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兵連

(1)

隨著兩聲長長的哨音,安靜的營房頓時一片喧鬧。新兵們以極快的速度起身,疊被,然後搶著去打開水,拖地板,掃門前的落葉。

門前是新兵連5班的衛生包幹區。幾棵粗大的懸鈴木在秋風中晃動著枝杈,不時搖下幾片枯黃的葉子,把魯兵剛剛打掃幹淨的地方又點綴幾片金黃。

魯兵在內心很感激這幾棵樹和這些仿佛永遠沒完沒了的葉子。因為它們,使得自己有了表現的機會。離家前,有一位曾當過兵的遠房親戚就過來傳授經驗,到部隊一定要好好表現。具體怎麽好好表現,魯兵不知道,全要靠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昨天開班務會,班長總結了一周的工作,表揚了好人好事。全班12名同誌,隻有4個沒有被班長表揚到,其中就有魯兵。

魯兵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一樣都是新兵,才幾天的功夫距離就拉開了。不是魯兵不願意做事,不想好好表現,而是有力無處使呀!他的床鋪靠在宿舍的角落裏,等他起來的時候,開水瓶早已被那個江西老俵韓為璋拎走了,桌子被周仁擦了,甚至於連窗戶上的幾塊玻璃也被上海的那個小胖子近水樓台先得月……

魯兵發現了門前的葉子,很興奮。盡管掃帚有限,有時也搶不到手,但是,卻為魯兵提供了表現的機會。此時,魯兵撿了一大把葉子,正想送到遠處的垃圾池,卻被班長叫住了。

“魯兵,上午你不用訓練,去炊事班幫廚!”說完,班長吳濤頭也沒回就進了宿舍。

魯兵在家時,知道部隊有排長,有連長,沒聽說過班長。到部隊才知道,具體管自己的就是班長。雖然班長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戰士服裝,和自己睡同一間宿舍,但是訓練和作息都要聽從班長的指揮。

魯兵隱隱約約感覺班長不太喜歡自己。上海的幾個城鎮兵每天回到宿舍,你一支他一支地給班長敬煙,往班長的口袋中塞零食。這時,班長會很開心,一邊吃東西,一邊咧著大嘴巴笑。其實,班長笑起來很好看。魯兵也很想引起這位班裏最高行政長官的注意,但來自農村的他一不會抽煙,二不會彈吉它,一口別別扭扭的普通話,靦靦腆腆的性格,還真難有機會在這個小群體中彰顯自己。

新兵連是個臨時成立的單位,炊事班是從各家單位抽調過來的老兵,炊事技能實在不敢恭唯。好在這些新兵蛋子對夥食不挑剔,一天做三次飯,還比呆在連隊自由,所以幾名老兵幹得挺得勁。他們每天都要從各排抽幾個新兵幫廚,劈柴涮鍋洗菜淘米,新兵們幹得歡著呢!

魯兵一邊理著菜,一邊看著訓練場想心事。

炊事班長周林是個老兵了,長得又黑又矮,穿著沒有訂領章的軍裝,像個打工的老百姓。由於剛轉了誌願兵,正是春風得意之時,部隊安排他來為新兵燒飯,他二話沒說,打起背包就進了新兵連。他來自於蘇北農村,家中兄弟5個,窮得叮鐺響。第三年組織讓他退伍,他死活不肯,天天哭得像個劉備。考慮到他家的確太困難,本人在部隊表現也可以,所以就讓他超期服役。如今,他學了不少的技術,在修理所成了技術骨幹。服滿了5年兵役,根據個人申請和部隊需要,留隊轉了誌願兵,捧上了鐵飯碗。

別看他個頭不高,藍球打得倒還不錯,所以,連長挺喜歡他。前幾天才宣布了他改轉誌願兵的命令,雖然到春季才能換上與幹部一樣的軍裝,但內心掩飾不住那種“金榜題名”的喜悅,換裝還不是早晚的事兒嗎?!

周林抽著新兵遞過來的一支“紅塔山”,坐在長條凳上,看這群新兵們忙活,心裏偷著樂兒:新兵蛋子就是可愛,做起事來個個像牛犢兒一樣。

“報告!”一個新兵跑到他跟前敬了個禮,“班長,我想去小個便!”

廁所就在十米遠的地方,周林沒有答理他,用夾著香煙的那隻手揮了揮。那個新兵沒有看懂手勢,以為遭到了他的回絕,臉一下子紅了,繼續做著手中的事兒。

魯兵看懂了周林的手勢,便起身向周林請假。周林有點不耐煩,屁大的事兒還用請假?都去!

於是魯兵拉起剛才的那個新兵一起跑向廁所。

魯兵在剛才就聽出這名新兵的口音和自己一樣,斷定是山東的老鄉。在路上一問,果然不錯,兩個鄉鎮相距不到20公裏。

“晁亮,我在5班。”在這兒能遇見老鄉,魯兵顯得特別高興,一臉的興奮。

“我在7班”晁亮也做了自我介紹。一對老鄉此時忘情地在廁所旁聊了起來。直到周林大聲喊喝,兩人才紅著臉朝夥房跑去。

上午的操課還沒有結束,飯菜就做好了。魯兵在一排貨架上找到了本班的飯盆,除了幫廚外,他今天還是班裏的小值日,負責把菜分到每個人的飯碗裏。

新兵連沒有就餐的食堂,夥房是臨時搭建的工棚。吃飯時以班為單位,圍成一個圓蹲在地上。風和日麗的天氣尚好,今天的風大了些,魯兵剛把飯碗在地上擺放整齊,就被吹進了一層塵土。這時,操課結束了,二排長帶著隊伍,唱著歌兒正向這兒走來。魯兵感覺頭上汗直冒,握勺分菜的手有點抖。今天中午一個蘿卜燒肉,一個豆腐。魯兵先為班長打了滿滿一勺肉,上麵用豆腐遮著,然後再朝各個碗裏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班長帶隊訓練,嗓子都啞了,理應照顧些,不會有人說。

“操!”張強把一塊肥肉從碗中甩到地上,邊扔邊罵:“真他媽不是人吃的東西!”

要是換了一般人,班長早修理他了。但張強不一般,班長說他是高幹子弟,父親是分部的首長,連長都要聽他老爸指揮呢。每到周末他都要回家,然後帶回很多的瓶瓶罐罐。魯兵不知道那裏裝得些啥,但知道絕對是好東西。有一次張強鬧肚子,魯兵幫他值日,他調配了一杯給魯兵,果然又甜又香,還能充饑。自那以後,隻要魯兵感到有點饑餓,總用眼光掃描張強臉盆中的那些東西。

魯兵很敬畏張強,因為他懂得太多了,不僅部隊上的事,連南京城各個小巷他都清楚。在訓練場上休息的時候,魯兵就喜歡打聽城裏的事情。這兒四麵環山,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巷通往鬧市,但對新兵來說,那兒是雷區,是不可逾越的。張強盡管有點看不起傻頭傻腦的魯兵,但魯兵直爽,勤快,熱情,也不討厭他。

此刻,或許他從魯兵的臉上看出了惋惜的表情,把肥肉放到魯兵的碗裏。魯兵拿眼看了看班長,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

(2)

江南秋季的早晨潮濕多霧,整個操場都被籠罩在濃濃的白霧之中,一陣陣口號聲從霧中傳出,在營區回**。

連長劉培一臉嚴肅地指揮著隊伍,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無時不在透露著軍人的威嚴。這個才近而立之年的漢子,生得儀表堂堂,特別是穿上這身軍官製服,更加顯得威武英俊,他在隊列中的一舉一動,都可謂是對隊列條令的詮釋。他是個標準的軍人,是那種從骨子裏熱愛軍人這個職業的人。去年,他剛從中越前線下來,今年被挑選到新兵團來帶兵。

對於軍訓,他有著一套自己的訓練理念,處處按實戰的要求。他有句“名人名言”:愛兵如愛子,訓兵如殺雞!沒有多久,“殺手”這個綽號就在全連叫響了。

今天的早操已經在400米的操場上跑了5圈了,連長的口令還是那麽宏亮。魯兵此時已一身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呼呼啦啦地拉起風箱了,直盼連長下達“齊步走”的口令。看看前後左右的戰友,都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於是咬牙挺著。

和連長相比,指導員孫建群的身體素質可差得遠了。這是一支後勤部隊,新兵連結束後,這些新兵們將充實到後方倉庫,醫院,汽車團,船運隊,做駕駛員,保管員,炊事員,衛生員等八大員,從事軍隊後勤保障工作。所以,軍事上沒有過高的要求,也許他們中有的人下連後,連摸槍走隊列的機會都不會有了,大部分人要分配到小、散、遠單位去。步兵緊,炮兵鬆,吊兒啷當的後勤兵嘛,何苦這樣往死裏訓?孫建群嘴裏不說,心裏老大不快,再跑下去,恐怕自己要出洋相了!

對於連長,魯兵從內心敬佩,很想和連長說句話兒,可是沒有機會。有一次和晁亮一起從廁所出來,正碰上連長,魯兵啪一個立正,舉手一個標準的軍禮!把剛轉過頭來的連長嚇得一愣,但馬上笑了,很和藹地問:“你是5班的排頭兵吧?”“是!”魯兵感動地發暈,堵在廁所的門口發愣。還是晁亮拉了他一把,才清醒過來。是呀,百十號人的連隊,連長能清楚地一口道出自己在幾班,這意味著什麽?把晁亮羨慕得兩眼發綠。

恰恰相反,魯兵對指導員沒有什麽好感。雖然指導員臉上天天掛著笑容,魯兵總感到不自然。有一次教唱歌曲,高音的部分魯兵唱不上去了,隻張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而指導員正巧在魯兵的旁邊。指導員說,5班有一名同誌,隻見他張嘴聽不到他聲音,今天我不點他名,下次我讓他站在前麵單兵教練……

一想到這兒魯兵就煩,好在指導員沒有點過他的名,也沒有讓他到前麵去唱。這會兒,看到指導員氣喘籲籲的樣子,心裏感到很痛快。

早操完畢,但隊伍並沒有解散。接下來檢查軍容風紀,連長指導員在前,值班排長拿著文件夾跟在後麵準備記錄。新兵們沒有一個人留長發,來軍營第一件事就是理發,檢查的重點是看著裝是否規範。結果,魯兵的指甲有點長,被責令當場整改。好在本班的張強裝著指甲剪,借給他用了。這東西真好,剪起指甲來既快又整齊。吳濤說,下周外出我代你去買一個,不貴,要不要?魯兵以為班長要帶自己外出,興奮地差點跳起來,連說謝謝班長,到外麵我一定聽你的話,不亂跑。吳濤聞言,盯著魯兵看了又看,一臉的不屑:“我是說代你買一個回來,不是帶你去玩,他媽的看把你美的!”魯兵鬧了個紅臉,心想:是哩,哪有這等好事?不去就不去,有什麽了不起?你才是他媽的!

雖然班長不怎麽喜歡魯兵,但魯兵對班長不反感。5班無論是在軍事上還是內務衛生方麵,在全連都是數一數二的,吳濤的軍事素質和管理經驗都比其他班長強。魯兵想,等以後自己當了班長,一定也會像他那樣棒!聽張強背地裏透露,班長是部隊的駕駛員,如果下連能分到班長那兒,一定可以學汽車駕駛。大家都想讓班長在分兵時帶自己去連隊,魯兵也想,但也僅是想想而已,對於將來做什麽他沒有想過,聽從組織分配唄,隻要不燒飯不喂豬就行。說一千道一萬也不能去養豬,回家沒有一點麵子。村裏就有一個退伍兵,在部隊養了三年豬,連村子裏的娘們都笑話他呢。

魯兵站在隊列中聽連長講評,思想上卻開了小差。這會兒他想到了今天的早餐,如果有饅頭吃就好了,一天三頓大米幹飯,他吃不習慣。盡管可以敞開肚皮吃,不限量,但總感覺到米飯不抵餓,遠沒有麵食下到肚子裏實在。鄰居王二過去在國民黨軍隊當過兵,經常在說起自己在部隊的事兒。比如吃飯,一開始不要盛得太多,小半碗為宜,這樣能先吃完,然後再去盆裏猛裝上一大碗,慢慢吃。如果不這樣,等你吃過一碗還不飽的時候,盆裏的飯早被人家吃光了。魯兵在第一餐的時候就利用了這種經驗,後來發現飯是足夠吃的,想吃多少都有。隻是不習慣,常有吃不飽的感覺。新兵連的早餐品種很單一,是沒有選擇餘地的,你隻能選擇吃還是不吃,而不能選擇吃什麽。不象張強,人家不想吃的時候就回宿舍,拿一包方便麵用開水一泡,呼呼啦啦往嘴裏扒,看得魯兵暗吞口水。

聽到掌聲響起來,魯兵才一下回過神來,沒弄清歡迎什麽,也下意識地跟著鼓起掌來。這時指導員跑到隊伍前,宣布今晚舉辦聯歡會,希望同誌們踴躍報名參加。這是新兵連第一次舉行的文化活動,也是展示個人特長的好機會。聽指導員這麽一說,魯兵心裏也躍躍欲試。入伍的時候,當小學老師的堂兄送了他一把重音口琴,經過這段時間的摸索,已能完整地吹奏那首《十五的月亮》了。想到晚上將要在一百多人麵前表演,他感到心有點慌,心跳在加速,早把今天早餐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3)

一縷暖暖的陽光,透過營房的玻璃窗,悄悄地灑在了魯兵的床前。其實這會兒魯兵早醒了,正躺在那兒專心地聽著外麵的鳥叫。今天是星期天,推遲一個小時起床,連部還沒有吹響起床哨,隻好躺著等待哨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股清新的空氣從外麵湧入,大家一下都醒來了。班長抬頭看了一眼,正想開罵,見是韓為璋齜牙咧嘴地拎回了4瓶開水,又扯過被子把臉蒙了。魯兵有點懊悔,自己醒得也很早,可為什麽不敢起來去打開水呢?想到這兒,魯兵再也沒有心思聽鳥叫了。

纏纏綿綿的小雨時下時停,近半月來還沒出現過像今日這樣的好天氣。戰士們把自己的背包帶係在樹上,曬被子洗軍裝,不一會兒的功夫,外邊已是一片綠色的海洋了。

自從那次幫廚,魯兵和炊事班長周林已經混熟了,經常留一點事情給魯兵做。周林對這個新兵很喜歡,這小夥子做事很紮實,很認真,刷鍋都比別人刷得幹淨。今天周日,連隊改善夥食,早上沒有煮飯,魯兵跑到夥房的時候,見鍋碗幹幹淨淨,不禁有點失望。周林悄悄對魯兵耳朵說了點什麽,魯兵就朝連部走去了。

連部和戰士宿舍相距也不過30米的距離,但那卻是這兒最高的指揮機關,連首長生活辦公的地方,平時誰也不敢過去。魯兵的腳步越來越小,越來越輕,心有點跳,臉有點紅。長這麽大,在家也沒有洗過衣服,更不用說幫別人洗了。要不是周林班長指點,憑自己這個腦袋絕對想不出這麽好的主意,想和連首長靠近一些,不創造機會肯定是不行的。

連部的門敞開著,魯兵遠遠地看見連長在操場上打拳。連長偵察兵出身,有一身過硬的功夫。那晚在聯歡會上他就表演了一套,隻見拳腳生風,招招製敵,和電影裏看到的一模一樣。趁連長不在,先把髒衣服洗了再說,魯兵想。連部外邊一間擺著兩張桌椅,沒發現有衣服和生活用品,於是趴在門邊往裏間張望。

“你找哪個?!”指導員的聲音。

“我找……”魯兵一下子被指導員嚇住了,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了。

“這兒能隨便來嗎?!幾班的?!”

“我…….”

“滾出去!”

“是!”魯兵還想解釋,沒想到指導員就這樣下了逐客令,討了個沒趣。好在沒有第三者在場,不然真是丟死人了。

為什麽指導員總是這樣和我過不去呢?魯兵有點想不通。就像那晚吧,本來聯歡會上應有魯兵的口琴獨奏節目,還沒有排到魯兵上場呢,指導員說時間太遲了,就中止了晚會。

魯兵火熱的心被潑了冷水,感到有點鬱悶,悻悻地往回走,差一點和本班的周仁撞了個滿懷。

周仁端著一大盆洗過的衣服,袖子挽得老高,顯得急急匆匆地。看到魯兵,周仁有點不好意思,衝他一笑:“幫我們指導員曬衣服吧?”

魯兵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沒好氣地回了句我有事,頭也不回地朝宿舍奔,邊走邊在心裏罵:媽的,都是馬屁精!

晁亮在5班的門前等魯兵老半天了。平時他們接觸得很少,雖然在一個連隊,但新兵自由活動的時間有限,隻有星期天才可以在一起談談心。

“魯兵!”晁亮把一封信在他麵前一晃,又藏到了背後。

“誰的呀?”魯兵急急地問“是我的嗎?”

“當然是你的嘍!”晁亮故意不緊不慢地賣著關子“猜猜是誰寫來的?”

“我怎麽知道呀?快給我吧!”

看到魯兵一副不怎麽開心的樣子,晁亮感到有點掃興,把信塞到魯兵手上。

逢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雖說現在是和平年代,但對於軍人來說,能收到一封遠方的來信,的確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呢。在新兵連,通信員是最受新兵歡迎的人了,個個對之寵愛有加,幾乎比排長還神氣呢。

魯兵看了一下信封,並沒有立即撕開來看,歎了口氣,把信放進了褲子口袋。

“怎麽了?誰來的?”晁亮一臉的困惑,有點摸不著頭腦。

平時,戰友們的信幾乎都是公共的,在班裏互相傳閱,連女朋友寫來的情書也不例外。老鄉之間更不用說了,總是聚在一道分享來自於家鄉的信息。

“別問了,”魯兵拍拍晁亮的肩膀,故意岔開話題,“我們去打羽毛球吧!”

晁亮比魯兵小一歲,但長得和魯兵一樣魁梧。性格有點內向,不善於語言表達。他在家讀過兩次初三,中考的時候,因為書信題的作文署了真名,1分未得,僅以3分之差與中專失之交臂。家長一怒之下沒讓他繼續念高中,留在家幫助務農。趕上驗兵,家人還是把他送到了部隊。

晁亮很喜歡和魯兵交往。在這個連隊,還有幾個老鄉,但他和魯兵的關係最鐵。在他的眼中,魯兵比他們顯得成熟,有頭腦,說話有分寸。一碰到事情,晁亮就會找魯兵來匯報思想。

本來魯兵叫他打球是隨口說的,根本沒有什麽興趣,但晁亮卻信以為真,轉身到自己宿舍拿球拍去了。魯兵抬頭看了看藍天上飄動的白雲,長長地歎了口氣。

信是女友寫來的。與其說是女友,不如說是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姑娘劉佳和魯兵同村,自幼一起長大,應該說是青梅竹馬。其實上,他們接觸得很少。劉佳是村裏劉老三唯一的女兒,自小在家嬌生慣養,小學畢業就不肯再讀了。而魯兵讀書很聰明,成績一直在級部名列前茅。因為家境不好,讀到高二下學期就讀不起了,跟遠房的親戚幹建築隊。由於魯兵人忠厚老實,人生得白淨,肚子裏有墨水,在村裏很受姑娘們的青睞。

那年夏天,魯兵的父親生了重病,而這時劉老三主動上門提親,願意把女兒嫁給魯家。其初魯兵不肯同意,怎奈老父掙紮著從**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魯兵的麵前。魯兵知道,村裏的同齡人都找到了對象,自己因家中貧寒,還沒有人上門提過親。為此,父母沒有少為此事犯愁。其實,魯兵倒沒有怎麽把它當回事兒。誰也不知道魯兵有著一顆不安分的心,有著幹一番事業的願望。父親的舉動把魯兵逼得沒有辦法,違心地答應先處著,一家人這才喜出望外。從那一刻起,魯兵就在心中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

對於劉佳的來信,魯兵一點也不想看。在家時兩人都沒有話說,要不是感到鬱悶,魯兵也就不會出來當兵了。趁晁亮回宿舍拿球拍的功夫,魯兵快速把信拆了,把半頁紙掃描了一下,順手撕成碎片,丟在門前的垃圾箱裏。

(4)

深秋的夜晚,多了一份靜謐和安詳。月光靜悄悄地灑下青輝,把樹葉在風中搖曳的影子映射在地上,稀疏斑駁,富有詩韻,使得這座遠在郊外的軍營顯得十分幽靜。

白天,在訓練場上“龍騰虎躍”了一天之後,晚上排房裏倒熱鬧成茶館,南腔北調大雜燴,三五成群高談闊論自己的“飄泊奇遇”,有的還且歌且舞,“歸來吧,歸來喲……”的歌聲塞滿了整個房間,那情形,好像他們一夜之間都成了海外歸來的赤子。

自從周仁在聯歡會上表演吉它彈唱獲獎以後,大家對這個平時喜歡拍馬耍奸的家夥寬容了許多。他的一把吉它為班裏爭得過集體榮譽,也活躍了班裏的文化生活。昨天,被任命為5班的班副。

班副班副,生產內務。雖然沒有職權,也沒有多大的威信,但足以說明自己在新兵中嶄露頭角,進步明顯。在班裏,有兩人不買他的賬,一個是張強,另一個是魯兵。張強連班長都讓著他,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班副;魯兵之所以不喜歡周仁,是因為在心裏瞧不起他的為人。由於魯兵為人正直,又會點功夫,周仁在“行政”之前,總習慣先看看他們倆的反應。今晚班長到連部開會去了,讓大家在宿舍自由活動。戰士們有的在安靜地寫信,有的在吹牛聊天。周仁終於找到了行政的機會,站在宿舍當中拍了兩下巴掌,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不要玩了,我們班現在開始練習打背包!”

張強和魯兵在下象棋,正處在被動的局麵,聽到周仁這麽一攪活,一肚子不快,頭也沒抬,張口就罵:“滾你媽個B,想練自己練,別在這兒小鬼充大仙!”

周仁當眾挨罵,麵子上有點掛不住,不由有點惱怒。本想發火,但看到張強一副挑釁的樣子,魯兵也投來冰冷的目光,隻好轉怒為笑,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願意練習的同誌打背包,說不定今晚就要緊急集合了!反正也不是為我練的。”

也許是周仁後麵一句話起到了作用,不少人開始練習起來了。一時間,床鋪上“劈哩撲通”地熱鬧起來,把背包翻過來整過去,像在極力捕捉一條大魚似的。魯兵望了望張強,也收了棋,回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除了班長睡的那張是行軍床外,新兵們睡得都是大通鋪,木板下麵支了幾塊磚。魯兵挨著牆睡在最裏麵,疊被子時總感到別扭,沒有發揮的縱深。

這時,班長回來了,帶來了一個不妙的消息:即日起,隨時要準備緊急集合!班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張強也加緊練習起來。

白天就夠累的了,晚上熄燈後頭腦一片空白,班長的口令還時時在耳邊縈繞。戰士們提心吊膽地睡著,害怕突然拉緊急集合!

魯兵才進入夢鄉,就被一陣急促的哨音驚醒!營房內頓時一團慌亂!魯兵在慌亂中穿上了衣服,卻找不到自己的被子了。在黑暗中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被子讓睡在自己旁邊的上海的小胖子拉過去疊著,魯兵二話沒說,一把奪過。小胖子白忙活半天,懊惱萬分。外邊整隊報數了,小胖子才從跌跌撞撞地跑出宿舍。

連長劉培做著“戰前動員”:紫金山一帶發現小股越軍,上級命令我們前去迎擊!

機會來了!這可不是兒時的遊戲,這可是真的,做英雄的機會到了!魯兵感到自己熱血沸騰!心跳加速!下意識在握緊了手中的鋼槍!

途中才知道,這隻是正常的訓練而已。從晚上10點多出發的,一直跑到天亮!有幾個戰友背包沒有打好,跑了沒有多遠就散開了,隻好用手抱著,因為時間不允許他停下來重新再整理,偷偷地掉著淚。由於慌亂,魯兵的兩條腿伸到了棉褲的外邊,跑起來褲腿圍著他的腿打轉,使不上勁。特別是這山路,雖然不怎麽陡峭,但每邁一次腿,棉褲腿就在腿彎處摩擦一次。魯兵特別惱火,早知走這麽遠的路,寧可晚幾秒從宿舍出來,也要把褲子穿好。

不知什麽時候,連長劉培走到了5班,和魯兵並肩前進。魯兵頓時來了精神,纏著連長講前線上的一些事情。連長用手一指前麵的灌木林,問道:“如果前麵突然遭敵人襲擊,我們該怎麽辦?”

魯兵把衝鋒槍一端,做了個射擊的姿勢:“他打我,我打他!”

連長被魯兵的舉動逗樂了:“恐怕你還沒端好槍就中彈了。”

“那我們怎麽辦?”

“趴下”連長說,“聽到槍響立即趴下,最多不過傷7、8個人。”

魯兵還想問點什麽,連長卻拍了拍魯兵的肩膀,飛快地又跑到隊伍前麵去了。

指導員孫建群在後麵收尾押陣,其實他漸漸被隊伍甩下好遠了。出發前他就不讚同跑這麽遠的路。後勤兵嘛,做做樣子就行了,沒必要這麽練。而連長卻堅持搞一次真正的拉練,正因為是後勤兵,以後少有訓練的機會,所以一定要讓戰士們嚐到當兵的感覺,不留下遺憾。爭來爭去,也隻好同意。在軍事上,畢竟還是要聽連長的。

收容十幾個人了,有的扭傷了腳,有的體力不濟,有的喊叫肚子疼。自己也快走不動了,還要給這些戰士鼓勁。這時,天又下起了小雨,新戰士的雨衣還沒有發放到位,萬一棉被都淋濕了,再倒下一大片,這責任誰負?想到這兒,孫建群不禁有點惱火:就你劉培會逞能!

(5)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隨著幾場秋雨的降臨,氣溫陡然降至零下。是呀,時間過得真快,它從不為誰而放慢自己匆匆的腳步,轉眼間又一個冬季到來了。

按照連隊指示,所有的戰士從今天起必須著棉襖。不少南方的戰士從來沒有穿過棉襖,看到別人穿著肥大臃腫的樣子,死活不肯穿,寧要風度也不要溫度,氣得班長又罵又撅。

魯兵倒沒有感覺有什麽別扭,穿上棉襖的確暖和多了。今天的訓練課目是射擊預習,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練習瞄靶,要不穿棉衣,不凍韁才怪。想到這兒,魯兵心中感到十分溫暖。雖然離家在外,在部隊並不缺少關懷。

經過近兩月的接觸,班長吳濤對魯兵也有了新的認識。這小夥雖然來自農村,但思想活,接受能力快,訓練認真,工作積極,樣樣不肯落後,和班裏的戰友相處得很融洽,在班裏享有很高的威信。看得出,他是個有心人,將來也許在部隊有所發展。

魯兵正認真地瞄準,擊發,隨著板擊的扣動,槍擊發出一聲脆響。“又是一個十環!”魯兵心想,卻不自覺地說出口來。

吳濤正在指導檢查瞄準,剛走近魯兵,就聽魯兵在喊叫自己又是一個十環,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他媽的,我來看看你十環是怎樣打的!”邊說邊把瞄準檢查鏡裝到了魯兵的衝鋒槍上。“打一槍我看!”

魯兵也毫不含糊,據槍,瞄準,屏氣,然後慢慢擊發。

“好!就這麽練!”吳濤很滿意地從地上爬起,看來打個十環還是有門的。

雖然瞄靶比其它的訓練科目強度小一些,但是枯燥無味,趴在冰冷的地上久了很難受。正在這時,吳濤的一個老鄉從老連隊為他送棉鞋來,就和班副周仁打了個招呼,帶老鄉回宿舍去了。

班長一離開,馬上就有人把視線從靶子上撤了下來,有的開始互相嬉鬧。小胖子用上海普通話叫道“阿拉小雞雞這塊不舒服……”大家一起笑了起來。還是張強有辦法,用隨身的小刀,在自己的襠部位置挖了一個小坑。小胖子擠過去一試,就占著不肯起來了。

“阿拉用5塊錢買你這個位置,好不好?”

“說話算數?我們倆請魯兵當證明人,改天去總部看電影時,你請我們吃東西。”

魯兵笑了笑沒說話,算是應答。張強討了便宜,心裏暢快,掏出小刀又忙活開了……

總部離連隊約5公裏的路程,每次組織看電影,打藍球都要到那兒去。盡管大多數都是整隊步行去的,但新兵十分樂意,興奮地像過節似的。平時在這個山溝裏,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外出多好,可以大開眼界。

今天看來又要去總部了,新兵和老兵有一場球賽。一路無話,到部隊後,隊伍解散讓新兵們先去方便,於是張強拉了小胖和魯兵去了軍人服務社。過去了這麽多天,張強還記著這筆“合同”。

“兌現!”張強不依不饒。小胖一副孫子相,實在被逼不過,要了三包花生米。

三小包花生米,竟花了五塊多錢,讓魯兵吃了一驚。這兒東西真貴,再說,花五塊錢買這點零嘴,實在有點浪費。五塊錢,在家打工時,那是自己一個月的零用錢呢。盡管沒花自己的錢,魯兵還是感到有點心疼。

回到球場,球賽已開始了,班長吳濤正一臉嚴肅地用目光迎接他們。

“去了這麽久?幹什麽了?”吳濤明知故問,周仁早把情況報告了他。

“方,方便……”小胖嬉皮笑臉地回道。

“過來!”吳濤從小胖身搜出了半袋花生米,笑著問:“方便?”

三個人不說話了,低著頭。吳濤把收來的“戰利品”掏了一顆放在嘴裏,香甜地嚼著,然後大叫一聲:“入列!”

跑過隊伍的時候,小胖用白眼剜了一眼周仁,心想,一定是這個“內奸”告的密!

(6)

離新年越來越近了,新兵們在部隊的第一個元旦要在新兵連過了。年前,分部還要舉行一次閱兵,在訓練上,一刻也沒有放鬆。連長每天都在操場上盯著,從一排到二排,從一班到八班,不斷地巡視。有時會停下來,提起新兵的褲腿,用手按一按,如果按下去後肌肉還能彈起,說明訓練的強度還不夠,最起碼還沒有到達體能的極限!

超強的訓練強度,考驗著每個新兵的意誌,幾乎每天都有新兵哭鼻子。晁亮今天上午也哭了,蹲在地上,任憑班長怎麽叫他,就是不肯起來。這一切都被魯兵看在眼裏。不知為什麽,魯兵一點也不可憐他,這哪象男子漢?!為家鄉父老丟人!

午飯後有段時間可以自由活動,魯兵就去找晁亮。轉了一圈,才發現晁亮和他的同學楊宗偉在一起,躲在排房後麵那片小樹林邊摸眼淚。

楊宗偉是晁亮的小學同學,綴學後在集市上販雞賣,後來托關係當了兵,晁亮為魯兵介紹過。有道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可是,魯兵對這位經過商的“雞販子”沒有好感。感覺他不僅麵相有點兒猥瑣,言語還顯得十分粗魯。在連隊這麽久了,魯兵還從來沒有主動找他玩過。

“你上午在訓練場怎麽了?”魯兵衝楊宗偉點了下頭,算是給他打過了招呼,其實話是對晁亮說的。

“想家……”晁亮這時情緒好多了,有點不好意思。

“我也有點想家,”魯兵抬頭看著天上的雲彩,心一下子飛到千裏之外去了。半響才回過神來,安慰晁亮道:“再堅持一下,快下連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提到下連的話題,三個人忘記了鄉愁,一道談論起將來麵臨的分配事情。其實,這也是每個新兵都關心的事情。

“你肯定能分個好單位。”楊宗偉一臉狡黠地對魯兵說。

“為什麽?”

“這還用問嗎?”

魯兵被楊宗偉說得有點像丈二的和尚,搜腸刮肚半天,也猜不出此話的根據。

“別裝蒜了,老鄉。誰不知道你和分部首長兒子關係好呀?你肯定找過他了。”楊宗偉以為魯兵故作深沉,繼續在點他。

“張強?”魯兵一下子想起來了,不錯,張強的老爸是分部首長,可是,這與我有什麽關係呀?我是和張強不錯,但這說明什麽?你怎麽聯係上的,暈!

魯兵被楊宗偉這番無根無據的猜測弄得有點惱火,我在你眼中成了什麽人了?我魯兵才不是你想象中這副下三爛的樣子,真是狗眼看人!

楊宗偉並沒有看出魯兵有點不高興,繼續說道:“我們可都是一起出來的弟兄,出門大外,比一個娘的都要親,誰有門路,可都要互相幫著點兒。”

我這也算門路?魯兵哭笑不得,感覺再解釋下去也沒有意義。或許在他的眼裏,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兒,但對我來說,張強和你們一個樣,都是戰友,我沒有攀附他的意思。路要靠自己走的。想到這裏,魯兵說,那是自然,問題是,我並沒有什麽門路。

楊宗偉聞言,一肚子不快,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還在我們麵前裝蒜,真不江湖。這年頭有關係不用豈不是傻子?我才不想念你魯兵是傻子。

“你不能與張強說說,讓他幫幫你嗎?”晁顯對魯兵說,“新兵連要結束了,說不定他能幫你分個好單位呢!”

“這怎麽好說呢?”魯兵麵露難色,“其實,我隻是喜歡與張強一起玩,並沒有想到過這些。”

“晁顯,別說了,人家怕拖累到呢。”楊宗偉說,“咱就是這命,混到哪步是哪步,大不了下連隊去養豬!”

“啊?養豬?那不玩蛋了?”晁顯一臉痛苦的樣子,“要是真那樣,還不如在家種地呢。”

“誰讓咱沒有那個本事呢?”楊宗偉說。

魯兵感覺與楊宗偉話不投機,後悔找到這個地方來。正在這時,張強在遠處喊著自己:“魯兵――”

“哎!什麽事兒?張強?”魯兵問。

“哎呀,我到處找你,躲在這兒幹什麽,走,我們下棋去!”

“好,來了!”魯兵正想離開這兒,見張強叫自己,轉身跑開了。望著魯兵的背影,楊宗偉一捅晁顯:“看到了吧?人家走得近呢,分配的事還用自己愁嗎?不過,魯兵有點兒不厚道,在老鄉麵前還捂得這麽嚴實,有了靠山就了不起了?將來還不知誰比誰強呢!”

(7)

排房內那盞100W的白熾燈雖然不夠明亮,但柔和的光線還是映照著一張張年輕的笑臉。班長吳濤從自己的針線包中取出針線,手把手地教新兵們訂領章。今晚班裏平添了許多喜慶,這喜慶寫在新兵們的臉上,流淌在新兵們的心頭。

今天是發領章和帽徽的日子,從明天起,新兵們就可以穿上真正的軍裝了!這意味著經過三個月來的訓練,自己已經完成了從一個百姓到軍人的轉變,開始書寫自己的軍旅篇章了。

1986年12月31日,星期三,陰。

才寫了日期,小胖子就過來逗趣,魯兵立即合上本子。

“魯兵,看看我,像不像?”這會兒小胖穿得整齊,正向他舉手敬禮,兩腮的肥肉快把紅領章遮住了。魯兵禁不住樂了,學著班長叫了聲“禮畢!”

小胖更是樂不可支,穿了鞋,紮上腰帶,在這塊狹小的空間跑了一圈。再問:

“怎麽樣?魯兵?像不像?”

“像什麽像?不見人跑,隻見肉動。”魯兵打趣道。

小胖一點不惱,笑嘻嘻地抱過周仁的吉它,胡亂撥弄了幾下和弦,眼睛一閉,故作深沉地唱了起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它悄悄走遠……”其初是小胖一個人在唱,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高聲唱了起來。

元旦過後,各項訓練都到了考核驗收階段。在實彈射擊中,魯兵沒有打中一個十環,不過,以43環的成績獲得了良好。小胖子暴了個冷門,打了49環,誰也沒有想到。據他自己說,因為當時投資了5元買了張強那個有坑的位置,才取得今天這麽優秀的成績。勝者王侯敗者寇,環數才具有說服力。

投彈的時候,連長劉培始終都在前沿。在投彈區,挖了一個掩體,新兵投過後就趴到坑裏,等待手榴彈炸響後才能離開,而連長卻站在坑外。

魯兵投過彈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即趴下,和連長並肩站在那兒,想親眼目睹手榴彈爆炸那一瞬間的“美麗”。劉培正在專注地看著彈著點,目測自己是否在手榴彈的殺傷範圍之內,沒想到這個新兵這麽大膽!猛然悟醒,一個側踹將他踢到坑裏。

再晚踢我一秒,我就可以感受一下戰場上真實的情景了。魯兵想。

對於這個有點傻頭傻腦的兵,劉培早就注意到了。他很喜歡這樣的戰士,從這個兵身上,他總能找到自己當年的影子。真想在新兵集訓結束後,把他帶到自己的連隊,好好培養,說不定是個好苗子呢!但是作為一連之長,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對哪位戰士的偏愛。

再過幾天新兵們就要分到各個連隊去了,他也將到陸院去深造。想到這裏,心中竟然感到依依不舍,一種空****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心田。

小胖子征得了班長的同意,把自己的相機也帶來了,正利用飯後休息的時間為班裏戰友拍照,2元一張。2元就2元,才領過12元的津貼費呢!

魯兵獨自坐在那兒出神,對眼前熱熱鬧鬧的場麵仿佛沒有看見一樣。他想了很多,馬上就要下連了,也不知自己將來去做什麽。他也想到了家,想起了自己婚事。三個月來他隻給劉佳寫了一封信,公文一樣。他不知該對她說什麽,或是怎麽對她說。父親一再來信,催問他為什麽不給劉佳寫信,是不是有什麽不良的想法。魯兵隻好在回信中撒謊,說可能是信在途中丟失了吧?反正不是掛號信,也無從查起。

“不照!”

“喲,不就是2元錢嘛!省著回家娶媳婦呀?!”

“滾你媽B!”這句話正觸到魯兵的痛處,讓魯兵感到十他惱怒。

小胖還很少聽魯兵講粗話,也不知這玩笑是不是在什麽地方開重了,馬上笑嘻嘻地過來攙扶起魯兵,把相機交到班長手上:“我和魯兵同誌合張影,免費!”

“笑一笑”吳濤調好光圈和焦距,咧著嘴,“準備,照了啊”

“喀嚓”一聲,好了。魯兵感覺自己笑得很勉強。

(8)

江邊某軍營內,軍歌聲聲,旌旗獵獵。分部所屬新兵團將在這兒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屆時,將有12支方隊走過主席台,接受軍區後勤首長的檢閱。

負責這次閱兵的總指揮是分部參謀長張遠山。為了讓各個方隊能適應場地,展現出最佳的精神風貌和良好的軍事素質,在軍區後勤首長未到之前,他正組織受閱方隊進行預演。

魯兵所在的這支方隊是由連長和二排長領隊的,魯兵站在第一排。方隊前排的戰士都是連長親自挑選出來的,無論從隊列動作還是個人長相都稱得上是本連的精英。這是一個方隊的門麵,當然不能含糊。為了這支方隊,連長劉培的確下了不少的功夫。凡在這支方隊訓練的戰士,兩雙解放鞋都踢通了。

今天早上出發前,連長特地讓炊事班長周林上街買來牛奶和麵包,這麽豐富的早餐在新兵連還是第一次。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吃好才有精神呢!

對於這支方隊,劉培還是很有信心的,所以,他麵帶微笑,用挑剔的目光觀望著正在行進的其他方隊。

不知是由於緊張還是音樂的幹擾,他的方隊預演得並不是很理想,這令他十分惱火,回過頭,大聲罵道:“媽的,早上的牛奶和麵包都讓你們白吃了!”

“走得好,我們回去吃紅燒牛肉;走不好,回去每人一個處分!再來!”劉培眼都快冒出火來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關鍵時候可不能給我裝熊!

“向右看——”

“一——二——”

身後是排山倒海的腳步聲!隻見這支徒手方隊,踢腿如射箭,擺臂如閃電,動作整齊劃一,標準規範,吸引了很多讚歎的目光。

劉培笑了,這才是我劉培帶的兵嘛,嗬嗬。

戰士們笑了,我們也沒有白吃你的牛奶和麵包,嗬嗬。

事實上這支方隊的表現沒有讓連長劉培失望,在事後的評比中獲得了最佳方隊的稱號。在即將回營的路上,新兵們在車上又蹦又跳。劉培吩咐各班長要帶好隊,路上注意安全,然後,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自言自語道:“新兵蛋子!”

早上的天晴得真好,沒有一絲雲彩,隻是寒冷了許多,洗臉水濺到衣服上,不一會兒就結了冰。魯兵沒想到南方還會有這麽冷的天氣。入冬以來,還沒有下過一場雪呢。魯兵很希望能見到一場大雪,讓他能有機會領略一番江南的雪景。

從家中出來的時候,人武部長說,到部隊不要攜帶任何的東西。魯兵信以為真,隻在背包中夾了兩本書,身上帶上親友們送的100多元錢。到部隊後才發現,人家大包小包的,有的還提著豪華的箱子。第一次洗澡,魯兵才感覺到難堪。人家洗過澡就換了內衣,哪怕才洗過沒有幾天時間。而他洗過澡,沒有衣服換。

營區內隨處可見三三兩兩走動著的新兵。快下連了,大家對自己的分配都很關心,隻有魯兵似乎並不怎麽關心。隻要不讓我燒飯,幹什麽都行。想到這些,魯兵心裏頓時輕鬆起來。我沒有張強那樣的老爸,也不如周仁那樣會做人,分到什麽地方由不得自己,何苦煩那麽多呀?

“魯兵”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周仁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旁了。

“什麽事?”平時魯兵不怎麽喜歡他,現在要分手了,更不想和他多說話。

“明天我們就要分兵了,班裏想開一個茶話會,我們每人掏點錢,買點糖果,你同意吧?”

“多少?”

“8塊”

魯兵沒有吱聲,從貼身的棉襖口袋裏摸出錢,遞了過去。

周仁沒想到魯兵會這麽大方,原準備好了的說詞都沒有使用的機會,多少有點遺憾,接過錢笑咪咪地走了。魯兵聽見周仁在不斷地抱怨:“籌這點錢,簡直比搞計劃生育還難!”

第二天,連隊舉行會餐,這也是新兵連最後的午餐。班長吳濤帶著兩名新兵外出了,12點多了還沒有回來。有的主張先吃,有的主張再等一等。這時,班副早已把一隻雞腿擰下,塞得滿嘴流油,說不出話來,還勸別人不要動手吃肉。這時班長回來了,周仁迎上去大表其功,說要不是他建議等,這會兒菜就吃得差不多了。

魯兵對周仁這副嘴臉很惱火,奶奶的,真會瞎扯淡!張強世故地搖搖頭:這有什麽辦法,這樣的人到哪兒都吃香,老實人到哪兒都吃苦,兄弟,以後要活泛點,跟人家學學。嘿嘿。

魯兵端起酒猛地幹了一口:不對!是狼走到哪兒都吃肉,狗走到哪兒都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