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各奔前程

(73)

魯兵把剛領到的津貼塞到小胖手裏,小聲對小胖說,代我還給你老鄉。

小胖把錢放在手上搓了搓,又扔給魯兵:“不用!再說她也不在。”

“她去哪兒了?”魯兵驚奇地問。

“前天去分部考前複習班了,聽說在鳳凰山,離這兒遠著呢。”

“哦,”魯兵忽然感覺到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要是自己能報上名,這會兒也一定去複習班了,“你什麽時候過去看她嗎?請把錢轉交給她。”

“我操!哥們,你不要這樣婆婆媽媽的好不好呀?她說過了,這套資料是送你的。”

魯兵心頭又是一熱。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接受異性的饋贈。更何況,她恰似自己心中的太陽。

唉,說什麽好呢?在心裏偷偷地為自己設計一個未來,偷偷地去想一個人一下,感覺竟是如此的美好。主觀上想一下客觀上不能做的事,不違反條令,嘿嘿。

“魯兵,你們都在呀?”陳天軍穿著新買的茄克,笑容可掬地過來了。“怎麽,今天休息也不出去走走?”

“嗯,班長說,沒事不要外出。”

“沒關係,不要總悶在家裏,去會會老鄉,或到外麵玩玩,反正所裏也沒有什麽事兒。”陳天軍言語之中充滿著關愛。

“嗯,那我到機關去一下。”

“去吧,去轉轉,嗬嗬。”陳天軍對魯兵說。這樣的兵,到哪兒去找?!

魯兵找到晁亮的時候,他剛打過羽毛球,一頭的汗水,把軍裝搭在肩上,張著大嘴呼吸著。看到魯兵,把球拍遞過來:“我洗一下臉。”

“剛才叫你打球你不打,怎麽現在有空了?”

“嗯,把10塊錢先還給你。”

“怎麽?不用了?”

“暫時不用了。”魯兵一邊說著話,一邊把一張十元的鈔票放在晁亮的口袋裏。

晁亮兩手都濕著水,不好推辭:“好吧,用的時候,你再來拿。”

“好。”

“宗偉對你說了吧?”晁亮回到房間,端起一杯茶就喝。“他快走了!”

“去哪?”魯兵雖然不怎麽欣賞劉宗偉的人格,但卻不能不承認,他處世卻十分老到。

“他可能要調到汽車團學駕駛去了。”晁亮把茶缸往桌上一放,“這家夥,真還有兩下子,感覺不可能的事竟然辦成了。”

“他怎麽這麽厲害呀?找人了?”魯兵睜大了眼睛問。

“可能他找到了分部的張參謀長,張強的老爸。其實,你該去找一找張強,隻要他老爸一開口,什麽事兒不好辦?!”

魯兵笑了笑,心說,我找張強?我去巴結他?讓我低下頭,厚起臉皮,放下自尊,去求他?不,我做不到。

“你複習得怎麽樣了?”魯兵關心起晁亮報考士官的事。

“感覺還行,應該沒有問題。”晁亮自信地說,“你今年沒有報考軍校虧了!想辦法再留一年,再找機會考,事在人為嘛!”

“嗯,我先回去了。”魯兵感覺被捅到了心中的痛處一樣,急忙告別晁亮回宿舍了。

雨後的夜晚顯得十分清涼,蛙聲此起彼伏,牽動著魯兵的思緒。在這個喧鬧的都市,很難有機會聽到蛙聲的。多麽熟悉的蛙聲呀!這蛙聲,仿佛來自於老家村中的池塘,喚起了魯兵很多的回憶。在劉佳走進他生活之前,生活是多麽快樂呀,就是在最貧窮的日子裏,自己的生活也是一首歌,宛如一條歡快的小溪,無憂無慮地流淌。現在,卻再也找不到過去的那種感覺了,難道這是我的命嗎?唉,人海茫茫,何處覓知音呀……

今後,我的出路又在哪兒呢?

“芭蕉葉上無愁雨,隻是聽來人斷腸”呀!今夜,魯兵失眠了。

(74)

廖家雨光著背,隻穿著一條綠色的軍用褲衩,坐在走廊準備彈吉它。當他按住和弦的時候,才聽到彈拔出來的聲音真的像是在彈棉花。他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把吉它提起來,扔到了自己的**。

他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琴弦被鬆動了,如果不是人為地在搞破壞,那麽早上才調好音的琴弦不會這麽快就鬆動。

藝術家惱火了,破壞我的琴弦還不如直接打我耳光痛快!說不出道不明,真他媽的窩囊!

藝術家惱火的時候,罵人不再藝術。不藝術的語言周林很容易地就聽懂了,而且很快做出了反應。

“你罵誰?!”周林把眼一瞪,“你說哪個動了你的那鳥玩意?!”

“誰動誰心裏有數!”

“你把話說清楚!”周林寸步不讓,用手在空中劃了個弧,“你是說我,魯兵還是小胖?”

廖家雨一下子被問得啞口無言,沒想到周林拉起了統一戰線,很快把自己孤立起來。廖家雨明白,這樣會對自己很不利,自己正在黨員的考察期間,可不能失去廣泛的群眾基礎,因小失大呀!

想到這兒,他聲音變得小了:“我也沒說是你們,隻是口頭禪。再說,這破玩意也無所謂的,大家不要多心,我這人不會說話。”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一下到辦公室開會,所長就要過來了!”周林氣哼哼地先到辦公室去了。

倉庫最近正在進行一次作風紀律整頓,按照議程安排,今天是自查自糾。白天所裏有一項重要的任務,所以,把這個議題放在晚上進行了。

“談談吧。”陳天軍從抽屜內翻出筆記本,把水筆往下甩了甩,準備記錄,“哪個先談?我們抓緊時間。”

大家都不說話,在等著周林。他是老同誌,又是班長,要發言也得先讓老同誌發言,這是規矩。

果然,周林幹咳了兩聲,帶頭查起自身問題來:“作為老同誌,我是有點想法,比如,同樣是當班長,我也天天帶隊出操,但是我一分錢的班長津貼也沒有,思想上有一段時間想不通。另外,我對所裏的同誌要求有點鬆,管理不到位,有幾次看到廖家雨在大門口吃麵條,我也沒有批評他,沒有盡到班長的責任……”

魯兵差一點笑出聲來。周林的自查真有特色,你平時工作踏實嗎?你按時熄燈了嗎?你站崗的時候是不是在宿舍睡覺?你不也常到大門口去吃麵條?嗬嗬,真暈!

魯兵本想接著發言,卻被廖家雨搶了先。自從魯兵學習回來,每次開會或學習,總見廖家雨捧著一個筆記本,顯得十分認真的樣子。魯兵感覺他有些過於做作。這樣就說明你比我們積極?比我們好學?

廖家雨剛才被周林很藝術地推到了前台,總不能不表個態。盡管心裏很惱怒,也不便發作,人家是檢查自己的錯誤呢!心說,媽的,竟乘人之危,落進下石,真毒!

廖家雨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隻是把周林說的幾次外出吃麵,更正為具體的2次。

陳天軍等大家都發過了言,便作了個總結,還是那話,允許同誌犯錯誤,也允許同誌改正錯誤。對同誌,要真心地去幫助,不要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影響團結。

再過一些時間自己就要填黨表了,沒想到周林竟處處為自己設置障礙。想到這兒,廖家雨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上去打他個生活不能自理才解心頭之恨!

更令廖家雨想不到還在後麵。周林把廖家雨的“罪狀”用紙列出了幾款,送到了政治處幹事手上。周林的這一舉動,別說是廖家雨,就是連陳天軍也萬萬沒有想到。不過,他這也是正常向組織反映問題,是他個人的權利,雖說有點兒不厚道,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媽個B!”陳天軍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周林不也是從這一步過來的?什麽事兒總喜歡一杆子捅到上麵,當年你轉誌願兵的時候,要不是眾人為你說好話,你哪有今天?你入黨的時候問題還少嗎?過了河就拆橋,還為別人設置障礙,真是人心叵測呀!

“小廖,你以後還要多和周班長溝通一下,做為一個新同誌,對老同誌要尊重,好不好?以後這種事情千萬不能發生了,不然,上麵會有看法的。”陳天軍把廖家雨叫到辦公室,囑咐道。

廖家雨對周林現在是心服口服了,明白了什麽叫“不服不行”。從此和周林相處,處處陪著小心,周林也知道廖家雨表麵上老實,其實心裏恨自己,不過,料他也不敢放肆。別以為我周林不能把你怎麽地,你最好別犯在我的手裏,不然,我整死你!哼!

(75)

“魯兵,陪我一起去找一下周班長吧。”午飯後,廖家雨主動過來和魯兵商量。這兩天周林的第三任女友來隊,住在部隊的招待所,周林這幾天中午都不回宿舍,前兩次的女朋友都沒有談成功。

“有事嗎?”魯兵問。

廖家雨欲言又止。

“說嘛!”魯兵催促道,“有什麽事直說。”

“我想請他為我填寫黨表。”廖家雨本來不想對魯兵說這些,因為在魯兵麵前談入黨的事,自己感覺到有點兒心虛,好像乘人不備討了個巧一樣,缺乏強大的自信支持。好在所長已找魯兵談過話,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行。”魯兵雖然也不欣賞周林的為人,但周林是班長,自己要想進步,還是要努力保持與周林之間關係的融洽,廖家雨不是例子嗎?說不定哪天周林也會用同樣的手段和方法對付自己呢。周林的女友來隊,也理應過去看看。

周林正陪著女朋友吃飯,為了在女友麵前顯示出一點權威,故意擺起架子,臉沉著,冷冷地問:“你們兩個有什麽事嗎?”

“班長,廖家雨想找你幫個忙。”魯兵又衝周林的女友笑笑,“這是嫂子吧?”

“別瞎叫!”周林笑著摸了一下魯兵的後腦勺,差一點把魯兵的大沿帽打掉了。然後,周林又轉向廖家雨,問,什麽事?

廖家雨從口袋中摸出一包香煙,遞給周林:“班長,我的字太醜,想請班長為我填寫黨表。”

周林為了進一步在女友前賣弄一下,便欲擒故縱,一本正經地說:“黨表都要自己填寫,我幫你寫可以,但這是不符合規定的。”

“我實在不會填寫,班長您經曆的多,就幫我一次吧。”

周林把香煙放在櫃子上,把表接過來看了看:“好吧,誰讓你們都是我帶的兵呢?先放這兒吧。”

廖家雨千恩萬謝地和魯兵一起出了招待所,把大沿帽抓在手裏,用右手理了理被帽子壓得有點變型的發式,又禁不住亮起了喉嚨。

其實,這一切都是陳天軍出的主意。陳天軍知道,周林對廖家雨有很深的成見,請周林填表,然後再請周林做入黨介紹人,估計周林就不會有太大的想法了。周林本來想在廖家雨入黨的時候,卡他一把,看現在廖家雨孫子一般地服了軟,心中甚是得意,狗日的,你還嫩了點吧?我周林老虎不發威,你還當我是病貓呢!

快到宿舍的時候,廖家雨想起了件事兒,他讓魯兵先回,自己去了工間。既然周林肯成人之美,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蘆灑不了油!他女朋來了,正好需要用自行車,我把自己的自行車先借他用,進一步融洽關係!想到這裏,廖家雨有點兒興奮。咋能不興奮呢?自己由一名戰士就要走進黨的大門了!

“班長!”廖家雨又一次敲響了周林的房門。

“小廖?怎麽又回來了?”周林猜不出廖家雨回來的目的。

“給,這是自行車鑰匙,車子就放在外麵。你先騎吧!”廖家雨說著,就把鑰匙遞給周林。

周林也不客氣,說了聲好,把鑰匙接了,隨手放在桌上。廖家雨以為周林會拒絕,沒想到他這麽爽快地把鑰匙接了,感覺心裏更踏實了,一路唱著歌,回宿舍去了。

“叮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在相對安靜的午間,電話鈴聲顯得很清脆。廖家雨直接進了辦公室,抄起電話。

“喂!你是哪個?!叫廖家雨狗日的接電話!”電話裏傳來周林粗野的叫罵聲,把廖家雨罵懵了!

“我就是,班長,怎麽了?”廖家雨陪著十二分的小心問道。

“怎麽了?!你他媽的自行車不能騎還借給我?!我朋友剛騎沒幾米前軸就斷了,把頭都摔破了!我現還在衛生所呢!我不知你小子是什麽意思,我說怎麽這麽好心腸呢!原來是想對我下黑刀子!”

“班長,怎麽會呢?我絕對不是……”

還沒有等廖家雨說完,周林在那端就掛了電話。廖家雨一臉的茫然,手中的電話還在“嘟嘟嘟”地響個不停。

(76)

由於周林對廖家雨這輛自行車的來源產生質疑,並在機關廣為傳播,於是有人把這輛自行車與323庫的鍾子健聯係在一起了。雖然那個戰士早已被押送回家,但廖家雨和他是老鄉,而且周林肯定地說,這車當初就是廖家雨從323庫推來的。

這可不是一般的違紀。

很快機關下來調查此事,雖然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什麽明堂,但廖家雨入黨的事兒就此擱淺了。戰士私自擁有一輛自行車,畢竟不是部隊提倡的事兒。

廖家雨明白,自己的確太嫩了點,不會與人為善,是要碰壁的呀!廖家雨想,能明白這個道理,或許也是一大收獲吧。

陳天軍對周林一天到晚無事生非十分的反感,作為一名老兵,不僅起不到模範帶頭作用,還常常欺負新同誌,不能正確履行班長的職權。於是考慮再三,決定讓魯兵來負責有關的事務。他也知道,新兵想管老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周林肯定不會服氣。為了讓魯兵能名正言順地進行班級管理,陳天軍給業務處打電話,要求從警勤分隊的編製中任命魯兵為班長,找機會再把他送到教導隊進行骨幹集訓,名副其實地當班長。

在一次政治學習活動中,陳天軍“杯酒釋兵權”,摘下了周林的“頂帶花翎”,由一名編外的班長退到了二線。

周林很大度地笑著表態,堅決支持魯兵的工作,自己本來就不是班長嘛,也不拿班長津貼,不幹反而沒有負擔,更好。其實,內心很不高興,雖然是個編外的班長,但也是個兵頭將尾,手下有幾個兵管著。現在好,又恢複“白身”了!更可惱的是,自己帶過的新兵是自己的班長,這多窩囊!鬱悶呀!鬱悶!

散會沒有一會兒,周林就過來向魯兵請假:“班長,我請個假。”

“哎喲,班長,你看你,就別笑我了,還跟我請什麽假呀?”魯兵慌恐地回道。

“從今天起,你不要叫我班長了,我得叫你班長。”周林似乎在開玩笑地說道:“你放心,你不要不好意思,我絕對支持你的工作。”

“謝謝您,班長。”魯兵很真誠地對周林說。

周林平時很少在宿舍呆著,這會兒“無官一身輕”,和魯兵打了個招呼,就不知去向了。魯兵很想問問他去哪兒,因為,他要為此負班長的責任了,但是沒有問出口。心想,還不如不請假呢,請了假還要為他擔責任,真暈!

周林走後,魯兵也想起了晁亮,他已好長時間沒有去機關玩了。晁亮就快考試了,魯兵一般不去打擾他。這時,電話突然響了,是晁亮打來的。

“魯兵,你到我這兒來一下吧,宗偉在我這兒。”晁亮在電話中說。

“好!”魯兵把電話一掛,就去炊事班。

楊宗偉和晁亮正在宿舍埋頭啃著西瓜,看到魯兵,也不客氣,隨手遞過一塊瓜:“吃,一會兒還有你的一個戰友過來。”

“哪個?”魯兵接了瓜,一邊啃一邊問,“你今天怎麽回來了?”

“司訓隊到倉庫來領器材的,我和隊長李浩打了個招呼,就跟車回來了,一會兒還要回去,過來看看你們。”

“李浩?李浩過來了?”魯兵高興壞了,“他當隊長了?”

“是呀,就是你們原來修理所的技術員,現在學員一隊當隊長。”楊宗偉說,“不過,他沒有來。”

“哦,”魯兵不禁有點失望,“那你說還有一個戰友,是哪個呀?”

“韓為璋,你認識吧?他說在新兵連和你一個班,都是新兵5班的。”

“哦,認識,他不是在船隊炊事班嗎?怎麽?也去學駕駛了?”

“嗯,和我在一個隊,我們倆在同一輛車上。他去會老鄉了,等一下過來,說是要到你們修理所去看一看小胖。”

“知道了,我一會兒回去等他。”魯兵感到有點兒意外,沒想到韓為璋還能去學駕駛。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從新兵連就可以看出人家肯幹著呢!你不是總也搶不到開水瓶嗎?說明人家也有自己的一套。正所謂“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嗬嗬。

“有王小梅的消息嗎?”楊宗偉忽然問晁亮。

晁亮正在把一塊瓜皮嚼得咯吱吱響,聽到楊宗偉這麽一問,差一點堵在喉嚨裏,拍了拍了胸回答:“我怎麽知道?不過有一次我打電話到通信站,05告訴我,說她去複習班了。今年考軍校。”

“哦,來不及了,不然我去看看她。”楊宗偉道。

“就你?!”魯兵在心裏說道,“也不惦量惦量自己!”

(77)

在答應了小胖陪他去鳳凰山看望王小梅之後,魯兵的心裏一直都在矛盾著。其實,自己很願意陪小胖去,自那天楊宗偉提到想去看王小梅之後,魯兵就經常想象著這一天的到來。而事實上,當小胖找到他,要他陪同一道前往的時候,魯兵卻又害怕到那兒去。是自卑?是心虛?還是要躲避什麽?魯兵自己也說不清楚。

坐在去郊外的公交車上,魯兵很少說話,把軍用黃挎包放在自己的胸前抱著。馬上就要進入九十年代了,這種一度在全國流行而又時尚的軍用挎包,戰士們在外出時,越來越不屑攜帶它。魯兵倒沒有感覺到土氣,就如同身上的軍裝一樣,反而讓他常在心中產生出一種自豪感來。有一次廖家雨就私自把肥大的軍褲偷偷地拿到外邊改瘦了,回到宿舍對著鏡子自我欣賞了一番。但魯兵並不認為改瘦的軍裝好看,相反,魯兵還特別喜歡這種寬鬆的感覺。在這一點上,魯兵絕對看不起廖家雨,不倫不類的,把一身威武的軍裝糟蹋了。

小胖剛上車就有人給他讓了位,小胖宛如一位剛從前線下來的功臣,坐定後把拐靠在肩上,引來許多乘客的目光。小胖很得意地眯著眼,似乎在假寐,其實他是怕人尋問。

車行駛了很久,顛簸在希望的田野上,車後的塵土揚得很高。小胖這時突然睜開眼,回頭問魯兵,看到前麵的山了嗎?

“看到了。”魯兵說著,把視野移到窗外,“這就是終點站了,我們準備下車吧。”

“好,不過,還有一段路要步行呢!奶奶的,昨天王小梅在電話中告訴我了。”小胖把拐理了理。

“哦?她怎麽說?”

“她開始不讓我來,說不方便,後來我告訴她讓你陪我,她才同意的。”

“她知道我來?”

“知道。”

“哦。”

車子在一個路口停下,小胖在魯兵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這是一條通往山裏的水泥路,很靜,少有人走。路兩旁翠竹林立,在風中搖曳著枝葉,沙沙地響動。

“環境不錯,嗬嗬。媽的,還真會找地方。”小胖沒有多遠,就拉起風箱了,山坡路讓他倍感吃力,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地罵著。

“你沒聽我們周總理說過嗎?容易走的路都是下坡路。我們呀,這是步步高哩!”魯兵逗著小胖,感覺自己心情也格外好。

“但我還是喜歡走下坡路。”小胖汗涔涔地說,“省力!”

“小胖,你們家離得很近是吧?”

“是哩,小學的時候還在一個班呢。”小胖說,“後來她到她媽媽的學校讀書去了。”

“難怪呢,你這麽關心她。”

“我關心個屁呀?你可不要瞎想!我們可是正宗的老鄉關係,嘿嘿。不像你老鄉,叫楊什麽偉?有事沒事就喜歡給王小梅打電話,恨不得為她去賣血。”小胖道,“這年頭,他媽的賴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嘿嘿!”

魯兵臉一紅。

小胖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妥,指著禿子罵和尚,打狗也要看主人,楊宗偉是魯兵的老鄉,這樣說話是否會讓魯兵難堪?想到這兒,接著又說道:“不過,哥們,我老鄉挺喜歡你的。”

“別拿我開心了!”魯兵故作嚴肅的樣子,“ 不過,你老鄉真是個好人。”

“那是!”小胖驕傲地說道,“通信站的女兵還就數我老鄉長得漂亮 !”

說話間,一排排營房出現在竹林間,顯得清幽,雅致。小胖用手一指:“看,她在那兒等我們了!”

下了課,王小梅就帶了本書,在林間的那條小道上等待著小胖和魯兵的到來。在這兒複習幾個月了,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背題,仿佛回到了當年那個“黑色的七月”。看到小胖和魯兵,她顯得十分高興,沒有地方接待,就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坐在石頭上。

王小梅和小胖用上海話聊了一會兒,魯兵在一邊一句也沒有聽懂,仰頭看著竹葉。

“魯兵,謝謝你陪我老鄉過來看我。”王小梅衝魯兵一笑,“天這麽熱,真辛苦你們了。”

“哦,沒事兒,感覺出來玩玩,挺好的。”魯兵感覺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真的太差。

“你的事兒,我知道了,不過,沒關係,明年你再考!”王小梅安慰魯兵道,“我相信你!”

“嗯,還不知道明年的情況呢。”魯兵的心頭一熱,“我會盡力的。”

“不管怎麽樣,我相信你肯定是好樣的。”王小梅又一次說道,“別看你老鄉楊宗偉混得不錯,他差遠了!”

“哦,對了,謝謝你上次為我買的資料,小胖都對我說了。”魯兵真誠地說道,“我真無法感謝你。”

“嗬嗬,你還準備謝我嗎?”王小梅調皮地一笑。

魯兵臉又紅了。把挎包解開,從中摸出一盒茶葉來,遞給王小梅:“我這兒有一盒茶葉,留給你吧,喝茶能提神呢。”

“好!謝謝!我們倆扯平了!”王小梅把茶捧在手中,像托著寶貝一樣,“魯兵,聽說分部要舉辦報道員培訓,你可以報名參加了呀!你不是喜歡文學嗎?可以經常寫一寫稿呀!”

“嗯,我試試吧。”魯兵沒有多少信心,在家也曾投過稿,但都如石牛沉入大海。

“好,我希望能在報上早日看到你的大作!嗬嗬。”

“別笑我了。”魯兵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一聲輕脆的鳥鳴,回**在林間,顫悠悠的,傳到遠方去了。

他們在一起談起了文學,談起了人生,談得很忘情,真有一種相識太晚的感覺,仿佛忘了小胖的存在。

(78)

王小梅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魯兵不肯與自己相見。在打過幾次電話,又等了很長時間之後,王小梅才知道,魯兵不會到這兒來了。

今天所請的客人,都是自己的老鄉和本班的戰友。明天就要到西安讀軍校了,今天特地請戰友們聚一聚。她讓小胖邀請魯兵的,桌上還為魯兵留著座,可是,魯兵以種種理由謝絕前來。王小梅感到很失望,在金榜題名的喜悅中,增添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其實,魯兵很想參加王小梅舉辦的這個PARTY,但他缺乏這個勇氣。是的,王小梅真的是個難得的好朋友,人家熱情,善良,直率,美麗,多少男兵都想盡千方百計去巴結她,去討紅顏一笑。別人不講,就拿楊宗偉來說吧,簡直到了想為她賣血的地步了,可她對楊宗偉又怎麽樣呢?自己何德何能?一個鄉巴佬,竟得到她這麽多純真的友誼呀?

也許正是王小梅在魯兵的心目中太完美,才使魯兵決定遠離“這片月光”。月亮皎潔,美好,給我們遐想,給我們詩意,給我們溫馨的記憶。魯兵感覺哪怕有任何一點非分之想都是對王小梅友情的褻瀆。

如果自己有一個不錯的家庭背景,如果自己在今年也能考入軍校,如果自己現在不是在當兵,如果……

令人遺憾的是,縱然有一萬個如果,但也隻是一個假設。

事實是,自己是一個兵,一個麵臨退伍的老兵。按照國家現行的安置條例,哪兒來的就要回哪兒去。憑自己的這點兒專工技術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手中的筆杆還沒有搖出一朵花來,靠它能混上飯吃嗎?一個農村娃呀,你有你自己的路。

要想為自己走出一條路來,你必須循規蹈矩,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明白什麽是屬於你的,什麽是不屬你的。而這一切,誰又能理解呢?

“魯兵!”小胖顯然是喝了不少的酒,紅著眼,扯著大嗓門叫道,“你他媽的也真不夠意思,我老鄉等了你那麽久,為什麽不去?”

“哦,實在是不好意思。”魯兵也不解釋,其實,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她特地為你留著座兒,等了你很久……”

“實在是不好意思。”魯兵好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很低,仿佛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小胖還想說什麽,魯兵卻走出去了。小胖還是岔岔不平,在後麵罵道:“真他媽的不夠意思你!連楊宗偉都去了,你竟不去!”

楊宗偉在分部衛生所實習後,並沒有留在分部,而是托關係又學習了汽車駕駛,畢業回到倉庫駕駛班。在當兵三年期間,他竟學了兩門技術,稱得上是“複合型”的人才了。隻是到駕駛班後,失去了在分部機關的優越條件,老老實實當起兵來。他也知道,自己以前有點傲了,現在正不斷地收斂自己,否則,還不知駕駛班長什麽時候才讓他單放。如果自己不能獨立駕駛,那麽,他呆在駕駛班就沒有一點兒優勢,能否繼續留隊轉誌願兵就要打一個問號了。

剛才,他也去參加了王小梅的PARTY。王小梅不斷地向他打聽魯兵的情況,讓他感覺到心裏不對味兒。很顯然,自己的到來,好像就是來回答問題、方便別人的。不禁感覺有點鬱悶,所以,回來後沒回班裏,卻跑到晁亮這兒來了。

晁亮正和魯兵下著象棋,見到楊宗偉點了點頭,又皺著眉頭思索起來。

“哎,魯兵,你怎麽沒去呀?”

“去哪兒?”魯兵頭也沒抬。

“哥們,你還給我裝蒜?”楊宗偉酸溜溜地道,“人家08可一直在等你去呢。”

“那又怎麽樣?她請她的客,我下我的棋。”魯兵不冷不熱地說著。

“謔,你這家夥還真傲!”楊宗偉有點不快。

“不存在什麽傲不傲的。”魯兵也感覺自己這樣說話有點生硬,為了緩和一下,抬頭看了看楊宗偉,“讓你殺兩盤?”

“不,我和你殺!”楊宗偉一把拉起晁亮,“你讓我!”

晁亮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你們一個個都是重色輕友,有活動也不叫我。”說罷,一頭倒在**去了。

不一會的功夫,楊宗偉已處於被動的局麵,心裏愈發煩躁,幹脆把棋盤一抖,叫了聲“和棋!”

“不服再下。”魯兵把棋子敲得叭叭響。

“不下了,回去了!”

“怎麽來到就走?”晁亮從**翻起身來問。

“走了!”楊宗偉氣哼哼地走了。

“宗偉今天好像有點不高興。”晁亮說。

“鬼知道。”魯兵毫不在乎地說道。

(79)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魯兵卻感覺自己和楊宗偉沒有這個情分,特別是在晁亮考入士官學校以後,兩個人基本上不再有什麽來往。本來三個人是同一車皮拉來的,現在晁亮搶先一步跳出了農門,雖然考的是士官學校,但在身份上卻有了質的變化。馬上就麵臨退伍了,同年的兵要走很多,楊宗偉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轉眼又到了冬季,過了這個冬,春暖花開的時候,老兵們就要離開部隊了。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個冬季顯得多少有點沉悶,有點憂鬱。

烤火取暖用的木屑早已曬幹收蔵在一間小工作間裏,這會兒,魯兵和小胖兩人正往一個尼龍編織袋裏裝著木屑。小胖雖然扔掉了拐杖,但腿內的鋼板還擁抱著他的腿骨,走起路來有點瘸。不過,生活已能自理了。

業務處參謀蔣大勇從門前經過,往裏麵看了一眼,叫道:“魯兵?”

“到!”

“你們所長在吧?!”作為軍務參謀,蔣大勇很喜歡這個兵味很濃的戰士。

“在辦公室呢。”魯兵回答。

蔣大勇沒有說話,朝前繼續走去,他在戰士麵前,喜歡保持嚴肅的神態。

“你看蔣參哭喪著臉,不知他下來又是為什麽事兒?”小胖敏感地說道。

“嗯。”魯兵把袋子往上提了提,“哪知道呀?”

“肯定有事兒。”小胖道,“想讓我今年退伍,沒門!老子腿裏的鋼板還沒取出來呢!”

“不會是退伍的事吧?還有一兩個月時間呢!”

“誰知道,估計沒有好事兒。”小胖的表情忽然緊張起來。

當他們把木屑裝好,抬著回活動室的時候,看到蔣參謀已從所長辦公室出來,下樓去了。陳天軍站在門口,看到蔣大勇走遠,回頭把手一招:“魯兵,你進來一下。”

“什麽事?所長?”魯兵站在陳天軍麵前問。

“坐下說吧。”陳天軍用手指了一下牆邊的長條椅,讓魯兵坐下,卻並不急著談事兒,“最近家裏來信了吧?怎麽樣?父母都好吧?”

“都好,所長。”魯兵很感激地回答,良言一句三冬暖。

“嗯,不錯。你就安心在部隊幹吧。”陳天軍和魯兵嘮了一會兒家常,才轉入正題,“剛才業務處的蔣參謀來了,今年倉庫安排你到分部教導隊去參加骨幹集訓,來春到新兵連帶兵。很辛苦。我也不讚成讓你去,所裏也離不開你,可是,倉庫挑來選去,就你的軍事素質好,帶兵也是大事兒,你去鍛煉一下也好。沒困難吧?”

“沒困難!”魯兵站起來答道。

“坐!”陳天軍示意魯兵坐下,“沒困難就好,到那邊要好好訓練,其它的事兒,你不要想那麽多。”

“嗯。”魯兵本來想問一問關於退伍的事兒,聽陳天軍這麽一說,隻好把話又放到了肚子裏。

“小廖今年肯定是要走了,他家裏已為他找好了工作。”陳天軍對魯兵說,“本來想入個黨,回去好一些,沒想到周林這小子操蛋!這事兒到現在還懸著呢!他媽個B!”

陳天軍發急的時候,不經意也會帶點粗話。

“你放心,你好好地帶兵,下一個名額是你的。”陳天軍接著說道。

“嗯,謝謝所長。”魯兵又一次站起來,為陳天軍的杯子裏加了次開水,“我什麽時候動身?”

“哦,快了,下周。”陳天軍把台曆翻了翻,“到時候分部統一組織把你們送過去。教導隊在鳳凰山,一個大山溝裏,不知你去過沒有?”

“去過。”魯兵臉一紅,想起上次和小胖去看王小梅的情景,“去看過一個老鄉。”

“很偏遠,嗬嗬。原來323庫的勤務連長劉培在那兒當教員,我認識他,以後在那邊有什麽事兒,你就打電話給我。”

“嗯,他是我們新兵連時的連長。”魯兵道。

“那好,嗬嗬。”陳天軍笑著說,“他家就住在分部機關,愛人在分部政治部宣傳科當幹事。前幾天我還看到他回來的。”

“放心吧,所長,我不會為您丟臉的。”

“好,我相信你!”

魯兵從辦公室走出來,已不再感覺天氣寒冷,相反,卻覺得周身熱血沸騰。明年超期服役了,雖然自己不像晁亮那樣有了實質性的進步,但留下來卻意味著新的希望,還有努力的機會。誰也難以預測自己的將來,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呢!想到這兒,魯兵恨不得馬上就去教導隊報到。

(80)

廖家雨在入黨的問題上遭受重創後,並沒有灰心喪氣,果然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還在積極地創造著條件。不管怎麽說,自己三年的軍裝也穿過來了,離隊的日子不遠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廖家雨不管以前表現怎麽地,最後還是要把軍旅的句號畫圓,畫得完美一些。

廖家雨感覺到,這三年來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怎麽樣做人。雖然他內心也恨周林,但也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今後的路還長,有了軍旅經曆,自己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夥了。心理上的成熟,使廖家雨像脫胎換骨了一樣,對人生,充滿了自信。

“小廖,周林今晚到火車站送人,可能要遲一點回來,請假了。第一崗你替他來站吧。”陳天軍晚飯後回到所裏,把崗哨的事兒安排了一下。

“好,放心吧,所長,我準時去。”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廖家雨便到警勤分隊找軍械員領取槍彈。

廖家雨挎著槍,在庫區巡邏著。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燈紅酒綠,歌聲縹緲。廖家雨知道,那歌聲是從門外那家娛樂場所傳來的。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條街上仿佛一夜之間鑽出了這麽多的娛樂場所。每天在部隊的熄燈號吹響過之後,歌聲便愈發響亮起來。

“你不站崗,我不站崗,誰來保衛祖國誰來保衛家,誰來保衛家……”暈!廖家雨搖了搖頭,他聽出來了,這歌唱得很不專業,通過這歌聲可以想像是一位老板,正挺著啤酒肚,渾身酒氣,拿著話筒在喊叫。或許,在他的旁邊,還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在違心地為他叫好!

想到這兒,廖家雨感到很惡心,這首軍歌,就這麽被他們“強暴”了!感覺連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刺鼻的俗氣,他想離這兒遠一點,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突然,前方傳來呼叫聲!

“快來人----抓小偷啊-----”呼叫聲還在繼續。

沒錯!是有人在呼叫!

廖家雨把槍操在手裏,向呼叫的方向跑去!

看到了,前方是軍人服務社。近前,看到門衛老謝頭正用力拉著門,不讓裏麵的出來。小**急之下,咬住了老謝頭的胳膊,但老謝頭死活不肯鬆手,把小偷堵在了門內。

“放開!”廖家雨嘩啦一聲拉動了槍拴。

“饒命!”小偷鬆開了嘴,他明白,自己的牙沒有刺刀硬,偷點東西也不犯死罪。

呼叫聲起驚醒了剛睡下不久的人們,這兒畢竟是軍隊,警惕性高著呢。很快,警勤分隊的值班人員跑來了,值班的領導過來了。不一會兒,110民警也來了。小偷被帶110民警到派出所做進一步審查去了。

第二天,政治處的負責宣傳的幹事寫了篇報道,題目叫《軍隊銅牆鐵壁,戰士孤身擒賊》,刊登在駐地一家的晚報上。很快,在倉庫上下流傳了幾種不同的版本,廖家雨一下子成了新聞人物。

於是,廖家雨入黨的問題又被提到了有關的會議上。盡管前期廖家雨的表現還不夠黨員的標準,但是,經過這件事可以充分說明,這個同誌能夠忠於職責,關鍵時刻能挺身而出,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擴大。經研究決定,批準廖家雨為中共預備黨員。

廖家雨激動得熱淚盈眶,和所裏的幹部戰士一一握手,還特地跑到軍人服務社,買了香煙和糖果,讓大家分享他的快樂。

有人說,這多虧了周林請假,他才有了這樣的機會,真是敗也周林,成也周林。其實,人人都會有很多的機會,問題是,當機會來了的時候,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