長給叫過來了!”想了想又說,“不過溫遠這孩子,平時跟趙唯一走得也挺近,我一看這情書,也沒多想,就直接——”

“無妨。”溫行之絲毫也不介懷,“在學校,她還是需要方老師多多管教的。”

於是,讓溫遠同學糾結許久的雙方會談,就在這樣友好和平的氣氛下結束了。溫遠正在外麵躊躇不已,看見辦公室門打開,連忙跑了過去。

“跟老師說再見。”

溫行之囑咐道,溫遠隻好硬著頭皮,向老方說了一聲再見。而她則笑眯眯地應了一聲,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和善。溫遠覺得難以置信,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溫行之身後,走出校門口,見周圍沒什麽人,她上前小聲問溫行之:“小叔,事情都解釋清楚了嗎?”

“嗯。”

如此簡單的一個回複,讓溫遠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但很快,她反應過來了,事情解決了!壓抑住心頭的雀躍之情,她清了清嗓,說:“小叔,今天謝謝您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您——”

她想說“您就先回吧”,說完她也可以順利開溜了。

不料溫行之忽然打斷她。

“不急。”他說,回頭瞧她一眼,“你很想我走?”

她表現的有那麽明顯嗎?溫遠被問的幾乎有些慚愧了,她抓了下頭發:“沒有。”才怪!

溫行之這才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溫遠跟在他後麵,走了一段後才發現,他去的上次那家奶茶店。

嗯?這是有話跟她說?

依舊是上次的位置,溫行之依舊要了一杯溫水。這一次,服務生已經可以做到麵不改色寵辱不驚,上了一杯溫水和一杯桑葚奶茶後,迅速退回到吧台。

溫遠抱著書包,瞅著麵前那杯奶茶,小聲問道:“您是有事跟我說嗎?”

溫行之剛喝了口水,放下手中的水杯,說:“信的事我已經同你們方老師解釋清楚,她也答應不再追究。”

溫遠疑惑了下,就是這件事?那還用得著來這裏說嗎?但她還是飛快地擠出一個笑,再一次道謝:“謝謝小叔,今天麻煩您了。”

“不用謝。”溫行之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叔叔,那麽我自然也是有管教你的責任。”

溫遠:“……”

這話說的她沒法接,溫遠隻得抓抓頭發,傻笑一聲,低頭吸了口奶茶。沒想到,溫行之又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剛剛方老師向我要了名片。”

溫遠:“……啊?”

看著女孩兒瞬間睜大的雙眼,溫行之眉眼間有一絲幾不可查的鬆動。

“是你跟她說我是你的叔叔,她為了聯係你的家長方便,所以要求留下我的電話。”頓了下,“我給她了。”

溫遠想哭了,她頭一次恨自己這麽聰明,居然一下子就領悟了溫行之的意思。能不給嗎?不給不就露餡了?

“謝謝小叔。”溫遠哭喪著臉說。

溫行之竟忽然覺得麵前這張臉生動起來,不再是一味的賣乖討巧。輕挑一下眉頭,他又說,“這是個麻煩事兒。以後你們方老師或許會聯係我,但我工作向來很忙,不如——”

“不會的!”

溫遠又一次福至心靈地明白了溫行之話中之意,他是想說不如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家裏,以後有什麽事就由她的爸爸媽媽跟方老師聯係。這樣他倒是省事了,可她怎麽辦?不光要跟家裏說清楚是怎麽把溫行之牽扯進來的,還得跟家裏解釋早戀那回事,說不定方老師那頭也瞞不住了!那她不是白忙一場嗎!怎麽有這樣的人,幫人就要幫到底啊!

然而溫遠轉念一想,覺得也不能怪溫行之這麽無情,畢竟誰也不想總被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打擾。

“怕什麽?”溫行之又說,“事情已經說清楚,你爸媽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

事情才沒有那麽簡單!想起她那嚴肅的爸媽,溫遠咬了咬牙,說:“我會好好學習,不讓方老師經常打擾你,打擾你的工作。所以——”所以還是別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了,尤其是她的爸爸媽媽!

溫行之不說話,沉默著打量溫遠。

溫遠雙手合十,兩隻明亮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小聲說:“你是我的叔叔呀。”

這句話似乎打動了溫行之,他凝視溫遠片刻,終於鬆口:“也罷,那就先這樣。”

溫遠:“……!”阿彌陀佛!

事情到這裏總算結束了,溫行之離開前,囑咐溫遠練字。從這一刻起,他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了,原話是這樣說的:“盡管那封信不是你寫的,但到底也是模仿你的筆跡來的。”

“回去記得練字。”他說,“太難看了。”

溫遠:“……”

事已至此,他說的話,她哪還敢有反駁的,隻得含淚點頭應下。

看著他的車絕塵而去,溫遠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有一個時光機,讓她穿越回那天晚上,打醒那個想要找溫行之幫忙的自己。

不,還是穿越回交英語作業的那天,打醒那個想要陷害自己的安然吧……

就在溫遠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時候,溫行之的車子慢慢駛遠了,透過倒車鏡看著那個漸漸變小的身影,良久他才正回目光,看向手機,上麵有數個未接來電和請示信息,以及許多待批的工作事項。

其實,溫行之最近很忙。手頭上現有四五個項目亟待啟動,資金額達億萬以上。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政府、高校和經濟組織的會議邀約以及客戶的私人邀約。這些加起來將他的時間,占得很滿。可他接到溫遠的電話後,還是答應她了,為了這兩次回B市,推了不少行程。因為在他聽到叫家長這件事後,就想起那次在酒吧見到她的情景。

因為常年不在B市,他對隔壁小溫家這兩個孩子誠然說不上太過了解。在他的印象當中,溫祁還是他出國那一年那個十一二歲的小子,現在已經快大學畢業,也學的金融,績點和實習經曆不錯,後生可畏。至於溫遠,仿佛一直是個乖巧的孩子,乖巧到——在家裏沒有什麽存在感,就好像是她母親喬雨芬的一個附庸,很小的時候掛在她的腿邊,長大了以後就躲在了她的身後。

或許是出於這樣的印象,上一次在酒吧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有幾分意外的。當然,這種意外說不上是顛覆性的,所以那一次的事他也純粹的當作是偶然了。之所以後來給她一張名片,不過是想盡一盡本分,她到底是叫他一聲叔叔的。沒想到,她倒挺不跟他客氣的,還真找他來了,理由是叫家長。而他聽到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拒絕,也不是告知隔壁她的父母,竟是有幾分好奇,想看看她到底還能做出什麽怪來。

事實證明,好奇心確實會給人帶來麻煩。但——

且看看吧。溫行之想。且看那樣一個乖孩子,吃些苦頭會怎麽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