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邱雲追到延安,與戀人結合的初衷落空

天道不測,造化弄人。《鏡花緣》中的這句話好像是邱雲愛情的詮釋。就在譚友林走出邱雲犧牲的陰影,與魯方喜結連理的同一年同一月,新四軍第四師一名年輕女軍醫,從洪澤湖畔開始了向延安的跋涉。這個女軍醫不是別人,正是邱雲。

1943年9月,山東軍區將淮北到延安的運河地下交通線交給新四軍第四師管理。這是一條安全輸送過多名同誌的交通線。11月,陳毅軍長從軍部出發,就是在這條交通線的掩護下,於1944年3月到達延安的。

“七大”會期未定,譚友林遲遲不歸,邱雲雖然每天都把自己拴在手術台上,但眼神中流露的憂鬱,瞞不過師部一位大姐的眼睛。大姐長邱雲幾歲,也是湖北人,同邱雲算得上半個老鄉,她深知邱雲苦苦思念戀人的痛楚。在她的建議下,彭師長考慮再三,決定由運河交通線護送邱雲去延安,讓分別長達六年的戀人鵲橋相會。

經過精心準備,邱雲以流亡學生返鄉發喪的名義,身著素服,從新興集出發,晝夜兼程,趕往徐州。不料走到蕭縣附近,邱雲被頑軍冷槍擊中左腿,傷雖不重,但已無法走路,於是隻好在新四軍蕭縣交通站養傷。一個多月後,才又重新上路,繼續向延安前進。

1944年7月底,當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邱雲趕到陝甘寧邊區吳堡縣政府時,一路的艱辛和危險,全都淹沒在漣漣不斷的淚水中。

接待邱雲的縣長剛從延安社會部調來,聽到邱雲向他打聽譚友林在哪個單位,高興地連聲說:“在黨校,在黨校一部,和我們孔部長一個隊,3月份剛結婚。毛主席和江青同誌還和譚友林兩口子跳過舞呢!”

“結婚?結婚!”邱雲倏地站起來問,“真的嗎?和誰結婚?”

見邱雲臉色煞白,幾乎暈倒,縣長十分吃驚,連忙扶邱雲坐下。縣長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當剛毅的性格和熾熱的情感,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激烈碰撞的時刻,內心的一念之差,可以讓自己精神崩潰,也可能讓他人永不複生。

山盟海誓的戀人新婚燕爾,把邱雲無限美好的憧憬化作無可追回的失望。

邱雲在縣長的注視中冷靜下來,她不能讓欲望的烈火把自己和對方燒毀,也不能讓沮喪的洪流把自己和對方吞沒。

邱雲發覺自己處在兩難之中,進還是退,一時舉棋不定。延安,她心中的聖地,中國革命的大本營,是她做夢都想來的地方啊!因為譚友林結婚而不去延安,這不符合她的性格,也不符合她選擇的目標。

邱雲問縣長,陝甘寧邊區有幾家醫院,哪個醫院最偏遠?縣長隻知道中央醫院、邊區政府醫院和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其他偏遠地方的醫院也說不清楚。

邱雲反複考慮,譚友林結婚肯定有她尚不清楚的原因,找到譚友林固然能弄清原因,但會把自己一個人的痛苦變成三個人的痛苦。邱雲不想驚動譚友林,寧可自己背一座山,也不讓戀人挑一筐土。邱雲柔腸寸斷,但精神沒有塌陷。經過邊區政府衛生部批準,邱雲去了延安東二十裏鋪的邊區醫院。來延安時一路上用的化名韓雨,此後成為她十多年的名字,這是彭雪楓師長給她取的掩護真實身份的名字。

有情人的六年憧憬,一瞬間被無情的現實擊碎了。已經改名韓雨的邱雲打起精神,將行李馱到毛驢背上,跟著邊區醫院接她的同誌,走上新的工作崗位。

醫院兩年多沒分到本事大的醫生了,牽著毛驢接韓雨是院領導的安排。近兩年從各地投奔延安的醫生,一類的進中央醫院,二類的進和平醫院,其餘的到邊區醫院,像韓雨這樣正牌醫科大學畢業的女醫生,既有豐富的臨床經驗,父親又是留法的醫學博士,醫院能不高興嗎?接韓雨的小夥子,是土生土長的陝北人,說一口地地道道的陝北話。邱雲似懂非懂的聽著,時不時地用微笑回報熱情的小夥子。後來漸漸能聽懂陝北方言了,邱雲仔細回憶那天小夥子一路上講的內容,才明白小夥子既是向她介紹醫院的情況,又是對上麵不給醫院派好醫生發牢騷。

院領導和醫生們用期盼的眼神和歡欣的笑容,歡迎風塵仆仆的韓雨醫生。午飯特意安排一頓小米加大米的“二米飯”,還上了炒雞蛋、野兔肉、羊雜碎和醋溜土豆絲。菜是用豬油炒的,雖說油水太少,這已經是醫院春節以來的第一次奢侈大餐。其中野兔肉和羊雜碎還是管理員騎馬跑了十裏買回來的。置身於誠懇熱情的氣氛之中,韓雨感到難得的溫馨。在吳堡縣冒出的重返洪澤湖的念頭,自此以後再未出現,她要用勤奮的工作回報大家的期望,在新的崗位上經受考驗。

邊區醫院的架子是1937年年初,由第一任院長傅連賞從各部隊抽調醫護人員組建的,名稱為中央蘇維埃醫院。後來何穆在城西北建成中央醫院,中央蘇維埃醫院便改名為陝甘寧邊區醫院。

1938年為了躲避日軍飛機轟炸,邊區醫院由延安遷往安塞,1941又遷回延安東二十裏鋪落腳。幾次遷移院址,加上距離延安較遠,來醫院就診的病人中很少有高級幹部,兩排可住上百名病人的窯洞有一半空著。醫生們自我調侃說,邊區醫院的特點是“兩大兩少”:架子大,醫生少;地盤大,病人少,治病要靠中草藥。韓雨聽了覺得順口溜編得挺順口,便笑著順口說:“隻要大家齊心幹,兩大兩少難不倒。”周圍同誌聽了頻頻點頭。

人的意誌比鋼還硬。韓雨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她要像奧斯特洛夫斯基學習,在延安這座大熔爐裏百煉成鋼。殊不知第一次執行任務,韓雨就出了洋相。

一天晚上韓雨正值班,有個農民跌跌撞撞地跑到醫院,說他婆姨生娃,大半天了還生不出來,請醫院派醫生幫婆姨把娃生出來。韓雨把情況報告醫務部,表示自己出急診,請醫務部另外安排醫生值班。醫務部立即通知飼養班和警衛班,挑兩匹好馬給韓醫生和警衛出診,同時叮嚀韓醫生把槍帶上。醫院規定:就近出診騎驢,遠門出診騎馬;白天出診單獨行動,夜間出診警衛隨同。因為是夜間遠路出診,必須兩人騎馬同行。

韓雨在新四軍四師後方醫院學過騎馬打槍,沒有猶豫即攀鞍上馬。報信的農民是徒步走來的,被警衛一把拽到他的馬上帶路。隨著警衛“駕”的一聲,兩匹馬直奔產婦的村子。韓雨一看手表,時針已指向淩晨1點鍾。她和警衛雙鐙一磕,兩匹馬一路小跑,終於在3點鍾前趕到產婦家裏。韓雨人到手到,沒用多久便化險為夷,一次急診救了兩條人命。

返回的路上,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馬大概知道任務順利完成,走起來也慢慢悠悠的。韓雨和警衛都累了,一邊信馬由韁地趕路,一邊在馬上打起了瞌睡。

他們不知不覺中進入一條狹窄的山溝。一團團黑雲壓在山溝上麵,小路兩側林木森森,貓頭鷹在林中連聲怪叫,仿佛向路人報警:野獸們將在黑暗中露出殺機。

正在這時候,警衛的馬突然一聲驚叫,四蹄登空狂奔,警衛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韓雨的馬見頭馬受驚,也緊跟其後狂奔起來。正在馬上打盹的韓雨毫無準備,一下子被從馬背上顛到地下。因為一隻腳套在馬鐙裏沒掏出來,人被馬拖了20多米,直到登脫鞋子,才把腳從馬鐙裏掏了出來。

警衛勒馬回頭,發現韓雨躺在地上被馬拖著,立即勒緊馬嚼返跑過來。警衛連忙下馬扶起韓雨,黑暗中也看不清受傷了沒有。韓雨隻覺得兩肘和膝蓋生疼,她試著活動了一下胳膊腿,發現沒啥大問題,剛要準備上馬,韁繩拴在一起的兩匹馬又狂躁起來。

警衛抬頭一看,20多米外的溝沿上露出七八隻綠色的光點,不禁一驚:“狼!一群狼!剛才馬受驚和這群狼有關係。”說著迅速從背後把槍取下,一邊輕輕將子彈上膛,一邊告訴韓雨:“這一帶可能有狼窩,前兩年我們馬少,出診的毛驢就在這裏被狼群咬死過,我這是第三次碰到狼群了。現在天太黑,我們不忙著走,待能看清狼的位置時再下手。群狼欺人,你馬跑得再快也超不過狼跑的速度,咱們先讓馬臥倒休息,我們也原地休息,仔細觀察。今晚要能打死一兩隻狼,你算沒有被馬白拖,咱們的病號還得感激你呢!”

警衛是寧夏人,對付狼很有一套。韓雨拔出手槍把子彈壓進槍膛,準備一場人與狼的生死較量。

狼群綠眼放光,依然不動,它們在尋找發起進攻的時機。警衛把槍架在馬背上,韓雨趴在旁邊。天空悄悄的露出亮色,警衛測算距離後告訴韓雨,一共四隻,三隻大狼,一隻狼崽。韓雨也看得清清楚楚,壓進彈夾的子彈早已上膛,隻等著食指扣動扳機。狼群大概以為它們今天狼多勢眾,依舊巋然不動。

警衛側臉對韓雨說:“給毛驢報仇的時間到了,我數1、2、3,一齊開火,瞄準最前麵那條大的打!”

“3”字剛落音,兩發子彈一起出膛,同時打中前麵的大狼,大狼爬起來晃了幾晃,倒下去後再沒動靜。另兩隻大狼跳起來,一隻護住狼崽跑了,一隻一邊號叫,一邊圍著倒在地上的大狼打轉轉,很不忍心離開。警衛的槍口也跟著打轉轉的狼移動,正當警衛準備扣動扳機時,圍著大狼打轉轉的那隻狼,突然發出一聲哀號,飛也似的跑掉了。

天麻麻亮,警衛和韓雨目測死狼的距離,大約20多米。韓雨有點後怕地說:“好懸哪!雖說馬把我顛下來了,但它們立了功。要不然四隻狼同時偷襲我們,那可不一定是現在這個結果了。”

警衛很有經驗地說:“群狼帶崽出來,就是想讓狼崽學習捕獵。打狼千萬別打狼崽,否則它們會和你拚命的,狼也怕斷子絕孫呀!”

韓雨從未見過野狼,那天不僅見到了野狼,還見到了野狼群,並且親自同警衛射殺了一隻大狼,心裏甭提多高興了。兩人牽馬上前一看,兩發子彈全打在野狼前腿後部的肚子上。被打死的大狼還有體溫,兩眼圓瞪,麵相猙獰,隻是眼睛中的綠色凶光沒有了。這隻狼很大,警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用綁腿布把死狼固定在他的馬背上。

天完全亮了。遠山樹林裏依然傳來狼群的號叫聲,四野荒寂無人,警衛怕引來狼群報複,請韓雨趕快上馬返回。這時韓雨才發現,她剛剛穿上的新軍裝剮破了好幾處,臉上劃破的口子還在滲血,好在沒受大傷,也算是慶幸而歸。

野狼馱回醫院,全院為之歡騰。飼養班以毛驢被狼咬死,要求親自拿野狼開膛破肚,為驢報仇。炊事班怕飼養班獨吞狼肉,要求他們宰殺加工,然後分給病號和全院共享。

全院上下吃狼肉,誇韓雨,都說新來的女醫生文文靜靜,竟然有膽子殺狼,實在是文武雙全。韓雨反複向大家解釋,狼是警衛開槍殺的,但人們不信,警衛衣服沒有剮破,臉上沒有劃破,根本不像和狼搏鬥的樣子。傳到後來韓雨成了孤膽夜鬥狼群的女英雄。

經過小半年的工作實踐,韓雨感到醫院上下關係和諧,同誌感情真誠,醫患之間沒有矛盾,主要問題是醫護作風不嚴謹,流程不規範,藥品種類、數量太少,滿足不了治病的要求。

韓雨深入調查後發現,住院的黨政軍病號,大多是癆病、傷寒、瘧疾、流感、赤痢等地方性疾病。由於西藥稀少,主要靠中草藥治療。外科病號多數是痔瘡、闌尾炎、關節炎患者,因戰傷住院的同誌,即使需要做傷筋動骨手術,也沒有相應的器械,連幾把手術刀用上一段時間還需要人工打磨,隻能把傷員轉到其他兩家條件好的醫院去治療。

不能發揮特長,又不懂多少中醫,讓韓雨感到十分無奈。思來想去,她作出兩項決定:一是找名醫大家裴慈雲學習中醫,裴是延安中西醫藥研究會籌備組的成員之一;二是找何穆教授,參與中央醫院一些外科手術。何是中央醫院院長,從法國留學回國後,曾登門造訪邱成武,還問過韓雨長大了想念什麽學堂。雖說時間過去了十多年,但自報家門後,估計何穆不會拒絕。

韓雨的想法得到院領導的支持,也讓裴慈雲很受感動。裴指定一名助手先到邊區醫院,邊工作邊教韓雨學中醫。後來學習的人越來越多,醫院專門開設中醫進修班,從中央醫院、和平醫院請來中醫講課,裴慈雲也隔三岔五抽出時間,親自來邊區醫院授課。

陝北雖說地處偏遠,人煙稀少,但中草藥資源很豐富。韓雨想到長征中死神向譚友林招手的時候,就是靠中草藥把病治好的,對學習中醫的興趣越來越濃。一年多後,韓雨不但學到中醫望聞問切的脈象原理和方劑配伍,連新鮮草藥的辨別和加工知識也基本掌握了。她用中西結合的方法看病治病,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韓雨沒有料到,在中央醫院參與手術時卻遇到了麻煩。晚年的韓雨還記得,她到中央醫院找何穆時,何穆得知她是邱成武的女兒,簡直喜出望外,當場拍板要把韓雨調入中央醫院。交談了一陣子後又頗為不解地詢問,韓雨為什麽不姓邱而姓韓呢?韓雨告訴何穆,現在的名字是彭雪楓師長在她來延安之前改的。當時部隊出了兩個叛徒,職務雖然不高,但一到國民黨就當了特務。為防止沿途出現不測,彭師長幫她把邱雲改成韓雨,隨身證件也都用現在的名字,何穆的疑惑這才解除了。不久邊區醫院果然接到調令,但院領導堅持不放韓雨,中央醫院調動的事情才沒有辦成。

韓雨在中央醫院參與了幾次外科手術,各方麵反應很好,但也給自己招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她被一位從前線回延安治傷的長征幹部看見了。這個幹部的妻子是個醫生,在日本鬼子偷襲時不幸犧牲,幹部自己也因受傷到延安治療。半年多來這個幹部一直想找個伴侶再回前線。因為沒有合適對象,心情十分不好。有一天韓雨從對麵走過來,老幹部眼睛一亮,直愣愣地看了好久,此後四處打聽韓雨多大年齡?什麽地方人?結沒結婚?他還在醫院吹牛時大發感歎:“過去老說延安藏龍臥虎,現在看來延安還藏龍臥鳳呢!都說米脂的姑娘綏德的漢,這個韓醫生比米脂的姑娘更好看!原來說延安的漂亮姑娘早被大網打盡了,現在看來這漏網的更好看!”

過了幾天,這位老幹部便找何穆院長,希望何院長給牽個線,他想和韓醫生談戀愛。何穆因為多年留學,思想觀念與國內不同,對延安有些單位強迫女青年嫁給老幹部的做法早有看法,現在居然讓他親自牽線,很想一口回絕,但又考慮對方是個師職幹部,不好駁回麵子,便含糊其詞地說:“我給你問問,看她結婚了沒有?要是結婚了可千萬不能強求!”

老幹部一聽火了:“結婚有什麽了不起,結了還可以離嘛!你看看延安的領導幹部,離過婚的可不是幾個人啊!”

何穆了解黃克功為逼婚槍殺女青年劉茜的悲劇,估計這個老幹部也知道黃克功被邊區政府法院執行死刑的結局,便再次善意地提醒他:“戀愛這種事要兩情相悅,可別強人所難呀!”

老幹部聽罷更倔了:“好你個何院長,你不搭橋老子明天親自找她去!”說完氣呼呼地扭頭走了。

老幹部走後,何穆越想越不對,撂下飯碗就上馬,直奔邊區醫院。他必須告訴韓雨,讓她有個思想準備,同時不讓韓雨再去中央醫院做手術了。

韓雨一聽何穆院長找她有急事,連忙去院長辦公室。一見麵何穆便把老幹部要同她談戀愛的事說了。

韓雨聽完先是愣住了,過了片刻卻笑著說:“這個老同誌倒是很可愛,隻是我前年在新四軍結過婚了,彭雪楓師長還是主婚人呢!”說完又補充了兩句:“古人尚且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欺,革命同誌之間就更不能奪人之妻了。”

何穆事前也不知道韓雨結過婚沒有,聽韓雨一說,心裏一下子踏實了,高興地躍馬揚鞭,返回中央醫院,跳下馬直奔老幹部病房,把韓雨的一席話原汁原味地灌到老幹部耳朵。老幹部一聽彭雪楓是主婚人,一下子蔫了。原來長征時他在彭雪楓那個師當過排長。何穆一看麻煩解決了,又安慰老幹部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說不定以後有更好的姑娘呢!”

老幹部把何穆的話聽成“兔子不吃窩邊草”,也點著頭說:“對對對,兔子不吃窩邊草!”

其實,彭雪楓已於9月11日犧牲了,隻是黨中央暫時沒有對外公布這個噩耗,何穆、韓雨、老幹部都不知道彭雪楓已經為國捐軀。

一場可能釀成緋聞的風波被韓雨善意的謊言化解了,但韓雨的內心痛苦卻翻波掀浪,多日平靜不下來。她多次問自己:你去武漢,譚友林去了皖北;你去皖北,譚友林去了延安;你追到延安,譚友林卻成了別人的新郎。這陰差陽錯到底錯在哪裏?到底是誰的錯?

韓雨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在自怨自艾中感歎:“譚友林呀譚友林,你五年都熬過去了,這最後一年怎麽就等不及呢?”歎思良久,又反過來問自己:“幾萬名女青年能從全國各地到延安,為什麽你邱雲就不能早一年到延安呢?”不斷地尋尋覓覓,覓覓尋尋,最終卻擺不脫原地徘徊的宿命。本想下決心找譚友林把心裏的苦水倒出來,又擔心譚友林和他的新婚妻子因此而影響感情,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反反複複的念頭。

韓雨沒有再去過中央醫院,在邊區醫院也不拋頭露麵,本來就文靜的韓雨變得更加沉靜。為了避免招來麻煩,她很少單獨同老幹部接觸,門診、查房、出診遇到老幹部時,隻談看病不談別的。其實那時候的“老幹部”也多是30多歲,因為資曆老、貢獻大,才戴了一頂“老”的帽子。韓雨十分敬重老同誌的貢獻,更看重他們的革命膽氣。但她不敢想象與中央醫院那位受傷老幹部結合的後果。

韓雨覺得,在革命隊伍裏年齡不是幹部談情說愛的障礙。19歲來延安的豪門小姐朱明,到延安後脫胎換骨,打開三從四德的枷鎖,推倒貞節牌坊的壁壘,真情實意地嫁給50多歲的林伯渠,成為家喻戶曉的佳話。可是聽了有些城市女青年與老幹部結婚後的不幸境況,韓雨對“組織做主,個人服從”的婚姻模式十分反感。正是這條雖無明文規定,卻已約定俗成的規矩,把很多女青年的民主之夢、革命之夢、事業之夢粉碎了,有些女同誌甚至成了丈夫發泄性欲、生兒育女的機器。每次想到這些事例,韓雨都不寒而栗,她抱定主意,以錢瑛大姐為榜樣:寧可以死抗婚,決不屈從包辦。在韓雨看來,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堅持這樣的婚姻,要麽以一方遷就另一方而釀成悲劇,要麽在互不謙讓中兩敗俱傷。

在情感中掙紮的韓雨,一想到老幹部想同她談戀愛就難以釋懷。每當夜深人靜時,那消逝了六年的歲月,仿佛是壓在玻璃下的花瓣,看得見,摸不著。韓雨在心中對譚友林說:“我把第一次擁抱和熱吻給了你,我不會把第二次擁抱和熱吻再給別人。”韓雨說到做到,直到垂暮之年,那把兩個人坐的椅子上仍然留著一個空位。

韓雨在心裏埋怨過譚友林,責備過譚友林,甚至想找上門質問譚友林。可想來想去,造成勞燕分飛的根子不是譚友林,也不是她邱雲,是因為革命,是革命讓他們各奔東西。可革命難道錯了嗎?想到這裏,韓雨趕快提醒自己,不能為情所困,不能讓思想滑到邪路上去!她又一次釋懷了。

回憶邊區醫院的生活,晚年的邱雲沒有遺憾。雖說她丟失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愛情,但那是對革命的另一種奉獻方式;而延安卻給了她一把鑰匙,讓她打開了人生高地的大門。

1945年9月,韓雨離開延安,隨隊返回新四軍第四師後方醫院時,在日記中寫了這樣一段話:“日寇發動的侵華戰爭,讓國家陷入瀕臨滅亡之中,讓家庭陷入背井離鄉之中,讓戀人陷入生死不明之中。李守業是攥著未婚妻姚琴的信陣亡的,那是一封用血淚寫成的信,可到頭來姚琴連未婚夫的遺體也沒見到。姚琴也許不清楚,日寇發動侵華戰爭,蔣介石挑起全麵內戰,才是千萬對年輕人不能結合的宿命根源。在個人愛情上,我同譚友林都是不幸的,但我們都還活著,宿命是擋不住革命者的步伐的。”

是啊,他們都還活著,可他們的感情之花卻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