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在旅途

(97)

早晨的霧很大,一滴滴的霧水正從懸鈴木的枝條上掉下來,仿佛是一顆顆傷感的淚珠。起床號還沒有吹響,就聽到下麵有人在掃地了,而小胖也早悄悄地起身,忙著打掃衛生。這幾天,小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崗搶著站,事爭著做,一天到晚閑不著。

“小胖,你馬上就要走了,歇著吧,那些事兒留給我們做吧。”周林勸道。

“讓我再拖最後一次地吧。”小胖固執地握著拖把。

不知為什麽,魯兵很難過,過來搶拖把:“給我吧,別弄髒了你的西裝。”

“沒事兒!”小胖抓著拖把不放,“讓我把房間拖完吧!”

“給我。”魯兵不忍看小胖的樣子,過來抓拖把,卻抓住了小胖的手,兩個人都停在了那兒,已是默默無語兩眼淚。

拖把倒在了地上,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準備好了吧?”陳天軍進來了,見到這副情景,在旁邊勸道,“唉,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好了,上海離這兒也不遠,以後相見的機會還很多的,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好,我們馬上送小胖去車站。”

“我也去吧?”周林問陳天軍道。

“好吧,一起去送一送。”陳天軍說罷,過來拎起一個包,下去發動車了。

走出房間,小胖小心地把宿舍的門帶上。這扇門裏,有著自己的幾年青春,永遠把它們留在這兒了。離開這扇門,也意味著離開營門了,不知何年何月還有機會開這扇門啊。

小胖感覺腳步特別沉重。盡管自己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調整好了心態,沒想到在離隊的這個時刻,竟然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四年啊!平凡而又不平凡!在這兒我有過希望,有過失落,有過悔恨,喜過,悲過,笑過,哭過……如果不是自己一時“失足”,那麽我的軍旅會不會更富有一些含意?

小胖走著,想著,回憶著,感慨著……

“上車吧。”陳天軍早把車門兒打開等著了。

“所長,我想走一走,出了大門再上車,好吧?”小胖說。

“好吧,魯兵陪著一起走走,我們先到大門外等。”陳天軍很理解地說道,然後,和周林一起上了車。

魯兵和陪著小胖向大門外走去,灑下了一路的淚花……

軍人候車室裏,擠滿了退伍回鄉的戰士和前來為他們送行的部隊官兵。為了給退伍戰士提供方便,車站把平時的軍人候車室又臨時改裝了一番,增大了容量,但還是顯得十分擁擠。這些來自於各部的陸海空武警,穿軍裝的,穿便衣的,提包的,拎箱的,穿梭般地在這兒進進出出,一波又一波。

韓為璋胸前還戴著紅花,站在那兒,和前來為他送行的戰友話著別。

“小胖?!魯兵!”韓為璋看到了他們。

“呀!這麽巧!”魯兵說道,“沒想到你小子今年真的要退伍!”

“那可不是?這回假不了吧?再過半個小時,就上車了。嗬嗬。”韓為璋說著,把車票拿出來亮了亮,“小胖是幾點車呀?”

“和你差不多。”小胖說。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呀!哈哈!”韓為璋衝魯兵眨了下眼睛。

魯兵看出韓為璋很得意,真是知足者常樂呀!看人家學點技術就回家創業了,自己還一心在部隊謀求發展。其實,提幹的希望已非常渺茫,最多留下轉個士官,還有多大的發展空間呢?隻不過自己不甘心,不願放棄夢想,不舍這套軍裝罷了。

“老韓,要不你路過上海,先到我家玩玩?”小胖對韓為璋說道。

“哦,這恐怕不行,你知道,我這趟車票不太好買的。以後吧,我回家肯定要開車的,還怕沒有機會到上海嗎?到時候見了麵,你小子別說不認識我就行。”

“赤拿,儂呔看弗起吾小胖子了伐!”小胖突然操起了上海話,衝韓為璋來了一句。

“媽的,說什麽鳥語?”韓為璋笑了。

小胖也笑了:“正宗上海話。”

三個人又說起他們新兵連時候的事情,不禁感慨萬千。從此一別,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日再相見了!

說話間檢票時間到了!魯兵送小胖和韓為璋到了月台,一直目送列車開動。當戰友們踏上旅程的瞬間,魯兵禁不住淚流滿麵!其實人生又何嚐不是一次旅程呢?每一天都是新起點呀!

(98)

楊宗偉如願以償地調到了後勤司訓基地,在老兵退伍後不久也收拾東西,準備去司訓基地報到。在一個周末,晁亮在炊事班的小餐廳裏,小範圍地為楊宗偉設宴餞行。

三杯酒下肚,楊宗偉打開了話匣子:“這次調過去,不知費了多大的勁!不過,勁沒有白費,不出意外的話,能留在那邊轉誌願兵了!”

說到這裏,楊宗偉主動端起酒杯:“哥們,我敬你!什麽也不說了,咱話在酒中!”

“好,幹!”晁亮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很瀟灑地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角,並不急著去吃菜,“我們一起來的,留隊的不多了,但願留下的幾個都能有所發展。”

“魯兵,你還有什麽心事呀?”楊宗偉看魯兵一直都在沉默,禁不住產生了幾分的嫉意“我真佩服你!哥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除了你,我們都在這兒留不住。你抱的是哪棵大樹呀?能不能給我們透露點兒?”

魯兵感覺楊宗偉問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心中有些不快,但還是勉強地笑了笑:“真的,我沒有找任何關係。”

“佩服!”楊宗偉一樹大拇指,“這正是我佩服的地方,無論怎麽樣,你都能不聲不響,確實比我們高,不服不行!”

“算了吧,你太高看我了!”魯兵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沒有找關係。”

“魯兵有實力。”晁亮見他們話不投機,連忙又端起酒杯,“來,我們弟兄仨幹一杯!”

楊宗偉喝了個杯屁股朝上:“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兄弟,不管誰搞得好我都高興!說實在的,我希望你們都比我混得好!”

“你到那邊當助教,轉誌願兵是十拿九穩的了,我還不知怎麽樣呢?”魯兵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看,你又謙虛了吧?我們都是哥們,又沒有外人,還這樣保密。”楊宗偉有點不高興,“你魯兵既然能留下,就不是一般的人,你別和我們打馬虎眼了。嗬嗬。”

魯兵見解釋也沒有用,隻好苦笑了一下。

“魯兵,你們修理所的李浩不是在哪兒嗎?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關照一下宗偉。”晁亮對魯兵說道。

“嗯,好久沒有和他聯係了,我不知電話怎麽打呢。”魯兵道,“好在宗偉與他也認識。”

“沒關係。”楊宗偉嘴這麽說,心中卻甚是不快,以為魯兵故意推脫,“他在不在都無所謂,好在也不是投奔他去的。”

魯兵也聽出了楊宗偉的話外之音,但沒有去計較。畢竟他就要去新的地方,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吧?想想大家都不容易,魯兵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個精光。

才把楊宗偉送走,劉彬就到了。對於劉彬的到來,魯兵顯得十分激動。雖然有兩年不相見了,但這兩位昔日的“同窗”卻經常保持著書信聯係,偶爾還通個電話,感情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淡漠。劉彬這次回家探親,路過南京,特地中途下來與魯兵見麵的。

魯兵邀了晁亮,和劉彬一起,在晚飯後到玄武湖去遊玩。

傍晚的玄武湖更另有一番樣子。魚兒在湖麵上跳躍,蝙蝠在湖上空飛翔。遠處的山,近處的水,朦朧,恬靜,從容,和外麵車水馬龍的大街相比,真是另一個世界。一些老年人帶著活潑的兒童,邁著悠閑的步子,在湖邊走著,盡情地享受著人生的黃昏;湖邊的石凳上,一對對情侶在那兒卿卿我我,談情說愛,美好的時光是屬於他們的。

“我操,我們這哪兒是散步,這分明是在巡邏嘛!”晁亮話一出口,立刻引起魯兵和劉彬的共鳴。

“嗬嗬,總感覺有點兒不協調,我們還是出去吧。”劉彬說。

魯兵也沒有了興致,三個人最後找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在石階上坐下,靜靜地觀看水中的遊魚。

“我死後,一定變成這湖裏的魚,自由自在地生活,嗬嗬。”劉彬調侃道,“來生哪怕做鳥兒也不想做人了。”

“嗬嗬,為什麽呀?”魯兵被劉彬逗樂了。

“做人累呀!”劉彬感歎道。

“你累什麽呀?馬上就要轉誌願兵了,高興還不及呢!”魯兵說。

“是呀,我還算是幸運的了,沒費一點兒勁,領導就把我留下來了。”劉彬說,“可是,你哪兒知道,現在療養院修理方麵大大小小的事兒,都來找我做,一天忙到晚,放屁的功夫都沒有。”

“這隻是暫時的,等你轉正後,還怕什麽?!”晁亮一笑,“我們單位的老誌願兵周林,一天到晚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誰又能拿他怎麽樣呢?純是在浪費國家的糧食。”

“我們可不能學他!”魯兵說,“這樣的人,可不值得我們學。年輕人多學點多做點,又有什麽呀?像周林那樣天天混日子,也沒有意思。”

“有道理,我們農村出來的,還就是不缺少力氣。”劉彬說。

“多做點事兒,就能多學點東西,以後回地方也用得著。”魯兵笑著說。

“聽班長這麽一說,心裏可明亮多了,嗬嗬。看來,我這趟沒有白來。”劉彬真誠地說道,“等我轉了誌願兵,我一定專程過來玩幾天。”

“先祝你成功,嗬嗬。”魯兵和劉彬的手又一次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99)

在年終總結過後,部隊基本上不會再有大的動作,等待著平平安安過春節了。

修理所的活動室裏,木屑爐的鐵皮煙囪正往外冒著白煙,一位列兵正把一隻壺水往爐頂上放。

“先不要急著放水壺,大家先烤會兒火。”周林說罷,就把手伸到爐頂上烘著。列兵輕輕地把水壺放在爐子旁邊,抄起拖把下樓去了。

“所長,聽說倉庫要縮編,有沒有這回事兒?”周林的消息總是靈通。

“縮編?”魯兵吃了一驚,把目光移到陳天軍身上,想從所長那兒得到確切的消息。

“有這麽一說,嗬嗬,”陳天軍也往爐子邊上靠了靠,“但具體怎麽整法,還不清楚。”

“聽說所長要高升了?嗬嗬。”周林笑著問。

“沒影子的事兒,不要聽人瞎說。”陳天軍說,“升,我往哪兒升?”

“聽說倉庫主任今年要轉業,趙政委升副師調到分部任副政委了!業務處長許小輝有可能升主任,人家都說,您要當業務處長了呢。”周林有板有眼地說。

“嗬嗬,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外邊倒傳得像真的一樣,唉!”陳天軍苦笑了一下,“不過,不妨給你們透露一下,年後,我們修理所真要縮編了。修理所撤編後,可能還要保留一個修理班,有可能掛在警勤分隊或保管分隊。不過,這對你們來說問題不大,反正在哪兒都是當兵,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嗬嗬。”

“哦。”魯兵心裏一震,“所長,你要是當處長多好!”

“哈哈,你以為我不想當呀!”陳天軍笑了,“恐怕是沒戲唱喲,還好,你已填過了黨表,不管到哪兒都不占名額了。”

“嗯。不過,我還是希望跟在所長後麵幹。”魯兵說道。

“是哩,萬一掛在保管隊可糟了!平日裏我就不喜歡他們的呂隊長呢!”周林也附和著說道。

“反正大家還都在一個倉庫,你們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就找我好了。”陳天軍說,“大家在一起這麽多年,感情還是有的,嗬嗬。”

“我到哪兒都是這個鳥樣兒!嘿嘿。”周林自嘲道。

魯兵沒有說話,起身去為陳天軍倒水,心裏卻想:但願這都是周林胡扯,不是真的!反正周林這家夥不止一次胡扯了。

“所長!電話!”列兵推門進來,向陳天軍報告。

“好!”陳天軍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帶上門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又推開門:“我去機關一下,注意聽著電話啊!”

“你看,被我說中了吧?”周林聽見陳天軍腳步聲走遠,得意地對魯兵說,“其實,這些事兒我知道的比所長還早!”

“你是怎麽知道的呀?”

“嗨!沒事兒要往機關多跑跑,別說我們倉庫,分部機關我也熟著呢!”周林世故地說道,“其實,我們陳所長就太老實了,光知道做事,不知道交際,什麽年月了,估計這次他危險能上。”

“為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不是我說他,要是能上,他早就上了。既然他該上的時候沒上得了,估計就沒戲了,年齡大不說,文憑也不硬。現在,越來越講究這個了。”

“我們所長人好又有能力,為什麽不能當處長呢?”魯兵為陳天軍鳴不平。

“幹部和我們當兵不一樣,正營到副團是道坎,這道坎不是容易過得了的。”周林說著望了望肩上的“紅牌”,“奶奶個熊,咱是不要煩這個神,操這個心,一條黃杠扛到底算了!”

魯兵心裏有點煩躁不安,人事的調整,崗位的變遷,讓他在心理上一時難以接受。即將麵臨新的工作環境,新的上司,新的戰友了!是的,周林是不用操心,不用煩神,人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呢?我還要麵對很多問題呀!

想到這兒,魯兵再也沒有心情坐著這兒烤火了。

(100)

“來來來,快坐下烤烤。”趙林瑞把陳天軍拉到爐前坐下來,“怎麽樣?老陳?有什麽想法?”

“想法是有,有想法又有什麽用?”陳天軍衝趙林瑞一笑,“就按庫裏的意見辦唄。”

“唉,像老陳這樣的老同誌,真是倉庫的寶貝呀,往哪兒一站都是一麵旗,做事踏實,讓人放心。”趙林瑞感歎道,“就這麽一條,就夠他們學習的!”

“嗨,咱想得開,咱老百姓出身的,沒多高的文化,能混到正營,享受副團待遇,還有什麽不知足的?什麽官不官的?”

“哎,哎!”趙林瑞真恨不得上去握住陳天軍的手,這樣的幹部哪兒找?淡泊名利,腳踏實地,大公無私,光明磊落……這些好的詞語,用在他身上一點兒也不過份。

“政委什麽時候上任呀?”

“哦?嗬嗬,節後吧,節後再說。走之前,要把基層的班子擼順,新任委來了好工作。以後,這兒也是我的點呢。”趙林瑞心情愉悅地說,“你老陳就到業務處,技術七級,副團待遇,這不能含糊。管些具體的事兒,比在修理所還要輕鬆些,嗬嗬。”

“嗬嗬。”陳天軍笑了笑,其實也是一種無奈的笑,心裏非常清楚,在軍隊,自己的職務基本上到上限了。

趙林瑞升了副師,春風得意,在這寒冷的日子裏,一臉燦爛的陽光,“蔣大勇沒有多少經驗,工作上,還要靠你多幫幫。”

“哪裏,哪裏。”陳天軍謙虛地說道,“他要文化有文化,又在業務處幹了多年的參謀,對業務處的工作都熟悉,比我強多了。”

“其實,要說工作能力,他未必比得上你老陳,薑還是老的辣嘛,哈哈哈……”

“政委,那修理所下步怎麽辦?確定了嗎?”

“哦,基本上定了,掛到保管隊去。船隊的孫建群過來任教導員,過幾天就來倉庫報到了,到時候,你把人員情況給他們介紹一下,特別是魯兵,好兵要用好。”

“好。政委放心。不過,政委也要多關心一下他的事兒,魯兵是個老實人,隻知道工作,又沒有關係,考學的事兒也黃了,我原來打算留他在修理所轉個誌願兵的,現在修理所又撤了,所以……”

“我們隻看個人表現,哪能看關係?要是憑關係,今年留誰恐怕也留不下魯兵,這點你是知道的。”

“這我知道,嗬嗬。請政委繼續關心一下,多為他創造點機會。”

“這我會的,他是你老陳的部下,也是我的部下嘛!嗬嗬。我也是農家子弟出身,都不容易。”趙林瑞說,“放心吧,我到時會交待好。在誌願兵的改選上,我們要從部隊的大局出發,做到公平,公正,公開,不詢私情,這是最起碼的原則嘛。你老陳處處在為魯兵說話,還不一樣是在為部隊著想?你也要相信組織嘛。我相信以魯兵自身的條件,在競爭中不會敗於下風的。”

“那好。反正我這塊兒,隨時聽從倉庫的安排。”陳天軍說。

“好的,人員的思想工作還是要做做。”趙林瑞囑咐道,“都還是在一個倉庫,不要有什麽想法。”

“好。”

“老陳,我也要感謝你對我工作的支持!”趙林瑞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作為一名部隊主官,好像欠了陳天軍什麽似的。

“那裏,要感謝政委對我們的關心。”陳天軍說,“看政委還有什麽指示?”

“沒了,什麽事兒到老陳麵前都會迎刃而解的,嗬嗬。”

“祝賀政委高升!”陳天軍真誠地說道。

“謝謝!”趙林瑞也很真誠地說道。

陳天軍走出政委辦公室,剛想下樓梯,迎麵走上來一名少校:“您好,請問政委的辦公室在哪兒?”

“你是?”

“我叫孫建群,是新調來的,今天過來報個到。請問您怎麽稱呼?”

“哦,保管隊的教導員,是吧?你好,你好。”陳天軍握著對方的手說,“剛才在政委辦公室聽趙政委說起的。我叫陳天軍。”

“認識一下吧,請問您怎麽稱呼?”孫建群禮貌地問。

“就叫我老陳吧,嗬嗬。”陳天軍知道,孫建群問的是自己的職務,可怎麽回答呢?覺得有點尷尬。

“哦,好,謝謝了。”孫建群又伸出手和陳天軍握了握,到政委辦公室報到去了。

(101)

新官上任三把火,春節剛過,M倉庫的各項工作就全麵展開。

“魯兵?”保管隊教導員孫建群點過名後,又過來把魯兵叫住了。

“到!”魯兵隨聲站到了孫建群麵前。

“你叫上周林,上午到庫房去搬箱子!”

“這……”魯兵欲言又止。

“怎麽了?!”孫建群有點不高興,這可是我第一次安排工作,怎麽?還想討價還價?!

“知道了。”魯兵答應著,去叫周林了。

自合並到保管隊後,周林就沒有高興過。在修理所的時候,戰士人少,住宿環境相對要好一些。現在,那麽多戰士住一間宿舍,亂糟糟的,熱鬧得像個電影院,沒有個人的一點兒空間,讓他感覺很不適應。更令他不快的是,保管隊的兵一個個都不買他的賬,就連魯兵也似乎比以前強硬了,周林推測這可能都是魯兵入了黨的原故。

“周班長,教導員讓我們倆上午到庫房搬箱子。”魯兵對正在晾曬衣物的周林說。

“什麽?!搬箱子?他算個雞巴,沒來三天就想成仙?我們又不是保管員,進什麽庫房?不去!要去你去!”

“我……”魯兵把話又咽下去了,轉身就去庫房,周林可以不去,自己卻不能不去。

保管隊的呂隊長麵臨轉業,對工作已失去了熱情,這正給了孫建樹展示自己的機會。雖然他對保管業務還不太了解,往往是東一錘子西一棒槌的,找不到工作的重點,但絲毫沒有減少他的工作熱情。

“周林呢?怎麽就你一個?”魯兵才進庫房,孫建群就問道。

“他不肯來。”魯兵也隻好實話實說。

“為什麽?你這個班長是怎麽當的?難道還要我親自去叫?!”孫建群火了,“再去!就說我在這兒等他!”

“是!”魯兵隻好折轉身去找周林,卻發現周林早不在宿舍了,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你們修理班要整頓!”孫建群嚴肅地說,“鳥兵稀拉!”

魯兵臉有些發燒,也不知孫建群罵得是集體還是個體。到新單位第一次做事就給領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還不知以後日子怎麽混呢。魯兵記得,在新兵連的時候,自己就曾挨過孫建群的罵,沒想到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轉來轉去,自己又轉到他的手下當兵了。暈,今天竟受了夾板子氣!他奶奶的!魯兵在心裏罵道。

周林哼著小曲在機關各處“巡視”了一番,然後進了衛生所,開了幾片感冒藥,裝在衣兜裏,看看時間不早,就晃晃悠悠地回宿舍,被孫建群迎麵撞上。

“周林,你上午去哪兒了?!”

“幹嗎?!”周林反問道。

“大家都在庫房搬箱子,你為什麽不去?!”

“我又不是保管員,我去庫房搬什麽東西?!”

“你別忘了,你現在也是保管隊的一員!工作是統一安排的,你好像有什麽想法!”孫建群心想,對這樣的老兵油子,一定要來個“下馬威”,不然以後工作會處處被動。“上午你也沒請假,幹什麽去了?你回頭寫個說明。”

“寫什麽說明?我又不是犯人?!”周林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我難道一點兒權利也沒有了嗎?”

“正課時間你不工作,你要什麽權利?!啊?!”

“我看病也不行嗎!”周林感覺教導員在眾人麵前訓斥自己,很沒有麵子,不禁惱怒起來“操!”

孫建群正想繼續訓斥,卻見周林從衣袋中取出一包藥,往地上一扔,氣哼哼回宿舍了。孫建群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真是“新兵信多,老兵病多”,怎麽好好的忽然就病了呢?他正想找個台階下,轉頭看到魯兵過來,立即沉下臉來說道:“魯兵,周林上午生病你沒有和我說嘛!你這個班長是怎麽當的?!”

魯兵被訓得像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一臉的無辜:“我不知道。”

“你不要對我說你不知道!班裏的大事小事,你班長不清楚誰清楚?!”

魯兵紅著臉,站在那兒領訓,感到既委屈又窩火。但他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忍!忍片刻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做人,要有點度量呢!領導不訓,你哪能有進步?領導不訓,哪顯得出水平?嗬嗬。

(102)

周林的請假報告被孫建群壓在了桌子上。

周林得到的答複是兩個字:再說。周林知道再說就等於沒戲,他又一次想起家中的那張席夢思床,還有那張**的溫柔。於是,周林感覺自己的這張硬板床越來越硬,感受不到一點兒生活的氣息。

周林實在呆不住了。

周林想到外麵去走一走,看一看。

在一家溜冰場,周林終於找到感覺,隨著很動感的節奏,周林很藝術地做著各種花樣動作,驚羨了一群年青的目光!特別是他穿著軍裝,在溜冰場裏更加顯眼。

盯上他的,不隻是看熱鬧的人,還有三名全副武裝的警備糾察。

“請出示證件!”為首的一名糾察衝周林象征性地敬了個軍禮,伸手向周林索要證件。周林感覺冰冷的汗水正沿脊背往下淌,像一名新兵一樣,立正站在那兒,準備接受糾察的訓斥。

“請出示證件!”糾察聲音更加嚴厲,周林見在劫難逃,隻好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很不情願地把自己的士兵證交到糾察手上。

糾察戴著白手套翻看了一下:“嗯,老兵呢,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你的紀律條令是怎麽學的?這樣吧,回去打背包,到警備司令部學習一周!”

“老弟!不,同誌!不,班長!你看,我這是第一次,我知道錯了,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周林哀求道,“千萬不能讓我去學習,不行,你罰我點款,行吧?”

“對不起,我們不是交警,你也不是司機,不用和我們談條件,這是通知單,你拿好了,逾期不到,對你們單位進行通報!”糾察本著臉,把通知單遞給了周林。

周林暈了!他知道,一旦進了警備司令部學習,那種受訓的滋味暫不提,回來後單位還要給一個處分。別說死豬不怕開水燙,關鍵是看進什麽鍋裏。

正在周林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分部的老鄉剛好路過,見此情景,把糾察叫住了:“那個什麽,小王,這是我老鄉,你饒他一次吧。”

“這?好吧,聽您的班長,不過,下次可要注意了,這兒是鬧市區,要自覺維護軍人形象!”糾察說著收回了周林的單子,三個人轉身走了。

“天,簡直是一場惡夢!”周林心有餘悸,“你怎麽認識他們?”

“巧了,那位是我帶過的兵,嗬嗬。”周林的老鄉捶了周林一拳,“走吧,哥們,今天算你小子走運!”

“是呀是呀,不然,還真他娘的難辦。”

“你怎麽想起來這兒?”

“甭提了,我想請假,狗日的就是不批,一點也不好說話。現在編到保管隊,感覺像後娘養的一樣。”

“又想老婆了吧?”

“哼,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老婆在身邊,哪知道我們怎麽過的日子喲。”周林道。

“走,到我家喝酒去。”

“好呀,我正煩著呢。”周林跟著老鄉到分部去了。

熄燈號吹響了,周林一步三搖地往宿舍走,差一點撞到門框上,他就勢倚在了那兒,衝裏麵大叫:“快!緊急集合了!”

宿舍內一片混亂,周林把燈一開,笑得直不起腰來:“你們,這幫蠢蛋,哈哈……繼續睡,繼續睡,哈哈哈……”

原來是周林慌報軍情。早有班長報告了值班的教導員,孫建群過來把周林帶到了辦公室:“這麽晚了你胡鬧什麽?老同誌要注意點影響,要給新同誌做個表率!”

“教導員,我哪兒不注意影響了?我做什麽壞事了?不要以為我是個兵,你就想怎麽就怎麽,我周林還不吃這一套!”

“怎麽?我還不能說你了?!”孫建群一拍桌子,“還無法無天呢!”

周林酒壯英雄膽,反而把桌子拍地更響:“你拍什麽拍?你以為我怕你?我尊重你,叫你聲教導員;我不尊重你,你算個鳥?你不就是比我早當兩天兵嗎?”

“好!這話是你說的,你先回去,明天再說!”孫建群大叫一聲:“一班長!帶兩個人過來,周林喝多了,把他拉回去!”

周林被架走了,孫建群一肚的惱火:王八羔子,你等著,千萬別犯在我的手裏,否則我整死你!奶奶個熊!

第二天,還沒有等孫建群找周林談話,周林就通過關係住進了醫院。

(103)

接到電話,劉培回到了分部戰勤科,科長已坐在辦公室等他半天了。

“劉教員,辛苦了!”科長緊緊地握著劉培的手,“沒有回家吧?”

“沒有,剛到,就直接來辦公室樓了。”劉培摘下軍帽,摸了一下自己的板寸頭,“科長,有什麽訓練任務,快說說!”

“看把你急的!”科長笑了笑,衝外麵喊道:“鄧參謀!給我們劉教員倒杯水!”

“先說說嘛,科長!”

“劉教員,這下可有你的事做嘍!”戰勤科長說,“先喝杯水,我簡單對你說一說,回頭參謀長還要提要求!”

“好!”劉培聽說又有訓練任務,興奮地望著科長說。

“這次呀,軍區要舉行一次大的軍事比武活動,我們後勤也要組建幾支代表隊,參加警勤科目的爭奪。分部黨委決定,由你在分部範圍內挑選人馬,統一訓練,秋後組隊去參賽。這次活動,從上到下都很重視,你知道,後勤多年都沒有搞過這樣的訓練了。看來,後勤在軍事這塊也不能玩虛的了……”

“其實,我早說過,就應該這樣!當兵不習武,不如回家賣紅薯嘛,哈哈!而且,現代戰爭已沒有前方後方之分了,軍人沒有過硬的軍事技能怎麽行?”

“嗬嗬,說得好!看來以後呀,我們對訓練這方麵要常抓不懈了!”科長說,“我有種預感,今後對軍事上的要求,會越來越嚴格。”

“這樣好!”電話鈴聲打斷了劉培的話題。

“劉培到了,好,我們馬上上去,是!”科長掛了電話,站起來說道,“張參謀長的電話,讓我們現在到他的辦公室去!”

“好!”劉培也站起來,整了整軍容,和科長一起上樓去了。

張遠山正在專心地批閱著文件,聽到門外有人喊報告,頭也沒抬,說了聲,進來!

“劉培?!”

“到!”

參謀長把文件合上,抬起頭來,“科長對你說了吧?”

“說了!”

“嗯。”參謀長用手一指沙發,“你們倆坐吧。”

“請參謀長指示!”劉培立正站著沒動。

“坐下說。”參謀長笑笑,“既然科長說過了,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保證完成分部首長下達的任務,勇奪第一!”劉培又一次站起來回答。

“好!要的就是你狗日的這話!”張遠山兩眼放光,“要是倒退20年,我真想上去和你們一起去比劃比劃!”

“參謀長威風不減當年呢!”科長陪笑道。

“你少拍馬屁!”張遠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嘍!嗬嗬。”

“哪裏!誰不知參謀長當年在全軍都是掛得上號的!”劉培說。

“嗨,扯遠了,扯遠了,說正經的吧。”張遠山把思緒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這次活動,我們分部代表隊一定要奪冠。分部黨委統一了思想,決定由你劉培任教導隊隊長兼軍事教員,人馬在分部範圍內任你挑選。實在不行,我們可酌情從野戰部隊調幾名種子隊員,要不惜一切代價!有困難你盡管提!但是,搞不好,也沒有你好過的日子,嘿嘿!”

“放心吧,參謀長。”劉培說,“我想馬上和鄧參謀一起到各單位去看看,物色人選。”

“嗯,好。”張遠山很滿意劉培的工作作風,“咦,對了,上次在新兵連帶兵的那個班長叫什麽來著?”

“魯兵。”劉培道,“我早想到他了!”

“對,對,他算一個,一定要讓他參加,不行以後把他留在分部,以兵代幹,到你手下做個教員嘛!”

“他絕對是個好料,嗬嗬。”劉培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在新兵連,他好像和張強在一個班,對,是一個班。”

“哦?”張遠山說,“我那龜兒子沒人家爭氣,他媽的。一點不像我,軍隊對他沒有一點兒吸引力。”

“嗬嗬,人各有誌嘛,他現在地方上不也幹得不錯?”劉培道。

“錢倒是不少拿,有時拿得比我還高,嗬嗬。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在部隊多呆上幾年,他缺乏吃苦的精神,被他媽媽寵壞了……”

“將門出虎子嘛!”科長接過話來說道,“張強經過這幾年的鍛煉,進步不小呀!”

“這倒也是。是比以前強多了。”張遠山說,“好吧,你們去辦吧,有困難直接向我報告!”

“是!”劉培和戰勤科長向參謀長敬了個軍禮,一起下樓去了。

(104)

孫建群為周林的事兒傷透了腦筋,正思考著下一步如何來做他的工作,桌上的電話響了。孫建群把煙蒂在煙缸裏使勁擰了幾下,直到徹底熄滅後,才不慌不忙地抓起電話:“喂,保管隊,請講……”

“孫教?我是蔣大勇。”蔣處長講話已底氣十足,少了一份做參謀時的謙遜和含蓄,“我馬上陪戰勤科長和教導隊劉隊去你隊裏,你叫魯兵到你辦公室等我們。”

“出什麽事兒了嗎?處長?”孫建群問。

“到了再說!”蔣大勇很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孫建群對蔣大勇的語氣很不欣賞,才上去幾天,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這年頭,有權不用客氣,沒權隻好忍著點。

“魯兵?!”孫建群叫道。

“魯兵剛才到工間去了!要不要我去叫他?”值班的新戰士說。

“去,讓他跑步到辦公室來!”

“是!”那名新戰士轉身跑遠了。

其實,魯兵這會兒並沒有進工間,正在離工間不遠處的器械場上練器械。自從新兵連回來後,他每天在上班前都要練一會器械,活動一下筋骨。原來這副單雙杠都在風雨中鏽蝕了,魯兵回來後,把下邊的沙子翻整一下,把器械的高度和寬度調到最佳的位置。他的動作很優美,在杠上瀟瀟灑灑,引得戰友們一片喝彩!

此刻,他正在單杠上做著八練習,雙臂大回環。新兵才轉過牆角,就看到魯兵在單杠上像風車一樣轉動,玩著令人心跳的動作,禁不住拍手叫起好來!

新兵這才回過神來:“哦,班長,教導隊員讓你去辦公室。”

“什麽事兒?”魯兵還在活動著臂膀,放鬆著自己的肌肉。

“不知道。讓你跑步過去。”

“走吧。”魯兵說著,身影早竄出了幾米開外,把新兵甩到身後去了。

“老夥計,又見麵了,嗬嗬。”劉培握著孫建群的手說。

“你們倆很熟嘛!”戰勤科長問道。

“哦,我和老劉曾在一起帶過新兵,他當連長,我當指導員,在一個連隊。嗬嗬,也算是老搭檔了。”

“嗬嗬,原來你們這麽熟!”戰勤科長笑著說,“蔣處長,看來你手下藏龍臥虎呀!我們過來挖人來了。”

“科長說了,還不是一句話?!咱是要人給人,要餉給餉,堅決支持上級領導的工作,嗬嗬。”蔣大勇很爽朗地笑著。

“嗬嗬,蔣處長這麽爽快,我們就要人了。今天來,我們先給你們打個招呼,馬上借調魯兵去教導隊參加集訓。”科長說。

“啊?”孫建群沒有思想準備,有點吃驚地問:“讓他去?那工作怎麽辦?誌願兵周林生病還在醫院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魯兵在這兒頂著呢,換個人行嗎?”

“不行,我們就是專程過來要他的。”劉培說,“這活路,換別人還真不行,嗬嗬。”

“你們倉庫工作重要,可這次集訓更重要。分部首長說了,不管牽扯到哪個單位,哪個部門,都要以大局為重。文件馬上就下發下來了,我們隻是先過來看看。”

“報告!”魯兵已站在了門外。

“進來!”孫建群衝魯兵一擺手,“正四處找你呢,這是分部的戰勤科長。”

“首長好!”魯兵敬了個軍禮,回頭又給劉培敬了個禮:“連長!”

“哎,現在可不能再叫連長了,劉教員現在可是教導隊長了!”蔣處長對魯兵說。

“就叫我連長好了,我聽著親切,嗬嗬,我帶的兵!”劉培笑笑。

“魯兵,分部決定調你到教導隊參加比武集訓,你願意嗎?”孫建群問。

“真的?太好了!”魯兵興奮地差一點跳起來,看到孫建群不冷不熱的表情,極力克製住自己的激動情緒,“一切聽從組織安排。”

“好!”蔣大勇對科長說,“我們可把一號種子交給你們了,嗬嗬,還有什麽盡管說。”

“嗯,魯兵,這次集訓可不同於骨幹集訓,是要掉皮掉肉地,你要有思想準備。”劉培說。

“請連長放心,我不怕!”

“好!這就麽定了!”劉培和戰勤科長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向蔣處長和孫建群辭行。直到把他們送走,孫建群才很不高興地回到辦公室坐下,嘴裏嘟囔著:劉培又不知在搞什麽鬼花樣,訓哪門子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