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切都會改變

(57)

立秋了。

魯兵依舊坐在走廊上看著盧梭的《懺悔錄》,秋後的天氣並沒見轉涼,汗水正從魯兵的鬢角流下,沿兩腮往下流淌。魯兵正想用手背去摸汗水,卻發現李浩微笑著向自己走來。

“李技術員!”魯兵站起來,輕聲打招呼,他還是習慣這樣稱呼李浩,感覺這樣似乎更親近一些,“你怎麽來了?”

李浩小聲說:“我要走了,過來對你說一聲兒。”

“去哪?”

“軍區後勤要組建一個大型的駕駛員培訓基地,我被抽調過去了。”

“還回來嗎?”

“正式調動,不回來了,嗬嗬。”

“啊?”魯兵不知說什麽好了,“怎麽又調動?”

“好在我們這些是單身漢,到哪兒哪是家,無所謂,嗬嗬。你們再過幾個月也要畢業了,說不定我們在南京能常見麵呢。”

“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魯兵很不情願讓李浩走。

“下午的車票,不用你送了,好好學習吧。我還要和其他教員道個別,先下去了。”說罷,李浩把手伸過來,和魯兵握了握,轉身下樓去了。

魯兵目送李浩走遠,坐在走廊再也無心看書了。雖然李浩在這兒也沒有幫他什麽,但是有李浩在,魯兵就感覺心裏踏實,也不覺得苦。是的,這兒和自己的原部隊相比,條件是差了很多,但自己畢竟是來這兒學習的,不是來享受的。人家李浩是軍官,都能安心在這兒工作,自己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呢?魯兵現在才明白,其實李浩幫了他很多,他就像一麵旗幟,默默地引導著自己向前奔走。隻是兩人有緣無分,魯兵跟在後麵追都追不及。

在這兒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魯兵感覺自己長大了許多。除了專業知識外,還有很多的收獲。是啊,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成長的。

魯兵把書放在膝上,兩手托腮,正在想著心事,見雷隊長穿著短褲在門外向自己招手。魯兵禁不往樂了:嗬嗬,隊長一定也爛襠了!

魯兵收了板凳,悄悄進了隊長的宿舍。雷有才沒說話,指了指桌上的西瓜。魯兵也不客氣,抄起一塊啃起來。

“魯兵,”雷有才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腦袋後,“我有個想法。”

“什麽事?隊長?”

“我想把你留下來,怎麽樣?”

“隊長?你留我做什麽呀?”

“當區隊長!”

“不是有區隊長嗎?”

“我感覺你更合適!”

“不,隊長,我不行,再說我要回部隊的。”

“這兒不是部隊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隊長,我要回原部隊。”

“怎麽?嫌這兒差?你當了區隊長感覺就不一樣了。”

“不,隊長,我不留,所長他們都在等我回去。”

“所長?什麽級別?”

“營級。”

“嗬嗬,我以為是多大級別呢!我讓大隊出麵,直接向分部要你!我們都是E分部的。”

“隊長……”

“不要說了,就這麽定了!”

魯兵走出隊部的時候,感覺有點暈。這幾個月來天天都在盼望著畢業離開這兒,現在好,走不掉了!以後在這兒等著吃東瓜,天天爛襠吧!暈!就像寡婦死了親生子――沒一點兒指望了!不過,魯兵心裏也很欣慰,畢竟自己的表現得到了部隊首長的認可,隻要自己老老實實地工作,到什麽地方都會受到歡迎,這讓魯兵對自己,對部隊充滿了信心。

魯兵才走出隊部,就被區隊長林曉晶叫住了:“乖乖!隊長請我們九班長吃西瓜了!”

“區隊長?”魯兵感到很意外,一般這個時候,很難看到他的影子。每天中午在學員睡下後,他就不知忙什麽去了。

“談得如何?”

“談什麽?”

“留下的事呀?”林曉晶迫切地問。

“隊長和我說了,但我沒有同意。”魯兵回答。

“嗯,我也說呢,九班長不回大城市,怎麽肯留在這兒。”林曉晶高興起來,“我早對隊長說過嘛!可隊長就是不相信你不願留,嘿嘿。”

魯兵知道,這正是區隊長所願意的。魯兵留下,對他會構成“威脅”。魯兵很有殺傷力!

一想到畢業,魯兵又想起了晁亮,想起了修理所,所長,王桂,小廖……

其實,魯兵不知道,一切都在改變。

(58)

“無論是軍官的軍銜,還是士兵的軍銜,都是國家和人民給予軍人的榮譽。這種榮譽是無數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既神聖,又光榮。將軍的軍銜令人尊敬,士兵的稱號也值得自豪。我們每一個士兵都要珍惜這個榮譽,自尊自愛,安心服役,幹好本職,以威武雄壯、鬥誌昂揚的新陣容,以更加出色的成績,回答黨和人民的期望。”

指導員姚誌敏滿懷**地讀完了這篇《解放軍報》的社論,仿佛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按照有關精神,自己已經擁有上尉軍銜了!上尉!嗬嗬,以前隻在電影裏聽到外軍這樣稱呼,如今,這些稱謂就要走進軍營了!

想到這兒,姚誌敏臉上**漾著笑容,把報紙小心地疊起,用洪亮的聲音對戰士們說:“下麵,請我們隊長雷有才上尉宣讀士兵授銜命令,大家歡迎!”

雷有才整了整87式夏常服,舉手向台下敬了個軍禮。雖說現在這個時節穿著夏常服還有點熱,但是他仍然把領帶按照要求係得很標準。筆直的軍裝,閃亮的肩章,為他又平添了幾分威武和英氣。

當他把授銜命令宣讀完的時候,隊伍裏立即開始議論起來。魯兵感到有點納悶,自己是二年的班長,怎麽還評不上中士呢?會不會是隊長弄錯了?劉彬在原部隊是食堂的給養員,竟評上了中士呢!魯兵正想不明白的時候,林曉晶已下達“起立”的口令,會議結束,準備帶回了。

魯兵決定去找隊長問個清楚。

“報告!”

“進來!”

雷有才正在急不可耐地拉下自己的領帶,敞天襯衣的領口。準備去洗一把臉,看到魯兵,忙問:“魯兵,有事吧?”

魯兵也不知怎麽開口,看了看隊長掛在衣架上的新式軍裝,有點不太好意思地問:“隊長?我聽到你宣讀命令時,說我是下士?”

“哦?”雷有才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在桌子上翻起文件,“魯兵,嗯,下士。沒錯呀?”

“和我同年的兵都是下士,我是班長不是要高一級嗎?”

“哦”雷有才樂了,“情況是這樣的,我們這兒是臨時的學員隊,沒有班長編製。所以,你們在這兒當班長,都沒填《戰士晉升表》,不過,班長津貼沒少,是大隊出的,嗬嗬。”

魯兵的臉一下子紅了。感情,忙了幾個月,自己還是個編外的班長。前幾天還寫信到修理所,向所長匯報了自己在這兒的學習情況,把當班長的事都寫上了。現在好,和當年的劉備一樣,竟還是個“白身”。鬱悶!

津貼沒少?哼!軍銜是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她是一個軍人的榮譽,明白嗎?一個戰士的榮譽!

雷有才沒有注意魯兵情緒上的變化,他以為魯兵隻不過是隨便來了解一下情況的。戰士嘛,掛兩條黃杠,三條黃杠,哪怕掛再多黃杠還不是一樣都是戰士?看到魯兵很失望地離開,雷有才禁不住樂了。

區隊長林曉晶肩杠一粗三細四條杠的上士軍銜,倒背著雙手,在各班竄來竄去。他在這個中隊,是戰士中軍銜最高的人了。所以,表麵上不說,心裏美著呢!過去,大家都是戰士,現在怎麽樣?我是上士,你們肩杠兩條小細杠,在我麵前還能神起來?自己不僅是兵頭,還是將尾呢!想到這兒,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在心裏說,軍銜製就是好,好,真好!

“哎!劉彬!你的軍銜呢?”剛走進九班,林曉晶就發現劉彬的肩上沒掛軍銜。

劉彬從書本裏拿出肩章來,遞給林曉晶:“區隊長,你來的正好,我想和班長換一下,把這個中士讓他戴。我戴下士。”

“這怎麽可以?”林曉晶樂了,“這可不是隨便讓人的,你掛了中士,但仍然受你們班長領導,軍銜不等於職務,嗬嗬。”

“哦”劉彬憨厚地笑了。

“還職務呢!”魯兵氣哼哼地回敬了一句,“連班長編製都沒有。”

“嘿嘿,”林曉晶很親切地拍拍魯兵的肩膀,“我們九班長將來肯定要杠牌子的,哪會在乎這些?”

“那肯定的!”上等兵狐狸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我都希望畢業後還能跟著我們班長幹。”

“小樣,班長才不會要你這隻狡猾的狐狸!”劉彬翻了狐狸一眼,又回頭望著魯兵,“是吧?班長?明明沒站崗,還耍賴。”

“不要這樣嘛!”狐狸吐了下舌頭,“我不是向班長道歉過了嘛!”

魯兵很欣慰地笑了。盡管幹了幾個月沒有編製的班長,但很受大家的尊敬,自己把一個班帶得呱呱叫。在抓好班級管理的同時,也提高了自己素質和能力,這一點,才是關鍵,也是最大的收獲。

(59)

這是一個美麗的傍晚。夕陽漸漸西墜,把餘輝照射在營區那片樹林的樹梢上。這片樹林在營區的一隅,因少有人來,所以顯得十分靜謐,如同夢境一般迷人。

魯兵和劉彬肩並肩,正巡邏到這片林子裏。

“撲!”一隻叫不出名的大鳥從他們頭頂飛過,在空中打了個旋,又輕巧地落在另一棵樹枝上。

劉彬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瞄了瞄,使勁擲向目標。鳥兒被嚇跑了,石子劃了個弧線,落在不遠處的水塘裏。

“雷隊長真操蛋,這兒還用得著來巡邏?”劉彬說著把外腰帶解下來,用手提著,左右甩來甩去。

“管他呢!也就這麽一次了,聽區隊長說,往年這個時候學員比較亂,喜歡從這兒爬牆外出。”魯兵說著,踮起腳,極力地向牆外張望。“不知牆外通到哪兒呢!”

“還用說嗎?肯定是馬路唄!”劉彬把外腰帶掛在脖子上,雙手叉著腰,也望著牆外,“要不,我爬牆出去看看?”

“你歇歇吧!”魯兵被劉彬逗樂了。

“怕什麽?反正我們要畢業回去了,還能在這兒呆幾天呀?你沒看區隊長現在都不像以前那麽嚴厲了?”

“是啊,要走了。”魯兵抬頭看了看樹葉,“劉彬,你發現沒有,其實區隊長這人很不錯。”

“嗯,隊長也不錯,別看平時那麽凶。”

“我們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還能來這兒。”魯兵突然之間感到有點傷感。

“是呀,也許一輩子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劉彬附和道。

“許多年以後,誰會知道我們倆在這兒巡邏過呢?”魯兵感歎道。

“有了!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劉彬說罷,紮上腰帶,一陣風一樣地跑遠了。魯兵摸不清劉彬到底準備賣什麽藥。一個人站在夕陽下,恨不得把這兒的一草一朩盡收眼底,永遠留存在自己的記憶裏。它們印證了自己一部分的青春歲月,印證了自己成長的足跡呀!

“班長!”劉彬笑嘻嘻地回來了,手裏晃動著兩塊三角鐵皮。這些東西肯定是劉彬到鈑焊教學車間撿來的,魯兵不知他是何用意。

“給!”劉彬遞給魯兵一塊,“我們把名字刻在樹上吧!樹越長,我們的名字就越大,以後有機會,我們過來查看。”

“真的可以嗎?”

“當然!”劉彬邊說邊找了一棵大樹,在樹身上認真刻起來字來。

“劉彬巡邏到此。”魯兵看劉彬歪歪斜斜地刻了六個大字,還挺像那麽回事,就在“劉彬”兩字的旁邊加刻了“魯兵”,這樣,讓人看起來就是“魯兵,劉彬巡邏到此”了。

“嘿嘿,高!班長實在是高!比高家莊還要高!”劉彬見魯兵如此投機取巧,禁不住捧腹大笑,邊笑邊豎起大拇指。

魯兵不去理會,順手把手中的鐵皮扔向水裏,鐵皮在水麵上**起數圈漣漪,直衝向對岸去了。

“走!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換班。”魯兵回頭又仔細看了看他們的“傑作”,邁起輕快的步子,和劉彬一道交班去了。

猴子和狐狸遠遠地就看到魯兵他們,猴子把手捧作喇叭狀高喊:“老虎——”

狐狸也學著猴子的樣子:“頭兒――”

“咦?你們倆來接班了?”

“是,我們來接班。”猴子把外腰帶紮上,又把糾察臂章掛在左胳膊上,“你們早點回去吧,剛才區隊長找你呢。”

“好,那你們也要注意點,在這兒沒有幾天了,不要出事兒。”

“放心吧,頭兒。”狐狸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我們回去吧?”劉彬望著魯兵。

“還早,去轉轉!”魯兵說著朝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劉彬一邊跟在後麵一邊問,“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菜地!”魯兵回答,“去我們班的菜地!”

“還管他什麽菜地?!”劉彬說。

“不知怎麽著,這一說到走呀,我倒十分不舍了,總感覺心裏空****的。”

“我也是的,平日總盼望早點離開,真要走了,卻又舍不得,人真是他媽的怪物!”四處望了望說道,“我們記著菜地,可這菜地還會記著我們嗎?”

“會的。”魯兵想不到劉彬這會兒的情緒也有些感傷,“我們留過腳印在這兒。”

“對,我們施過肥,我們流過汗。”

“是啊,而且我們還在這兒有過收獲!”

(60)

近段時間學員都在複習迎接畢業考試,有段時間沒有到田裏來了。再說,田裏種的是大豆,也不用天天細心來管理。離開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看來,這些大豆要留給炊事班的人來收了。

七班種的也是大豆,但長得明顯沒有九班的好。當時在播種前,魯兵帶班裏的戰士們從養豬場抬了不少的糞土來。由於底肥施得足,大豆長得節杆粗壯,顆粒飽滿,隨著秋風把豆夾抖得嘩啦啦直響。而七班的大豆竟還綠著,倒伏在地上,行家都知道,這田裏缺少鉀肥,先天性的不足。

魯兵站在田邊,摘了一個豆夾,在手裏把玩著。他想起父親常對自己說的話,地不欺人哩,你糊弄地,地就會糊弄你!魯兵這才感悟到,其實父親的話中飽含著很多的人生哲理呢,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還是實在些好。田裏麵秋蟲的呢噥,把魯兵的思緒牽遠了。

“班長,你看,區隊長過來了!”劉彬拍了一下魯兵的肩,用手指了指。

“哦。”魯兵順劉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林曉晶急急地向他們走來。

“我操!我四處找你們,原來跑到這兒來了!”林曉晶近來越來越顯得使人容易接近,見到誰都帶著笑臉。

“什麽事呀?區隊長?”魯兵問。

“沒事,找你們聊聊天不行?”

“嗬嗬。”魯兵樂了,“行,行!”

“劉彬,跟在你們班長屁股後麵複習得怎麽樣了?”林曉晶笑嘻嘻地問。

“感覺差不多了!”劉彬自信地說,“及格應該沒有問題的。”

“嗯,好樣的。”林曉晶依然笑容不改,“怎麽?過來看大豆?這可是你們的勞動成果呢,嗬嗬。”

魯兵感覺林曉晶不像是專來閑扯的,於是試探地說道:“區隊長,你找我們真沒有事?”

“嘿嘿,”林曉晶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道,“晚上,我請你們出去玩,不過,可要保密喲!”

“真的?”劉彬高興地差一點跳起來。

“隻限你們兩個,晚點名過後,我去你們班,你們不要說話,跟我後麵出來就行。”

“好。”魯兵答應著,但心裏仍感到不太踏實,畢竟晚上外出隊裏是不允許的。萬一被查到,區隊長真能頂得住嗎?

“放心!”林曉晶看出魯兵有點猶豫,“隊長那邊我打過招呼了。走!先回去!”

“好哩!”魯兵動心了,自當兵以來,還從來沒有在晚上外出玩過呢。最近總見有其他班的人員不假外出,但怎麽能走出大門的,卻不得而知。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人都有各自的辦法。

魯兵還想再看一看大豆,被林曉晶拉著衣角,牽上了馬路,三個人說說笑笑,回宿舍去了。

區隊長林曉晶一邊摸著黑往前走,一邊讓魯兵和劉彬跟上。魯兵道路不熟,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後麵。

“哎,這不是我們下午巡邏來過的地方嗎?”魯兵辯認出來了。

“對,對”劉彬也恍然大悟。

“別說話。”林曉晶噓了一聲,“過來,我們從這兒翻過去!”

“行嗎?”魯兵感覺心發慌。

“行!快!”林曉晶催促道。

牆外幾米遠就是馬路。三個人沿著馬路急行軍似的,不多久就進入了市區。

“我請你們溜冰!”林曉晶看來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三轉兩繞,早已到了文化宮溜冰場售票處。

售票房坐著一個長發女孩,很文靜的樣子,因晚上溜冰的人不是很多,正悠閑地翻著一本雜誌。

“三張。”魯兵搶先掏錢,“多少錢?”

“一塊零五分。”

魯兵翻了半天身上也隻有一元,感到很難堪,特別是在這麽漂亮的女孩麵前。劉彬掏錢過來解圍:“我來,我來!”

那女孩笑了,並沒有譏笑的意思,魯兵發現女孩笑得很美。

女孩撕了三張票,又低頭看起自己的雜誌。魯兵在心裏默默地想,總有一天,你會在雜誌上看到我的文章!魯兵知道,當她能在雜誌上看到自己文章的時候,她也不會認識自己,不會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生活就是這樣,人和人之間都是緣分啊!祝福你,美麗的女孩!你讓我體會到了一份溫馨的感覺,給了我一份美麗的向往……

魯兵今晚不知哪兒來的這麽多感慨,讓一聲輕輕的歎息,留在了這淡淡的夜色裏。

(61)

教室裏很安靜,教員在台上坐了一會兒,把書一合,就不知去什麽地方了。要在平時,這會兒早鬧起來了,可今天不一樣,連個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節課。從某種意義上說,對絕大部分人,也許是唯一坐在教室裏的機會了。

有的人在小聲地談論著什麽。還有的把筆記本傳來傳去,開始相互寫著贈言,留著通聯地址了。這些舉動,使教室的空氣顯得有些凝重,有些憂鬱。

劉彬也在桌上用手擦著那條“三八線”。那條線是魯兵劃的,因為他肩寬,總是把魯兵的圖紙擠偏掉。那天魯兵就像小學生一樣,在桌上劃了這麽一條線。

這條線就像柏林牆,現在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劉彬用手輕輕擦試著,魯兵看著劉彬忙活,沒說話。

光線從窗外射進來,柔柔的,軟軟的,把飛揚在空間的塵埃很清晰地映在那片光柱裏。

魯兵看著這些滾動著的塵埃,思緒也在不停地轉著。

魯兵被分到南京某部去實習,由雷隊長帶隊。可是雷隊長說,你去可以,但還是要回來的。所以,東西不必攜帶,免得麻煩。這兒有什麽不好?就是你不考軍校也能為你轉個誌願兵,安心在這兒幹吧。

陳所長在信中說,大隊沒有權利留人的,他們要通過E分部軍務科才行,而他早向參謀長張遠山匯報過這事,這一點,讓魯兵放心。別看張遠山是參謀長,但他和陳天軍是老鄉,又是從一個老部隊調到E分部來的,關係自然不一般。

想到這兒,魯兵在心裏暗暗高興。雖然隊長是好意,對自己很器重,可你怎麽知道我回原部隊就幹不出一番事業?

魯兵決定提前做準備工作,先把自己的東西寄一部分回去,到時候以便輕裝乘車。好在身在還有點錢,晁亮前幾個月前支援了自己二十元,不然,還真難有積蓄。

“班長,”劉彬這時也收拾幹淨了桌子,“畢業後一定要常寫信給我。”

“好。”魯兵答應著,心頭隱隱感到難過。

“嘿嘿。”劉彬笑了,“你以後有機會去我們部隊,我弄好吃的給你。”

“好。”

“班長,你不知道吧,我原在療養院的營養食堂當給養員,夥食可好了。大肉包,我一頓能吃十個,乖乖,真香!”劉彬說得自己口水都快下來了。

“嗯,我也喜歡呢,你說得我都餓了。嗬嗬。”

“嗬嗬……”

“頭,你們笑什麽呢?”豹子離開了自己的座位,來到了魯兵的跟前,“跟您商量個事兒。”

“什麽事兒?”

豹子趴下身子,把頭往魯兵跟前湊了湊:“我們幾個人商量過了,想每人出3塊錢,買點東西,晚上在班裏開個茶話會,可以吧?”

“好,我讚成。”魯兵說。

豹子把錢遞到魯兵麵前:“這是我和猴子,狐狸三個人的,另外,我為野豬墊3塊。”

魯兵一直以為豹子有點粗野,不怎麽喜歡他。在這分別的時候,魯兵才發現,其實豹子也很重感情。是的,豹子是有點粗野,但這會兒豹子卻顯得很溫順。

“謝謝你,頭兒!”豹子見魯兵接了錢,像了卻了一樁心願似的,笑眯眯地回自己位上去了。

下課鈴響了。林曉晶早站在教室外等他們了。

“區隊長!”魯兵打了個招呼。

“哎!”林曉晶笑著點了下頭,然後摸出哨子含在嘴裏,可是沒有吹,又把哨子放回了口袋,“大家快點吧,過來站隊!”

“區隊長,你是不是和我們一道去實習?”劉彬問。

“對,我和你們一道去福建。”林曉晶道,“後天下午走。明天還可以先送你們班長走嘛!他和隊長一組去南京。嗬嗬!”

“嗯,那肯定要送的。”

“區隊長,飯後我想劉彬一道外出一下。”魯兵道。

“去幹什麽呀?”林曉晶說,“這個時候請假還不是一句話?可以!”

“我去郵局辦點事兒。然後和劉彬一起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魯兵想起了晚上開茶話的事,“對了,還想請你晚上參加我們九班的茶話會兒。”

“請我?嘻嘻!”林曉晶顯得特別高興,“我願意,我願意!”

“區隊長,你要表演節目的!”魯兵叫道。

“就是,就是!”狐狸在“狐假虎威”,跟著叫道。

“大家歡迎我們區隊長現在就來一首怎麽樣?!”不知是誰開始哄起來。

“好!”

“區隊長!”

“來一個!”

“一,二,三!”

“快快快!”

林曉晶笑著擺著手,見沒有效果,從口袋中又摸出哨子吹了一下,也不叫口令,把手一揮:“晚上再說!”

(62)

天還沒有亮,魯兵就醒來了。

魯兵發現,其實大家都醒著。

不知是誰,唱起了一支離別的歌曲,而且大家都隨著唱起來了。自古人生傷離別,可是,離別就在眼前了。好在大家都還是回自己原來的部隊,都還在軍營這座大熔爐裏,各自去闖,去拚,去奮鬥,去磨煉,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魯兵起身打著自己的背包,把床鋪收拾得很幹淨。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兒又會住進一個九班,而班長也會睡這張床鋪。鐵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嘛!

再見了我的九班,再見了我的弟兄,再見了我的菜田,再見了我的床鋪……在握別戰友們,登上車之後,魯兵還在心中默默地與這兒的一切作著告別。雖然,自己曾和劉彬一起偷偷地在樹上刻上了名字,但是,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踏進這座軍營,尋覓到自己留在這兒的青春足跡了。

一路上,魯兵把頭倚在靠背上,很少講話,他在盤點著兩年來度過的這些短暫而又漫長的軍旅日子。魯兵感覺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而在這段路上,會有很多的變數,自己難以把握的變數。自己所能做的,是把握好自己,盡量能走得更遠一些。同時他也明白,也隻有努力在部隊走得遠一些,自己的生活才會更寬一些。這些,都是硬道理。

知識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高中的同學,有的已走進大學校園,戴上大學校徽了。自己雖然失去了繼續深造的機會,但卻不悔自己的選擇。人都有不同的追求,成材的路何止一條呢?一個人隻要肯努力,相信定能打開自己前途的大門。早就寫信回家讓父親為自己辦理高中畢業證明,不知為什麽,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如果沒有畢業證明,那將沒有機會報考軍校了。想到這裏,魯兵不禁有點煩躁。

“魯兵,過來打兩把牌。”雷有才一邊把理好的撲克放在茶幾上,一邊叫魯兵,“來吧!”

“隊長,我不會打。”魯兵起身說道。其實,他真不會。他總是在別人打牌的時間看書了。

“過來!”雷有才以為魯兵客套,“不會打牌哪行?我們中隊打牌個個是高手!”

“隊長,我真不會。”魯兵堅持說道。

“嗬嗬,看來以後還要讓林曉晶給你補課喲!”雷有才說。

魯兵笑了笑,心想,別說我還沒有留在你中隊,就是留,我也不想學,還補課呢,笑話。

趕到南京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汽車A團早為他們安排好了吃住。這些前來實習的學員,臨時組成了一個汽車保養隊,將在雷有才隊長的帶領下,在這兒進行一個月的實踐,然後就地畢業,回自己原來的部隊。

這兒魯兵很熟,以前曾和晁亮一起來過幾次。出營區不遠就是323庫,魯兵還記起廖家雨的一個老鄉鍾子鍵就在這兒,是新兵連長劉培連隊的通信員。於是在晚點名過後,魯兵向雷隊長請假,想去會一會鍾子鍵,或許從他那兒能知道一些修理所的情況呢。

“早點回來,注意安全!”雷隊長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也許在他心裏,現在隻有魯兵還是他的兵了,所以,理應照顧才是。

“是!”魯兵高興地出去了。

很快,魯兵就找到了323庫的勤務連。

“請問,鍾子健在吧?”魯兵看到一個老兵坐在宿舍裏抽煙,很禮貌地敲了敲門。

“你是他什麽人?”對方瞪起眼睛問道。

“我是他戰友。”魯兵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戰友?”老兵把煙灰彈了彈,“難道你不知道他的事兒?”

“我外出學習了,才回來,怎麽了?”

“他偷盜自行車,被押送回家了!”老兵猛吸一口煙,把煙頭就手彈在地上,用腳踩了幾下,“他媽的B,自己不學好,還把我們連長害苦了!”

“是劉培連長嗎?他是我新兵連長,連長在嗎?”魯兵感到太不可思議了!

“調走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老兵很不友好地回敬道。

魯兵討了個沒趣,匆匆離開323庫,一邊走一邊琢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等回到修理所一定要向廖家雨問個清楚。

(63)

“魯兵,有人找你!”

聽到有人找自己,魯兵慌忙把沾滿洗衣粉泡沫的手放在水龍頭下衝了衝,從洗漱間走出,見晁亮和楊宗偉二人正向自己迎了過來。

魯兵顧不上擦手,分別和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聽說你回來了,我們過來看看。”劉宗偉搶先說道。

“太好了,我想死你們了!”魯兵特別興奮,使勁捶了晁亮一拳道。

“我也想你呢,嘿嘿。”晁亮自從進了炊事班,顯得比過去又白又胖,“這幾天和宗偉一直念叨著過來,趁今兒星期天,我們就跑過來了!”

“太好了!”魯兵把手上的水往地下甩了甩,又往身上擦了擦,一手拉起一人,“走,到宿舍坐一坐吧。”

“宿舍人多,不如下去走一走。”楊宗偉說道,“剛從你們宿舍出來,亂七八糟的,你回去到我們宿舍看看,嗬嗬。”

“宗偉現在兩個人一個房間,桌椅櫃子樣樣全,機關就是機關,又自由又方便。”晁亮很羨慕地對魯兵說。

“嗯,對了,你現在炊事班怎麽樣?”魯兵想起,人家的工作崗位都發生變化了。

“比呆在連隊強多了,明年爭取考士官學校!”晁亮信心十足地說。

“好呀,”魯兵很高興,一起來的老鄉們都有進步了,看來,楊宗偉和晁亮混得也不錯。如果晁亮考取士官學校,轉了戶口,會比他們倆誰都強呢!

“宗偉,”魯兵想起件事來,“你不是和我們新兵連長很熟嗎?你知道他現去哪兒了?”

“幹嗎?”楊宗偉警惕地問道,“你也想找他幫忙?”

“不是,我讓他幫什麽忙呢?我在323庫聽一個老兵說,他被調走了?”

“可不是嘛!連隊出了點事,平調到分部教導隊任教員去了。”

“在青龍山那個大山溝裏嗎?”

“可不是怎地!”楊宗偉憤憤地道,“連長這麽好的一個人!誰想到姓鍾的那小子在外麵不學好呢?要不是連長上過前線,非跟著受處分不可,哎……”

“嗯。”魯兵應了一聲,又記起連長劉培的形象,也為連長的遭遇感到不平。一個堂堂的偵察連長,怎麽沒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兵竟會學壞呢?

三個人談論著,不知不覺到了營區門口。魯兵想留兩人吃飯,正愁著不知怎麽向雷隊長請示,楊宗偉卻提出告辭了。

“不在你這兒吃飯了,”楊宗偉道,“等你回去,讓晁亮弄點好的,我們再一起聚吧。”

“對,對,等你回去。”晁亮接過話來,“我買隻燒雞,給你油油嘴,哈哈哈!”

目送他倆上了公交車,魯兵才轉身回宿舍。這一年變化真大呀!連晁亮這麽內向的人說起話來都這麽幽默了。還有宗偉,過去自己一直看不起他,現在看來,還就數他活絡呢!

“魯兵!”雷有才正趴在走廊上充分享受著陽光的撫愛,看到魯兵一路小跑著往這邊來,遠遠地就叫了一聲。雷有才很喜歡這個兵,憨厚樸實,做事認真,真是棵好苗子。可是,分部竟不放行。為此,他打了N次電話到分部軍務科了,但科長堅持說,M倉庫缺人,不能放。氣得雷有才差一點把電話給砸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沒想到我調個兵都這麽困難,嘿嘿!魯兵又不是我的親戚,我這也是為了工作嘛!奶奶個球!

魯兵聽到隊長在叫自己,慌忙答了聲:“到!”

“上來!”

“是!”魯兵一口氣爬上了樓。

“怎麽?老鄉來了?”

“嗯,又走了。”

“怎麽不留下來吃飯?人家來我們這兒就是客人呀?”

“感覺不太方便,走了。”

“你和我說一下嘛,有什麽不方便的!”

“謝謝隊長。”

“對了。”雷有才不無遺憾地說,“實習馬上要結束了,留不下你呀!畢業後你就可以回自己的部隊了。”

“哦。”魯兵極力控製著自己內心的高興,他不想讓隊長傷心。他知道,隊長對自己很是厚愛。

“這次我帶過來幾個嘉獎的名額,給你一個。”雷有才又說道,“晚上我就給你填表!回部隊後好好幹!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嗯,謝謝隊長!”魯兵想起近一年來隊長對自己的關照,想到從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眼睛濕潤了。

(64)

“歡迎你回來呀!小魯,嗬嗬。”陳天軍緊緊握著魯兵的手說,“辛苦了,辛苦了!還順利吧?”

“順利!”魯兵回答,“很想你們,所長!”

“嗬嗬。”陳天軍依舊笑著,“順利就好,順利就好,軍務科那兒我打過招呼了,所以,軍務科不同意,他們也沒有辦法留你的,嗬嗬。”

“哦,謝謝所長。”

“不謝,我們選派過去是培訓的,怎麽好讓他們留在那兒呢?”陳天軍說,“這下好,我們的技術力量增強了!”

“嘿嘿。”魯兵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桂調走了,你知道他的事吧?小家夥人倒是不賴,可是違反部隊的紀律,不好辦。現在,周林又回所裏來了,他技術還可以,你們兩個要配合好。對了,還有機關的小胖子,也調到我們所裏來了。唉!”陳天軍向魯兵介紹著所裏的情況,說到這兒,歎了一口氣,“誰想到他竟私自開車,把腿撞斷了,還住在醫院裏呢,再過幾天就要出院了……”

“哦,他在,到車站送人去了,還沒有回來。”陳天軍端起茶杯,發現空了,正想起身倒水,見魯兵已把水瓶拎了過來,於是又坐下,“小廖還是老樣子,技術呢,也沒有什麽進步,看來,別想指望他能做多少事,嗬嗬。”

魯兵也笑了,沒說話。

“對了,聽說你在那邊還當了班長,不錯,我要對業務處說說這事兒,班長每月還有幾塊錢的津貼吧?別搞忘了。”

“那班長是臨時的,”魯兵不好意思地說,“臨時的班長,沒有填表,隻享受津貼。”

“哦,是這樣呀,”陳天軍說,“雖然我們所沒有班長編製,但的確需要一個班長。我和周林談幾次了,讓他來擔任,可是沒有編製,拿不到津貼,他還有點不高興幹,嗬嗬。以後,你多跟他後麵學著點,現在他臨時擔任班長,你要配合他工作。”

“嗯!”魯兵回答道,“放心吧,所長,我會的,他在我們新兵連就是班長呢!”

“好,好!情況就是這樣,你才回來,先歇幾天再上班吧。”

“不用歇了,所長!我想先去工間看看所裏的設備。”

“不急,歇一歇,放鬆一下,在那邊辛苦這麽久了。”陳天軍對魯兵的表現十分欣賞,“那就先這樣,你回宿舍休息吧。”

“嗯。”魯兵站起身,輕輕帶上門,回宿舍去了。

宿舍還是老樣子,寬敞明亮,隻是顯得有點兒亂。魯兵順手把毛巾和牙缸擺放整齊,又到門外拿了拖把,準備把地麵清潔一下。看得出來,這地麵有幾天沒拖過了。

“喲!魯兵回來了!”周林穿著工作服,叼著香煙,正從工間方向走了過來。

“班長!”魯兵把拖把放在水池上衝著,過來和周林握手。

“怎麽?回來就打掃衛生啊?”周林一邊有滋有味地抽著煙,一邊看著魯兵忙活,“我早就讓小廖把地拖一拖了,他竟不當回事兒,回來我再找他談談!不像話,媽的,比誌願兵資格還老!”

周林的幹部服沒有穿上幾天,就實行軍銜製了。現在,軍裝中不含毛,肩膀上沒有星,紅牌牌中間一條黃杠通到底,官不像官,兵不像兵。要說過去穿著和幹部一樣的製服,從表麵上與軍官找平了,讓人看不出你到底是官還是兵,的確讓他感到榮光了一陣子。那麽現在實行軍銜製,涇渭分明,讓人一目了然了,再也不好在軍官隊伍裏濫芋充數了,有點像東郭先生一樣的尷尬,心裏發虛,說話沒有底氣。本來談得不錯的女朋友,自來了一次隊,發現了軍裝上的變化,就對他越來越冷淡了。最近,周林心裏煩著呢!

“叮鈴!”一陣清脆的鈴聲響過,廖家雨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魯兵!”廖家雨看到魯兵,很高興地下了車,過來打著招呼,“回來了?”

“怎麽不告訴我?我騎自行車去接你?”廖家雨熱情地說道。

“沒事,坐公交也很方便。”魯兵對廖家雨的熱情也很感動。

“馬上要吃飯了,你還忙什麽?”廖家雨推著車子問。

“看不出來呀?”周林斜了廖家雨一眼,“人家洗拖把能做什麽?拖地唄!”

廖家雨也不理周林,把車子支起來,一邊上鎖,一邊說,“魯兵,我們先吃飯去吧!”

“好,你先去,我馬上來!”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廖家雨吼著歌,昂頭挺胸朝飯堂走去了。

“他媽的,吊兵稀拉!”周林在廖家雨走後,不快地罵道,“就這個德性還想入黨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