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洣水潮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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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26年8月到1927年5月,茶陵農民運動由發生到發展,像野火燒荒一樣,呼地一下就到了**。其間,湧現了許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未見的新鮮事……

其一,“吃大戶”。農會懲辦土豪劣紳先是從清算公產公款開始的,勒令那些吃了冤枉的豪紳吐出贓款贓物。可大部分地方沒有公產,也沒有公款,於是便一窩蜂地跑到財主家“殺豬出穀,吃大戶”。隻要加入了農會,男女老少都可以去。那架勢蔚為壯觀,大籠蒸飯,大碗吃肉。炒菜用一口大鐵鍋,炒熟出鍋時用挖土的耙頭在鍋裏搭肉;撈了土豪塘裏的魚,烹熟後,用洗澡的木盆裝著。酒全部倒在水缸裏,要喝多少,自己舀。泥腿子們從來沒過過這樣舒坦的日子。這一家吃完了,又去吃下一家;這個村的財主吃完了,又去吃另外一個村。土豪劣紳們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很快,那些看得見的浮財吃光了。農民便不知怎麽辦,因為豪紳們把錢藏了起來,逼急了便假惺惺地說:“我的東西吃完了,我寫兩畝田給農會吃吧……”

其二,減租減息。開始是二五減租,減息一半。茶陵當時佃農租種財主的田土,所交的租穀,是五五開成。但有的地方財主吃得惡,佃戶收十擔濕穀要交財主五擔幹穀,相當於剝削了總收成的60%。農會將這個規矩倒了過來,即收十擔濕穀佃戶留五擔幹穀,剩下的給財主。這樣一來,等於佃戶增加了20%的收入,財主減少了20%的收入,合起來相當於三七減租。至於農民借的高利貸,農會勒令土豪劣紳把借據交還給農民,更不要說還什麽利息了。

其三,禁煙禁賭。農會把那些抽大煙的,賭博的,當作地痞流氓,抓住他們戴紙帽子遊鄉,把他們打入另冊,不準他們加入農會。農會的人收繳煙槍,把繳獲的煙土煙具全部燒毀,把那些害人害己的鴉片販子送進了監獄。

其四,放足剪辮子。農會幫助婦女放足,鼓勵她們剪掉辮子,走出家庭的籓籬。幫助那些不願待在夫家的童養媳解除婚約……

最為驚人的是對土豪劣紳的懲辦,輕則罰款,戴紙帽子遊團,打屁股;重則坐監牢,砍頭……

一天,譚思聰發動輝山、洲上、右隴、左隴一帶的農民,抓住了劣紳趙明良。趙明良平日裏依仗兒子趙剛是團防局長、縣政府秘書,為富不仁,橫行鄉裏。他雇用了20多個農民開了家煤礦,為了多出煤,竟然不顧大家的死活,釀出了好幾起慘禍。農會的人捉到他後,新仇舊恨一起算,除了罰酒席戴高帽子遊團外,硬是將他送到縣衙門要求法辦。

公審那天,縣長本來隻想判他坐監獄,可農會的人不依。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

麵對一群憤怒的獅子,縣長嚇得臉都變了色,連忙以“把持鄉政,侵占公地,壓迫工人”的罪名,將他判以死刑……然後,揮了揮手說:“拉出去殺了……”

農會的人說:“不行,要殺就在縣街門裏殺!”

縣長連連點頭說:“要得,要得,就在縣街門裏殺……”

結果連劊子手也不用找,陪在旁邊一起參與審判的工會主席王友德走過去,半蹲著身子,左手一撈抓住趙明良的頭發,將脖子擱在膝蓋上,掏出匕首,宰殺小羊羔一樣,把趙明良給殺了。

站在一邊陪斬的紳士連忙掩了麵,瑟瑟發抖,嘴裏輕輕地喃喃自語:“天哪,真是一夥暴徒……”

10月18日,茶陵縣農民協會成立,陳應炳當選為縣農民協會委員長。翼日,近萬人雲集鐵牛潭對麵瑤裏的沙洲上,全縣4個區、124個鄉的農會會員全部在這裏集會。為了讓過河的人方便,縣農會組織人馬在鐵牛潭邊撘起了長長的浮橋。會上,陳應炳作了報告,號召全縣區鄉村各級農民協會,再接再厲,掀起打倒土豪,懲辦劣紳的新**……

不久,茶陵縣總工會、茶陵縣學生聯合會相即成立,王友德被選為總工會委員長,尹寧萬當選為學生聯合會會長。

王友德任職後,立即深入基層,發動工人成立基層工會。很快,縣城的印刷、縫紉、泥木、油漆、造船、廚工等六個行業也先後建立了工會組織,會員發展到742人。為了提高工人們的政治覺悟,工會辦起了一所文化夜校,聘請了匯文中學的教師共產黨員陳煥新來上課。隨後又從夜校學員中抽出50名骨幹,組建了工人糾察隊。國民黨縣黨部便將六師留下的30枝長槍,全部撥給了工人糾察隊。每逢縣裏召開群眾大會,工人糾察隊全副武裝,整裝出發,雄赳赳,氣昂昂,好不威風。

茶陵革命的大好形勢傳到省城長沙,那些在省府讀書的學生娃學生妹一個個心裏癢癢的,鋪蓋一卷,挎起書包,大部分回到茶陵。楊孔萬和學生聯合會會長尹寧萬一起商量,抓住這個大好時機,組織了一支80多人的“茶陵旅省學生宣傳隊”。

11月,李炳榮在小車的鬥爭經驗受到省裏有重視,便被抽調省裏工作,旋即以國民黨省黨部和省農運特派員的身份被派遣到湘南永明,組織領導農民工作。

12月下旬,楊孔萬調任中共南華地委書記,孫少樸繼任中共茶陵特別支部書記。

孫少樸,1903年生,湖南醴陵人。曾先後就讀於醴陵東鄉永隆庵高等小學、醴陵縣立中學、長沙育才中學。中學畢業後,回到醴陵縣城尚誌小學任教。1926年2月,被選送到廣州國民黨政治講習班學習,結業後,分配到北伐軍中任連黨代表,北伐途中,因病離隊回家治療。年底病愈,適時楊孔萬調離茶陵,中共湖南區委便把他調到茶陵縣任省農運特派兼中共茶陵縣特支書記。

此時,楊孔萬和譚道瑛的愛情已瓜熟蒂落。臨行前,組織上為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沒有聘禮,沒大紅花轎,甚至也沒來得及置一兩件新衣服,有的隻是兩顆滾燙的心和對革命忠貞不二的誓言……

婚後的第二天,楊孔萬就踏上了征途,走上了新的領導崗位;而譚道瑛則投身到更加火熱的革命運動中……

為了更好地領導全縣的農民運動,特別支部和縣農民協會決定,組建農民自衛軍,創辦農民運動講習所。

茶陵縣農民運動講習所,所址設在城內的陳家祠,陳應炳任名譽所長,羅養真負責具體培訓工作。學員主要由下麵村鄉農會推薦,也有自願報名的學生。不過無論是推薦的還是自願報名的,都要通過統一嚴格的考試,合格者方可錄取。錄取後,學員的膳食和服裝費由公費開支。講習所不僅自編《講義》,還創辦了《茶陵農運講習所周刊》,短短幾個月就為全縣培訓3000多名農運骨幹,農會人數猛增至5萬戶,按每戶平均人口5人計算,達25萬之眾,而當時,全縣的總人口才28萬……

與此同時,由譚道瑛任校長的第一所茶陵女子學校也應運而生。為了幫助那些年輕女子就業自立,譚道瑛還聯合總工會的委員長王友德,創辦了“湖南私立雲陽職業學校”。王友德聘請了自己原在湖南甲種工業學校的校友潘祖浩擔任校長,他自己和譚道瑛分別兼任副校長。第一期招收學員50名,規定男女兼收,實際女生多於男生。學校分別開設文化課和專業課,文化課為語文、算術,專業課則為學織布、織毛巾、織祙子,轉轆子……這座學校存在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在茶陵人的印象中非常深。不少學員解放後多年,還保留著當時在學校做的線毯……

可就在這時,一個危險的信號出現了。

一天,以前在徐文元書紙店做過工的譚震林,從攸縣跑到茶陵找到王友德請求幫助。

原來譚震林這一段時間,離開了茶陵,在攸縣的徐博文書紙店做工。在這個小店裏,他認識了一個叫餘來的小學教員。此人的真實身份是中共攸縣支部書記和國民黨攸縣縣黨部執行委員會常委。餘來見譚震林也傾向革命,便經常與他在一起交談一些對社會問題的看法。譚震林從他那裏學到了不少先進的革命道理。在餘來的指導下,譚震林著手組織建立了攸縣第一個基層工會組織——書紙業工會。葉挺的獨立團打到攸縣,譚震林深受鼓舞,一方麵積極組織發動家鄉人民支援北伐戰爭;同時深入群眾,以飽滿的政治熱情投身工農運動。他領導工會,解除反動武裝,建立了攸縣第一支革命武裝工人糾察隊。而且,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誰也沒想到羅定舉起了屠刀,向共產黨人農會幹部開了第一槍……

羅定,攸縣網嶺人,早年畢業於韶關講武堂,辦團防起家。後投身唐生智門下,被委任為團長。北伐期間,羅定主動向唐生智“請委”,任湘東保安司令,駐防醴陵,兼轄攸縣茶陵的社會治安,是三縣團防局的靠山。農民運動開展以來,他一直耿耿於懷,這會公然舉起了屠刀,殺害了攸縣出席省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羅震。引起了公憤,攸縣的黨組織認為“羅定不除,縣無寧日。”但鑒於其勢力雄厚,兵強馬壯,便派譚震林來茶陵搬援兵,打算聯合醴陵、攸縣、茶陵三縣的工農武裝,一起討逆。

孫少樸得到情報後,立即召開支部會議,決定由王友德和尹佐湯帶領茶陵縣工人糾察隊和茶陵縣農民自衛軍300多人,出境作戰。

省黨部接到攸縣的報告,公開表示支持三縣討伐羅定,並派出一個營前來增援。

羅定聞訊,倉惶之機逃出攸縣,經衡陽到湘西,投到了敵旅長熊震的名下。

攸縣的工農代表緊緊地抓住王友德和尹佐湯的手,捧出300兩銀子,說是給工人糾察隊和農民自衛軍一點辛苦費。

王友德堅決不肯收。

翼日,王友德帶領茶陵子弟兵凱旋而歸。茶陵人民打著腰鼓在城門口迎接,一群黃口小兒跟在隊伍後麵唱起了順口溜:

湖南茶陵縣,

出兵打攸縣;

兵馬有300,

銀子300兩;

友德不肯受,

茶陵委員長。

10

冬日的太陽特別和煦,特別溫暖,照在身上,軟綿綿的,很舒服,很愜意。山路兩旁的草全都枯萎了,黃黃的,白白的,擁簇在一起,隻要誰劃一根火柴,就能燃起一大片熊熊烈火。田壟裏的冬水田,全部犁過了,禾蔸翻壓在水裏,到處泛著耀眼的白光。

王友德微笑地點了點頭,作為農民的兒子,他深諳這樣做的道理。入冬以後,犁冬水田,把禾蔸翻進泥水裏,這樣就等於把禾蔸的蟲子漚在冰冷的水裏,然後再經過一個嚴寒的冬季,蟲子就會大部分凍死,來年便有一個好的收成。

“委員長,你在想什麽呢?”同行的女界聯合會主席譚道瑛緊走了幾步,追了過來。

王友德說:“你看這一片冬水田,往年沒幾坵犁過。今年全犁了,說明農會搞對了,租一減,佃農的積極性就高了。”

譚道瑛說:“如果真的實現‘耕者有其田’,就太好了……那農民種田的積極性會更高。”

王友德說:“會的,一定會的!我們共產黨人的最終目的是解放全人類。”

譚道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可是現在有股陰風,說農民運動搞糟了……”

王友德說:“是的,這股風是從上麵刮來的,已經刮到了我們茶陵……那些地主豪紳則蠢蠢欲動。他們利用農民狹隘的宗族思想,拉幫結派,組織一些假農會,以此來做自己的保護傘。早幾天,馬江鄉的農民進城鬧事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

譚道瑛說:“縣衙門那幫人真做得出,他們隔岸觀火,任那些農民在那裏喊呀,叫的……要不是你果斷地派龍從雲同誌帶領工人糾察隊來解圍,還不知要鬧成什麽樣……”

王友德說:“這種時候,我們工人農民應該聯合起來!”

譚道瑛攥起拳頭揮了揮說:“還有婦女和學生!”

王友德憨厚地笑了笑說:“對!還有全國的廣大貧苦大眾,當然也包括婦女和學生!”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陣,譚道瑛又問:“把集的二十四把‘白紙扇子’,怎麽樣……他們還那麽囂張嗎?”

王友德搖了搖頭,臉色顯得有些嚴峻。

事情是這樣的,平水把集一帶,二十三都農民運動一興起,當地的土豪劣紳就秘密串聯暗中活動,讓二十四個紈絝子弟成立了一個什麽“公民協會”,與農會分衡抗禮。二十三都農民協會用鐵的事實揭露了這一夥人的真麵目,號召大家擦亮眼睛,一起來“打倒二十四把‘白紙扇子’”,這個所謂的“公民協會”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但那些土豪劣紳不甘心這樣失敗,他們換了個模式,將這部分人化整為零,在周圍一些小村聯絡一幫地痞流氓,成立了好幾個所謂“農會”,再操縱這些“農會”與二十三都農會對抗。二十三都農會集會搞活動,假農會不是丟瓦片就是潑開水。一次,假農會暗中組織了一批地痞流氓突然襲擊二十三都農會會場,二十三都農會以牙還牙,抓住了二十多個肇事者,將他們送到縣衙門。可這夥人縣衙門有背景,很快被放了出來。不僅如此,這一些假農會的幕後指示者向縣衙門遞了一張狀紙,告二十三都農會胡亂抓人,縣衙門聽信一麵之詞,便把二十三都農會的主要負責人關入了大牢。後來,還是縣農會出麵才把二十三都農會的人撈出來,但那些“白紙扇子”並沒收斂多少,還在千方百計地尋找機會,出來搗亂……

下了一個坡,拐過一個彎,便是陰森森的林子。一陣涼風襲來,王友德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想:“現在形勢是有些嚴峻,平水把集是這樣,桃坑坑口也是這樣,馬江一帶就更為突出……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搏殺,敵人已經在霍霍磨刀,我們也不能等著引頸受吻。戰士在戰場上衝鋒時,殺死敵人,或被敵人所殺,往往就在一念之際……不能再猶豫了,得主動出擊,不然的話,革命就要遭受重大損失……”

“站住!幹什麽的?”突然,斜刺裏殺出一群童子軍,隻見他們個個脖子上係著藍黃兩色的帶子,手持短棍,威風凜凜,像一堵銅牆鐵壁,擋住了兩人的去路,為首的那個稍微大一點的便是麻石寨的放牛娃周球保。

譚道瑛笑哈哈地走上前去,說:“我們是縣裏來的,來你們這裏指導農會工作的。”

周球保半信半疑說:“縣裏來的,有路條嗎?”

兩人連忙從衣兜裏掏出介紹信。

周球保看了,這才滿臉堆上了笑容,說:“好,你們是縣裏的大人物呀,我這就帶你們去見我們的委員長。”

一路上,周球保向兩人介紹了麻石寨農會的情況。

麻石寨的農會是在黃紹香的發動下搞起來的。

黃紹香,1898年生,茶陵縣馬江鄉麻石寨人。父親黃祥芳,勤儉持家,經過幾十年打拚,終於置了一份家業——20幾畝田地,一幢青磚瓦屋,生活也算勉強過得去。黃紹香從小聰穎活潑,看不得窮人受苦,經常把自己的零食分給窮人的孩子吃,把自己的衣服讓給窮人的孩子穿。1925年,黃紹香來到長沙育才中學讀書,結識了大量仁人誌士,接受了革命思想的熏陶。第二年,茶陵農民革命運動高漲之時,他從長沙回到家鄉,一下子便熱血沸騰,決定投身偉大的革命運動。他先是到馬伏江、浪石灘農會了解情況,學習經驗。然後,召集長工和農民骨幹周誌國、龍四祥、黃誌聰、黃九生等人組織農會,並將麻石寨改名為石峰村。周球保因為年紀小,沒有加入農會,便當了童子軍的小隊長。

周球保說:“黃紹香真了不起,他不僅把自己家的財產分給窮人,更為可貴的是大義滅親!”

“哦……說說看?”王友德突然來了興致,他在縣城早就聽說馬江有個仗義疏財的公子哥,很想見識見識,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這會來了,一定得多了解點情況。

周球保說:“我們麻石寨有個惡霸叫黃有勳,係黃紹香的堂叔,平日裏憑著兩個兒子黃花仔、黃鳳明在團防局有點權,作威作福,經常欺壓老百姓。黃紹香決定拿他開刀,但僅憑我們麻石寨農會,勢單力薄,怕鬥不過他們,便想了個主意……”

王友德連忙問了句:“什麽主意?”

周球保說:“聯合馬伏江和浪石灘農會一起行動!”

譚道瑛說:“是個好主意。”

周球保說:“那天,黃紹香一夜沒睡,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了床,準備去浪石灘找張善誠、陳和南他們領導的農會統一行動。剛走到村口的井邊,他的母親巔著小腳追了過來……”

譚道瑛說:“看來是去不成啦……”

“不可能!”周球保大聲地說,“黃紹香先是做母親的工作,後來實在不行,就果斷地對他的母親說:‘娘,自古忠孝兩難全,我也顧不了許多了。俗話說,‘娘邊不是養身地,江邊不是放魚塘……’說完,便義無反顧地走了。”

譚道瑛問:“後來呢?”

周球保說:“黃紹香到了浪石灘以後,便和張善誠他們商量懲治黃有勳的辦法。第二天,黃紹香帶領農民自衛軍把惡霸地主黃有勳抓到了浪石灘。黃有勳拒不認罪,頑冥不化,被農民自衛軍處決了。黃紹香便帶領麻石寨農會,將他的浮財分給了窮苦老百姓。”

譚道瑛點了點頭說:“嗯,不錯。確實是位大義滅親的壯士!”

不一會便來到麻石寨農民協會,黃紹香剛從區農會開會回來,一看見王友德和譚道瑛,趕緊上前抓住兩人的手,激動地說:“你們兩個是茶陵的風雲人物,一個工會委員長,一個女界聯合會會長,久仰久仰!”

王友德笑著說:“你也不錯嘛,在麻石寨和馬江地區搞得有聲有色!”

黃紹香搖了搖頭說:“與王委員長比,我是小巫見大巫。麻石寨地方小,沒有什麽大土豪,革命成果不大。”

譚道瑛說:“你們可以到外麵去擴大戰果呀!”

黃紹香說:“去了,第一次還比較順利,我們抄了玄武雷姓一戶大戶人家的家,沒收了不少浮財……可第二次去的時候,那裏的土豪早已和皋源的封建勢力勾結起來,利用宗族勢力與農會抗衡。我們打了幾家土豪,抄了幾十擔浮財。可是在撤回來的路上,土豪扇動玄武皋源幾百農民追了過來。為了避免大規模的械鬥,我們隻好放下那些繳獲的物資,撤了回來……”

譚道瑛說:“你們這樣做是對的,我們窮人之間決不能互相殘殺……”

王友德說:“你們麻石寨農會遇到的情況,縣裏麵其他地方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地主豪紳們在做最後的掙紮,他們最慣用的伎倆是利用宗派觀念,挑起群眾鬥群眾。我們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關鍵是要做好群眾的說服教育工作。要讓廣大群眾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必要時,還要忍辱負重……”

黃紹香默默地點了點頭。

王友德拍了拍黃紹香的肩膀說:“嗯,你們就這樣幹罷……過年後,縣裏將開辦農運講習所,到時候,你可以來講習所學習……大家一起交流經驗……”

正在這時,一匹快馬飛奔而來,一位通訊員從馬上跳了下來,交給王友德一封信。

王友德接過信一看,眉頭立即緊蹙起來。

譚道瑛連忙問:“出什麽事啦?”

王友德說:“腰陂竹陂和石陂的農民發生大規模的械鬥,縣農會命令我們火速趕往,前去調停!”

臨行前,王友德摸了摸周球保的頭,說:“好好跟著你黃大哥幹,等忙完了那邊的事,我們再來看你。”

周球保舉起手敬了一個禮說:“是!”

11

王友德當即要了通訊員的馬,翻身上馬,就要走。

“等等,”譚道瑛叫了一聲,“你就這麽走了,我呢?”

王友德說:“你和通訊員先在這裏熟悉一下情況,我處理完腰陂的事再來和你們會合。”

譚道瑛說:“腰陂情況緊急,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

“可就一匹馬……”王友德顯得有些為難。

“咯咯咯――”譚道瑛一陣大笑,“你這個人還工會委員長呢……怎麽像個小腳娘們,什麽時候啦,還這麽封建?”

王友德也尷尬地笑了說:“既然你不怕,我一個爺們還怕個球!”

譚道瑛說:“我們倆都是結過婚的人,你有妻兒,我也有丈夫。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王友德便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說:“來吧!”

譚道瑛抓住王友德的手,一下子被拉上了馬,猛地撞在王友德的腰上,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

“駕——”王友德一手護著譚道瑛的腰,一手揮舞著鞭子,催著馬在山路上狂奔。

不一會便到了腰陂地界,前麵不遠,再翻過幾個山頭就是竹陂了。

王友德便勒住馬,停了下來,剛伸出手,打算把譚道瑛扶下馬。譚道瑛頭一低,身子一縮,自己下了馬,朝前麵走去。王友德跳下馬,牽著韁繩,緊緊地在後麵跟著。

兩人一邊走,一邊猜測著事態的發展,想著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情景早就被一群放哨的娃娃瞅在眼裏。

“站住!什麽人?”兩人隻顧低著頭,討論問題,沒想到從草叢中衝出幾個娃娃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兩人一驚,捱個打量著這夥少年,隻見為首的也隻有十來歲,但精神頭卻像個大人,挺一杆紅纓槍,威風凜凜地站在路中間,一雙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著王友德和譚道瑛倆。

王友德一驚,連忙說:“我們是縣農會的。”

“有路條嗎?”紅纓槍問。

譚道瑛伸出手掏路條。王友德靈機一動,按住了譚道瑛的手,滿臉堆著笑容,說:“對不起,小朋友,我們今天走得急,忘記開路條了。”

“沒路條,那就是土豪派來的奸細!”紅纓槍一伸快頂到王友德的喉頭尖了。

“對,你們這兩個臭奸細,快跟我們到農會去!”孩子們全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嚷嚷著。

譚道瑛耐心地解釋著:“我們真的是縣裏派來的,我叫譚道瑛,是縣婦女界聯合會的主席,他叫王友德,縣總工會的委員長,來你們竹陂調停糾紛的……”

紅纓槍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睜著迷惑的雙眼說:“看你們的樣子,好像不是壞人,可你們又沒有路條,叫我如何相信呢?”

王友德說:“你把我們帶到農會,見了你們劉委員長,是真是假,不就清楚了嗎?”

“那你們得把眼睛蒙起來……”紅纓槍說。

“行!沒關係,就照你說的辦。”

王友德和譚道瑛兩人乖乖地舉起了雙手,讓孩子們把眼睛捆了起來,然後牽著紅纓槍向村裏走去。路上有不少人向他們打招呼。

“月生,抓了兩個什麽人?”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是縣裏來的。”

“你們做得對,管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在沒弄清他們的身份之前,決不能讓他們在我們村子裏亂竄。”

“嗯,我們懂,有我們兒童團在,絕不會讓奸細混進村。

快到村裏了,老遠就聽見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一群七八歲的孩子手拉著手,唱著跳著,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朝打鐵,晚打鐵;

打把梭鏢送農協。

朝打鐵,晚打鐵;

打把梭鏢送農協。

……

早有人報告給了農會,說劉月生帶領兒童團抓了兩個奸細。劉鴻陵委員長聽到這一消息,趕緊跑了出來。遠遠看見王友德和譚道瑛被一群小孩押著,不禁“噗哧”一聲笑了。

“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劉鴻陵揮了下手,兩個農會委員幫王友德和譚道瑛解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真不好意思,讓二位受委屈了。”

王友德爽朗地笑說:“哪裏,哪裏……這位小兄弟的警惕性蠻高嘛,現在鬥爭形勢複雜,我們就應該這樣,千萬不能讓土豪劣紳鑽了空子。”

紅纓槍,那個叫劉月生的細伢子摸摸腦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劉鴻陵揮了揮手說:“沒事,我們王委員長表揚了你們……你們繼續去站崗吧!”

“是!”劉月生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帶著他那些娃娃兵,又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去了。

望著劉月生的背影,王友德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小子,長大一定是塊好料!”

村裏人聽說縣裏派人來了,全部湧了過來。

劉鴻陵決定抓住這個機會開個會。他首先向兩位縣領導介紹了竹陂的鬥爭形勢:“王委員長、譚會長,情況是這樣的……我們竹陂農會正在清算大豪紳劉升庭的兒子劉江清貪汙的堂會公產。劉江清是石陂人,這家夥掌管著我們竹陂、布莊、石陂三鄉的義倉會、育嬰堂、賑濟會的上千畝田產。十多年來,他們父子倆飽中私囊,沒有哪個敢清他們的賬……我們竹陂鄉農會成立後,準備去清賬時,劉升庭的侄子搞了個假農會,把劉氏父子保護起來。他們名義上也裝作吃大戶的樣子,在劉升庭家殺豬出穀,幹塘撈魚,實質上是幫助劉氏父子逃避清算。”

劉鴻陵告訴王友德和譚道瑛,竹陂農會昨天在村口抬了個戲台子開了個大會。會上群情激憤,大夥紛紛說,要把劉升庭和劉江清這兩個狗日的都抓起來。如果他們不接受清算,就砸碎他們的狗頭!散會後,趁熱打鐵,劉鴻陵帶著這群農友,浩浩****地開進石陂,沒費吹灰之力,便把劉升庭和劉江清父子捉拿過來。原準備連夜審訊,可這兩個家夥,死豬不怕開水燙,死活不肯交出賬本。劉鴻陵想,人抓了,先關起來再說,等到天明後再派人到他們家去搜查賬目也不遲。誰知劉升庭的黨羽連夜跑到了縣城,找到了劉升庭在縣衙門任職的劉仲華。劉仲華向劉升庭獻出了最為惡毒的一計,讓石陂鄉的假農會利用宗族親朋關係,拉攏蒙騙了芙衝、梘田、左江、澗洲、麥源上千村民,圍攻竹陂鄉農會,要竹陂鄉農會交出劉升庭和劉江清父子,由他們石陂鄉農會處置。劉鴻陵一時沒了主意,隻好派他哥哥劉悔餘前往縣城去搬救兵。

王友德聽後,在劉鴻陵的帶領下,來到村後,隻見黑壓壓一大片,到處是手持鋤頭和木棍的農民。於是,趕緊退了回來,和譚道瑛、劉鴻陵等農會骨幹商量對策。他說:“你們千萬要冷靜,首先要自己穩住陣腳,不能亂了方寸……更不能自己先動手,讓對方撈到口實……”

劉鴻陵連連點頭。

王友德說:“劉升庭呢,讓我會會這個家夥!”

劉鴻陵說:“關在祠堂裏。”

王友德小聲地附在劉鴻陵的耳朵邊,輕輕地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劉鴻陵連連點頭說:“好!”

不一會,顏克俊帶領幾個農會骨幹綁了劉升庭,帶了出來。

劉鴻陵使了一個眼色,顏克俊和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立即將劉升庭按倒在板凳上,並用力敲著地上的腰子盆,擺出了要將他當豬殺的架勢。

劉升庭連忙大聲叫嚷求饒作揖:“各位大爺,請你們高抬貴手,饒小的一條狗命。你們放我們回去,我們就拿出賬本給你們算……算出一千賠一千,算出一萬賠一萬。”

王友德說:“劉升庭,你知道我是誰嗎?”

劉升庭苦苦哀求說:“小人眼拙,認不出大爺……”

站在一旁的劉端仔說:“這位就是在縣衙門,挾了趙明良擱在膝蓋上當豬殺的的縣總工會委員長——王友德。”

王友德冷冷地說:“怎麽樣,你也想學趙明良的樣麽?”

劉升庭說:“小的不敢……”

正在這時,一位自衛軍戰士跑了過來,報告說:“省農運特派員聶履泰帶領工人糾察隊和十幾位持槍的農民自衛隊戰士,已經趕了過來……”

王友德說:“好,我們去迎接……”

石陂那邊的假農會,見縣裏來了槍,便立刻收斂了許多。王友德當即要劉鴻陵派出代表到對方陣營中去,邀請他們過來談判。那邊的人馬,見有了台階,便順著梯子向下走。於是,在聶履泰的主持下,縣農會、竹陂鄉農會、石陂鄉農會三方進行了緊張的談判,最後在限令劉升庭和劉江清父子連夜交出租賬目的前提下,答應暫時放了他們倆父子。

劉鴻陵問劉升庭和劉江清父子:“這樣行不行?”

劉升庭和劉江清父子連連點頭,說:“行行行……”

劉鴻陵這才同意讓石陂鄉的人才把他們父子押走。

劉升庭回家後,老老實實把賬本交出來了。

夜裏,竹陂、石陂、布莊三鄉農民代表一起來算賬,卻發現少了三年的進倉明細賬。再去派人找劉江青,怎麽也找不著人,就連劉升庭也不見蹤影。

劉鴻陵這才知道中了劉升庭的緩兵之計。狡猾的劉升庭一回到石陂就將兒子劉江清,秘密送到江西藏了起來,拿了幾本沒用的賬簿來敷衍農會。清賬無法進行,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不久,縣裏來了消息,說要召開特別支部會議,調整對敵鬥爭部署,聶履泰、王友德、譚道瑛、劉悔餘都要回到縣裏去,竹陂的重任就落在劉鴻陵、劉端仔這些農會骨幹身上。

臨行前,王友德緊緊地抓住劉鴻陵的手說:“一定要堅持住,想方設法抓到劉江清,把土豪劣紳的反動氣焰打下去。”

劉鴻陵堅定地點了點頭說:“放心吧,我們決不放棄!”

晚上,劉鴻陵召集竹陂鄉的農會骨幹開了個會,顏克俊和劉端仔、劉悔餘都參加了會議,劉月生作為兒童團團長也列席參加了。會議開了大半夜,還沒有想出如何才能捉住劉江青。最後還是小月生出了個主意,他說:“石陂的假農會,是劉升庭在縣衙門辦事的侄兒劉仲華想出的鬼點子,這回圍攻我們農會也是他的幕後指示。我們隻要捉到劉仲華,就不愁抓不到劉江青……”

這個建議很快得到了劉鴻陵的哥哥劉端仔的首肯,他說:“這是個好主意!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劉仲華是劉家的‘智多星’,是劉升庭的臉麵。我們把他抓了,逼迫劉升庭把劉江清交出來。”

劉鴻陵摸了摸小月生的小腦袋說:“這鬼家夥還真行,小小年紀就能想出這麽個好點子,長大了定是位將才!”

可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大家麵前,劉仲華在縣衙門裏上班,平日都是深居簡出,怎樣才能將他抓到呢,一時還真不出個好辦法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男人們隻是不停地吸煙,整個屋子裏煙霧彌漫。眼看天就要亮了,小月生便捅了捅身邊的李啟嫂說:“奶奶,你就幫幫大爺、二爺他們……”

小月生也姓劉,原係腰陂東山人,因家境貧窮,父親劉樹鳳便將他賣到竹陂村劉連啟家。劉連啟家家境不錯,隻可惜他命不長,月生到他家後,不到兩年就病死了,這個家便由他的母親李啟嫂掌管。李啟嫂與劉端仔、劉鴻陵、劉悔餘三兄弟相處極好。劉月生對劉氏三兄弟,常常是以大爺、二爺、三爺相稱。劉氏三兄弟,大哥劉端仔,從沒進過學堂門;二弟劉鴻陵雖然讀書不多,卻寫得一手好字,人稱“土秀才”;三弟劉悔餘早年在湖南省立第一師範讀書,受毛澤東、羅學瓚等人先進思想的影響,一心向往革命。畢業後,在竹陂、龍陂教書,起初加入中國國民黨,被選為中國國民黨茶陵縣第一屆委員會常務委員,兼任縣黨部組織委員。楊孔萬來茶陵後,又發展他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北伐軍一來,他便受中國共產黨茶陵特別支部的派遣,來到竹陂搞農民運動。他回到家鄉的第一件事就是辦政治夜校。小月生平日裏就和他走得近,因此到夜校去每次都是隨身帶著他一同出入。小月生在夜校學了不少新鮮事,開了眼界,長了知識,也漸漸地跟著他的三位爺爺走上了革命道路。

大家見李啟嫂肯幫忙,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李啟嫂有位大哥叫李老爺,住在縣城,以代人寫狀紙為業,平日裏尚能仗義執言,在縣城頗有聲望。這事若他能相幫就一定會成功。

次日一早,李啟嫂拉著劉月生往縣城去見李老爺,說了事情的原委,請李老爺幫忙。

李老爺聽後搖了搖頭說:“劉江青不去與農會算賬,是他聰明,他曉得自己一去就難逃一死,還不如逃之夭夭。至於劉仲華,他是個人精,他又怎麽可能將自己的堂兄往死裏送呢!……這種事,我不想摻糊……”

李啟嫂呆呆地坐著,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這時,站在旁邊的小月生發現了書桌上李老爺的名片。他想,平日裏別人來見李老爺時,手中不是都拿著名片嗎?靈機一動,趁李老爺不注意,從桌上取出一張名片,揣在口袋裏,對兩個大人說:“奶奶,外公,我到街上溜達去。”

一出門,小月生就飛快地跑,不一會就跑到聚賢客棧,找到了在那裏等候的劉鴻陵、劉端仔。

“怎麽樣,李老爺來了嗎?”劉端仔急切地問。

小月生搖了搖頭,將李老爺說的話向農會的人複述了一遍,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弟遞給劉端仔。

劉端仔歎了一聲息說:“這有什麽用?”

“怎麽沒用,有了李老爺的這張名片,我們就可以把劉仲華引出來。”一位英俊瀟灑的公子哥說。

小月生驚訝地張著嘴,半天才叫出兩個字來:“二爺……”

“噓……”劉鴻陵伸出一根手指矗嘴邊,暗示月生別叫。

原來他今天化了妝,隻見他穿一件月白色長衫,鼻梁上架一副黑眼鏡,完全是一副紳士派頭,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

劉鴻陵和農會的人小聲地商量了一番,然後悄悄地向縣衙門進發,走到一條胡同邊,停了下來。其他的人在一邊埋伏起來,隻留劉鴻陵一個大搖大擺地向衙門走去。

“站住!幹什麽的?”衛兵伸出手把劉鴻陵攔住了。

劉鴻陵大大方方地遞上名片說:“李老爺有要事需要見劉仲華先生,希望劉先生趕快去一趟。”

衛兵見一位紳士前來求見,不敢怠慢,立即將名片遞給了劉仲華。

劉仲華也正為家裏的事發愁,又苦於找不到一個可以出主意的人,也正想找李老爺聊聊。這會見到李老爺的名片,以為真是李老爺來訪,便趕緊跑了出來。誰知剛一走出縣衙,就被農會的人逮了個正著。

捉住劉仲華之後,劉鴻陵率領竹陂農民協會立即返回,然後派人到石陂傳話:“限5日之內,交出劉江青,否則就殺掉劉仲華!”

劉鴻陵便再一次把竹陂、石陂、布莊三鄉的農民骨幹召集起來,仔細地清查了劉江青所管的公賬,發現他果然貪占用了大量公款和公物,罪惡累累。於是,報請縣農會批準,將其處決了。從此三鄉農民團結一心,扭成一股繩,將腰陂一帶的農民運動推向了**……

12

牛作田,馬嚼穀;

農民兄弟受辛苦,

財主土豪享現富。

……

譚家述在縣農動講習所聽課,這些課程內容,他大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這些日子,他進步很快。北伐軍一來就點燃了茶陵農民運動的烈火,譚家述在藥鋪裏再也待不住了,便辭了工,回到家鄉舲舫中洲和哥哥譚家旺一道扯起了中洲鄉農民協會的大旗。他哥哥譚家旺擔任農民自衛隊隊長,他則擔任鄉農民協會的秘書。隨後,又考入了縣農民運動講習所。在講習所,他學到大量的革命理論,結識一大批革命先驅和誌士。講習所注重理論與實際相結合,既開設基礎理論課、專業課,如《帝國主義》、《社會問題與社會主義》、《中國史概要》、《中國農民問題》等,也開設軍事訓練課程。譚家述尤其喜愛軍事訓練課,所長陳應炳非常欣賞他的軍事才幹,說有機會送他部隊裏去鍛煉鍛煉。

這天上課的老師是尹寧萬,這位茶陵學生的領袖年齡雖然與譚家述差不多,懂得的革命道理卻多得多。譚家述覺得與他相比自己還是個小學生,說句實在的,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尹寧萬不僅理論水平高,實踐能力也強,他和王友德、譚道瑛他們在鄉村蹲點,走到那裏,那裏就紅了起來。前段時間,他和譚家述回了一段舲舫,很快在他的家鄉毛衝建立了農會,而且把堤洲、官陂、垸井、中洲一帶的農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支力量不小的農軍;並且親自帶領這支農民武裝到中洲河塢一帶打土豪。因此,譚家述從心眼裏佩服他,崇拜他。

“我們革命的任務是什麽,就是組織民眾,尤其是廣大的農民群眾。為應付這種革命的需要,必須培養一批農民運動實際工作人員,以擔負這個工作,這是創辦農所的第一個要求……”尹寧萬目光炯炯,神采飛揚。他的口才非常好,常常是出口成章,**澎湃,一張嘴就能引起轟動效應,那些前來聽課的學員,就像著了魔法一樣,如癡如醉。

譚家述緊緊地盯著自己心愛的老師,唯恐聽漏了一個字,那顆年輕的心像湧動的洣江潮水一樣,激**不已。

尹寧萬的課已接近了尾聲,最後他對全體學員說:“……如果農民問題得不到解決,國民革命永遠不會成功……中央、省縣各級農民運動講習所的使命,就是要訓練一大批能領導農村革命的人才出來……獨當一麵去領導一村、一鄉、一區甚至一縣的農民革命……然後再將這些‘星星之火’撒播到廣大鄉間去,燃燒起燎原之火,以摧枯拉朽之勢實行農村革命,推翻封建勢力……”

下課了,學員們興奮地走出教室,熱烈地議論著,探討著。

譚家述剛走出教室,就聽見有人叫,抬頭一看,卻是哥哥譚家旺和中洲的幾個農會骨幹。譚家述想,哥哥這時來講習所找自己,肯定有什麽重要事情要辦,不由得有些緊張。

不一會,尹寧萬也過來了,大家都是熟人,彼此打過招呼,便一起來到一棵大樟樹下。

譚家旺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幾個農會骨幹商量了一下,今晚準備抓譚壽德!”

譚家述的臉色唰地變,心底不亞於爆炸了一枚重磅炸彈。他知道這事遲早會發生的,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譚壽德是自己的爺爺,當然也是譚家旺的爺爺,盡管父親不是譚壽德親生的,但自己和哥哥名義上還是他的孫子。孫子抓爺爺去鬥爭遊團,這不是大逆不道嗎?然而,從自己這些天學到的革命道理來講,自己的這個家與那個豪紳譚壽德屬於兩個不同的階級陣營。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父親因為不是譚壽德親生,成家後,譚壽德僅分給他一點沙田,一家的生活全靠父親挑著貨郎擔,走家穿巷來維持。不但如此,譚壽德把持的宗祠有意排擠譚家述一家,別人家的孩子讀書可以享受祠堂公款的補助,唯獨自己家不行。譚家述和哥哥譚家旺都會讀書,先生認為他們都是可造之材。可因為家境貧窮,兄弟倆早早地放棄了學業,一個學醫,另一個也到藥店當了學徒。當時,哥哥譚家旺心有不甘,想找這個“所謂爺爺”借點錢,繼續完成自己的學業,然而,就是這個譚壽德鐵公雞一毛不拔,非但沒有出錢相幫,反而將譚家旺亂棍打了出來。

譚家旺見譚家述半天沒說話,以為弟弟思想上有什麽顧慮,便說:“如果你這邊學習任務緊的話,就不要回去了,我們這幾個人就可以搞定。”

譚家述搖了搖頭說:“不!我跟你們走!”

尹寧萬連連擊掌說:“好!這才是無產階級戰士嘛,別說這個譚壽德不是你的親爺爺,就是親爺爺,隻要他是土豪劣紳,你也要毫不猶豫地和他鬥爭!”

譚家述點了點頭說:“是!”

尹寧萬又說:“在這一點上,你哥哥比你強……還有馬江麻石寨的黃紹香,人家是真的出生剝削階級,硬是主動把自己家的地契燒了,投身革命運動……”

“尹老師,你就放心吧!我決不會對那些剝削者手軟的!”譚家述斬釘截鐵地說。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尹寧萬緊緊地抓住了譚家述的手搖了搖,然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們走吧,我在縣裏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晚上當譚家述、譚家旺兄弟突然出現在譚壽德的床邊,譚壽德歇斯底裏地喊道:“逆子,暴徒,兩個逆子,我是你爺爺,你們怎麽能帶人來抓我……”

譚壽德連忙把臉轉向譚家述說:“家述,在你們兄弟讀書這事上,爺爺是有點不妥,可我也有我的難處呀,家旺是記恨上我了……可我對你不薄呀,你到縣城藥店當學徒還是我引薦的,你就幫爺爺說幾句話吧。隻要不清算你爺爺,日後你們兄弟成家,我劃幾畝好田給你們……”

譚家述唾了譚壽德一口說:“呸!我譚家述根本就沒有你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土豪爺爺!”

譚壽德癱在**,像一頭剃了毛的癩頭豬。

譚家旺用力揮了一下手說:“帶走!”

譚家述上前跨了一步,將譚壽德從**拖起來,兩個農會骨幹一擁而上,把這個作惡多端的土豪架了出去。

第二天,中洲村召開了全村農民參加的大會,會上鬥爭了惡霸地主譚壽德,殺了他家的豬,大擺宴席,將他家的穀物等浮財分給窮苦農民。會後,還將一頂紙糊的高帽戴在譚壽德頭上,押著他到各個村子裏去遊團,狠狠地殺了一下這個惡霸的威風。

譚家述、譚家旺兄弟首戰告捷,王友德、尹寧萬、譚道瑛便帶領縣農會的骨幹也來錦上添花,很快就把舲舫的農民運動推向了**。縣農會核查了譚壽德的罪行,把他關進了縣城大獄。不久,便成立了舲舫區農會,譚家述兄弟倆又分別成了區農會的骨幹。

舊曆年前,中共茶陵縣特別支部召開緊急會議,會議的議題隻有一個——就是選派一批優秀的共產黨員和革命積極分子到武漢葉挺領導的第四軍二十四師教導隊去進行軍事培訓,為縣裏的軍事武裝培養人才。會上,王友德、尹寧萬、羅青山等人都推薦了譚家述。此時,茶陵特別支部書記為羅養真,他說:“譚家述同誌還沒有入黨,才僅僅是個共青團員,還是讓其他同誌去吧!”

“共青團員怎麽啦,我也是共青團員,可我們做的事,一點不比有些黨員少!”和羅養真一道從長沙來的女共青團員袁秋爽站起來,為譚家述說話。

最後還是陳應炳拍板,他說:“這回培訓的是軍事人才,我們應該把最優秀的人送出去,才能對我們今後的工作有利。我看譚家述不錯,既會武功,又讀過幾年書;既當過農民,又當過工人。尤其是進講習所後,進步很快。在對敵鬥爭中積累了不少經驗,而且能夠大義滅親,在對待譚壽德的問題上毫不含糊。他雖然還沒有加入中國共產黨,但我們相信他一定能成為一名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大家沒有其他的意見,就舉手表決!”

結果一舉手,全票通過。

臨行前,羅青山、尹寧萬、譚思聰以及匯文中學幾十名進步學生全部趕到車站,前來送行。大家眼饞地看著他,好生羨慕。

譚家述一驚說:“你也要去武漢?”

尹寧萬說:“毛澤東同誌在武漢舉辦了湘鄂贛農民運動講習所,要各省選派代表去參加培訓,和你們一樣,也要考……不過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譚家述緊緊地抓住尹寧萬的手,興奮地說:“對,我們一定能考上!而且一定能學到真本領,為茶陵的革命作出更大的貢獻……”

汽車啟動了,譚家述和譚超群等5人,肩負著茶陵人民的重托來到了武漢投考,結果隻有譚家述一人被錄取了,編入葉挺的教導第一大隊一隊,從此,譚家述便開始了他戎馬匆匆的烽火人生。

一個月後,尹寧萬和譚峨一道也雙雙被湘鄂贛農民運動講習所錄取,奔赴了武昌,去聆聽農民運動講習所共產黨高層領袖瞿秋白、毛澤東、彭湃、鄧演達的講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