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起點

(9)

一輛軍用大客,緩緩起步,漸漸向營門口駛去。魯兵搖下車窗玻璃,向那些還沒有上車的戰友們揮著手。早就盼集訓結束下連的這一天了!可是,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卻又是那樣令人不舍,讓人依戀。這兒是自己成長的起點,這兒是自己軍旅的搖籃,從這兒把生命融進綠色,從這兒開始播撒夢想的種子。還有這兒的苦,這兒的累,這兒的汗水,這兒的委屈,這兒度過的難眠之夜……在即將離開這兒的時刻,猛然聚集成一股五味的河流,撞擊著他的心扉。魯兵感到有些哽咽,極力控製著欲下的淚水。

出了營門,車子不斷提速,拐過一個彎道,就將營門關閉在魯兵的視線之外。這時,魯兵才看到,除了班長吳濤,炊事班長周林,晁亮,劉宗偉以及小胖子他們都在這輛車內,這說明他們都將到同一個單位去。魯兵內心掩藏不住一陣喜悅。早聽說班長所在的部隊駐在市區,做夢都想隨班長下連隊,沒想到今天竟好夢成真!

謝天謝地!魯兵在內心做著祈禱。除了謝天謝地,我還謝誰?班長?如果班長有選擇權,他會要我?鬼才相信!指導員?八杆子也打不著的事;是連長?可連長除知道我是5班的排頭兵外,連我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呢!

好像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切切實實地坐在了這輛車裏。

魯兵把頭靠在座椅上,把身體調整到最舒服的姿態。晁亮坐在他不遠處,回頭衝他做了手勢,魯兵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此刻,他不想說話,甚至連一句話也不想說,在這份沉默裏放飛著自己的思緒。

一百天,在人生的曆史河流中並不算長,可是,也許它將是人生中極為重要和難忘的一部分。好也罷,壞也罷,如今的這一頁已經翻過,作為曆史寫進自己的軍旅了。下一步才是最重要的,腳下要走的路還很長,還有許許多多未知的東西在等待著自己。

窗外的街道越來越繁華,高聳的樓宇,匆忙的車流和人流,無不顯露著都市現代化的氣息。是呀,南京乃江蘇省會,六朝古都,虎踞龍蟠,有著深厚的曆史文化底蘊。能在這座城市裏當兵多好呀,會增長多少見識呀!

前來接兵的參謀蔣大勇懷抱著一摞檔案,坐在前麵一聲不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作為倉庫業務處的軍務參謀,他時時都在兵們的麵前保持著有點冷酷的威嚴。原想通過在分部軍務科的老鄉要幾個會打藍球的兵,結果幾個藍球打得好的竟被分部機關統吃。盡管這二十幾個人中也在表中填有這樣或那樣的專長,比如有的會吹口琴,有的喜歡文學,有的喜歡象棋等等。喜歡的事兒多了,可這些算什麽專長呀?暈倒。

“吳濤!”

“到!”

吳濤正和周林兩個人聊得眉飛色舞,忽然聽到參謀叫他的名字,馬上收斂了笑容。

“這些都是你帶的兵嗎?”

“有幾個,嘿嘿”吳濤站起來,遞過一支“紅塔山”。

“這批兵的素質怎麽樣?”蔣大勇吐了口煙圈,漫不經心地問。

“那還用說,呱呱叫!”吳濤又咧起來大嘴巴。

“辛苦了,回頭寫個思想匯報交到參謀辦,我批你十天假,怎麽樣?”

“十五天吧,嘿嘿,我路遠,坐船要走兩天呢。”吳濤一臉媚笑,不失時機地又遞過一支“紅塔山”。

“好吧,就給你狗日的十五天假。”

“嘿嘿”

魯兵這才發現班長也有這麽“溫柔”的一麵。

參謀蔣大勇在營門口集合好隊伍,回過頭對這群新兵說:進營區後,看到老兵在歡迎我們的時候,我們也要鼓掌,這是禮節。果然,才進營區的大門,就看到路兩旁站著歡迎的隊伍。隨著一陣鞭炮和鑼鼓聲響,老兵們有節奏地鼓起了掌!新兵們有點受寵若驚,慌忙使勁地還禮,魯兵的手都拍麻了,心想不知老兵們是否看出來了?

他們被帶到一個大操場上,凡點到名字的,都會有老兵過來幫忙提東西,然後,跟在老兵後麵去連隊。機關先挑兵,那些長得白淨,又會打球,文化也較高的,很容易被機關挑中。然後是警勤和保管分隊依次挑選。最後,操場上隻剩下魯兵和另外一名新兵。他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摸不著頭腦,就見一個中年軍官風風火火地跑過來,說:這兩個兵是我的?參謀說是。他一手拎一起一個背包,說了一聲“跟我走吧”,於是兩人跟在後麵,很拘謹地邁著步子。魯兵想,完了,弄不好我們進的是炊事班,當夥夫了!心裏感覺瓦涼瓦涼地。

(10)

事實上,魯兵和那名新兵沒有進炊事班,而是修理所。

修理所在編製上隻有一名戰士,但卻是個營級單位。所長陳天軍雖然也不過是個營級軍官,但是他的兵齡長,在這個團級單位裏也算一個老資格的人物。今年所裏的任務比較重,誌願兵周林雖說也有一技之長,但平時作風稀拉,現如今又被外借到管理處,所裏技術骨幹正處在青黃不接的口子上。所以,他決定從新兵中挑兩個來重點培養,沒有一支穩定的技術骨幹隊伍,靠光杆司令可不行呢!

於是,新兵下連之前,他找到業務處長許小輝,要求增加兵員。許小輝比陳天軍年輕多了,父親是一名德高望眾的紅軍老戰士,當年和軍區司令在一個連隊打過仗,是一名紅軍的後代。三十才出頭,已官至副團了!

“請坐,老陳。”對於這名老同誌,他顯得非常熱情。而事實上他對陳天軍一直也很尊重。別看人家資格老,但在工作上一絲不苟,單位公認的“老黃牛”,口碑極好。本來這個副團的位置應該是人家的,要不是自己“做了些工作”,從哪方麵也輪不到自己呀?

“匯報一下工作。”陳天軍從言語中就顯露出自己的過硬的素質,從來不倚老賣老,盛氣淩人。“今年所裏的任務重,又缺人手,我想從新兵中選兩名有技術基礎的戰士,重點培養。”

“嗬嗬”許小輝把開水遞到陳天軍手裏,笑了笑,“今年就二十幾個鳥兵,警勤分隊要十五名,還有機關,保管隊都缺人,現在你老陳又來了,嗬嗬!新兵嘛,到你那兒也沒有多大的用,就給你一個吧,本身你們就占了幾個連隊的編製,怎麽樣?”

“還是兩個吧,從長遠來看確實需要,希望處長支持我們的工作。”陳天軍有自己的考慮。

“好吧”許小輝衝陳天軍笑了笑,“老陳的事就是我的事,回頭我讓蔣參謀為你留意一下,放心。”

陳天軍高興地走出業務處長辦公室,許小輝一直送到走廊上,走出幾米遠了,還聽到許處在身後大聲說:“以後有事盡管說!”

對於這個“婆家”,魯兵說不上喜歡,也說上不喜歡。聽所長說,選中他倆,是因為小廖在家做過鉗工,而自己的特長一欄,也寫著“電工”。真暈!魯兵想,我隻不過在家跟著村裏做電工的堂哥一起混過幾天,會接照明用的電燈泡而已,離電工的要求還差得遠呢。離家前,堂哥對他說,到部隊你就說自己會電工,說不定分個好工作,不用去前線打仗!沒想到,還真應了他的預言。 別小看莊戶人,堂哥簡直和諸葛亮一樣精明呢。

和他一起來的晁亮分到了警勤分隊,楊宗偉進了保管隊,當了保管員,小胖子進了機關。在這兒吃飯不用站隊,他們在開飯之前,總可以在餐廳裏聊很久。

“真不能和你比。”老鄉聚在一塊,楊宗偉一臉的羨慕,“我早說過,張強會幫你的,我沒有說錯吧?”

“什麽呀?”魯兵聽到這種話心裏就發堵,“怎麽不能和我比了?你不也分到這兒來了嗎?”

“那可不一樣。”楊宗偉說,“你三年後學得一身技術,我們呢?在大倉庫裏呆三年,還不和看牢房一樣?”

“就算是吧,那我也沒有讓張強幫什麽忙呀,你以後不要往他身上扯好不好?張強現在哪兒我都不知道呢。”

“聽說進分部機關了,當打字員,你還愁人家沒有好崗位呀!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

“我愁他什麽了?”魯兵漸漸感到話不投機,他十分反感這個小雞販子的精明和勢利。

“好了,你們別吵了。”晁亮過來打圓場,“你們都比我好,我們現在天天進行擒敵訓練,膀子都快抬不起來了,媽的,比新兵連還苦呢!”

聽了晁亮的話,楊宗偉仿佛找到了平衡,笑容又浮現在那張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吃包子吃包子!”

今晚的夥食不錯,有米飯有肉包,還有稀飯。無論是從食堂的硬件設施還是飯菜質量上,都比新兵連強得沒法說,進飯堂吃飯簡直成為快樂時刻了。

魯兵用筷子夾著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廖家雨這時提了開水瓶過來,向魯兵要宿舍的鑰匙。

“這麽快就吃過了?”魯兵友好地問。

“吃個鳥飯!”

“怎麽?這包子很好吃呀?”魯兵說。

“好吃個屁!我最討厭吃他媽這玩意兒,回去泡方便麵。”廖家雨一把抄起鑰匙,氣吭吭地走了。

這人脾氣有點古怪,魯兵想。

(11)

下連幾天了,所裏一直沒有安排他們任何事務。魯兵幾次找到所長要求任務,所長總是笑容可掬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急,不用急。嗬嗬,再休息幾天。”

魯兵感覺不能再休息了,看警勤分隊天天在樓下的操場上操課,心中急得不得了,一身勁找不到地方使!從到來的當天起,魯兵就把這層樓的樓道、宿舍和辦公室都拖了一遍,門窗玻璃擦得鋥明瓦亮,把所部打掃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廖家雨個頭不高,生得一臉粉紅色的青春美人痘,和身強體壯的魯兵站在一塊,顯得很不協調。這會兒他也拿了一團紙,正在那兒細細地擦著一扇窗戶玻璃。這塊玻璃他擦了很長時間了,直到魯兵拖完所有的地麵,他才哼著小曲,丟掉手中的紙團。

魯兵感覺他是在作秀,但也沒有計較。做自己的事,管別人幹嗎?

宿舍有四張床鋪,周林被借調,但床鋪仍在。另一個是老兵王桂的,探家去了,還沒有回來。晚上,空****的宿舍隻有魯兵和廖家雨兩個新兵睡。熄燈前,所長陳天軍一般都要過來轉一轉,看到他們睡下才離開。兩個人的床緊緊地靠地一起,魯兵很想和廖家雨說說話,但見他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隻好把話咽到肚子裏。

對於這個性格有點孤僻的戰友,魯兵也是敬而遠之,事實上也很難走近他。唉,人就是這樣,有的相隔萬水千山,卻感覺近在咫尺,心心相通。有的人就站在你眼前晃動,卻感覺遙遠地不可捉摸。

春節就要到了,部隊上下喜氣洋洋,一派祥和的節日氣氛。最熱鬧的當然是警勤分隊,在連隊的俱樂部裏張燈結彩,鼓樂齊鳴,正在排練節目。春節前,部隊要舉辦一場迎新春文藝匯演,各基層單位都在積極準備。由於在新兵連受到了打擊,魯兵決定不再上台了。會吹奏口琴的人很多,自娛自樂尚可,上台表演恐怕很難博得掌聲了。

所裏隻有廖家雨報名參加舞蹈,為此所長很高興,從家中搬過來一台老式的收錄機,供他練習用。從當天起,宿舍裏膨脹起強烈的節奏,小廖的身軀也隨著“蹦蹦嚓嚓”的節奏扭動起來。

“呸!”看到廖家雨水蛇一般地扭動著自己的腰肢,勁頭十足,不知疲倦的樣子,魯兵在心中狠狠地啐了一口。這音樂從早上響到晚上,幾乎在熄燈號響後才停下來,吵得魯兵得不到片刻的寧靜。魯兵認為跳舞不是男人的事情,特別是軍人,更不應該沉醉在這種說不出滋味的音樂之中。

廖家雨早從魯兵的表情中看出了對自己的反感,但他絲毫也不理會。這麽美妙動感的音樂他都不為所動,真是榆木疙瘩,對牛彈琴,也懶得理他。

修理所戰士宿舍在二樓,廁所卻在樓下。有一次魯兵趁廖家雨下樓小便的功夫,趕緊把音樂關了。

“誰關了我的音樂?”廖家雨上來就叫。

“我!”

“你關我音樂幹什麽?”

“你小便還要聽音樂?”

“我的事你少煩!”

“我關了你還怎麽地?!”魯兵感覺自己火正在上竄,實在忍不住了!天天被你這破玩意吵得頭疼,難道你小便的時候我也不能清靜片刻?

“鄉巴佬!”廖家雨麵對身高馬大的魯兵,也隻好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小聲嘀咕了句,但還是被魯兵聽到了。

“你他媽的再說一遍!”魯兵說著衝了過來。

“幹嗎?想打架?!”

魯兵很想教訓這家夥一頓,但還是忍了。部隊最頭疼三件事:一是打架,二是小偷小摸,三是亂拉男女關係。自己才穿了幾天軍裝?可不能因小失大。想到這裏,魯兵擺起臉盆下樓去了。惹不起俺還躲不起?奶奶個熊!

樓下可熱鬧多了,警勤分隊的戰士訓練小憩,正在草地上追逐打鬧,晁亮臉漲紅著正和另一名戰友摔跤,周圍有幾名戰士正在為他們加油助威。魯兵樂了,也禁不住走向前觀戰。別看對手比晁亮小,但是比晁亮靈活,隻見他找準機會,閃身一個過背摔,把晁亮摔了個四腳朝天。魯兵放下臉盆,一邊笑著一邊為晁亮拍打身上草屑。

“還是人多熱鬧。”魯兵想,像廖家雨這樣的家夥既不能和你作伴,也不能讓你寧靜地獨處,真討厭!

(12)

自從廖家雨在那次文藝匯演中一舉奪冠,更進一步堅定了他對藝術的追求,幾乎到了狂熱的地步。隻要有閑暇,他就隨著音樂而動,把宿舍的那片空間當成了自己的藝術舞台。他和魯兵不同,入伍前,已在家鄉的小縣城當了全民工人,是帶薪到部隊來的。隻所以出來,是希望能在部隊有機會發揮自己的藝術特長,沒想到來部隊後依舊讓他幹老本行,這令他很失望。

對於一同分到所裏來的魯兵,他在心裏有點瞧不起。一天到晚像一隻上滿弦的鬧鍾,埋著頭做事,隻知道掃地衝廁所,渾身上下沒有一個藝術細胞,呆頭呆腦地,除此之外你還懂啥?鄉巴佬就是鄉巴佬,上不了大台麵。

更讓他不快的是,魯兵做事他也不好意思閑著,到部隊來誰還不想個好呢?魯兵在辦公室拖地,他就到辦公室收拾桌子,盡管那也是做表麵文章,但表麵文章也得做,領導和周圍的人看著呢!

真是個農民,勞碌的命!廖家雨表麵不說,心裏恨得咬牙,要不是他長得壯,真想找他練練。

“魯兵,你下樓時請幫忙把洗衣機轉一下。”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從不和魯兵說話。

“哦,好!”魯兵正想下樓去方便,聽廖家雨這麽一叫,想起了什麽,又折轉身來。“我還真不會用,平時我都是手洗的,嘿嘿。”

“我操!”廖家雨忍不住笑出聲來,地地道道是個土包子,他真不明白,魯兵的智商怎麽會這樣低,難怪除了做事,狗屁不通,“走,我下去教你!”

廖家雨拉了魯兵,一道跑下樓去,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麽愉快地合作,就像兩個敵對的國家,從此放棄前嫌,建立起良好的對話機製一樣。

“看來今年春節隻有我們倆在這兒了,你有什麽打算?”

“就這樣過唄,”魯兵漫不經心地道。“還能怎地?”

“你有女朋友了吧?”

“有。”魯兵很不情願地回答。

“春節你準備給她買什麽禮物?”廖家雨沒有看出魯兵的不情願,依然興高采烈地追問。

“什麽也不買!”魯兵說完就走出了衛生間。

“哎!什麽時候我們一起上街!”魯兵走出老遠了,還聽得廖家雨在衛生間裏喊。

魯兵沒有理他,也沒有上樓,下意識地向房後走去。房後是一片樹林,在都市裏很少見。魯兵特別喜歡那兒,經常和晁亮一起去那兒散步。樹林不大,有二三十株落盡了葉子的水杉和懸鈴木。當然,魯兵最喜歡的還是那兩棵高大的白楊,高傲地挺立在林間。看到白楊樹,魯兵就感覺離家很近,仿佛是漫步在村外的那條鄉間的路上。那路的兩旁栽滿了白楊樹,也是這般高大。想到這些,魯兵心裏就感覺暖暖的。

“每次走過這間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腳步,你我初次相識在這裏,揭開了相約的序幕……”樓上傳來了千百惠的歌聲《走過咖啡屋》,是廖家雨放的。這家夥很前衛,什麽歌流行他就買什麽帶子。這首歌魯兵很喜歡,特別是漫步在這片樹林的時候。歌曲牽著魯兵的思緒,飄**在白楊樹梢上。每到這樣的時刻,魯兵頭腦中就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浪漫,溫馨,然後就是莫明的煩惱。

剛才廖家雨無心的問話,又觸動了魯兵的心事。對於劉佳,他沒有一點戀人的感覺,他從內心希望這隻是一個夢,醒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恨自己,怎麽這般懦弱,明明在內心不喜歡人家,竟還答應將來娶人家做老婆。現在好了,訂了婚,在鄉親們眼裏,一切都是鐵定的了!分手?!你想當萬人罵的陳世美呀?讓家人在村中永遠抬不起頭來?死了心吧你!

歌中的感覺,自己恐怕這輩子也體驗不到了,魯兵想。自己也許隻能和村子裏的青年一樣,退伍就回家結婚,生孩子混日子唄,還愛情呢,看把你燒包的,真是!

又想多了。魯兵總喜歡強迫自己不要想這麽多,在部隊至少還有三年呢!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念之間,魯兵感覺一下子輕鬆多了,歌聲帶給了自己一個美好的心情,第一次感覺廖家雨的愛好有時真是一種享受。

“魯兵!”樓上有人在叫自己。抬頭一看,見廖家雨正試圖把上半身擠出窗外,“上來!有你的信!”

“哎,來了!”聽到有信來了,魯兵把剛才的心事一扔,轉身朝宿舍跑去。

信是父親寫來的,囑咐魯兵就要過年了,不要想家,安心部隊工作,家中都好不要掛念。充滿關愛的言語中也不乏父親的威嚴。信中最後強調,一定要多給劉佳寫信,不要有什麽不良的想法雲雲。

魯兵半響才回過神來,這算是什麽呀?魯兵感覺自己心裏堵得慌,於是,跑到連隊去找晁亮。

晁亮的內務在連隊剛剛被評了優,此時,正在用一張方凳把自己的軍被壓得像豆腐塊一般。見魯兵進來,晁亮臉上露著笑:“看我的被子疊得怎樣?”

“還行”魯兵才沒有心情看他的被子,隨便敷衍了他一句。

見魯兵不感興趣,晁亮不免有點失望。一邊仔細端詳著被子,一邊有一句無一句地和魯兵聊著。

“有空嗎?”魯兵見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想叫晁亮到樹林裏去走走。

晁亮正忙在興頭上,沒太注意魯兵的神色,還翹著屁股在收拾床下的鞋子。魯兵聽見從床下傳來的聲音:“沒空。”

其實床下那兩雙解放鞋擺放得已經很整齊了,晁亮還在精心地布置著。等他憋紅著臉直起腰來的時候,才發現魯兵不在身邊了。

(13)

修理所的文體活動室裏,靠中央的位置燃燒著一台木屑爐,此刻爐火正旺著,把上麵的水壺燒得“吱吱”直響。江南濕冷的冬季一樣讓人感覺冷得難過,各基層單位的活動室都配置了一台木屑爐,供戰士烤火取暖。

“魯兵!把爐口封上吧。”所長陳天軍一邊說一邊想解開自己的風紀扣,忽然感覺有點不妥,扯了扯領口,又把手放回原處。

今天所裏的人除了王桂回家探親,周林外借,基本上都到齊了。職工占了絕大部分,圍坐在一起嘰嘰喳喳,不停地吃著瓜子和糖塊。陳天軍一邊喝水,一邊看表,並不急於開會。

樓道口傳來了腳步聲,並聽到政委趙林瑞的聲音:“陳所長在吧?”

陳天軍還沒迎出,趙政委就引一個年青的軍官推門進來了。

“好家夥,屋裏比外麵暖和多了!”趙政委一邊笑著和大家打招呼,一邊把手伸向爐子旁。見魯兵和廖家雨都立正站在那兒,也衝他們揮揮手“坐吧!”

“這位就是李浩吧?”陳天軍邊說邊向這位年青的軍官伸出手去,“歡迎呀歡迎!”

李浩舉手一個軍禮,也緊緊地握住陳天軍的手:“請所長今後多批評!”

“這位就是才調來的李浩,天津運輸學院的本科生,以後就在你們所裏任技術員了,命令已到了,下周宣布。”趙政委坐下後,為李浩作了一番介紹。

“木子李,浩**的浩,還請大家多關照!”李浩的自我介紹像快板書,話音剛落,掌聲就響了起來。

“開始吧”陳天軍看看政委,接著說道:“同誌們,我們現在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李技術員的到來……”

今天是春節茶話會,陳所長簡單地發言過後,大家就邊聊天邊啃瓜子吃糖塊,氣氛很融洽。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職工們也無心在此座談,吃了些糖果,就紛紛回家忙年貨去了。陳天軍把一個紙箱從桌子下麵拉出來,對魯兵和廖家雨道:“這些是特地為你們準備的,多吃點,然後把煙花鞭炮放一放,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

原來箱子裏除了瓜子糖果外,還有很多的煙花鞭炮。好家夥!這下可有玩了!魯兵樂不可支,所長帶李浩一離開,他就忙著清點起裏麵的鞭炮來。

“你來得正好,我們所裏正缺你這樣的人才。”陳天軍把李浩叫到辦公室,剛一落座,就遞過來一支煙,“回頭讓魯兵他們幫你收拾一下宿舍,工作上的事情,過年後再說吧,嗬嗬。”

李浩感覺這位頂頭上司為人很親善,沒一點兒架子,心中頓生暖意,慌忙從口袋中掏出火機,來為陳天軍點煙。

“春節就算了,所裏人少,春節後我給政治處說說,你回家過個十五?”陳天軍抽了口煙,吐了個圓圓的煙圈,鳧鳧的,越散越大。

“謝謝所長的關懷!”李浩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位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長得白白淨淨,眉宇間透露著儒雅,雖然努力地想表現出自己的成熟,但從他身上不難看出多少還有些書生氣。

“有女朋友了吧?嗬嗬。”陳天軍笑著問道。

“有,高中同學,現在老家農行工作。”李浩很認真地回答,第一次和所長聊天,多少有點放不開。

“那好,那好。”

……

“所長,要是沒有別的事,我想先下去收拾一下房間了。”

陳天軍還想說點什麽,一時竟想不起來了,站起身來衝門外喊:“魯兵!”

“到!”

“你和小廖一起幫李技術員收拾一下房間,我去機關還有點事。”陳天軍交待過後,轉身又對李浩說,“不行晚上到我家吃飯吧。”

“不了,所長,謝謝”李浩一指魯兵,“晚上我和他們一起看春節晚會。”

“也好,那你們先忙著。”陳天軍戴上軍帽,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李浩的宿舍在樓下那排光線最好的一間。這幾間房子是單身幹部宿舍,才粉刷過不久,所以,簡單收拾一下就可以了。李浩除了背包,還有兩大箱子的書籍,擺滿了案頭。

“以後你們想看書就過來拿,”李浩對魯兵和小寥說,“春節過後可能要組織你們培訓,我給你們講汽車構造。”

“真的?”魯兵喜出望外,“我們可以學車了?”

“嗬嗬,車輛的基本知識。”李浩指了指一輛停在外邊的BJ—212,“知道它為什麽在山路上那麽能跑嗎?”

魯兵搖了搖頭,廖家雨也好奇地看著李浩。

“因為,它的四個輪子都是驅動輪,前輪陷下去,後輪能推動;後輪陷下去,前輪能拉起……”李浩說得興起,用手比劃著,仿佛自己正在駕駛著車穿越敵人的封鎖線。

“你會開車嗎?李技術員?”魯兵問。

“會,當然會,考軍校前,我就是駕駛員。”

“以後你可以教我開嗎?”

“當然可以,隻要有機會兒。”

“我也要學!我也喜歡開車!”廖家雨也插了一句。

“好!”李浩笑望著眼前的這兩個新兵,“隻要你們肯學,我願意教你們。”

(14)

傍晚時分 ,營區內已很少有人走動,除偶爾從遠處傳來鞭炮聲外,一切都顯得那樣安靜詳和。幾隻麻雀喳喳地叫著,在翠綠的雪鬆間竄來竄去。

晁亮左胳膊上戴著黃色的“糾察”臂章,斜背一隻手槍,很神氣地在營區巡邏著。今天是除夕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要是在家,這時候一定和家人一道圍坐在桌子旁包餃子了。現在倒好,一個人在營區瞎轉悠,哪像是過年呀?沒勁!

沒勁!沒勁!晁亮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嗖地一聲扔向遠處的雪鬆,把準備棲息的麻雀驚擾起來,飛到房頂上去了。晁亮感覺到一絲快意,正想再尋石子,卻發現楊宗偉朝自己走來了。

“找你半天了,沒想到你會轉到這兒來。”楊宗偉有意識誇張地用手在臉上擦了一把,證明自己不是在說謊。

“你不在活動室烤火,大冷的天跑出來幹什麽?”

“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過年了哥們!我去連隊找你,你們班的黃勇告訴我你在巡邏,轉了一大圈才找到你!”楊宗偉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包煙來,取一支在嘴裏叼了,又遞給晁亮。

“你學會抽煙了?”晁亮一臉驚奇。

“這有什麽?以後你也要學著抽,不會抽煙哪行?”楊宗偉用火柴點了,又雙手捧到晁亮麵前。

晁亮推辭不過,吸了一口,頓時咳嗽起來,眼淚都出來了。楊宗偉看到晁亮這副狼狽相,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告訴你個事兒,”楊宗偉裝出很神秘的樣子,左右看看沒人,才壓低聲音說,“聽說春節後要從我們新兵中挑人去學衛生員,衛生員你知道是什麽吧?和醫生一樣,也可以開方子給人看病。”

“聽說了,可這等好事能輪到咱呀?上海的小胖子還在機關閑著,據說春節後他去學習。”

“那也未必,聽說這事還沒有定呢!”楊宗偉把嘴貼在晁亮耳朵旁,“我找過咱新兵連時的連長了,他答應幫忙。”

晁亮半信半疑:“你和他什麽關係?”

“老鄉,正宗老鄉,他婆婆就是我們縣的。”

“可是,他不在我們部隊呀?”

“外行了吧?我們都是一個分部,分部是上級機關。”

晁亮還是感到不可思議,才來多久呀?楊宗偉竟和原來的連長搭上了關係。別看楊宗偉在學校學習成績不行,在班裏總是挨老師的訓,人家畢竟在商海闖**過,社會經驗可比自己強多了。想想自己天天站崗執勤,不是訓練就是公差,不由得感到有些沮喪。

“嗯,先恭喜你了。”晁亮很羨慕地說道。

“哈哈,還不一定喲,千萬不要對魯兵說。”楊宗偉暢想起自己的未來,“就是退伍也不怕,在家裏開個診所,保證不用出大力了!”

“嗯。”

“我剛才路過修理所的時候,看到魯兵那家夥正在生爐子呢!人家是什麽也不愁了,哪會想到咱兄弟呀?”楊宗偉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心情特別舒暢,哼著軍歌,在那兒做起了隊列動作。

晁亮又彎腰撿起一塊石子,狠狠地扔向那棵鬆樹。

魯兵把爐子重新裝填了木屑,使得它晚上燒得時間長久些。然後就到連隊找晁亮,如果連隊沒有集體活動,魯兵想邀請他到修理所來一同看晚會。所裏人少,還有所長留下的瓜子和糖果。他把鞭炮分給了廖家雨一半,又把自己的一半分出一些準備給晁亮。

“晁亮巡邏去了,要不我去替他回來吧。”和晁亮同班的黃勇說完就想紮腰帶外出,被魯兵攔住了。

“謝謝,不用了,我也沒有什麽事,麻煩你等晁亮回來後,讓他去一下修理所好吧?”

“一定。”

魯兵從連隊出來,遠遠地看看楊宗偉在四處轉悠著,也沒有和他打招呼,一路小跑竟自回修理所了。

(15)

周仁把兩隻手插到褲子口袋裏,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昂著頭向前走,把身後的韓為璋甩了幾米遠。

“鳥人!你走那麽快幹嗎?!”江西老俵腳上穿著部隊的棉鞋,走得時間長了,感覺有點沉重。

“你懂個屁!”周仁頭也不回,“我們早點回去看春節晚會,你想在這兒啃骨頭呀?”

周仁從新兵連跟指導員去了船隊,在警衛班當上副班長了。今天下午和韓為璋相約請假來看望新兵班長吳濤,沒想到撲了個空,決定到修理所看一下魯兵。不管怎麽說,都是一個新兵班的弟兄。

對於他倆的到來,魯兵也感到非常高興,拿出糖果來招待自己的客人。坐在一起互相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回憶起新兵連的情景,憧憬自己的將來。

“我最倒黴!”韓為璋努力地擠出笑臉,裝出自嘲的樣子來,“我在食堂燒飯,嗬嗬。”

“你就會扯蛋!”周仁不等他話音落地,立即回敬道,“我們一天才吃一塊兩毛五,哪象你們在炊事班,大魚大肉由著你吃,每月還比我們多拿五塊錢的洗理費。”

“廢話!那你怎麽不去?”韓為璋為自己辯解道,“你以為那錢是好拿的嗎?我每天五點多就要起來燒鍋爐,不然你們哪有開水喝?”

魯兵有點幸災樂禍,心裏說:他媽的,在新兵連你就喜歡打開水,我一次也沒有從你手中搶到過開水瓶,這樣安排正適合你哩,嘿嘿。

“張強來過嗎?”周仁想起了什麽,問魯兵道。

“沒有,從新兵連下來我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一次也沒有來過?離得多近呀,50米不到,抬腿就到了呀?”周仁有點不相信,張強可以不見自己,但不可能不與魯兵聯係呀,在新兵連,他和魯兵關係最鐵,魯兵也沒有少幫他。

“真沒有來過,也許他在機關,不方便出來吧。”魯兵寧願相信事實是這樣。

“好,如果見到他,請代我們問好。對了,等我們吳濤班長來了,也請你告訴他一下,我和韓為璋過來看過他了。”

“好的,放心。”

“那我們回去了,天要黑了。在此給你拜個早年!”周仁邊說邊站起身來。

“給你拜個早年!”韓為璋也附合著。

“謝謝啦,也願你們新年快樂。有時間再來!”魯兵起身相送,直到他們轉過那彎去,魯兵還愣愣地站在那兒,心裏感到有些失落。

廖家雨早已把電視的頻道調整到中央一套,坐在爐子旁邊烤著自己的鞋墊,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酸臭味。見魯兵進來,他才不緊不慢地把鞋墊往棉鞋裏塞。

由於他的性格孤僻,平時很少有人願意和他玩,這會兒一個人悶不作聲,坐在那兒麵無表情,不知在想著什麽心思。

“他一定是在想家”魯兵在心裏想。其實,自已也想家,但絕不會像他那副熊樣!魯兵最看不得男人軟弱的樣子。

魯兵還沒有坐下,李浩就推門進來了。

“走吧,去警勤分隊。”李浩拉起廖家雨,回頭對魯兵說,“先關了電視,我們仨人一起過去。”

“幹嗎?”魯兵沒有忘記堵上爐口。

“他們隊長邀請我們一道參加聯歡,過去湊個熱鬧,一會再回來看晚會。”

連隊的文化活動室裏,戰士們早已團團圍坐。隊長帶頭鼓起了掌,以示對修理所兄弟的歡迎,然後衝晁亮使了個眼色:“開始吧!”

隊長話音剛落,晁亮就咚咚咚地敲起鼓來。在鼓聲中,戰士們把一條毛巾飛快地傳遞著。當毛巾遞到廖家雨手中的時候,鼓聲嘎然而止。

“歡迎廖家雨同誌為我們表演節目!”隊長帶頭叫了起來。魯兵看出來了,今晚有點像“鴻門宴”,這一切都是有意的安排。想到這兒,魯兵緊張了,在心裏合計著對策,以及被推上台後怎麽說話。

廖家雨大大方方地站起來,這方麵可是他的強項,隻見他清了清嗓子,為大家演唱了一首《故鄉情》,博得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然後坐下來心安理得地把一支香蕉送到嘴裏。

魯兵多次用眼光示意晁亮,可發現晁亮麵帶笑容,不知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魯兵有點急,感覺額頭上正在冒汗。

兩通鼓響,那條毛巾終於停留在魯兵手裏。

“歡迎魯兵同誌為我們表演節目!”隊長又帶頭鼓掌。

“俺不會唱歌”魯兵紅著臉站起來。

“那就唱軍歌!”

“可是俺高音唱不上去……”魯兵求助似地望著隊長。

“同誌們說魯兵不唱行不行?”隊長問。

“不行!”齊聲答。

“一二三——”

“快快快!”

“一二三四五!”

“我們等得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們等得好著急!”

“再次鼓掌!”隊長絲毫沒有放過魯兵的意思,氣氛越來越活躍。

“實在不行,你就學一聲狗叫,哈哈!”一位經常喜歡和魯兵開玩笑的新兵打趣道。

有了!魯兵發現對過有一支口琴,膽子頓時壯了起來。奶奶地,小看我魯兵!

一曲《十五的月亮》,悠揚激**,引得戰士們隨著節奏鼓著掌,很投入地欣賞著。當魯兵在口琴上吐出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掌聲四起,讓魯兵體驗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成就感。坐下後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汗濕了。

(16)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從王母娘娘的宮中飄下,帶著記憶,帶著祝福,帶著春天的問候,靜悄悄地灑在了人間。

這是農曆年後的第一場雪。經過一夜的長途奔波,這些春的使者,安詳地臥在房頂,樹梢,草坪和馬路上,覆蓋了城市裏的塵埃,為新年帶來了新的氣象。

節日期間,部隊安排了一係列的文化體育活動,有釣魚,猜迷,電影,錄像……魯兵也參加了一些活動,還得了兩個信封,一把牙刷呢!不知不覺,年就這麽過來了,並不是自己當初想象得那麽難過。

今天年初四,部隊就上班了。不像在家,不到正月十五沒有人開工。當然,假日裏魯兵一如既往,每天依舊早起。父親說過,早起的鳥兒有食吃,做人可不能懶,人懶莊稼也懶。這些話魯兵都記著呢,魯兵可不想做懶人,哪怕睡一會兒懶覺。

“小廖!”魯兵打掃過了衛生,見廖家雨還在蒙頭大睡,就輕輕地叫了一聲。

廖家雨躺在熱被窩裏正愜意著,魯兵的叫聲打亂了自己的想象,不禁有些不高興,故意裝睡不答理他。

“小廖!”魯兵知道這家夥在裝睡,剛才還看到他的腳在隨外邊的音樂節奏抖動呢,這會兒卻在這兒裝死。

“馬上就要上課,你還不起來呀?!”魯兵邊說邊把教材翻得嘩嘩響。

“操!外邊下雪了!你為什麽不叫我?”廖家雨很不情願地掀起了被子。

“叫你半天了,你沒反應,再過半小時就上課了,你快準備吧。”

魯兵看了看桌上的那隻鬧鍾,感覺時間過得有點慢。馬上就要去學習了,心裏有點激動。村子裏當過兵的人不少,有的是在部隊挖了幾年山洞,有的在部隊養豬,有的是站了三年的崗。有幾個能像自己一樣,剛來部隊就參加學習呢?別說村子裏那些當過兵的,就是一同入伍的晁亮和楊宗偉他們,不也非常羨慕自己嗎?想到這裏,魯兵會心地笑了。

“咿-咿-咿-嗎啊嗎――”廖家雨吊著嗓子從樓下一步步往宿舍來,但他並不是因為學習才這樣。對於他來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選擇睡覺。因為早上起得遲,沒有打開水,用冷水洗臉有點涼,所以吊吊嗓子,似乎也能驅點寒氣。

“魯兵,借點開水。”廖家雨一邊往長滿青春痘的臉上塗抹著油膏,一邊從床頭櫃裏嘩啦啦翻出一麵快餐麵來。嫻熟地一掰兩半,塞進剛洗漱過的牙缸裏。

“你倒吧”魯兵不冷不熱地回道。這家夥已無數次借開水了,什麽叫借呀?明明是自己偷懶,經常不打開水,還美名曰“借”,真暈!

從宿舍到培訓的地點,有三百多米遠的距離。廖家雨吃過一袋方便麵,感覺身上來了熱量,把教材在腋下挾了,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顧自唱著歌,好像魯兵不存在似的。魯兵不太欣賞他的歌喉,本來挺好的一首歌,被他油腔滑調地唱出來,那歌的味道就好像變餿了一樣。真不該和他一起走,平白多受了這份折磨。

“喲,兩個大學生嘛!”不知什麽時候,楊宗偉已走到了他們身後。

魯兵感覺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有點刺耳,但還是衝他微微一笑。

“你們厲害!”楊宗偉嘴還不想閑下來,“馬上就成為技術員了!”

“你們在忙什麽呀?”廖家雨在新兵連和他同班,和楊宗偉也很熟悉。

“我們?天天搬搬扛扛,出苦力,除此之外,還能幹什麽?咱又沒有關係。”

“保管員哪兒差?聽說在保管隊好轉誌願兵呢!”魯兵想安慰安慰他。

“嘁!和你換,你幹不幹?”楊宗偉根本不買賬。

魯兵感覺很難與他談得來,便沒有再理他。

拐過彎道,楊宗偉進了庫房,魯兵和廖家雨直奔前方的那排小平房,那兒臨時做為培訓班的教室。魯兵在內心對自己說,這兒,將是自己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