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是日,正值七月初。

B市的夏天一直是溫遠的噩夢,尤其是在這大熱天的還得坐在教室裏受罪。老師在講台上喋喋不休地講著,她在下麵昏昏然幾乎就要睡去。忽然,趙唯一從後麵捅了捅她的脊梁骨,溫遠嚇得一個激靈趕緊坐直。隻聽趙唯一在她背後小聲說:“最新情報,要不要聽?”

“什麽?”

“今天下午開集體大會的時候找個機會溜出校門尋個樂子怎麽樣?”

他們所在的學校每周五下午都要開教師集體大會,於是這個時段也就成了學生溜號的黃金時間。

“這南大門北大街的都被你給溜遍了,還準備去哪玩?”

趙唯一哼一聲:“小瞧我。昨天晚上我哥回來了,我悄悄潛入他的房間偷了一樣好東西。”

“什麽?”溫遠一邊用課本作掩護一邊壓低聲音說道,隻覺得眼前一亮,一張金燦燦的卡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長門街新開的那家會所的VIP卡!”趙唯一嘿嘿一笑,“怎麽樣,咱們去消遣一回?”

“蘇羨不在。”

趙唯一白她一眼,“這小子上星期剛接受了高一那個小校花,現在正膩歪著呢。”

溫遠還是有些猶豫,“這不好吧。”

“怎麽不好,我是誰呀!”趙唯一險些拍胸脯了,他眯眼瞧著溫遠,“我說你膽子現在怎麽越來越小,一句話,去不去?”

溫遠沒底氣地瞪他一眼:“去就去!”

於是中午下了課,溫遠就跟著趙唯一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校門口,直奔長門街的那家會所。

盡管她經常跟著趙唯一瞎折騰,但是跟著他進酒吧還是第一次。一直以來溫遠都自認為是一個乖學生,所以哪怕跟趙唯一和蘇羨走得很近,她也並不張揚。也正因為此,她常遭到趙唯一善意的奚落。

想他趙唯一和蘇羨是誰?十一中校草榜上的熱門候選人。其中兩人之間長相最為清秀陽光的蘇羨更是長期雄踞榜首。而他趙唯一,雖然用溫遠的話說是嚴格秉承了所有紈絝子弟的作風——走哪禍害哪,但偏生了一張惹桃花的臉,回回都能息事寧人,長此以往,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在酒吧裏待了十分鍾,習慣了路邊攤的溫遠有些坐不住了,她拽了拽趙唯一的衣袖,示慫道:“唯一,要不咱們回去吧?”

正跟一幫朋友喝得火熱的趙唯一大包大攬地拍了拍溫遠的腦袋:“你放心,這邊不是隨便進的來的,你盡管喝,都記我哥的賬上。”

說著招來服務生給溫遠倒酒,溫遠盯著麵前那杯顏色複雜的酒,又看看一臉等著瞧好戲的趙唯一,心一橫,仰頭把酒灌了進去。圍了一桌的趙唯一的哥們立馬鼓掌助興,趙唯一看著她,止不住地笑,轉過頭就繼續跟這幫狐朋狗友劃拳喝酒,直到溫遠摟著杯子紅著臉開始唱歌他才覺得事情有點大條,正要抽走她手中的杯子,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送給了溫遠一張粉紅色便簽。

她疑惑地看著服務生,服務生便笑著替她解釋:“這是那邊那位先生送過來的,他想請您過去坐坐。”

話音剛落,一隻胳膊就橫了過來搶走了那張便簽,服務生小心翼翼地抬頭,對上趙唯一一張嚴肅的俊臉,“這人是誰?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誰就敢隨便遞條子。”

能進來的人都不是平常人,服務生隻能小心應付:“那位先生隻是想請這位小姐過去坐坐,您不願意,我幫您拒絕了就是。”

“不用。”趙唯一一口拒絕,又回頭摸摸溫遠的腦袋,“我替你回了去。”說著拎了一瓶酒起身。

趙唯一是一個很有能耐的人,這就是為什麽他長得不如蘇羨,卻能跟蘇羨並駕齊驅的原因。不過這人平時在學校的愛好是深藏不露,所以耍威風的樣子不常見,溫遠就咬著吸管喝著飲料在一旁看好戲。

其實那人長得人模人樣的,隻不過看著趙唯一那來者不善的架勢微微變了臉色。趙唯一把酒瓶子往桌子上一放,跟那人說了幾句話,兩個人就開始喝酒。

溫遠起先有些不明白,趙唯一的一位朋友忽然笑了一聲,一雙桃花眼轉了幾轉,說道:“你小心點,唯一這是跟他拚酒呢,要輸了估計就得你上了。”

溫遠眨眨眼睛,“趙唯一喝酒什麽時候輸過?”

用他的話說,是從小把酒當白開水來喝的。

忽然酒吧裏響起了一陣爆裂聲,溫遠睜大迷茫的眼睛扭頭一看,發現是趙唯一摔了酒瓶子,正揪住那人的衣領大聲叫嚷著什麽,她心裏一提,放下飲料瓶掙紮著想向那邊走去,桃花眼一下子按住她的小臂,“別著急,有人來了。”

順著他的視線,溫遠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兩人麵前,他一手恪住趙唯一的胳膊,任憑他力氣再大也動彈不得。目光順著男人袖口那枚閃著光的金色袖扣慢慢上移,看清楚男人的長相,溫遠隻覺得眼熟。

她拽住桃花眼的胳膊,不解地問,“那個人怎麽長的跟我溫小叔一樣?”

頂著午後四五點鍾的太陽,溫遠有點睜不開眼睛。在對麵那人冰冷視線的注視下,酒已經醒了大半。抓抓頭發,舌頭不利索地跟那人打著招呼:“您,您也來這兒?”

滔天的酒氣,讓溫行之皺了皺眉。他眯眼看著麵前站成整齊一排的兩人,果斷放棄與溫遠說話的想法,轉而看向趙唯一:“怎麽回事?”

趙唯一縮縮脖子,“我們就是來這兒玩會。”

“哦?消遣之餘,再打一架?”他的語氣雲清風淡,偏偏眼神裏的冰冷藏都藏不住。他是難得來這裏談一回事情,卻不想竟碰到了溫遠,他名義上的小侄女。非休息日的下午在這裏看見她,擺明了就是逃課過來的,甚至還打起了架。他想當做瞧不見都難。

“那,那是——”趙唯一吞吞吐吐,“那是他們太過分,您不知道,那個男人說什麽,他說出來玩的裝什麽處,他能看上她是遠遠的福氣,您說這種混蛋我能不打他麽?”說到最後咬牙切齒,簡直是磨刀霍霍了。可是就是這樣強的氣勢,在男人不動聲色的凝視之下,也漸漸彌散。良久,聽見頭頂上冷冷砸開的一句,“行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溫行之淡淡地瞥了一眼一旁抱著樹幹快要睡著的溫遠,終於開恩放人。

趙唯一就差磕頭叩謝隆恩了,哪裏還有心思管溫遠。他在心裏自我安慰:再不濟,兩人都姓溫,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睡夢中,溫遠觸碰到一個又小又圓卻質地冰涼的東西,這讓渾身燥熱的她感覺很舒服,腦袋隨便湊上去蹭蹭,不過幾下便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挪開了。

溫遠不滿這人的小氣,再接再厲地又蹭了上去,這回倒沒有人來阻止她了,她滿意一笑,再醒來時有些怔忪的看著眼前這棟大房子,眼睛微微眨了眨。

“醒了?”低沉的男聲淡淡詢問,她緩緩地望過去,瞬間清醒。

“您,您好。”有些驚慌失措。

“嗯。”男人淡淡應了一聲,隨後遞過來幾件衣服,“先洗個澡,把衣服換了。”

“哦,好的。”接過衣服,溫遠快速進了浴室。門一關,她內心忍不住哀嚎:糟了。

溫遠知道溫行之是個大忙人,相比於他,她見他的助理賴以寧的次數倒是更多些。但是這次她不僅見到了他,而且還是逃課喝醉酒被他逮到,更被他帶回了他在市區的私人住宅?

溫遠忐忑不安地洗澡換衣,出了浴室,溫行之正坐在餐廳等著她。餐桌的另一麵擺放了一碗粥,正冒著熱氣,應該是為她準備的。

溫遠不自覺得抓了抓頭發,走到餐桌前坐了下來,捧著那碗粥隨便攪了幾下,看著對麵的溫行之,囁嚅地問道:“請問,現在幾點了?”

“八點。”

“八點?”溫遠嚇了一跳,“您,您怎麽不送我回家?”

“一身酒氣,怎麽送你回去?”

他看了她一眼,溫遠頓時蔫了下去,吃了幾口粥她又放下勺子,“今天是我第一次去那種地方,我也不知道會遇到那種人。其實、其實我不喜歡那裏。”

這是她剛剛在洗澡的時候想好的解釋,隻是她說的支支吾吾,而且得到的回應更讓她受打擊。溫行之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溫遠:“……”

溫遠心裏再一次止不住的懊惱,難得犯次錯,怎麽就偏偏撞到了他的手裏!

溫行之,這是個溫遠名義上要叫做“小叔”的人,但其實她的父親溫昶禮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全源自兩家長輩的淵源。聽成奶奶說,溫行之的父親溫恪與她的爺爺兩人是同鄉同族,一同參加革命打過幾次大仗,是過了命的交情。建國後兩人一同領了軍銜,可她的爺爺沒過幾天好日子就過世了,她那體弱多病的奶奶沒熬過喪夫的痛,沒過多久也就跟著去了。

戰友夫婦的相繼逝去也給溫恪帶來了很大的打擊,為了全了這份情誼,他對他們留下的孩子溫昶禮頗多照拂。而溫昶禮工作後也沒有把家安的太遠,就在溫家隔壁,是部隊按照烈士遺屬的待遇分給他們的一套房。兩家常有來往,仍親如一家。

盡管兩家關係如此親厚,但溫遠對溫行之這個與父親平輩,她按理應該稱一聲“小叔”的人卻稱不上太親近。因為打她記事起,這個“小叔”就去國外讀書和工作了,逢年過節才能見一麵。近兩年倒是聽說他把事業移回到了國內,但或許因為工作太繁忙,她也不常能見到他。

正因為此,溫遠才覺得不可思議。她今天不光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大忙人,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背景下,寫作文她都不敢這麽寫!

這運氣,也太好了吧……才怪!

抱著一肚子腹誹喝完了粥,溫遠坐溫行之的車回家。上了車溫遠發現車裏還坐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她認識,就是溫行之那位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特助—賴以寧。賴特助抿唇淺笑著向溫遠打了一個招呼,溫遠禮貌地點點頭,躬身鑽進了車裏。

賓利,溫行之的座駕,清醒狀態下的溫遠還是第一次坐。上了車一路上兩隻眼睛就直愣著看著前方,目不斜視。

“溫先生,瑞丁銀行那邊的人今晚在國賓舉行宴會,您要不要去露個麵?”助理賴以寧轉過身來確認行程,“馬格先生會出席。”

“不去。”溫行之麵無表情的拒絕道,回過頭去看身邊正襟危坐的女孩兒,“溫遠。”他叫她的名字,“學習怎麽樣?”

溫遠被問的愣了一下,“算是——中等水平吧。”

盡管她說的很含蓄,但溫行之依舊像是預料之中一般淡淡地轉過了頭。這一動作宣告她一晚上的賣乖討巧都失敗了。溫遠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好在這接下來的車程裏溫行之沒再問她什麽,否則她從車上跳下去的心都要有了。

車子在大院門口停住的時候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腳剛落穩,就聽見溫行之在身後喊了一她一聲,“溫遠。”

她倉皇地轉過身去,透過半降的車窗,看向坐在車裏的溫行之。他特有的一雙黑色眼眸被頭頂打下來的昏黃的路燈燈光蒙上了一層光澤,看上去要比平時柔和了許多,這也讓溫遠有了些許直視他的勇氣,“有事嗎,小叔?”

對著本人,溫遠頗有種叫不出“小叔”這兩個字的感覺,仿佛是在跟他套近乎。

“以後不許再去那種地方了。”

“哦。”溫遠點了點頭,眼前忽然多了一張名片。她猶猶豫豫地,一雙大眼睛裏滿是不解。

溫行之看著她的模樣,說:“上麵有我的私人號碼。”

溫遠謔的睜大眼睛,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打這個電話。”

溫遠:“……”

溫行之沒有再多說什麽,靠回椅背,示意司機離開。

溫遠目送著車子離去,握緊手中那張厚厚的卡片,仍是一臉懵的站在原地。溫遠覺得奇怪。照理說她又逃課又去酒吧的,已然是犯了大錯了,她已經做好挨訓準備。沒想到,溫行之竟一點也不向媽媽喬雨芬提起,連家門都沒進,還給了她一張名片做護身符,讓她有事找他?能有這麽好的事?溫遠徹底傻了

忐忑不安了幾天後,溫遠決定恢複了乖學生的做派。

是的,乖學生。因為溫遠知道自己算不得老師家長們一直以來所認為的“好學生”,這一點上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讀書的時候,每個學校官方或者非官方的總會有這樣的學習楷模。他們學習成績優秀又懂得尊師敬友。而且除此之外,他們的長相通常還十分耐看。這樣的人,成為學生楷模那也是理所應當的。而其他學生,在楷模的襯托之下,自然也就顯得更加渺小。溫遠此人,自然屬於後者。

從自身條件方麵分析。溫遠是一米六幾的個頭,在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中間也算正常。長相隻能稱得上清秀,五官綜合來看隻有一雙眼睛最漂亮,烏黑明亮,笑得時候會彎成好看的月牙狀,再加上臉頰上那一對淺淺的梨渦,倒也算可愛。

然則溫遠是明白的,她這樣的絕對算不上優秀。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平凡。尤其是當她打起精神準備挖掘一些更深層次的來安慰自己的時候,收到了月考成績單。

二十一名的成績。綜合這幾個月,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自從上次溫行之過問過她的學習之後,這樣的名次帶來的成就感已經大打折扣了。溫遠沮喪地趴到了桌子上。不一會兒,耳邊響起了一道男聲。

“一早來就睡覺?”如果忽略了話中調笑的語氣,那音調還是格外好聽的。

是蘇羨,溫遠一抬頭就看見他那雙招惹了不少人的桃花眼正衝她閃著暖暖的笑意。這人十分明白自己的自身優勢,也運用的淋漓盡致。若是平時,溫遠可能還吃這一套。可現在,這廝格外討人厭。因為,他就是傳說中即會玩學習又好還長得特一本正經的那種學生楷模!

於是,溫遠瞟他一眼,沒搭理他的話。

蘇羨還不知她這是遷怒,一頭霧水地拎住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趙唯一的耳朵往上提:“溫遠怎麽了?”

趙唯一睜開惺忪的雙眼,看了溫遠一眼又倒下。“估計是挨訓了還沒緩過來吧。”

“挨訓?”蘇羨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皺,“她又幹什麽了?”

趙唯一也知道瞞不過,把周五那天的事全交代了。蘇羨不禁覺得好笑,“難怪了。”

在他看來,溫遠不是那種瘋起來沒有顧慮的女孩。本來她在外麵跟他們玩兒的就不多,頂多是瞧個新鮮。而且就算怎麽鬧,回到家裏還是乖巧溫順的。他曾笑她這樣這麽兩麵派累不累,而她也隻是笑了笑。

蘇羨回到座位上。隨手翻了幾頁第一節要用的英語課本之後,揉了個紙團砸向他的斜前方。溫遠就坐在那裏,被砸中之後回頭瞪了他一眼。

蘇羨懶懶一笑,“現在知道趙唯一不靠譜了吧,回去挨訓沒?”

想起昨晚,那種異樣的感覺又上來了。她搖搖頭,低聲說:“沒事。”

“那就好。”蘇羨伸長胳膊揉了揉她茸茸的頭發,讓她微紅的臉頰上露出一絲惱怒的神情。

溫遠撥開他的手,轉過頭去正襟危坐地坐好,開始上課。

高中的生活永遠都是緊湊無比的,早上七點多到校,同學之間閑聊幾句就開始了一天的課程。課程科目雖然繁多,可翻來覆去地學也便沒了新意。重壓之下的課餘生活也很枯燥,除了明星緋聞國家大事之外,最常聽到的就是同學之間那點八卦了。

對於十七八歲的學生而言,他們關注同伴的事似乎比明星的緋聞還要來勁。溫遠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一是因為性子使然,頂多在身邊的人討論的時候捧一個不鹹不淡的場。二是因為,在學生之間瘋傳的流言當中,多半跟她身邊這兩個紈絝子弟有關。她對這兩人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完全沒有這兩人是緋聞男一號的覺悟。

大概她這種不思進取的心態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高二上學期開學沒多久,老天就給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九月中旬,B市的暑熱尚未消去。

按照溫遠同學的本性,這樣的天氣定是要躲在空調屋裏睡個昏天暗地才好,可還沒等她拔起腳來要逃,就被蘇羨拎到了籃球場。因為一年一度的全市高中籃球聯賽開始了,就在溫遠所在的十一中學舉行。

第一場比賽是十一中跟五中打,既是主場,又是蘇羨帶的隊,溫遠豈能不去捧場。

頂著烈日,她抱怨:“這種展現英姿的時候你就應該找你女朋友來看!”

蘇羨正在撥弄頭發,聽到她這話笑了:“誰說我有女朋友了?”

“唯一說的,不是高一那個小美女嗎?”

蘇羨也沒反駁,從她手中拿過礦泉水瓶,喝去了大半又塞回到她手裏,整一整戰袍,上場了。溫遠捂著被太陽曬的紅紅的臉盯著眼前的瓶子,好半晌才衝那個已經走遠的背影喊道:“喂!你幹嘛拿我的水喝!”

喊完之後,氣鼓鼓地叉著腰,而那人隻是伸出胳膊向她揮揮手,頭也沒回的走回到了隊伍中。

溫遠被他氣笑了,一轉頭,發現不遠處正有幾個女生衝自己指指點點。因為剛分了班,溫遠人認得不大全,不過為首的那個女生她卻是知道的。因為從高一起她就跟她一個班,名字還很好記,叫安然。

她想著,還是禮貌地衝她們笑了笑,而安然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隨後視線便落到了場上蘇羨的身上。

溫遠恍然大悟了,原來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變成靶子了。

學校裏對蘇羨有好感的人確實不少,而且其中有多半的人是衝著他那張臉去的。那張臉,用趙唯一的話說,就是一種生來勾搭小姑娘的臉。所以溫遠可以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一朵難得的不被蘇美人勾去的奇葩。

對於趙唯一的評價,溫遠同學有些受之有愧。

其實她這麽淡定完全是家庭環境熏陶出來的,據成奶奶說,早逝的奶奶在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所以生下來的孩子——也就是她的父親溫昶禮長相也是精致耐看的。而她的哥哥溫祁也承襲了母親和父親的優良基因,長得一副禍害人間的模樣。所以,這麽些年在一眾美人中生活過來,溫遠剩下的就隻剩自卑和糾結了,因為整個家裏,隻有她是最普通的那一個了。

喬雨芬為此常說:“不要求你考多好的大學,B市眾多的學校,隻要有一所能進,便是你的本事。”

這個要求在她的父母看來已經算是很低的了,可溫遠聽到這話時,心情是很複雜的。她不想這麽湊活,然而她若要想成為最不普通的那個,恐怕搭進去她這條小命都辦不到。

哎。

在心底歎一口氣,溫遠雙手托腮看著不遠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比賽,神情難得有些迷茫。

忽然看台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主場的十一中贏了這一場,溫遠連忙站起來,向場中間眺望。恰好瞥見蘇羨和趙唯一向她拋來的飛吻。她臉微紅,可終究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因為比賽,溫遠今天回家有些早,進客廳的時候母親喬雨芬正在跟人說話,見她回來,忙向她招手,“溫遠,快過來見見你周阿姨。”

溫遠乖巧地喊人,周女士看著溫遠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是你家遠遠啊,都長這麽大了。”

“可不是嘛。”喬雨芬看著她,笑得一臉溫柔。

溫遠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轉身上了樓。進了房間將書包往桌上一扔,整個人毫無形象地癱在了**。今天她有些累,而且莫名的有些煩躁。閉目躺了幾分鍾,溫遠拿起床頭的泰迪熊使勁地揪著它的小卷毛。

這個泰迪熊是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哥哥溫祁送給她的,因為她跟溫祁總是吵架,連帶著他送的東西也看的不順眼,所以溫遠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愛虐待它。現在,這個可憐的泰迪熊就因為溫遠用力過大被甩到窗台的花架上了。

溫遠想了想,還是從**爬起來去把它撿了回來。抬頭的瞬間,又看到了停在院外的一輛黑色轎車,與某天晚上,在夜色中漸行漸遠的那輛車慢慢重合。

自從那晚送她回來之後,溫遠已經有將近兩個月沒有見到過溫行之了。不知道怎麽又忽然想起了他,那件烏龍事她已經忘記,可那個人在她腦海中的形象卻越來越清晰,就像是第一次意識到身邊有這麽一個人存在一樣。

夜色漸晚,溫遠就這樣抱著小熊,看著窗外默默出神,直到身後傳來一陣開門聲。

喬雨芬端著一大盤水果進了門:“怎麽沒寫作業?”

溫遠接過果盤,挽著喬雨芬的胳膊說:“我才剛回來嘛,歇一下一會兒做。”

母親喬雨芬對她的學業要求格外嚴格,所以溫遠這會兒有些心虛,說完輕吐了下舌。

果然,隻見喬雨芬輕搖了搖頭,卻也沒說她,轉而問道:“你還記得周阿姨嗎?就是小時候跟咱們住在一個院裏,後來因為丈夫轉業搬走的那個周阿姨?”

溫遠迷茫地搖了搖頭。

“瞧你這記性,你周阿姨可還記得你呢,說你小時候總是紮著兩個衝天辮問她要糖吃。”

溫遠臉色微紅,“周阿姨來家裏有事?”

“沒事,你周阿姨去了她兒子學校一趟,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咱家,就進來坐了坐。”

“被叫家長了?”

“嗯,聽你周阿姨講是因為早戀的問題。”說著喬雨芬笑了出來,“現在的小孩啊,才多大就懂得這些。”順順溫遠的劉海,她囑咐道,“你可別在學校亂來。”

溫遠大窘,“我,我才不會。”

“不會就好。”喬雨芬點點她的額頭,滿意地笑了。

雖然理直氣壯地發誓保證了,可溫遠這一夜卻忽然做起了噩夢。夢見自己竟然跟班上長的最醜的一個男生成了一對,整天被各路人馬起哄:“溫遠,你快從了他吧。”

溫遠嚇得趕緊逃跑,可那些人卻仍不放過她,一直跟在後麵追。跑著跑著,溫遠就被嚇醒了,猛地一下從**坐起,餘驚未了地喘著氣。好不容易平息了下來,就聽見有人在用力敲房門:“溫遠,你再不起可就遲到了!”

溫遠隻好匆匆抹了一把虛汗,快速地穿衣洗漱完畢,瞪了一眼倚在門邊笑得小人得誌的溫祁一眼後跑下了樓。成奶奶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早飯,溫遠端起粥碗一口喝光,咬住一個油餅就往外跑,也不顧成奶奶在後麵叫她:“回來,坐這兒吃!”

“來不及啦!”她含糊地說著,人已經跑遠了。成奶奶看著她那慌裏慌張樣,失笑的搖搖頭。

溫遠是踩著上課鈴進的教室門,剛坐下,氣還沒喘勻,班主任方老師就踏著高跟鞋走了進來。溫遠看著那尖細的高跟,再看著她腰間那一圈肥肉,莫名有些擔心這個鞋跟會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折斷。

想想那個場景,溫遠忍不住撲哧笑了下,方老師一個冷眼掃過來,她立刻噤了聲低下了頭。按照方老師的脾氣,要是被她逮住上課有小動作,肯定是要挨訓的。然而奇怪的是,方老師今天雖然臉色很不好,倒還沒訓她。

溫遠鬆了口氣,習慣性地轉頭去看蘇羨,卻發現他和趙唯一的位置都空著。昨晚兩人贏了一場比賽,結束後就去喝慶功酒,怕是喝高了才沒能來。溫遠收回心,開始認真的聽方老師講課。

方老師為人嚴厲一些,但是專業素養還是頗高,每一節課的節奏都安排地很緊湊,稍一走神就跟不上她的思路。在距離下課還有兩分鍾的時候她收起了課本,用可以稱為嚴厲的目光在班裏掃視了一圈。末了,將視線落在了溫遠的身上。

溫遠的心登時提到嗓子眼裏了,兩隻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嘴唇,聽她說道:“溫遠,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正是下課時間,辦公室裏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方老師也不急著開口,一直把她晾在牆角。如此反常行徑更讓溫遠納悶,不過就是上課笑了一下,不至於這樣大費周章吧?可她不敢開口問,隻站在那裏等著。好不容易挨到了上課鈴響,教師休息室裏大半的人都走光了,方老師才招招手把她叫上前來,扔給她一個拆開的信封,“這東西熟不熟悉?”

溫遠拿了出來,剛翻了第一頁,頓時就傻眼了。這厚厚的三頁紙,竟是一份署名為“溫遠”的寫給趙唯一的情書?

溫遠看著這封信,上下嘴唇微微打顫,不知道說什麽好。

“怎麽了,不認識?”方老師斜著看了她一眼,嘴角掛起一絲冷笑,“教了這麽多年學,像你這樣的學生我見得多了,被逮住了就不承認,有本事就管好自己別亂來啊。”說著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那三頁薄薄的紙,“這字體,我一看就知道準是你!”

溫遠被班主任這副有理有據的架勢震懾到了,許久才結結巴巴地否認:“不,不是我寫的。”

“你的名你的字還不是你寫的?”方老師有些薄怒,“而且,整天跟趙唯一混在一起的女生除了你還有誰?”

溫遠欲哭無淚,別說她對趙唯一沒這想法,就是真有了也不會寫這麽一封肉麻的情書的。這要讓趙唯一看到了,能笑掉他三顆大牙。可看著這熟悉的字體,要說不是她寫的還真讓人難以相信,因為她的字跡雖說不上多好看,卻也有幾分特別的,很容易辨識。看著這封情書,溫遠想了想,問道:“老師,我能不能問問您是從哪看到這封信的?”

說起這個,方老師頗有些得意:“是你自己夾在英語作業本裏忘了取出來了,若不是被我發現,這封信說不準就到了趙唯一手裏了!”

溫遠幾乎要咬破嘴唇了,她緊緊捏著這三頁紙,腦子裏卻在想到底是誰在惡意陷害。她跟班裏的人都不算熟,能碰到她英語作業本的除了同桌就是課代表了。對!課代表!安然!可她明明喜歡的是蘇羨,那這趙唯一又是如何解釋?

溫遠腦子亂了,方老師及時用一句話喚回了她的注意力:“行了,把你家長叫過來,我跟他談談。還有兩年就高考了,心思還全放在這些地方,現在的學生……”

老肥兀自嘀嘀咕咕著,可溫遠卻顧不上聽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叫家長”三個字給轉走了。

叫家長?!溫遠頓時覺得眼前一黑。

雖然溫遠一直不算個優等生,但她確實是一個不用老師多費心的學生。換句話說,就是比較安分。溫遠很少惹事,一來性格使然,二來家教森嚴。昨晚喬雨芬還對她耳提麵命的,試問她怎麽能做出出格的事?沒想到,這回因為這麽一封破信,她竟然要被叫家長?

而且許是老天覺得她還不夠慘,傍晚放學回家,剛走到院子裏就聽見從大廳裏傳來的談笑聲。溫遠站在原地猛地一驚,難道是爸爸回來了?

因為外交部的工作繁忙,溫昶禮一年能有半年不在家。溫遠也習慣了他常年在外,如今在這個叫家長的節骨眼上父親回來了,竟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喬雨芬看見了她,招呼她過去:“溫遠,站在那裏幹什麽呢?”

溫遠整整衣服,走到溫昶禮跟前,低眉順眼地喊了一聲:“爸爸。”

“回來了?”溫昶禮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被寬大的校服包住的她,眉頭首先就是一皺,“看看你的校服,你們學校的學生都這樣穿?”

溫遠低頭蹭了蹭腳尖,沒說話。倒是喬雨芬為她解的圍,“是她太瘦了,說起來也奇怪,飯量不小,可怎麽就長不胖呢。”

“那就帶她去醫院看看,不能老讓她這麽瘦下去。”

“知道了。”喬雨芬笑著答應,將一個盒子遞給了溫遠,“這是你爸爸給你帶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溫遠磨蹭了一下,接了過來。是一件綴著蕾絲邊的公主裙,領口處圍了一圈細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溫遠握在手裏,表情卻沒有收到禮物時的喜悅。溫昶禮看著她,不由得問:“不喜歡?”

他不常給女孩子買禮物,那時坐車經過一家商店門口,偶然間看到這條裙子不錯,便吩咐秘書給買了下來。溫遠今天在學校裏挨了訓,腦子有些遲鈍,看到溫昶禮的表情才反應過來,她抓抓後腦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沒有,很漂亮呢。”

溫昶禮這才放鬆了神情,隨後又問了問她近期的學習狀況,溫遠答得有些忐忑,但所幸溫昶禮還算滿意,便放她上樓了。

回到房間,溫遠把裙子掛到牆上就盯著她發呆。裙子很漂亮,那一圈細鑽反射過來的光照的她眼睛都疼了。隻是看著這條裙子,溫遠的神情有些惆悵。父親大概是忘了,她不穿裙子的。這麽華麗的衣服,從不適合她。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小小安慰自己一句,溫遠把衣服塞進了衣櫃裏,連同之前那些所有的東西都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