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初過八一節

一晃57年過去了,在軍營度過的第一個八一建軍節像長在腦子裏,忘不掉,抹不去,時不時地在腦海裏浮現。

那是1962年的建軍節,我入伍還不到兩個月,不知道建軍節是如何過法,隻相信團裏一定會把節日內容安排得豐富多彩。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節日,而我們又是剛穿上軍裝的新兵。

我們團的前身三五九旅七一八團,是南泥灣大生產的主力團,又是被譽為“第二次長征”的南下、北返的模範團,還是徒步進軍新疆的先遣團。最近被各大媒體宣傳的老英雄張富清,就是我們老團六連的戰士。能在這樣戰功卓著、名聲赫赫的部隊服役,自然感到無上榮耀。隻是第一個建軍節不像我原來憧憬的那樣美好熱鬧,而是在莊嚴肅穆、沒有一點節日氣氛中度過的。可是有三件事在我腦海裏卻曆久彌新,恍如昨日。

第一,軍號齊鳴。

我們團當時的編製有3個步兵營、1個炮兵營、5個直屬連、1個衛生隊。團部、營部和連部都有司號員,團部通信股司號長平時訓練考核全團司號員,每年對司號員進行汰劣留良,逢年過節進行軍號表演。那天20多名號手(三營當時在喀喇昆侖山執行戰備任務)齊刷刷地登上檢閱台,人手一把黃燦燦的軍號,號上係著紅綢子。一看這架勢我興奮得帶頭鼓掌,全團新兵隨即響應,大家以為號手是要演奏交響樂曲的。

英氣十足的司號長站在號手方隊前麵正中央,右手握著軍號,左手向上一舉,二十幾把軍號同時吹響,聲如黃鍾大呂,陣勢十分壯觀。號兵先後吹了十幾個號目,值星通信參謀讓各連選拔一名新兵識別號目。新兵經過識別號目訓練,很多人都想露一手。我所在的四連選了一名來自寶雞的孫姓新兵,大部分號目他都能識別出來,為連隊贏得了榮譽,其他連隊識別號目的新兵成績有好有差,水平參差不齊。事後才知道,我們連的王副指導員是寶雞人,又是司號員出身,他早就給識別號目的新兵開了“小灶”。

軍號齊鳴結束,團參謀長用三句話作小結:一是軍號最能鼓舞部隊衝鋒陷陣,二是現在還沒有代替軍號的通信工具,三是幹部戰士都要學會按號聲行動。說得幹淨利落,沒有一句廢話。

從此,我開始學習識別號目,到現在還能分清楚五六種號目的指令。

第二,授槍儀式。

授槍,是部隊最神聖的儀式,也是讓新兵最激動的時刻。不妨想想看,穿著嶄新的軍裝,扛著刺刀閃亮的半自動步槍,朝照相機前一站,英姿勃發,全家人看到照片該有多麽高興啊!特別是那些有女朋友的新兵,授槍前洗了澡,理了發,刮了胡子,用木板把衣服壓得平平展展,再綴上領章、帽徽,人顯得格外精神。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也沒有感受到特別莊重的儀式感。因為給我授予的武器是60毫米迫擊炮一火炮體係中最小的炮種,一隻手也可以拎起來。

授槍儀式以連為單位進行。我所在的四連四排,有兩門60毫米迫擊炮和兩具40毫米火箭筒,分成炮兵班和火箭筒班。八一節上午軍號表演結束,得知下午不給我們四排新兵授槍,但要我們參加授槍儀式,大家心裏都不痛快。連長張誌德聽說我大發牢騷,要求調到步兵班參加授槍儀式,專門找我個別談話。他說,斯大林講過,炮兵是戰爭勝利之神;還有誰講過,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內。我頂了連長一句:“侵華日軍中將阿部規秀也是被我軍炮兵擊斃的,但那是82迫擊炮,不是60炮。”張連長聽完沒好氣地說:“你們班班長、副班長配了衝鋒槍,另有兩支公用半自動步槍。下午參加授槍儀式,哪個新兵出列受領由班長、副班長指定,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

說來也巧,我的高中同桌劉水恭也被分配到炮兵班,給另一門60毫米迫擊炮當炮手。班長陳振幫得知這一層關係後,索性讓我倆參加授槍儀式。

我受領的這支半自動步槍,槍身漆已磨損,不知道在多少人手中立過汗馬功勞。接過這支舊槍我並沒有多激動,更不敢違反軍紀攜槍出去照相。那時候槍彈不分家,槍櫃不加鎖,除了持槍站崗,我手裏的半自動步槍沒有別的用場,反倒給我增加了一項保管槍彈、擦拭槍彈的任務。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支步槍也與我過不去,讓我在第一次實彈射擊中出了大醜,成為四排唯 名不及格的新兵射手。

我當然不服氣,我怎麽會服氣呢?“左眼閉,右眼睜,對著缺口瞄準星”的口訣我背得滾瓜爛熟。我向班長請教射擊技能的次數最多,我比別人預習的時間都長,我怎麽能不如別人呢?我懷疑槍有毛病,要求班長幫我驗槍,驗完槍再打一次體驗射擊。

我的要求被張連長知道了,第二天他同班長把我帶到靶場,仔細檢查我的射擊動作,發現我的問題出在扣扳機上。扣扳機不是向後直線扣動,而是向右偏移,雖然隻有極小的偏差,但應了“失之毫厘,差以千裏”這句老話,如果沒掌握好偏移,子彈飛出槍膛,自然不會在IE紙上鑽窟窿。

在張連長的親自指導下,我又預習了兩個小時。休息20分鍾後,連長讓隨同的文書兼軍械員再給我5發子彈,讓我在原來的預習位置上重打一次。射擊結束,靶子上顯示的成績是42環。張連長笑著說:“瘸子嫌坡陡,瞎子嫌路繞,小屈嫌槍孬。”真是羞煞人了!這句話我記了一輩子。

第三,寫慰問信。

八一當晚,我被鄭指導員叫到連部,他說:“三營已經到達指定位置,團裏要求營區每個連給三營寫一封慰問信。你是團支部副書記,又是軍人委員會的副主任,你代表我們連給三營寫一封信,不要長,要熱情,不要咬文嚼字,要上口順溜。”

受領任務後,文書把我領進連隊俱樂部,又給我準備了兩支供斷電時使用的蠟燭,我開始“閉門造車”。當時我們新兵已經進行過幾次戰備教育,知道三營的作戰地域是海拔四五千米的邊境地區,作戰任務是拔掉印軍在我境內非法設立的哨所。戰鬥規模雖然不會太大,但遇到的困難和挑戰難以想象。可是,我沒有高原缺氧和實際作戰的親身體驗,對慰問信到底寫什麽吃不準,直到熄燈號響過也沒寫出一個字。子夜12點,鄭指導員查哨回來,見俱樂部還亮著燈,進來問我寫好了沒有。我說沒有。鄭指導員說,別想複雜了,一是向他們表示親切慰問,二是祝他們大獲全勝,三是希望他們早日凱旋,最後還要表示,我們四連隨時做好上山支援他們的準備。

鄭指導員說完轉身離開,我在他明確的四層意思內又添油加水地補充了一些具體內容,骨感的慰問信一下變得豐滿起來。臨結束時,想到鄭指導員“要上口順溜”的要求,我在信末尾加了四句話:

印度老兵胡子長,

兩個回合就繳槍。

三營班師凱旋日,

四連為君烹牛羊。

入伍後的第一個八一建軍節就這樣度過了。

1963年春節前,三營勝利完成邊境自衛反擊作戰任務凱旋。戰後一批作戰骨幹被調整到兄弟部隊,缺編人員由一、二營和炮兵營抽調兵員補充。一天上午,鄭指導員找我談話,說我被調到三營,下午要去三營營部報到。

我打好背包,糊裏糊塗地到三營營部報到。三營副教導員安誌興告訴我:“聽說四連那封慰問信是你寫的,寫得不錯嘛!靳教導員點名調你到營部當通信員,一會兒他還要找你談話,他喜歡你把一二三四排在每句詩的前頭。”

我聽完先是愣了一會兒,後來恍然大悟地解釋,第一句是“印度老兵胡子長”,開頭不是“一”呀!副教導員笑了,說“印”和“一”發音差不多,讀“一”也說得過去!

靳教導員即後來的南疆軍區政委靳玉軒將軍一我軍旅生涯的真正領路人。他剛過花甲之年便一病不起,不幸逝世,我隻能通過《將軍遺願》那篇文章緬懷他的品格和風采。

2019年7月31日

(同日發表於“中國軍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