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一夜,溫遠睡得很好。

第二日足足讓人叫了三次才醒了過來,成奶奶一邊催著她趕緊洗漱一邊給她梳頭發:“等會你溫爺爺就回來了,你爸請他和行之過來吃早飯,快點兒,別等人進門了你還賴在**!”

他要過來?這下溫遠不用催了,飛快地洗漱完畢,一出門就看見溫行之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下意識嘴角就咧出一個笑容,她連忙下了樓。

“溫小叔,早。”當著成奶奶的麵兒,溫遠恭恭敬敬跟他打招呼道。

“早。”這人也很配合的回。

溫遠抿了抿唇,掩飾嘴角的笑意。等成奶奶走開了,她迅速小聲地說:“我看到卡片了。”

溫行之才報紙中抬頭覷她一眼:“看得懂?”

什麽意思!又鄙視她!溫遠扁嘴瞪他一眼。

溫行之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麽,聽到溫昶禮在二樓書房叫他。他起身上樓,經過溫遠身邊的時候,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溫遠心裏快樂翻了,表麵上還是一本正經,等溫行之進了書房後,才起身去廚房幫成奶奶準備早飯。

“成奶奶,溫爺爺什麽時候回來?”

溫遠塞進嘴裏一個小籠包,含糊不清地問道。結果話音剛落,就聽見汽車開進院子的聲音。她和成奶奶一並迎出去,看見一身便裝的爺爺溫恪走了進來。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溫遠愣怔過後,下意識地站好要跟他打招呼。不想溫恪的臉色難看之極,尤其是在看到她之後,原本一張蒼白的臉越發瘮人。溫遠直覺不好,就聽見他問成奶奶:“行之在哪?”

老太太看著他一臉的怒容,反應不過來沒有搭話。倒是溫行之自己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溫恪也依舊是不緊不慢:“您回來了。”

溫恪似是在刻意地控製著他的情緒:“你跟我過來。”

溫行之皺了皺眉,回身看了溫遠一眼,跟著溫恪走了出去。

“怎麽回事?老爺子瞧著生氣了?”成奶奶一臉莫名地看著溫遠。

溫遠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莫名的,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隔壁溫家老宅裏,溫行之跟著父親溫恪進了書房。剛關上門,便聽見溫老爺子沉聲問道:“你跟陳瑤是怎麽回事?你在外行事一向穩重,這些不該沾的從來不沾,連報紙頭條都很少上。唯一一次,竟是跟個女人有關?這是怎麽回事?”

“子虛烏有。”

“把你漫不經心這套給我收起來!”老爺子怒斥。

溫行之微皺眉頭:“您關心這個做什麽?”

“做什麽?我再不管管你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老爺子猛拍桌子,“你給我站起來,認真回答我的問題。陳瑤的事我不深究,她畢竟是個外人,我且問問你,你跟溫遠是怎麽回事?”

溫行之條件反射般眯起眼睛:“誰告訴您的?”

“你回答我!”老爺子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這回你還能用子虛烏有搪塞我?照片都被人拍下來了,拿到我麵前來了!你就不能給我句實話,你跟溫遠是什麽關係?”

溫行之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眼底浮起一陣冷意:“就是您想的那種關係。”

溫恪聽了簡直要氣炸了,他左右轉了一圈,像是在努力克製情緒。他告誡自己要冷靜,便扶住桌上的茶杯壓低聲音對溫行之說:“分開,立刻馬上分開。溫遠不要到T市去了,也不能留在B市,總之,分開。”

“不行。”

“為什麽不行?”老爺子暴怒地喝道,同時將手中的杯子摔倒了他的麵前。

溫行之沒閃沒躲,看著老爺子最愛的那套骨瓷杯摔碎在他的腳下,緩緩站起身:“都睡過了,還怎麽分?”

溫恪聞言死死地盯著他。若說他之前還存在一絲僥幸,想著兩人隻是玩玩,那現在聽完這句話,他死心了。此時此刻,他隻覺得腦門的氣血瞬間上湧,情緒已全然失控。他狠狠瞪了溫行之一眼,推開書房的門就要往外走。溫昶禮等在門外,剛他見溫老爺子跟溫行之兩人之間不妙,怕出什麽事就跟過來了。此刻看溫恪站立不穩,連忙上前扶住他:“老爺子,您——”

“滾開!”老爺子怒極了連溫昶禮的麵子都不給,聲音氣量不像是一個七十多歲老人該有的,“溫遠呢?把她給我叫過來!”

溫遠此刻正站在書房外走廊的盡頭,她是跟著溫昶禮一起過來的。臉色蒼白地看著對她怒目而視的老爺子,溫遠腳步有些虛浮,似是邁不動。溫行之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被嚇到了。這事情太出乎意料,她甚至連心理準備都沒做好。

“爸。”他站在老爺子麵前,擋住他看向溫遠的視線,“您最好先冷靜下。”

溫恪的怒意更盛,他剛剛叫他爸?他看著麵前這個眉眼與自己那位早逝的太太極為相似的兒子,這麽多年來因為有心病在他都沒再喊過這個稱呼,老爺子老爺子地叫,叫的他都已經習慣了,卻不想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因為這樣一件事重新聽見這個字眼。這代表什麽?

溫恪紅著眼瞪著他,呼吸急促地咬牙說道:“給我讓開!叫她來!”

“行之——”溫昶禮明白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不管什麽事你先帶溫遠走!再這樣下去你爸得氣死!”

“不準走!”老爺子回過頭對溫昶禮喊,忙被他扶住,連哄帶騙地安撫著。

溫行之忽然覺得頭疼。他轉過身,向走廊的盡頭走去:“跟我下樓。”

溫遠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死死地拽著他。溫行之沒話說,反過來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下樓,將老爺子的滿腔怒意關在了門內。院門大開著,溫行之的車就停在門外。他打開車門,對溫遠說:“上車。”

溫遠緊抿著唇,她拽著他搖了搖頭,說:“不能走。”

溫行之明白她的顧慮,他平複了下心緒,拍拍她的腦袋,“聽話,上車。”

“可是溫爺爺——”

“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但現在不是好時候。”

盛怒之下的溫恪是聽不進任何解釋的,他隻會執意地要求你去按照他說的做,一意孤行地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這確實不是個好時候。

溫遠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咬咬唇,坐進了車裏。溫行之慢慢地將車子倒進院子裏的行車道,將要開出院子的時候,一輛藍色吉普與他擦肩而過,他隻當做沒看見,待車子開出院子之後,加大了油門。

溫行之直接將車開回了東郊的房子。溫遠渾渾噩噩地跟著他下車,上樓,進門。直到被屋裏的暖氣一吹,她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噴嚏,才堪堪回神。

溫行之這才注意到她穿著一件睡衣就過來了,立刻就從衣櫃裏找來了一件厚毛毯,披在了她的身上。然而溫遠還是不住地打著哆嗦。

“冷?”

溫遠感覺到他的手伸過來,似是試她額頭的溫度。她不敢直視他,隻微抬了抬頭,小聲地說:“不冷,我隻是,有些害怕。”

溫行之一頓,看著在厚毛毯下縮成一團的她,輕聲問:“怕什麽?”

“怎麽就……都知道了?”她聲音沙啞的說。而且,反應都還那麽大?

溫行之替她緊了緊毛毯,片刻後,說:“無妨,早晚都一樣。”

溫遠沒有說話,嘴唇微微抿著。昨晚的幸福還近在眼前,今天一早就突然要麵臨這樣的事,想不難過,太難。

溫行之也知道溫遠要緩一會兒,他先燒了一壺熱水,給溫遠倒了一杯放到她麵前。

“先喝點熱水,一會兒我給你訂早飯過來。今天上午哪裏也不要去了,就待在這裏。”溫行之徐徐安排著,溫遠一聽就知道他是要獨自去麵對那些事,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麽,溫行之的手機響了。看了眼來顯,他蹙著眉按下接聽鍵。那頭是溫祁壓得很低的聲音:“溫小叔,溫爺爺他住院了。”

手不自覺的收緊,溫行之沉聲問:“怎麽回事?”

“老毛病犯了,挺急的。”那頭說,“不過您別擔心,我爸他已經送溫爺爺去醫院了,就是讓我通知您一聲。”

“知道了。”

掛斷電話,就看見溫遠一臉緊張和急切地看著他,“溫爺爺怎麽樣了?”

“老毛病。”溫行之不欲多說,“就這樣,按我說的——”

“我也去!”溫遠急切地打斷他,“我也要去看看溫爺爺!”

“不行。”

溫行之拒絕地很果斷,一瞧她有些沮喪的表情,又緩了語氣,“我說了,現在不是最合適的時候,所以你也不用著急。而且老爺子打我罵我都沒什麽,但是你不行。懂了?”

溫遠聽得直想哭,都什麽時候了,他還這樣以她為先!

“我就是擔心——”她略帶鼻音的說,“而且,我不想你一個人……”

“我知道。”溫行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所以你乖乖的,不要讓我分心。”

溫遠還是掉下淚來,她實在不明白局麵是怎麽變得如此糟糕的。然而此時此刻,她也沒再堅持。輕輕點了點頭,她說:“好。”

安頓好溫遠,溫行之一路開快車趕到了軍區總院。醫院裏依舊是人滿為患,他麵無表情地穿過大廳裏的人群直接坐電梯上了高層的病房。整一層都是高幹病房,所以沒幾個人,來往幾個護士擦肩而過,一打聽就知道溫恪的病房了。

其實也不用問,他一眼就能看見病房外的成奶奶。成奶奶也瞧見了溫行之,忙不迭地過來問他:“你怎麽過來啦?溫遠呢?”

“她沒事。”他說,“老爺子現在情況怎麽樣?”

“穩下來了。”成奶奶一臉愁容,“但你沒看他剛剛那樣子,真是嚇人一跳。”

溫恪有高血壓,保健醫生也一直控製著他的飲食,可溫恪脾氣硬且主意大,哪裏受得了那麽多的約束。其他人也不敢強著來。好在,這麽幾年倒也沒出什麽大問題,誰料今天忽然來了這麽一出。

“我進去看看他。”

“可千萬別進去!”成奶奶急忙攔住他,“好不容易才睡著,聽不得一點動靜,你現在進去再把他弄醒,你爸再受了刺激那還了得?對了,我告訴他們別急著通知你了,誰給你打的電話?”

沉吟片刻,溫行之心中了然。見成奶奶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微哂道:“那就算了吧,我等等再來。今天就先辛苦您老,在這兒陪陪他。”

何談辛苦呢?原本在進入溫昶禮家之前,成奶奶就在溫恪家裏幹,對這對父子兩人自然有感情。鬧出了這樣的事,成奶奶一肚子想問的話,可又放心不下裏麵,歎一口氣,轉身進去了。

溫行之倒也沒有急著走,他去了趟老爺子主治醫生的辦公室,了解了大致病情,確定沒什麽大礙之後才放下心來。出了醫生的辦公室,正巧碰到溫昶禮和喬雨芬從外麵回來,手中提了兩個保溫桶,大約是給老爺子或者成奶奶帶的飯。喬雨芬看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溫昶禮的神色也很複雜,他把手中的東西交給喬雨芬,對溫行之說:“你過來,跟我談談。”

溫行之沒有說話,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下了樓梯,來到醫院後頭的小花園。

溫昶禮此刻的心情很難形容,他是有很多話要問,畢竟溫遠還是他名義上的女兒。煩躁地捋了把頭發,他開口:“行之,你——”

“有煙嗎?”坐在花園的石凳上,溫行之冷不丁地開口。

溫昶禮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帶煙遞給他。他們兩人都不愛抽煙喝酒,但他人在官場,能隨心所欲的時候不太多,多數虛與委蛇,久而久之就成了癮。有了這個做借口,他就再也戒不掉了。從這一點上他很佩服溫行之,他有一股他不具備的狠勁。

溫行之接了過來,從裏麵抽了一根,取出打火機點上。被手半籠著護住的火苗很旺,輕輕一舔就把煙給點著了。

“謝了。”

這聲“謝”,不僅是為了這根煙,還為了今天他為他父親做的這一切。溫昶禮心裏門清,可看著他那一氣嗬成的動作,略有些泄氣。本來還想著接著他的話茬緩和下氛圍再開口說正事,想了想,仍是硬邦邦的扔出四個字:“我不同意。”

“我知道。”點掉煙灰,溫行之淡淡回應。

“你知道,知道你還敢?我看你是——”溫昶禮氣急敗壞地想教育他一頓,可偏這人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剩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他惱火地挨著溫行之坐下,手一伸:“給我根煙。”

溫行之看了他一眼,非但沒給,還將自己手中的煙掐掉了:“你等會兒還得進病房,別抽了。”

“我不明白行之,憑你的條件找一個什麽樣的女人結婚不行?溫遠,她是我女兒!”

“你還記得自己有這麽個女兒?”

溫昶禮頓時有一種被噎住的感覺,他承認他說的沒錯,他從來都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想起之前的種種,他忽然覺得累:“就算我現在想起來當個好爸爸了,難道我沒資格跟你談談這件關乎她未來的事?”

“你想給她個什麽樣的未來?”溫行之看著他,反問道:“偌大的B市隨意地給她找個清閑工作,再找個門當戶對的人,一輩子打發出去?”

“我當然不可能這麽武斷。”溫昶禮冷冷地說,“我會讓她自己選,但前提得把你排除在外!”

“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溫行之平靜的說,“我跟溫遠的事,對你們來說可能是有些突然。但我絕非一時興起,別的都好說,但這事兒在我這兒沒的談。”

溫昶禮氣結:“那你最好一直是這個態度,不要妥協!”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了,“你以為我真想反對?原因你心裏知道!”

溫行之眉眼一凜,幾秒後:“你放心,我都清楚。”

站起身將煙盒扔還給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溫昶禮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幾分鍾,有些懊惱提起這個話頭。可——

煩躁地捋捋頭發,溫昶禮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根煙,悶悶點上

兩人的事,猶如一道乍響的驚雷,攪亂了兩家的平靜。

事情一出,溫遠就一直住在東郊。一開始還有些不安,後來聽說溫恪病情無礙,才慢慢放下心來。之後就開始愁這件事到底怎麽解決,說白了最重要的一頭還是在溫老爺子那裏。然而溫行之卻是不急,在家陪了她兩天。到第三天頭上,聽聞老爺子情緒穩定了下來,他覺得是時候跟老爺子聊一聊了,便一大早先開著車,送溫遠回了家。

他們到的時候溫祁和成奶奶正在餐廳裏吃早飯,看見他們時表情都不太自然。溫遠跟在溫行之的身後,冒頭看了桌邊的兩人一眼,沒敢說什麽。溫行之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跟溫祁對視一眼,後者別別扭扭地把頭撇過去,一臉的心虛,溫行之也就懶得追究那通電話了。

“過來了。”成奶奶站起來打了個招呼,“吃過早飯沒有?”

“吃過了。”溫行之說,“這兩天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成奶奶看了兩人一眼,一副要責怪卻又不大忍心的表情。

溫遠有些內疚地低下腦袋。她其實事情發生當天就想要回來,可溫行之沒有答應,他說老爺子既然現在住著院,就先讓大家都借著這個時間冷卻一下情緒。溫遠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安排很有道理,但回來看到成奶奶,心裏還是有些難受。在東郊這兩天,除了成奶奶給她打過一通電話外,再無旁人。

溫行之看見了餐桌上放的保溫杯,知道是送給老爺子的,說道:“今天我去給老爺子送湯。”

“你想好了?”成奶奶覷他,“他這幾天的臉色可稱不上好看。”

“那更得去瞧瞧了。”

“也行——”成奶奶知道他有成算,也不多過問,隻是她有些猶豫地看著溫遠,“遠遠就不要過去了,你爸現在最看不得的就是這個了。你們兩個光站在一起都能讓他發一通脾氣。”

溫行之考慮了幾秒,側過身去看溫遠:“老太太說的也有道理。”

“可我想去。”溫遠小聲說道。

“再過兩天。”他說,“老爺子是個強脾氣,現在正是軟硬不吃的時候,得先把他哄回來。”

溫遠還沒說話,成奶奶倒先嘀咕上了:“有這麽說自己親爹的?”

溫遠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改天再去。”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堅持了。生怕老爺子看見她一個激動,又生出什麽好歹來,那她罪過可就大了。隻能慢慢來。

這邊溫行之見她答應了,還想囑咐些什麽。成奶奶可是鮮少見他這麽墨跡,於是就催:“行了,溫遠在家裏,我替你看著,不用操心。趕緊去吧,小心湯涼了!”

溫行之微微地笑了:“那就麻煩您老了。”

原本溫遠是鼓足了勇氣的,現在一下子不去了,她的心情卻又談不上輕鬆。在家裏的感覺也不好受,先不說溫祁,光成奶奶她就不知道怎麽應付。兩人是目送溫行之離開大院的,因為成奶奶站在原地不動,她也不好跟出去。結果門關了,成奶奶看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就轉身去了廚房,留她一個人在原地。

溫遠糾結了下,跟著去了廚房,也不著急進去,就在門口站著。成奶奶一直忙著收拾廚房,擦完流理台終於有功夫看她一眼了:“還有粥,要是餓了就喝一碗。”

“不餓。”

溫遠傻笑著,於是成奶奶又不搭理她了。好不容易等她忙完,要出廚房的時候,溫遠拽住了她的衣角:“奶奶,您幹什麽呀?”

“我幹什麽?我還想問你幹什麽呢!”終究是個憋不住火氣的,成奶奶看著她就訓,“跟行之有這麽一出就算了,家裏你還誰都瞞著。但凡是要我知道一點,現在就不會成這樣。”說完依舊是不解氣,照著她屁股就來了一下,力氣還不小。

溫遠自然是不敢抗議的,她揉著被打的地方躲了躲,小聲地辯解:“我怕您不同意。”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同意?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啊?”成奶奶猛地關住了廚房的門,狠狠地說。

而溫遠的眼睛卻忽然亮了:“這麽說,您同意?”

“我說我同意了?你別趁機占我便宜,套我的話!”

溫遠哦了一聲,略顯失望地耷拉下腦袋。成奶奶看著她,眼睛慢慢地泛起了濕氣,也不忍訓她了:“我不同意又能怎麽樣,反正現在我是管不了你了。” 說著又打了她一下,“死孩子,小時候那麽聽話,怎麽越長越不懂事?”

溫遠沒反駁,隻是抱住了成奶奶,像小時候犯了錯撒嬌一樣喊了一聲:“奶奶。”

從小到大成奶奶都是最疼她的人,再憑借她在家中的地位,若是溫遠以後嫁人要選婆家,她的話定是比喬雨芬還要管用。但溫遠不想這樣利用她,讓她傷心,畢竟她已經老了。

“雖然……有些難,可我看這沒人能比他更可靠了。”成奶奶幽幽歎了一句,可溫遠卻聽明白了她的妥協,正欲欣喜,老太太眼睛又露凶光,“行之回來之前你哪也不準去,回房間給我呆著去!”

說完,提著菜籃子出去了。

溫遠明白,老太太這是出去給她買好吃的了。她小時候一遇到不開心的事就老是吃不下飯,也就她能做好吃的哄自己吃兩口。現在想來,她真是想哭又想笑。

成奶奶一走,家裏似乎就剩溫遠和溫祁兩個人了。獨自麵對溫祁,溫遠感覺壓力頗大。可是卻不能視而不見,因為她不想讓他有種她在躲著他的感覺。

溫祁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看一本書,在廚房徘徊了一刻鍾,溫遠端著杯水,坐到了他的對麵。

“哥。”

她跟他找招呼,試圖扭轉兩人之間的僵局。意外的,溫祁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便衝他甜甜一笑。溫祁注視著她,直到她的笑容越來越僵硬,才複又低下頭,繼續沉默。

溫遠覺得沮喪,她就著手邊的水杯喝了幾口水,左右張望了一下,又找到了新的話題:“爸媽在哪裏?”

“爸去開會了,媽身體不舒服,在樓上躺著。”

溫遠哦了聲,想著上樓去看看,卻又害怕見了喬雨芬沒話說。在這個家裏,之前她是怕溫昶禮。而現在,她更怕喬雨芬。盡管喬雨芬這三年來的表現像是渾然不記得她大鬧的那一場,但她卻是永生都不能忘的。

又僵持著沉默了好久,溫祁突然撂下報紙,起身上了樓。溫遠張嘴想叫他,卻始終發不出聲音,隻得一個人坐下,就著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喝下了剩下的大半杯水。又過了大約一刻鍾,樓上她房間的門哐當一聲響了。她有些驚慌的起身,等著溫祁從她房間出來下了樓,失措地看著他。

“哥,你怎麽了?”瞥見他手中的行李箱,她緊張道,“你這是要去哪?”

溫祁抓住她的手:“你跟我走。”

溫遠傻了一樣張大嘴巴看著他,“你——”

“趁現在家裏沒有人,你趕緊跟我走。”溫祁說著,硬拉著她往外走。

“哥——”溫遠使勁往回拽他,“你這是幹什麽呀?”

“你別傻了行不行!”溫祁皺著眉看她,“我告訴你,溫爺爺肯定不會同意的,而且按照他快刀斬亂麻的作風,你肯定也不能在B市待。你想被他送走嗎,啊?”

“不會的,還有溫——”

“溫行之他也不是萬能的!”溫祁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根本不了解他們!就算他說服了溫爺爺接受你,那又怎麽樣?有些事,不是你認為能解決就解決得了的,很可能是一輩子,你想窩囊憋屈妥協一輩子?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溫遠看著失控的溫祁,好一會兒才消化了他的話。有些事?能是什麽事?莫非還有什麽隱情?

溫遠正胡思亂想著,溫祁已經等不及又要過來拉她。

“哥,你別鬧,你先聽我說行不行!”溫遠一下子蹲坐在地上。

溫祁不予理會。他現在也沒空多想,他就是見不得溫遠那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樣。

溫遠卻是急了,她是知道溫祁的脾氣的,倔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實在拉扯不動,她喊一聲:“我憑什麽跟你走?”

“憑我喜歡你,行不行!”

被她煩的不行,溫祁轉過身就是一聲怒吼。喊完之後,兩個人皆愣住了,啪啦一聲響,兩人回頭去看,看見喬雨芬正一臉蒼白地站在二樓,注視著他們兩人。溫遠第一反應就知道喬雨芬肯定誤會了,她甩開溫祁的手,急忙跑上了樓:“媽,我——”

喬雨芬沒有看她,臉上也沒有太過震驚的表情。她隻是看著溫祁,說:“我告訴你們,今天要是有誰敢踏出這家門一步,就永遠也別回來了!”

“媽——”

“閉嘴!”

她冷冷地喝住溫祁要說出的話,轉身回房間前看了溫遠一眼。那眼神,讓溫遠全身泛起了一陣冷意。

今天是B市難得的一個大晴天。溫恪的病房向陽,所以溫行之一進屋,就感覺到陽光鋪到身上的暖意。他看了眼苦著臉端著早餐從裏間出來的護士,便明白老爺子肯定又向護士發難了,於是便對護士說:“給我。”

護士巴不得扔了這燙手山芋,於是趕緊把餐盤遞給了溫行之,心裏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還感激不盡。溫行之調整了下情緒,推開了裏間的門。

老爺子對於這人的意外出現的反應倒是相當的淡定又不屑一顧:“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溫行之沒搭理老爺子的話茬,脫了外衣,把手中的保溫桶放到了桌子上,打算伺候老爺子吃早飯。

老爺子看著他,又重複一遍:“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溫行之沒應聲,嚐了口粥,發現還燙著,便用調羹攪了攪。

“我說話你聽見沒有?”被無視的老爺子生氣了。

“人一個個都讓你給欺負夠了,我再出去可就沒人伺候你了。”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挨著床邊的椅子坐下,“來,吃飯。”

老爺子被他這態度激得更怒了,“我是手殘了嗎我要你喂我飯?給我出去出去!”

溫行之坐著紋絲不動,依舊是一副要喂他吃飯的姿勢。老爺子氣得沒轍了,一把端過碗來,三口兩口就把粥給喝了。要麽成奶奶說他們家最像老爺子的人又最跟他不對付的人就是溫行之,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明白怎麽對付老爺子的軟硬不吃。

喂完了飯,溫行之依舊在床邊坐著。溫恪臉色不善地看著他:“你還在這做著幹什麽?”

溫行之淡淡一笑:“我聽醫生說了,您這歲數攤上這病不能老是動怒。我也知道您心裏有氣,悶在心裏頭對身體也不好,所以我來了,讓您好撒撒氣。”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溫恪哼一聲,倒是不像剛才那麽激動了。

溫行之靜默了下,為他掖了掖被角,“您睡會兒,我在這守著。”

“不用,我耽誤不起你的時間。”

對於老爺子的冷嘲熱諷,溫行之隻笑不語。

老爺子打仗,從不喜歡迂回,年輕的時候因為這個被老首長訓過多少次都沒改,為此吃了不少虧。到老了性情雖有所收斂,但真要惹急了他,他還是那個樣子。所以說,能跟他廢這麽幾句話,老爺子已經夠有耐性的了。

“行之,你這回太讓我失望了。”

“嗯,我讓您在您老戰友麵前丟人了。”

他已經查清,那日的照片是陳瑤給老爺子的。她不知搭的誰的門路知道了老爺子上山這件事,直接拿著照片找過去的。無論他跟她有沒有什麽,被一個女人質問自己兒子的私事,都足以使老爺子在一眾戰友麵前丟了麵子。

“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這個?”老爺子瞪著眼睛看著他,“我要到這個歲數還放不下麵子那豈不是白活了?我在乎的是你!”

“我很好。”溫行之說,“一直以來跟溫遠在一起,都很好。”

老爺子呼吸一窒,良久,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溫行之接著說:“您老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也永遠不會發生。”

“原來你還知道我擔心你。”老爺子近乎無奈地冷嘲一笑,“那就跟溫遠分開。”

“不行。”溫行之斬釘截鐵。

“為什麽不行?!”老爺子怒極。

“因為您吃夠了猶豫不決的苦了。”他說,“我不想,再重蹈你的覆轍。”

老爺子睜大眼睛看著他,想反駁,竟無從說起。僵持了許久,他像是突然沒了力氣,伸直的手臂顫巍巍地放了下來:“你啊,總是知道怎麽氣我。”

兩人終沒有再說話,午後溫暖的病房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這一次溫行之沒有急著走,而是在醫院待了兩日。這期間,溫遠就一直在家裏待著,因為溫昶禮鎮場所以沒人再敢亂來。但溫遠始終是心有餘悸,不是因為溫祁,而是因為喬雨芬。但喬雨芬自那日說出那句話之後又沒有其他的反常的表現,待她仍是一如既往。許是四年前那次大鬧給溫遠留下了太深的心裏陰影,所以一旦觸及到喬雨芬敏感的地方,她總是比她還要緊張。

或許也沒什麽?溫遠安慰自己,讓自己慢慢鎮定下來。

這一天,又是一個好天氣。而溫遠卻在吃過早飯之後接到一個人的電話,那人的號碼她沒有存下來,但或許是太過在意,她一看這一串的陌生的號碼就知道是誰了。溫遠想自己還沒找她,她倒是反先找上門了?

故意任由手機響了好久,溫遠慢悠悠地按下接聽鍵,陳瑤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有時間嗎?”

她的聲音柔柔的,聽上去就不忍讓人拒絕。溫遠倒不會憐香惜玉,不過有些事情確實要當麵談:“你是要約我見麵?在哪裏?”

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陳瑤遲疑了下,報了地址。是個離大院並不遠的會所,不如上次去的高級。

“好的,等我十五分鍾。”

幸好溫昶禮和喬雨芬都不在,溫祁自從那日之後就沒回過家。溫遠磨了成奶奶好久,好不容易求得她答應之後不緊不慢地出了門。不得不說的是,在溫行之身邊待久了,潛移默化中就沾染了一點他的氣質。

距離約定時間過了五分鍾,溫遠才到會所。她是完全走著來的,服務生像是提前有人打好了招呼,二話不問直接給她引到了二樓一個包間。包間門大開著,溫遠側一側身,就看到了陳瑤。

看到她,溫遠小小地吃了一驚。她有段時間沒見陳瑤了,也沒有刻意去關注她的星聞,在她印象中自陳瑤成名之後總是一副女神形象,像今天這麽憔悴的樣子很是少見。

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陳瑤慢慢地轉過頭來。在看到溫遠的那一刻,她的眼中湧起了十分複雜的情緒,也隻是一瞬,她站起身請她進來。

“喝點什麽吧。”落座後,陳瑤沒有什麽表情地輕輕說道。

“不用了。”溫遠回絕,“我想,你也不是專門請我來這裏喝東西的吧?”

陳瑤瞧了她一眼,向侍應擺了擺手,兩人沉默相看著,直到門被帶上,她才開口:“溫遠,為什麽我每次看你都覺得你變化不大,都像是我高三時第一次見你時的樣子?”

溫遠無心跟她敘舊,便毫不留情地說:“但你已經不是那時的樣子了。”

陳瑤怔了一下,低頭苦笑:“大約現在是我最狼狽的時候吧,不過我不後悔。”

不後悔?溫遠挑了下眉:“那我跟你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你討厭我,對吧?”陳瑤抬頭看她,依舊是沒什麽表情,“其實我也討厭你——從看到那些照片開始,或者,更早。”她說,“我知道一定不會隻有我喜歡他,也想過他身邊可能已經有女人,但我沒想到,那會是你——”

起初,她以為那人是她的真“小叔”。後來拐了多少彎得知了兩人的真正關係,她嫉妒,嫉妒的快瘋了。

“那些照片是你拍的?”

陳瑤愣了一下:“是我又怎麽樣。”她並不太在意,“那次你說他有女朋友,我不過是想證實一下罷了。”

“所以你拿到照片之後不相信事實,就去騙我的哥哥?”溫遠失笑,“我的哥哥不肯理會你,所以你就直接去找溫爺爺?這就是你的愛?”

想到家中目前混亂的一切,溫遠看著她隻覺得反胃,謔地一下起身,質問她:“那你為什麽不幹脆來找他或是來找我?!”

“我沒找過你嗎?”陳瑤也是拍案而起,厲聲道,“可是你給了我什麽答案?”

溫遠一時沒有說話,倒不是被她問住了。她承認,當時沒有直接告訴她溫行之身邊的人就是她溫遠。可即便說了,又如何。

“告訴你那個人是我,你就會作罷了嗎?”她輕聲反問。

陳瑤楞了一下,很快說道:“自然不會,我還是會想盡辦法拆散你們,像現在一樣。”

盡管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溫遠還是被激起了一絲怒意:“你不要以為,見了溫爺爺就勝券在握了。”老爺子瞧不上她,未必就瞧得上她陳瑤!

“我沒那麽天真。”她冷笑道,“我怎麽還會贏?若是溫行之對我有一點憐惜我也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你什麽意思?”突然提到溫行之,讓溫遠警惕了起來。

陳瑤冷冷地看她一眼,忽而笑了,“我們之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若有興致,我可以一一說來給你聽。”

“沒必要了。”溫遠斷然拒絕,“挑撥離間這麽低劣的手段?我還不至於傻到相信你的程度!”

陳瑤也不生氣,施施然道:“就你們還用得著我挑撥離間?你們的事哪怕我不告訴溫老爺子他遲早也會知道,但凡他知道了你們兩個就成不了!”

溫遠不知道她怎麽就如此篤定,難不成就如此看低她?

似是看出溫遠的不解,陳瑤笑了笑,說:“看來你還有很多事不知道。不急,慢慢來,你會明白的。”

說完,起身拿著包,款款離去。

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溫遠非常討厭陳瑤。可冷靜下來,她想明白一點,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溫行之還沒有告訴她。一想到這個,溫遠就有些坐不住,起身立刻回了家。

溫行之仍還沒有回來,溫遠有些心焦,當著成奶奶的麵兒不便流露出來,隻能竭力鎮定。等吃過午飯成奶奶回房午休後,她拿著手機,去給溫行之打電話。結果,不等她撥過去,那邊就打過來了。

溫遠被他說的一怔:“去哪?去醫院嗎?溫爺爺準備見我?”

“不是”他說,“去趟A鎮。”

“去A鎮?去那裏做什麽?”

“棠姨的身體不大好,我們過去瞧瞧她。怎麽,你不想棠姨?”

“想是想,可是溫爺爺呢?”溫遠小心翼翼地問道,“他還不想見我嗎?”

“他沒說。”

“沒說?沒說不就是不想見嗎?”溫遠沮喪。

“沒事的。”他說著,似是笑了笑,“不見就不見,趁他鬧別扭這段時間我們去看看棠姨,年後怕是沒有時間了。”

“鬧別扭?”溫遠覺得這詞用的新鮮。

可不就是鬧別扭?不同意,可也說服不了溫行之,於是來個眼不見為淨,可也不鬆口,就這麽拖著他,大有打持久戰的意思。溫行之知道老爺子是故意的,於是也就不著急,等老爺子病好出院了,他就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去。

見溫遠這頭不說話,怕她還繼續糾結,溫行之便直接說:“行了,這兩天你有空就回趟東郊,替我收拾下東西。我明天臨時在T市有個會,抽不出時間。”

溫遠知道他這是要掛電話的意思,可她想問的還沒問出口。算了,到了A鎮,等兩人有相處的時間再問也不遲。

“好。”她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既然定下了要去A鎮,溫遠免不了要跟家裏說一聲。

她先找的最心軟的——成奶奶。老太太得知她要出門,自然是百般不願。但知道是溫行之的安排,就沒有過多反對。正好她也有事要回老家一趟,有幾天不在B市,生怕出什麽事護不住她。這麽一想,去A鎮倒也是個不錯的決定。

溫遠沒想到成奶奶一下子就答應了,心裏高興又感動。可緊接著又有兩座大山壓上心頭,那就是她的爸爸媽媽,溫昶禮和喬雨芬。自從出了這件事之後,她就沒怎麽跟兩人坐一起說過話,現在一時還真不知有些該如何開口。正發愁著,成奶奶那邊給她來了個主意,讓她先去東郊給溫行之收拾行李,一切準備好了再跟家裏說。

溫遠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於是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東郊的房子。好幾天沒過來了,房子裏的各項擺設依舊一塵不染,光潔如新。溫遠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頓覺心情舒爽了不少,埋頭一頓收拾。等一切整理完畢之後,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溫遠拿過來一瞧,是喬雨芬打過來的,頓時就有些緊張。猶豫了下,她按下通話鍵。

電話裏聽喬雨芬的聲音還是挺平和的:“遠遠,等下有空沒有?”

“有,媽您有事嗎?”

“沒什麽。”喬雨芬說,“這快要過小年了,家裏年貨還沒備置全。今天我正好要去,你陪我一起去吧。你現在在哪兒?”

一說東郊,喬雨芬便明白過來了。沉默幾秒,她說:“你那邊遠,我讓車過去接你。”

“不用了!”

溫遠語速極快地拒絕,可喬雨芬已經掛斷了電話。聽著嘟嘟聲,溫遠頗覺無奈,同時也有一絲不解:這幾天母親喬雨芬都很少跟她說話,怎麽突然想起來叫她陪她去置辦年貨了,因為成奶奶要回老家嗎?

也好,既然如此,那她就多陪陪她。

沒有多想,溫遠迅速穿戴好衣服,看時間差不多便下了樓。小區裏沒有通行證是進不來的,她也不想麻煩司機,索性直接到大門口等。出乎她的意料,一輛藍色吉普已經停在了大門口,而車裏坐的人,正是溫祁。

溫遠想轉頭就走,可那人已經下了車了,隔著小區的大門,喊她一聲:“溫遠。”

躲不過了,溫遠隻好加快步伐向他走去:“你怎麽過來了?”

她問得很直接,溫祁隻好苦笑,“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溫遠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衝,抿抿唇,沒說話。見狀,溫祁打開了車門,“上車吧,媽讓我來接你。”

這話讓溫遠覺得更可疑了,可看他一臉坦然的樣子,她也挑不出什麽不對,便上了車。

啟動車子,溫祁將牧馬人的速度放得很緩,行駛在積雪未化的路麵上。溫遠坐在副駕上,許久才問:“最近怎麽樣了?”自從那日之後,溫祁就沒回過家。

“挺好的。”

溫遠低下頭:“……那就好。”

溫祁沒說話,專心致誌地開著車,直到遇到一個紅燈他鬆開方向盤,才發現手心裏都是汗。唇邊勾起個苦笑,他伸手去拿放在副駕前方的紙巾盒,卻不料溫遠動作迅速地往裏麵縮了縮,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溫祁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為何,冷著聲問:“你就這麽討厭我?”

“我沒有……”溫遠不知該如何解釋,她剛剛的動作完全就是下意識的。

看著她睜得老大的無辜的眼睛,溫祁有種挫敗感。他抽出幾張紙,一邊擦手一邊說:“你放心,我不會再幹什麽蠢事。我怎麽說也是個男人,是你名義上的哥。”

溫遠重新坐好,看著被他揉成一團隨意扔到一旁的紙團,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

車子不緊不慢地開到了市中心,卻在快要開到大院所在的那個區的時候打了個轉向燈,拐到了方向完全相反的一條街。溫遠迷迷糊糊地抵著車窗睡著,等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溫祁已經將車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小區。

她仔細看著這個有些老舊的小區,像是七八年代落成的,她相信這不是什麽購物商場,更確定她從沒來過這裏。

溫遠看了溫祁一眼,打開車門下了車。她慢慢地走向離她最近的那個單元樓,看著溫恪慢慢地從這棟單元樓走出來。這一瞬間,她全然清醒了過來。

“走吧,溫爺爺在等著了。”

溫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遠回頭看著他,實在難以相信他此時此刻的表情還怎麽能這麽平靜,紮眼極了。

溫遠抬頭就給他一巴掌,溫祁沒反應過來,一個趔趄站穩之後,錯愕驚詫地看著她。溫遠收緊止不住顫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走向溫恪。

“很生氣?”

看著蒼白著臉壓抑著怒火向他走近的溫遠,溫恪一動不動地站在樓口,聲音毫無波瀾地問道。

扇過去那一巴掌,溫遠現在整個手都是麻的。被幾個人聯合起來耍得團團轉,她怎麽可能不生氣?可她也知道,她是跟溫恪講不出道理的,一來,他是她的長輩。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沒有理可講。於是溫遠梗著脖子沒說話。

溫恪自然也不需要她說什麽,轉過身,道:“跟我上來。”

溫恪帶著溫遠一口氣不停歇地走到了六樓,也是最頂層。雖已上了年紀,可戰場上下來的人就是不一樣,老爺子穩了一穩,就取出鑰匙打開了門。溫遠站在樓梯口,透過樓道中間的窗戶看了眼站在外麵的溫祁,又收回視線跟著老爺子進了屋。

這棟樓處處透著時間的痕跡,卻並沒有多少灰塵。這一路走上來,別說樓梯扶手一塵不染,連牆角都打掃地幹幹淨淨。房間裏麵的擺設也跟舊時的差不多,桌椅板凳的一側大多印著部隊番號,確實是溫恪在進入總參之前所待的集團軍。

自打進了這屋,溫恪就一直站在客廳中間,沒說話。任由溫遠打量一番才慢慢地開口:“你知道這是哪?”

溫遠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三十多年前,我們軍就駐紮在離這不到五公裏的地方。後來大裁軍,撤掉了一個又一個番號,我們軍就搬到離B市不遠的另一個城市裏去了。倒是他們,還一直住在這裏。”溫恪的視線緩慢地在這間房子裏遊移著,似是在懷念,“後來我在那個城市待了一年多就調回B市了,全家在這又住了幾個月,就搬到另外一個大院去了。”

“那您帶我來這是為了什麽?”

她其實很像用個“騙”字,可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說出口。

溫恪看了她一眼,大約是還沉浸在回憶之中,他的眼神有一些柔和:“行之,他就是在這裏出生的。”

溫遠心裏其實還是有些生氣,但聽到這話,她還是有些驚訝:“在這裏?”

果然,關於他的話題,她都很感興趣。溫恪靜默了會兒,低聲說:“那時我還在外搞演習,回不來。預產期提前了幾天,嚇了他媽媽一跳,也來不及送醫院,就在院裏的衛生所生的。 大約是這個緣故,所以她才這麽喜歡這個地方。”

“溫遠。”溫恪突然開口叫住她,聲音已恢複成平時那嚴肅時候的沉穩有力,“你了解行之多少?”

溫遠怔了一下。她了解他多少?這麽幾年來,她知道的都是他想讓她知道的,更深層次的她確實沒有過問。但是那重要嗎?她隻覺得,兩個再親密的人也是需要空間的,她不可能要求他把這三十多年來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講給她聽。

見她沒說話,溫恪似又有了幾分把握:“你小的時候行之就不怎麽在家了,一直在國外讀書。這也就算了,畢了業偏偏還不肯回來,從西半球跑到東半球去給外國佬打工,你說他這腦袋裏想的都是什麽?”

“那是他的選擇。”

溫遠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也顧不上怕了。說來也奇怪,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她總是不敢說話,可是一旦跟溫行之有關,她倒沒什麽顧忌了。

溫恪似嘲似諷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說你還小,不了解他。依我看,他並非就這麽願意待在國外,他是在跟我強,我不願意他幹什麽他就得幹。幹出點成就來也從不找我炫耀自己多有本事,你瞧他就是不當兵也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對敵人最大的報複就是蔑視,渾不在意。他就是靠這個來氣我!”說到這兒,老爺子忽然笑了,“要不是戰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我說不定真讓他給糊弄過去了。”

而溫遠卻隻覺得冷:“您不是要告訴我,我也是他氣您的工具吧?”

“當然不是。”溫恪沉聲道,“要是的話我就不用費這麽大周折了。”

他走到門邊聽了聽,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估摸著喬雨芬已經做通了溫祁的工作,便轉過來對溫遠說:“不管他如何,你們兩個人我都不能同意。”

看著老爺子嚴肅下來的表情,溫遠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尤其是看到站在門口的溫祁。她顫著聲,有些難以置信:“您這是,打算軟禁我?”

“這不算軟禁。”溫恪皺著眉,“總之這幾天就待在這,有吃有喝也餓不到你,還有人在這陪著,你也不用怕。你爸爸那邊這幾天在辦出國的事,等辦好了立馬送你走!”

“我不走!”溫遠激烈地反駁。

“不行!”溫恪厲聲,“我聽你媽媽說,你不是喜歡讀書?還不喜歡在B市讀?送你去個更遠的地方豈不是更合你心意?”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而且,你憑什麽送我走?就算是要送我出國,也是我爸我媽的決定。既然是他們的決定,就讓他們來跟我說,而不是溫爺爺您!”

溫恪倒一下真被問住了,他看著麵前這張憤怒的小臉,心想自己到底是小瞧這姑娘了。然而心中半分不軟,他什麽也沒說,直接轉身下樓。而溫遠這邊,見他要走,忙去堵他,可還沒走到門邊,就被溫祁堵了回來。

雙手被鉗製住,她隻能踢他,一腳踢到他的膝蓋上,溫祁隻皺皺眉,單手掐住她的腰往屋裏走。

“你混蛋!放開我!放開我!”溫遠氣極了,劇烈地掙紮著,可溫祁也像是打定主意死活不鬆手,任由她踢打。一種恐懼感從心底湧上來,溫遠一邊尖叫著一邊捶打他,甚至重重地咬了他的肩膀一下。

溫祁悶哼一聲,將她禁錮在沙發上:“不許鬧了!溫爺爺已經走了!”

重重的關門聲讓她有一瞬間的愣怔,繼而是更為劇烈的掙紮,“滾!你給我滾開!”

溫祁沒辦法了,隻得手腳並用的壓住她。

溫遠幾乎用出了全身氣力來掙脫,此時此刻她就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樣,見實在掙不脫,就對著溫祁**在外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嘴裏幾乎都有了血腥味兒。

溫祁實在吃痛不住,不得不鬆開了手。而憤怒至極的溫遠幾乎是抬手就想給他一巴掌,可剛剛那一番掙紮已經讓她完全透支了體力,根本無法支撐著起身。重新躺回沙發裏,她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