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剪梅

(64)

當政委找魯兵談話的時候,魯兵堅決要求去新建的基地,這讓政委頗感意外。政委以為魯兵帶著情緒,開導他道:“其實,組織上這樣做是從方方麵麵考慮的,你作為一名老黨員,應該體諒組織的難處。晁顯他身體受了傷,所以才決定讓他繼續留下來,你有寫作的專長,到政治處會更有用武之地,希望你不要有什麽想法。”

魯兵說,我沒有想法,如果組織上認為我可以去基地,那麽我現在申請過去,在那兒我一樣可以寫作。

“如果你實在想過去,我們當然求之不得啊!嗬嗬。你去了,我們更放心,到那兒有什麽困難,你盡管提出來,我們支持你!”政委沒想到原以為會十分尷尬的談話竟會這樣愉快地結束,心中不禁非常高興,“一個人到了那兒,除了抓好工作,還要照顧好自己,另外,還要多寫稿子,不能鬆懈。這樣的要求,是不是有點高呀?嗬嗬。”

“放心吧,政委,我明白。”

“嗯,好!把基地交給你,我放心。有時間我們就去看你。”政委和魯兵握了握手,滿意地走了。

促使魯兵下這樣的決定,並非是他心中有不滿的情緒。晁顯為了救自己差一點搭上性命,這司務長的位置本來就是晁顯的,現在讓他回來很自然。隻是魯兵不想再回到修理所去,說不清是為什麽。他近來感覺很疲憊,甚至有點消沉,從內心希望能換一個新的環境,重新開始,也許那樣才能卸下心中的重負。種菜養豬怕什麽?我本來就老百姓出身,農民的兒子,對土地有著很深厚的感情,能遠離都市的嘈雜,遠離傷感,有什麽不可以呢?魯兵感覺太需要這麽一樣地方來休整一下自己了,因為他感覺自己已悄然迷失,他要重新找回自己。

基地在遠郊,偏僻,甚至有點兒荒涼。早春的風還帶著幾許的寒意,把窗戶吹得嗚嗚直響。再過幾天,就會有建築隊過來,修整豬欄,在此之前,這兒不會再有人來。魯兵放下行李,就開始打掃房間。看得出來,這間潮濕陰暗的小平房好久沒有人住了,牆上掛滿了蜘蛛網,這讓魯兵聯想到《聊齋》中常常出現的那些情景。不過,魯兵並不感覺到害怕。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到附近小鎮上去購買灶具,以後的一日三餐全要靠自己解決了。

本來晁顯和任柯堅持要送他過來,但都被魯兵謝絕了。魯兵說我又不是去打仗,一去不回了。等安頓好之後,你們有時間再去不遲。說這些話的時候,魯兵還含著笑,其實內心竟感覺有些悲壯。晁顯本來還想說點什麽,隻是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魯兵收拾好房間,把床鋪也整理了,才坐下來休息。房間內還有兩張沙發,雖然有點破舊,但經過魯兵一番細心的擦試,又顯現出生機來。忙了半天,閑下來才感覺到有點口渴,從旅行包中摸出茶杯,才發現杯中的茶水都冷了。魯兵隨手倒掉一部分,就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這會兒根本還沒有熱水。小鎮離這兒大約還有兩公裏的路程,周圍又沒有人家,喝開水也要自己燒。關鍵現在還沒有灶具,看來,馬上就得解決這個問題。包裏有任柯給買的食品,這家夥幾乎拎回來半個超市,夠魯兵吃個十天半月的,但任柯竟忘記給他帶些飲料來。

當魯兵決定去集鎮的時候,已近中午。這個時候,部隊的食堂已開放了,戰友們也許正在津津有味地用餐。魯兵沿著門外的一條鄉村公路往集鎮上走著,本來想等公交,可附近也沒有看到有站台存在。好在兩公裏的路程並不算遠,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鎮上。賣煤氣的老板一家人正在店裏用餐,看見魯兵進來,放下手中的飯碗操著方言問:“你需要什麽?”

魯兵說我要一套灶具,還有一瓶煤氣,不知能否幫我送去?

送到哪兒?老板問。

部隊新建的基地。魯兵說,部隊租來的地皮,距這兒約有兩公裏。

你得再加五元錢我才能送。老板說。

魯兵付了錢,老板把飯碗一丟,推出一輛破自行車,把東西擺放在後座上捆綁了,跟在魯兵後麵送到了基地。

房間的旁邊有一口水井,魯兵打了水,放在煤氣上燒了,才坐下來喘口氣。這兒真安靜,一個人坐在房間裏,聽到水壺在灶具上發出嘶嘶的響聲,還有遠處的犬吠。幽藍的火苗悠然地舔著壺底,讓魯兵的思緒隨著它閃動。這讓魯兵記起任柯過生日時那些蛋糕上的蠟燭,還有燭光中蘆荻的笑容。我怎麽又想起她了?魯兵對自己說道。蘆荻就像影子一樣,到哪兒跟到哪兒,想忘卻卻又難忘卻。真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啊!

開水頂翻了壺蓋,才把魯兵的思緒拉了回來。魯兵把剛才剩下的半杯涼茶對上開水,剛一入口就吐了出來。井水中含有太多的堿,把一杯好茶都糟蹋了。魯兵憋上一口氣,把茶杯再一次送到了嘴邊。

(65)

就在魯兵開始新生活的時候,晁顯迎來了自己的春天。他的傷已經痊愈,上級不僅批準了他的二等功,還準備為他提幹。前段時間,他應邀到分部所屬的各個部隊去做報告,一場連著一場,每天都被掌聲和鮮花包圍著。晁顯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活從此得到了改變。他很想找個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一個人獨樂有什麽意思呢?當然,直到現在他沒有告訴亞梅,他不希望這個時候亞梅到部隊來。他想起了靜子,這些日子來忙著在外麵跑,很長時間沒有與靜子見麵了。並不是他不想去見靜子,而是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感情。馬上就要提幹了,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節外生枝,小不忍則亂大謀。

窗外的幾株桃花竟相開放,隨風送來縷縷的芬芳,讓晁顯感覺到一陣陣地陶醉。哪位詩人說春天容易讓人感傷?純粹是在扯淡!春天多美,大自然的一切不都是從春天開始萌發的嗎?就在晁顯得意地靠在椅子上,盡情地欣賞遠處的桃花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那個身影已出現在他的麵前。

“靜子?”晁顯又驚又喜,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由於害羞,晁顯的臉一下子變紅了,“你怎麽到我這兒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嗎?”靜子一笑,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

“快進來呀?”晁顯慌忙站起身來,“真沒有想到,嗬嗬。”

“怎麽?不歡迎我來呀?”

“哦,不,不,歡迎,怎麽不歡迎呢。”晁顯趕緊說道。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歡迎似的,當了大英雄,就不認我了?”

“看你說的,怎麽會呢?”晁顯為靜子讓了座,又給她倒了一杯水,“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對哨兵說,我是你的表妹,哨兵就放我進來了。那個小當兵的油嘴滑舌的,但很有意思。”靜子說。

“嘿嘿,他們還說什麽了?”晁顯問。

“沒有,我進來的時候,還聽他們倆個人在那兒耍貧嘴,我沒有理他們。”

“哦。”晁顯心不在焉地說道,“那就好。”

“怎麽了?”靜子不解地問。

“沒什麽。”晁顯很快又恢複了笑容,“你看,我這兒的條件很簡單,可沒有你們辦公的條件好呀。”

“這有什麽呀?這都是臨時的嘛!”靜子看了一眼房間的擺設,“不過,比我想像的可強多了,最起碼比我們想像的整潔幹淨,嘻嘻。”

“嗯,連隊宿舍比我這兒還要整齊!”晁顯自豪的說道,“我這兒相對還要自由些。”

“不過……”靜子說,“好像還缺乏點生活的氣息,哎,有了!”

“怎麽了?”

靜子用手一指遠處的桃花:“看,桃花!我去采一枝過來,嘻嘻!”

“哎,那可不行!”晁顯話還沒有說完,靜子已輕盈地跑出了房間,奔桃花而去。

晁顯有點緊張,靜子在軍營地四處跑動,讓領導看見影響可不好,可又不好製止,心中暗暗著急,汗都冒出來了。不一會兒,靜子興高采烈地折了一枝桃花,笑咪咪地走了回來,把桃花插到晁顯的文具盒上。

“怎麽樣?好看吧?”靜子望著自己的傑作,問晁顯道。

“嗯,好看。”晁顯說著話兒,用眼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外麵,還好,沒有被人看到。

“你現在好利索了嗎?”靜子關切地問。

“全好了!”晁顯晃動著兩個胳膊,“徹底好了。”

“讓我看看。”靜子說著走到晁顯麵前,想摸一下晁顯的傷口,嚇得晁顯連忙躲閃。不知為什麽,晁顯這會兒心裏有點急躁,有點不安。

“你今天怎麽來了?你不上班嗎?”晁顯問。

“哦,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特地請假過來看看你。你的那位不關心你,我不能不關心呀?”靜子羞澀地說。

“嘿嘿。”晁顯隻是尷尬的笑笑。

“聽說你要提幹了?”靜子問。

“聽誰說的?”

“我在大門口好像聽哨兵這麽說的。”

“還沒有批下來呢,這不,因為這事兒,我一直都沒有撈到去看你嘛!”

“不提幹就不能去看我了?”靜子不高興地說道,“找借口唄。”

“絕對不是,嘿嘿。我怕影響不好,所以……”晁顯吞吞吐吐地說道。

“什麽影響不好?你是在說我嗎?”靜子問。

“不,不是。你不知道部隊上的事兒,對男女交往特別敏感,聽風就是雨。”

“哦,我明白了,難怪你今天有點不對勁,不是怕我來影響你提幹吧?”半真半假地問道。

“怎麽會呀?你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中午我請你到外麵去吃飯,怎麽樣?”晁顯感覺靜子似乎有點不高興,這可是他不願看到的。

“我不是來吃飯的。如果你認為我來不合適的話,那我以後就不來了。”

“哎呀,你不要生氣嘛,我的意思你還沒有明白,我不是嫌你來,我是說部隊對這方麵抓得緊,並沒有別的意思。”

“好了,別說了。我明白。”靜子站起身說道,“那我走了,還要上課呢。”

“哎呀,吃過飯再走,你不是說已請假了嗎?”晁顯挽留道。

“是呀,請假來看你的,現在看到了,我就該回去了。”靜子說。

“那好吧,我來送送你。”晁顯雖然在挽留靜子,心中卻也願意靜子盡快離開,畢竟這兒是軍營,要注意影響呢。

靜子的確感到了委屈。這些天來,她一直在牽掛著晁顯,以為晁顯傷還沒有好,不方便出來,就請假過來看看,沒想到晁顯傷不僅好了,對自己的到來似乎還有點難言的苦衷。雖然他表現得也很熱情,但憑借著女性的敏感,她還是洞察出晁顯內心的煩躁與不安。或許他有他的無奈,但是,我又算什麽呢?這種情感或許是畸型的,從一開始也許就是個錯誤。我有權光明正大地戀愛,為什麽要躲躲閃閃?既然他沒有勇氣,我的幸福又能拿什麽做保證?僅僅是晁顯的一句承諾嗎?

晁顯看靜子走遠,鬆了一口氣。不過,剛才的那份美好的感覺似乎也消失了,走到那幾株桃花旁的時候,已沒有心情欣賞。也許再過些日子,這些花兒就會消失殆盡,留下點點落紅。

(66)

田野裏的油菜花一片金黃,香氣襲人,引得蜜蜂在這兒忙忙碌碌,蝴蝶穿著美麗的衣裳翩翩起舞。魯兵牽著蘆荻的手,奔跑在這片花叢中。突然,蘆荻拉緊魯兵的手,驚恐地大叫:“魯兵,地上有蟲!我怕!”

“不怕!有我呢!”魯兵一把將蘆荻拉到自己的身後,“在哪兒呢?”

“你看!你看!”蘆荻指著地上喊道。

“在啊兒呀?我怎麽什麽也看不到呀?”魯兵著急地說道。

“在地上啊!你看!你快看!”

“我怎麽看不到呀!”魯兵努力地睜大眼睛,可是感覺眼睛睜不開,一著急醒了,原來是一場春夢。

魯兵懊惱地歎了口氣,怎麽這會就突然醒來了呢?抬腕看了看表,這會才是午夜時分。睡吧,可是魯兵竟睡不著了。現在基地的工作已全麵展開,田地種了菜,欄裏養了豬,再過幾天還有幾百隻蛋雞要送來飼養。白天魯兵總是很忙碌,一刻也不得閑。不過,累一些沒有什麽。人不怕身累,而是怕心累。

鄉村的夜一片寧靜,魯兵睜著眼,躺在**。他在回味著與蘆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應該說,一開始蘆荻還是很喜歡自己的,可是,我隻是個誌願兵。我除了對她的愛之外,還有什麽呢?我沒有資本去與別人競爭。要不是為了讓鄧宏留隊,自己頂了個黑鍋,也許早就調進機關了,我會努力寫好稿件,做出一番成績給蘆荻看。可是,我最終還是讓她失望了。不是我不想進步,但我怎麽能看著兄弟出事,不幫他一把呢?這關係到他一生的出路呢!晁顯為了救我,命都差一點沒了,我與他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麽呢?還在心裏念念不忘?不去想也罷。其實後來有機會去機關呀?政委征求自己意見的時候,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錯,主動要求到這個鬼不生蛋的地方。在這兒就能放得下一切了嗎?沒有。蘆荻在忙什麽呢?是否偶爾也能想起我來呢?

魯兵在**輾轉反側,把那張簡易的行軍床晃動得嘎嘎響。魯兵擰亮床頭上的燈,幹脆坐起來,捧起那本《文學概論》,想努力地接著看下去。可是那書上的字就像冰糖葫蘆,一串串的,就是進不了自己的眼睛。魯兵氣惱地把書扔了,又翻身躺下,或許夢會繼續呢?

第二天魯兵醒來的時候,感覺有點兒疲憊。下了碗麵條,簡單地吃了早飯,就去豬欄打掃衛生。忙碌起來的時候,魯兵的心裏又恢複了平靜,這種閑適的生活雖然遠離了軍營的緊張,但活兒卻一點也不輕鬆。

一陣馬達聲由遠及近。憑魯兵的經驗判斷,一定是部隊上有人過來了。果然,還沒有等他跳出豬欄,晁顯就邁著方步尋了過來。讓魯兵驚訝的是,晁顯已今非昔比,筆直的尉官夏常服一絲不皺,肩扛一杠兩星,金燦燦地耀眼。

“老大!哈哈,看你不在房裏,見門沒鎖,估計你沒有走遠,果然被我猜對了。”晁顯聲音非常洪亮地說。

“喲,我以為是哪位領導視察,原來是你呀,嗬嗬。換裝了?”魯兵羨慕地看著晁顯的這套行頭,高興地問。

“嗯,本周才換的。”晁顯喜悅地回答。

“好,祝賀兄弟!”魯兵想與晁顯去握手,才發現自己的手上很髒,又把手縮了回去,“走,進屋喝茶去。”

“哎!”晁顯回頭對駕駛員說,“去,把我的茶杯給我拿進來!”

“是!”駕駛員慌忙去車上找茶杯去了。

“怎麽樣?還好吧?有不有困難?”晁顯不覺已帶著領導的語氣問道。

“挺好的。你們都好吧?”

“還那個樣。你離開後,我們很少在一起聚了,任柯還是老樣子,除了吃就睡,兩條狗和他人一樣都懶了。嗬嗬。”晁顯笑著說。

“哦,其他人呢?”魯兵很想知道一些蘆荻的情況,可是開不了口,還在繞著圈子。

“誰?”

“李克有時去部隊,到任柯那兒坐坐就走了,有一次我碰見,想留他吃飯,他卻急急匆匆地回去了。鄧宏還在駕駛班開車,當了副班長了……”

“晁助理,給您茶。”駕駛員打斷了晁顯的談話。

“哦,好,你先到車上等著吧。”晁顯接了杯子,呷了一口,繼續說道,“李克偶爾也到部隊去,但每次都是到任柯那兒坐坐就走了。有一次碰到我,我想留他吃飯,他說有事,匆匆忙忙回去了。”

“哦。想想我們幾個在一起的時候多有意思啊,喝酒也帶勁,嗬嗬。”魯兵說。

“誰不說呢?李克一走,你又來這兒,聚不齊了,嗬嗬。我有幾次在鴻運活動,感覺你們不在真沒勁。”

“哦?鴻運的生意還是那麽火嗎?”魯兵終於繞上話題,不動聲色地問道,“人也沒有變化嗎?”

“沒有,小馬還在那兒當服務員。鴻運老板娘多精明,生意做得紅火著呢。”

“蘆荻結婚了吧?”魯兵見晁顯一句也不提蘆荻,隻好直接問道。

“沒有吧?沒聽說。很少見到她人。去了飯店幾次,都沒有看見她呢。”

“哦。”魯兵心中不禁一陣失望,原以為從晁顯這兒能知道點有關蘆荻的消息,沒想到晁顯竟一問三不知。

“你也要經常回去看看呀,我們弟兄們都想你呢。前幾天我和同學去喝咖啡,碰到藍萍,她還問你的電話號碼呢。我說,基地沒有電話,她還以為是我保密呢!對了,她還說,想過來看看你,我說呀,你要是想去也可以,你就主動去找任柯,讓他帶你去。你猜她怎麽著?”晁顯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下來,看魯兵專心地聽著,於是又繼續說道,“她說,你神經!當我同學的麵這樣說我,氣死我了,我不知哪兒得罪了她似的,哈哈!”

魯兵也笑了,他想像得出當時的情景。

“你以後要少單獨與你那位同學外出,影響不好。”魯兵說道。

“沒事兒。現在提了幹,我又不犯錯誤,誰還能把我怎麽地?大不了轉業。”晁顯露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語氣強硬地說道。

“那你打算怎麽辦?”魯兵問。

“再說吧。”晁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岔開話題道,“你也太忙了!”

“還好,忙的時候部隊會來人呀?哈哈。”魯兵好久沒有與人聊天了,晁顯的到來讓他感到分外高興,“對了,回去告訴任柯,讓他有空帶藍萍來玩。”

“今天我過來是拉些菜回去的,這是借口,主要是來看看你,嗬嗬。”晁顯說道,其實他是讓魯兵來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

“好,既然來了,我們中午就喝兩杯。我去弄菜。”

“不用了。”晁顯衝外麵喊道,“小張,你開車到鎮上找個飯店,弄幾個菜來,再買兩瓶酒,別忘了開發票!”

“知道了。”駕駛員答應一聲,發動起車子,開走了。

(67)

魯兵站在田梗上,望著西墜的夕陽,聽著昆蟲的呢噥,一憑晚風吹拂著自己的頭發,自己的思緒。帶著一絲酒意,忘情地陶醉在這片自然風光裏。他想喊,大聲地喊!於是他真得放開喉嚨喊了起來:“呦嗬嗬――”

高吭的聲音掠過田野,傳出去很遠,驚飛了樹上歸巢的鳥兒,“撲愣”一聲展開翅膀,撞得樹葉嘩嘩地響。魯兵感覺很愜意,見左右無人,又放開嗓子高聲唱了起來:“一九三七年那,鬼子他進了中原,先打那蘆溝橋,後攻那山海關,火車道鋪到濟南那拉呼嗨!鬼子他拉大炮,八路軍就拉大拴!瞄了一瞄準,叭!打死個日本官,他兩眼一瞪就上了西天那拉呼嗨……”魯兵一邊放聲高歌,一邊在田梗上踢起了正步。魯兵還是第一次有失斯文,這麽狂野地放縱自己,把一個真實的自我展現給田野,把心中的苦悶吐露給風兒。

在晁顯到來之前,他已很久沒有說過話了。當然,他也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能當他聽眾的隻有他自己。有時他感覺寂寞難耐,就像一頭困獸,一個人在田梗上走來走去。馬路上偶爾有行人走過,騎著自行車有說有笑,轉眼就消失在魯兵的視線之外。或許他們剛剛下班,正趕著回家去吃晚飯。每到這個時候,魯兵就感覺到他們很幸福。或許他們上班很辛苦,或許他們每月也拿不了多少錢,但幸福與金錢沒有關係,至少這一時刻他們是幸福的,回家的感覺一定好極了!直到夜幕降臨,魯兵才關上房門,開始記錄一天的感受。

魯兵內心也渴望熱鬧,懷念以前在部隊的日子。那兒有朝夕相處的戰友,有車水馬龍的繁華,有著自己曾深愛甚至現在仍時時記起的姑娘。但是,在這些念頭閃現過後,魯兵內心又會歸於平靜。說真的,他還沒有厭倦這兒的生活。在這兒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思考,來療傷,來沉澱自己的經曆。

當然,他並沒有停下自己手中的筆,幾個月時間,在軍報上發表了一係列的散文和隨筆。其實,應該感謝生活所遭遇的不幸,對於一個熱愛生活,自信堅強的人來說,它催人思考,讓人深刻,使人成熟。

晁顯的成功讓魯兵感到高興的同時,也感到了壓力。這壓力是來自於內心深處的,無形的。魯兵也渴望有一天能穿上尉官常服,佩帶與晁顯一樣的軍銜,走在去陽光商場的路上。但是他也明白,這隻是一個夢,一個目標,一個努力方向。望遠鏡能清晰地看到前方有目標,卻縮短不了到達目標的距離。

房間的兩個沙發,其中一個多數時間是閑置著,但魯兵每天都要清潔一遍。在他的想像中,說不定蘆荻有一天會來這兒。當然,她不可能會自己來。哪怕跟徐小虎過來觀光,那時總還會進來坐一坐,歇歇腳。有了這個想法,他就天天在心中期盼著。當時工程隊來施工的時候,營房助理說,這兒就你一個人,就搭一個男廁吧。魯兵當時就急了,說不行,還要個女廁。助理員很是不解。魯兵又說,說不準哪天上級首長過來,萬一有個女同胞不方便。再說,搭建一個女廁也用不了多少材料。營房助理一聽魯兵說得有道理,萬一哪天真遇到這種情況會很難堪,說不定領導會怪罪自己辦事不周。就這樣,在基地的一個偏僻的角落,像模像樣地搭建了兩個廁所。雖然至今沒有一個女性過來使用過,但這讓魯兵的心裏感覺到很踏實。別的不說,至少它為基地增添了幾許生活的氣息呢。

就在晁顯回去後的第三天,任柯與藍萍一起來到了基地。遠遠地看到他們倆的時候,魯兵就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迎了過去,與任柯來了個熱烈的擁抱。藍萍在一旁笑著,等他們分開,打趣地問:“哎,我們要不要也擁抱一下?”魯兵笑了笑,伸出手去說:“握個手吧,嗬嗬。”

藍萍說:“封建!男女授手不親?”

魯兵臉紅了。

“看你臉紅的,像姑娘一樣,還當老大呢!”藍萍馬尾巴一甩,“得了,不難為你了,去你的殿上看看。”

“請!”魯兵紳士地把手一擺,“你們來我太高興了,快進屋吧。”

任柯正四處打量著這片天地,這時他收回目光,衝魯兵撇了撇嘴:“我操!老大,也多虧是你,打死我我都不來這鳥地方!”

“怎麽了?挺好的。”魯兵忙說。

“好個屁!”任柯把煙頭一彈,“你在農村還沒有呆夠呀?”

“你呀,農村有什麽不好,空氣新鮮著呢,你感覺不出來嗎?”藍萍對任柯說。

“我倒沒有感覺出來有什麽新鮮,來玩玩還可以,常住肯定不行。”任柯說道。

“那人家魯兵怎麽就能住呢?”藍萍不服地回敬道。

“你又來了!他是老大,我能比嗎?”任柯最不喜歡藍萍拿魯兵跟自己比。這女人真是,在朋友麵前從來不給我留一點麵子。

魯兵房間的擺設還是讓藍萍感到震憾。真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啊!一看房間的布置就知道了主人的品位。雖然她沒有去過任柯的房間,但是她不難想像任柯的房間會亂成什麽樣子。藍萍想,一個人在這樣生活環境,竟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真不簡單,這需要的是一種心態,一份執著,一種境界,一種讓人感覺震憾的力量。

(68)

“難怪蘆荻喜歡他。”藍萍暗暗想道,魯兵的確是塊金子,隻是這金子還被埋在土裏,還沒有被人發現,蘆荻確實有眼光。要是早點認識他就好了,或許……或許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會上升一個層次。不過,聽說蘆荻差不多快與部隊上的一個軍官結婚了,她為蘆荻感到可惜,你撿了塊金子又丟了呀!

雖然好久沒見,但她還是從魯兵眼神中讀出了淡淡的憂傷。本來他最有希望進步,現在卻獨自躲在這偏僻的一隅,種菜養豬。當然,藍萍並沒有因為這個來小看魯兵,相反,她感覺魯兵有著一種博大的胸懷。三國時代,蜀國的大將薑維尚切還去屯田避禍,難道說魯兵要求來這兒是犯傻嗎?藍萍不這樣認為。你任柯頭腦太簡單,包括自己,或許都不能真正理解魯兵的舉動。一個有誌的人,往往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呢。

“今天,讓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吧。”藍萍說著,主動要求下廚。其實她在家很少做家務,隻是不忍讓魯兵再為他們忙碌,搶過菜刀,進廚房炒菜去了。魯兵笑了笑,問要不要幫忙,藍萍說,不用,你們先聊天吧。魯兵就陪著任柯四處轉了轉,還特地帶他去看了看新引進的美國紅毛豬。這豬個大體長,遍體通紅,很好看。但是任柯卻不怎麽感興趣,轉了一圈,兩個人才回到房裏。任柯坐下來,歎了口氣說,老大,其實你很傻,真的。

“哦?是吧?嗬嗬。”魯兵並不在意任柯怎麽說他。

“其實,我一直想說,憋在心裏難受。”任柯在為魯兵鳴不平,“明明是你主動和晁顯一起去抓了劫匪,為什麽不向部隊說明?你應該立功嘛,結果就給了一個嘉獎,算什麽?先不說提幹的事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晁顯,他救了你,你過意不過。但你為什麽要離開司務長的位置?晁顯就是不幹司務長,部隊也會安排一個好位置,該提一樣能提!你這好,一下子把自己弄到這個鬼不生蛋的地方,受這份洋罪,我越想越鬱悶!”

“其實……”魯兵欲言又止。

“怎麽?”任柯問。

“沒什麽。”魯兵點了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地說道,“其實也不有什麽,是我自己要求來的。”

“哦?那我就不明白了,這兒有什麽好?你能撈到什麽?名譽還是好處?”任柯說道。

“也不是。”魯兵感覺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是為什麽?”任柯繼續追問道。

“唉,還是談談別的吧。”魯兵苦笑了一下,給任柯加水,被任柯用手擋住了。

“你看,這鳥水就像馬尿一樣難喝!”

“習慣就好了,嗬嗬。上甘嶺的時候,喝尿都沒有。”魯兵說。

“少來,你好像從上甘嶺下來的一樣。嗬嗬。”任柯被逗樂了,“哎,看看藍萍的菜炒得怎麽樣了,我們先喝著。”

“本小姐手藝不咋地,兩位湊合著吃點,不要客氣。”藍萍炒了一盤竹筍,端了上來。

“好,辛苦你了。我來嚐嚐!”魯兵客氣地說道,用筷子夾了一片放在嘴裏,“嗯,不錯!果然出手凡。”

“是吧?那你多吃點兒。”藍萍遭遇魯兵誇獎,心中非常高興,笑嗬嗬地又去忙了。任柯呷了一口酒,也動起了筷子,剛把一片竹筍送到嘴裏,一皺眉又吐了出來。

“我操!我也叫菜,又苦又澀,奶奶的!”任柯放下筷子說道。

“沒有呀,竹筍就是這個味兒。嘿嘿!”魯兵笑著說。

“哼,沒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呀?她肯定是沒放在水裏過一遍。”任柯很在行地說道,“這個菜,肯定做得不到位,我寧可多喝一杯酒,也不願再吃一棒菜。”

“噓……”魯兵往外望了望,“給人家一點麵子嘛。”

不一會的工夫,藍萍把菜上齊了,但他們兩人很少動菜,問:“怎麽不動筷呀?難道我做的菜不好吃?”

“好吃,好吃極了!”任柯說,“是我舍不得吃。”

魯兵差一點笑噴,端起酒杯對藍萍說:“來,藍萍,你是第一位到我這兒的女同胞,我敬你一杯!”

“好!那這是我的榮幸!”藍萍一口幹了一杯。

“其實呀,我很想你們那!”魯兵感慨地說道,“你們來了,我真高興,高興那!來!我再敬你們倆一杯!”

“不,我要單獨再和你喝一個!”藍萍端起杯子看了一眼任柯,“你不要總把我和他扯在一塊。”

任柯眼一瞪:“嘁!這是你的榮幸!”

“你隻說對了一半。榮幸的是跟在你後麵認識了老大。”藍萍說著又是一杯酒下肚。

“嘁!”任柯不屑地說道,“要不是因為我,誰理你?”

“喲,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我就不信老大會不理我。你說呢?老大?如果任柯不理我了,你還會把我當朋友嗎?”

“這……”魯兵左右為難,“我們在一起都是緣分啊!”

“老大又做好人。”任柯笑道。

魯兵沒有正麵回答,但是藍萍還是顯得很高興,感覺自己占了上風,心中竊喜。萬一真的哪天與任柯鬧崩了,至少魯兵還會把她當朋友,她感到很知足。任柯見藍萍興致很高,心裏也歡喜,以老大的才能定能鎮住藍萍,別一天到晚在我麵前神得要命,看看我的朋友吧,哪個也不比你差。

(69)

李克外出辦事,路過部隊門口,決定到任柯那兒去坐坐。自從退伍後,他也來過幾次部隊,一般都是到任柯那兒去。那兒不僅人少,還自由。他害怕見到其他的戰友,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重要的是,他也想去看看任柯。別看他也叫魯兵老大,其實,在心目中,任柯才是他的老大。天不怕地不怕,為朋友兩肋插刀,對待朋友一根腸子通到屁眼,這才是響鐺鐺的男子漢。別的不說,當初自己複習迎考,他那麽喜歡睡覺的人,天天跟在後麵熬夜,為自己做夜宵,增加營養。雖然自己名落孫山,但任柯的這份情卻始終讓他記在心裏。

“任哥?任哥?!”李克距犬舍十幾米處就喊叫起來,沒有人答應。快到午飯時間了,怎麽還沒有起床嗎?來到犬舍近前,才發現門鎖著。李克想,說不定任柯到晁顯那兒去了,正想回身,卻發現甲子端了一盆狗食正向這兒走來。看到李克,甲子叫道,喲,李哥來了?

“你好甲子,你過來喂狗呀?任哥呢?”李克問。

“哦,他去基地了,中午肯定回不來,這時候差不多正與魯哥一起喝酒呢,嗬嗬。”甲子放下盆,嘩啦啦地掏出一串鑰匙,“你進來坐坐吧,回頭你和我一起到食堂吃飯。”

“唉,真不巧,那好,你忙吧,我回去了。”李克不禁有點失望,他才不願在食堂裏拋頭露麵呢。

“那您慢走!”甲子說。

“嗯。”李克折轉身,按原來的路線返回,路過鴻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往裏麵望了望,正好被小馬撞見,熱情地叫道:“李克,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你了,進來坐坐?”

“啊,嗬嗬。”李克抬腕看看表,也該吃午飯了。到地方就是不如在部隊,到點準時開飯,現在忙起來,連吃飯都沒有準星頭了。李克走了進去,小馬依舊先為李克倒了杯茶。

“李克,你怎麽好久沒有來了呀?你可比以前在部隊的時候瘦多了。”小馬說。

“是嗎?”李克喝著茶,笑笑說,“我沒有感覺出來呀?”

“怎麽樣?還好吧?”小馬問。

“湊合唄,打工還不是這樣,混飯吃唄!”

“你比我們強多了,每月工資不知比我們高多少呢。”小馬說,“你在這兒吃飯吧?”

“好吧。”李克抓起菜單,“給我來兩個菜,我隨便吃點,下午還有事情。”

“嗯,好的。”小馬抓起單子,送到了後廚,這會兒還有點早,客人還沒有過來,小馬送過單子,就坐在李克麵前聊天。

“你今天怎麽有空來呀?”小馬問。

“我辦事路過,想到任柯那兒玩玩,他竟跑到基地看魯兵了。”

“哦,你們幾個除了晁顯,都好久沒有來過了。”小馬有點傷感地說,“你們幾個人在一起可真熱鬧,你們都是好人。”

“反正也壞不到哪兒去,嗬嗬。”李克笑著說。

“菜來了,你先吃飯吧。”小馬接過菜,送到李克麵前,又為李克裝了一大碗米飯,“夠不夠呀?”

“夠了,這麽多呀。”李克說。

“你是要多吃點兒,整天在外邊跑,不注意吃飯可不行,別把身子搞壞了。”小馬關切地說道。李克心頭一熱,天天在外邊跑,還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

“那你先吃著,我馬上也要忙了。”小馬說。

“看你每天忙得像什麽樣地,要是不行,換個工作得了。”李克不經意地說道。

小馬左右看了看,低聲說:“我早不想幹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沒有文憑,也沒有特長,與我一起出來的幾個姐妹,都去夜總會上班了,那兒工資高,不過,那種地方我不想去。”

“你千萬別去!到了那兒再好的人也會變壞了,嗬嗬。”李克說道,“我留意一下,要是有合適的,我幫你看看。”

“謝什麽呀?這不是還沒有辦成嗎?”

“那也要謝謝你,嘻嘻。我等你的好消息,你也不要太為難,實在找不到就算,啊?”

“嗯。”李克抬頭看見吧台空著,就問,“你們老板娘呢?”

“哦,老板娘這兩天病了。不然我能有這麽閑呀?這幾天都是蘆荻過來,不過,她要到下班後才能來,有時來得早,有時來得遲。”

“哦。聽說她和我們部隊的徐小虎談上了?”

“徐助理經常過來找她,具體我也不清楚,蘆荻從來不跟我們說這些事兒。”小馬說著突然站了起來,“蘆荻來了,你慢慢吃,我去忙了。”

“好,有消息我來告訴你。”李克說道。

“喲,這不是李克嗎?稀客啊!嗬嗬。”蘆荻看到李克正在吃飯,進門就與他打招呼。

李克一邊繼續吃飯,一邊回答:“你還認識我呀?”

“哪兒話呀?什麽叫還認識呀?”蘆荻感覺李克話中帶著刺,“你不會對我有意見吧?”

“我哪敢對你有意見呀,你現在是老板,我隻是個打工仔。”

“不,你現在是比我厲害!你是我的上帝。”蘆荻幽默地說道,“顧客就是上帝!嘻嘻。”

“嗬嗬。”蘆荻的幽默緩和了談話的氣氛,李克也禁不住樂了,“好,我今天做你的上帝!”

“有什麽吩咐嗎?上帝?”蘆荻問。

“哦,沒有,沒有,嘿嘿,我隻是吃個便飯。”

“咦?今天你一個人來的呀?他們呢?”蘆荻問。

“誰呀?”李克明知故問。

“魯兵他們呢?”

“難道你不知道魯兵去了基地?”

“知道。”

“知道你還問?!”

“哦,我是說魯兵從來沒有回來過嗎?”蘆荻問。

“我不清楚,我也是偶爾到部隊來看看,沒有碰到過他。”

“哦,這家夥把我們都給忘了……”

“不是吧?是人家把他給忘了吧?”李克說。

蘆荻臉一紅:“你說誰呀?”

“某些人。”

“胡說!”蘆荻委屈地說,“是他忘了我們才對呢!”

“搞不清楚你們!”李克吃過飯,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結賬!”

“不用了,我請你!”蘆荻說,“下次魯兵回來,你帶過來,我請你們吃飯!”

“好吧。”李克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說了謝謝,走出了鴻運。

(70)

老板娘蘇欣最近心情不太好。在自己的軟磨硬泡之下,女兒蘆荻總算與徐小虎交往了起來,但她看出,女兒似乎心中另有別人,追問了幾次,也沒有得到結果。這死丫頭,我還不是為你好嗎?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你的事兒媽都快把心操碎了,不知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聽說部隊就要分房了,徐小虎鄭重其事地把情況向她做了匯報,如果拿不到結婚證,就錯過了這個好機會,下一次建房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可是,蘆荻卻說還要進一步了解,婚姻可不是兒戲呢。這徐小虎也是,總來求我幹什麽?有本事就把心思用在自己女朋友身上呀?在反複做了蘆荻的工作沒有效果之後,蘇欣一急之下竟然生了一場病,在醫院掛了三天水。今天剛走進飯店,沒想到得力的員工小馬竟向她提出辭呈。這真讓她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麽了?一個個都翅膀硬了?

“謝謝您老板娘,您這幾年對我很關照。”小馬說。

“那你為什麽還要走呢?是不是在我這兒幹得不開心?這幾天我不在,是不是我女兒惹你生氣了?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回頭呀,我好好說說她!這個死丫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給你陪個不是,好吧?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嗬嗬 。”

“不是的,蘆荻對我也很好。”小馬又說。

“那我就想不通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感覺工資低了呀?不過,現在物價是有點漲,你知道我們的生意做得也不容易,既然你有這個想法,好吧,我每月再給你加一百元,這下你總滿意了吧?”蘇欣說,“好了,其它什麽也別說了,就當沒有這回事兒,去做你的事吧。”

“老板娘,我真的要辭職了。對不起!”小馬堅定地說道,“請您把我的工資給算算吧。”

“什麽?!”蘇欣原以為可以留下小馬,沒想到她鐵了心地要辭職,不禁有些惱怒。你剛來的時候,百般地求我收留,現在倒好,說走就走,我到哪兒去找人去?難道有人來挖我的牆角?想到這裏,語氣變了,“那你打算去哪兒呀?住哪兒呀?”

“李克在他們公司為我找了份工作,當材料員,房子他已幫我租好了。”小馬回答。

“哦,原來是這樣呀!那我要祝賀你高就了!我這兒廟是小了點,容不下你這個觀世音,不過,我們多年感情的份上,我還是要勸你,不要上了李克那小子的當,現在社會上的人可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李克有什麽?不也是個打工的嗎?你還年輕,做事要三思呀!”蘇欣勸著小馬,心中卻把李克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這個王八羔子!白眼的狼!挨炮彈的甩貨!你在部隊的時候過來吃飯,哪次我也沒有虧待過你,沒想到竟來挖老娘的牆角!人心險惡,人心險惡呀!看看留不住小馬,於是冷冷地問道,“你真得要走?”

“嗯。”

“你不要後悔啊!”

“嗯!”

“那好,既然我留不住你,那你走好了。你放心,你的工資我會一分不少地給你。”蘇欣找出計算器,手指輕快地按了一陣子,然後把數字遞給小馬,“你看,今天是23號,今天不算,你上周還請了一天例假,一共幹了22天,我按23天算給你,對得起你吧?”

“謝謝老板娘。”小馬感激地說道。

“不用謝了,有什麽好謝了,這年頭,感情已不值錢了。什麽親?錢親,錢比爹娘老子還要親呢!”蘇欣一邊嘮叨著,一邊把錢點給小馬。

蘇欣看著小馬走遠,狠狠地罵了一句,一個人站在吧台獨自發呆。找一個服務員其實很簡單,到勞動中介登記一下就可以了,但要想找一個合適的前台服務員可不容易呢,在小馬身上她是下過一番心血培養的,沒想到被李克這個混小子不費勁地給挖走了。難道以前李克就與小馬好上了?我怎麽沒有發現一點兒苗頭呢?

(71)

“把聲音給我關小一點兒,房子都快要被你震翻了!”蘇欣一到家,就衝蘆荻吼道。蘆荻吐了個舌頭,把音響的聲音關小了些。她知道媽媽這幾天心情不好,正在為小馬的離去生氣。於是,她跑到蘇欣的麵前撒嬌地說道:“媽,你要多聽聽流行的歌曲,很好聽的。”

“好聽個屁!一天到晚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蘇欣陰沉著臉,“搞不懂這些玩意有什麽聽頭。”

“媽,您老就外行了吧?這些都是時下最流行的,聽一聽使人年輕,嘻嘻。”

“我就不信,你媽聽這些東西還能年輕!”蘇欣終於露出笑臉來,“今天怎麽沒有與小徐出去玩呀?”

“哎呀,媽,您又來了!我難道不能在家呆一會嗎?真是!”

“哎,我想起來了,我來問問你,你們的事到底怎麽說?媽也不強迫你,要是感覺差不多,就領個證得了,不然要是這次領不到房子,你可要後悔的喲。”

“急什麽呀?我還沒有想好呢。”蘆荻說道。

“你是不急,媽的頭發都快被你急白了!哼!”

“你還怕女兒嫁不出去呀?”蘆荻調皮地說。

“我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我是怕你找不到好老公,死丫頭,想氣死我!”

“媽,我說你,小徐在你眼裏就真得這麽好呀?”

“嗯,我感覺這夥子不錯。有文化,又懂事,將來轉業混個一官半職的,不用我再為你們操心了。”

“媽,我總感覺他不太適合我。”蘆荻說。

“為什麽?他哪兒不好?人品不好?長相難看?地位太低?”

“媽,找對象關鍵是看人,如果兩人合不到一塊,怎麽在一起過一輩子呀。你說呢?”

“媽當然明白。媽是過來的人,這個還不知道呀?我倒是擔心你一時糊塗,上了別人的當。”蘇欣說。

“上當?上誰的當,你女兒這麽聰明還會上當?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呀?”

“哼,難說。人在戀愛的時候,往往是最愚蠢的,一旦上了別人的賊船,後悔都來不及了。”

“哼,丫頭,你給媽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還裝著別人?!”

“沒有呀,你瞎猜!裝誰?裝著你唄!”

“你別給我耍貧,沒有就最好。你看看小馬,沒想到跟著李克跑了。你看著,罪有她受的!李克要錢沒錢,也沒有正式工作,跟在他後麵還有個好?”想起這些蘇欣就氣不打一處來,“我警告你,以後我不許你再與魯兵他們幾個人來住,他們沒一個是好東西!”

“看,人家又得罪了呀?總是罵人家。”蘆荻有點不高興地說道。

“反正你以後不要與他們再來往!”

“不與你說了。”蘆荻說著,進了自己的房間,把蘇欣的聲音關在了門外。

其實,蘆荻的心情也不好,所以才把音響的聲音放得很大,藉以排除心中的煩惱。自從和徐小虎相處以來,在感情上總是疙疙瘩瘩的。一有空閑,她就一個人躲在房間聽音樂。在她的櫃子上,擺放著魯兵當初作為生日禮物送她的磁帶。每次看到磁帶,魯兵的影子就出會出現在她的麵前。幾個月沒有見魯兵,聽說魯兵去的地方很偏僻,不知他一個人在那兒生活得怎麽樣,心中充滿著一絲朦朧的牽掛。很想知道一些關於魯兵的消息,但卻無法得知。現在連任柯都不在鴻運露麵了。

想起任柯,蘆獲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對,何不去找藍萍呢?藍萍和他們走得最近,從她那兒一定可以打聽到一些有關魯兵的情況。問題是,我怎麽問才能不露聲色,不讓藍萍看出來呢?轉念一想,車到山前必有路,過去喝杯咖啡,隨便聊聊唄,或許藍萍健談,對自己說出點什麽呢?反正呆在家裏也鬱悶,不如現在就過去。想到這裏,蘆荻簡單裝扮了一下,提起包走出房間。

一路上蘆荻打著腹稿,思考著怎麽引出話題。其實,她這種想法都是多餘的,女孩在一起,什麽話自然而然地就聊出來了。她剛一進咖啡屋,就被藍萍發現了,遠遠就叫道:“嗨!”

“嗨!藍姐!”蘆荻沒有找座,而是來到了吧台,“這麽巧,你今天下午當班呀?”

“是呀,怎麽,你一個人過來的?”藍萍往蘆荻身後看了看,問道。

“嗯,剛好路過,過來歇歇。你現在忙嗎?好久沒見了,如不忙我請你喝一杯。”

“好呀。不過,你來這兒還是我請,嗬嗬。”藍萍一指座位,你先去坐,我馬上來。”

“哎!”蘆荻很高興,她沒想到與藍萍見麵會顯得如此自然,答應一聲,找個座位坐下來等著。或許是愛屋及烏,蘆荻感覺藍萍顯得特別親近。

“請吧。”藍萍端了兩杯飲料,在蘆荻的對麵坐了,望著蘆荻問,“今天怎麽這樣閑呀?店裏麵不用幫忙了?”

“哪兒呀,我平時也不喝酒的,我被那幫臭小子哄的。”藍萍說,“我喜歡和他們哄著玩兒。”

“嗯,那次我答應你和任柯參加你們聚會的,後來臨時有事沒撈到參加,我爽約了,請藍姐不要生氣。”蘆荻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一陣難過。

“別說了,我都知道了。”藍萍說,“不過,那晚特別開心,你要是在就好了。那晚他們幾個都喝多了,李克醉得一塌糊塗呢。”

“那魯兵他們幾個呢?”

“也差不多了,要不是我製止,還不知都要醉成什麽樣子。”藍萍眉飛色舞地向蘆荻描繪道。

“嗬嗬,真有意思。”

“是啊。不過,好久沒有像那樣喝酒了。他們幾個現在四分五裂,很難聚到一起了。”藍萍感歎道。

“我知道,聽說魯兵去了基地。”

“嗯,前幾天我和任柯還去看他了呢。”藍萍說。

蘆荻終於繞到了自己想聊的話題上,自然而然地問:“魯兵在那兒怎麽樣?好玩嗎?”

“還好玩呢,窮鄉僻壤的,他在那邊就一個人,挺不容易的。”藍萍說,“唉,這個魯兵呀,也真是難得,那個地方他竟也能呆得住。”

“條件很差嗎?他現在還好嗎?”蘆荻急切地問。

“看起來還不錯,不過,我看出他好像也有點心事。”

“哦。”蘆荻低下了頭。

“哎,你喝呀。”藍萍把飲料往蘆荻麵前推了推。

“哦,謝謝!”蘆荻用懇求的目光望著藍萍說,“藍姐,我也喜歡到鄉下去玩,下次你們再去的時候,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藍萍終於知道了蘆荻前來的目的,心裏不禁有點不高興。你以為你是誰呀?把人家甩了,還想去刺激他呀。想到這裏,藍萍委婉地拒絕道:“我也記不清去那兒的路了,是任柯帶我去的。你最好去找一下任柯,這事他說了算。”

“好吧。那說定了。我走了,藍姐,謝謝你的招待。”蘆荻心中湧起一陣酸楚,她不想再呆下去了,站起來禮貌地與藍萍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