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陽奉陰違:圍繞督撫實權的鬥爭

湘軍持續的勝利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們又栽了一個大跟頭。在基本上控製江西以後,湘軍李續賓部開始著手攻打安徽。當時,已經改帶陸師的李孟群在廬州附近被太平軍包圍,多次給李續賓發來求救信。於是,李續賓和他的六千將士踏上了遠征廬州的征程。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華當時在李續賓軍中,也跟隨李續賓前往安徽。

本來一切都是很順利的,但就在李續賓率部**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事件。胡林翼的母親在這節骨眼上病逝了。為了避免權臣擁兵自重,清政府對於孝道的推崇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胡林翼雖然知道此時他萬萬不能離開,但還是回到了益陽老家,替母親守喪。

湘軍之所以在曾國藩回家的這段時間裏取得如此多重大的勝利,胡林翼的調度是非常關鍵的因素。現在胡林翼離開了,湖北的軍政大權落到了無能的官文手中,而曾國藩此時的地位也很尷尬,不能調動太多的兵力支援李續賓。於是,悲劇就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了。

曾國藩似乎預感到了這一局麵,他在給李續賓、李續宜兄弟的信中說:“自潤帥(胡林翼,號潤芝)離開以後,不但我和你們兄弟、雪琴(彭玉麟,字雪琴)、厚庵(楊載福,字厚庵)等人失去了依仗,而且關係到東南大局的安危。聽說湖北方麵準備請官帥(官文)上奏朝廷,命潤帥守孝百日後就出來統籌大局。這件事實在是難辦,古往今來像潤帥這樣關係天下安危的人,極為罕見。”

然而,還沒等胡林翼守完百日孝,李續賓率領的湘軍六千精銳就在廬州周邊的三河鎮被陳玉成、李秀成的聯軍包了餃子,李續賓、曾國華都在這一戰中喪生。 李續賓率領的這支部隊,以湘鄉勇為老班底,所以是各路湘軍當中最精銳的部隊。這支部隊先後攻克武昌、湖口、九江等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城市,能打大仗、硬仗,深為胡林翼、曾國藩等人倚重。它的覆滅,對於胡林翼、曾國藩是沉重一擊。得知三河戰敗的消息後,胡林翼再也沒有心思在家守孝了,立馬出山收拾殘局。

對於曾國藩來說,他最傷心的還不是六千精兵的覆滅,弟弟曾國華的喪生,對他來說,是更大的打擊。

當初他還在家中為父親守喪的時候,曾國荃曾請人在家中扶乩。扶乩和我們今天常見的算卦差不多,是古時候人們卜問吉凶的一種常用方式。扶乩的方法是扶乩之人自稱神靈附體,拿著一支筆,根據人們的提問,在沙盤上畫字,據說畫出的字句就是神靈的指示。

當時李續賓率領的湘軍陸師,在彭玉麟、楊載福所率領的湘軍水師的支援下,剛剛打下九江,湘軍在江西的局麵得到了根本的轉變。那時候,曾國藩以為,湘軍乘勝順流東下,很快就能滅亡太平天國。

然而,扶乩的結果卻令曾國藩大吃一驚,那扶乩之人手舞足蹈,最終畫在沙盤上的是一個“敗”字。那扶乩之人又說,這個“敗”字和九江之戰的勝利有關。

曾國藩大驚,問道:“九江剛剛攻克,現在湘軍的氣運正好。敢問仙人,這個‘敗’字到底指的是什麽?”

那扶乩之人微微一笑,抹了抹白胡子,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我隻能說,這個‘敗’字不僅關係到天下大局,也關係到曾家的家運。”

曾國藩聽了以後,感覺到有一絲絲的恐懼在無形之中向他襲來。之後的一段時間,曾國藩總是在思考那個扶乩之人說的話,到底指的是什麽。

現在,湘軍六千精銳在三河鎮一戰喪盡,曾國藩既失去了一個弟弟,又喪失了一支足以橫掃大江南北的精銳部隊,悲痛之餘,生性迷信的他想起了那位扶乩之人的話。原來所謂的“敗”指的就是這個!果然關係曾家的家運,更關係到天下大局!他在給弟弟們的信中還煞有介事地寫道:“現在看來,三河大敗,六弟(曾國華排行第六)遇難,正與扶乩的結果相吻合,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曾國藩一生迷信,他的其他迷信行為或許令人鄙夷,但這次的迷信,卻使我看到了一個至情至深的曾國藩。因為悲痛,所以迷信,將這一切歸結為命運的安排,兄弟之間的感情不深,是達不到這種境界的。

曾國藩剛出山的時候,是被朝廷派往援浙的,但之後石達開將主要進攻目標改為福建,朝廷也就命令曾國藩停止援浙,轉而援閩。由於1858年10月江北大營的徹底潰敗以及11月的三河鎮大敗,太平軍的實力有所恢複。曾國藩以及歸他指揮的湘軍張運蘭、蕭啟江兩部都不敢貿然進入福建,在今後的將近一年時間裏,他們都在江西、福建交界處徘徊,沒有任何大的作為。

這段時間是曾國藩一生當中最無聊的時光。清廷對他依舊很猜忌,不僅不給他督撫實權,也不命他與胡林翼一起謀取更具戰略意義的安徽,隻是將他的部隊當做偏師,用以對付石達開,甚至也不給他精兵良將,受他指揮的隻有張運蘭、蕭啟江兩位湘軍普通將領。

不過,這一年內,也有兩件事值得記述一下。第一件,就是李鴻章前來投靠曾國藩。曾國藩又多了一個重要的幫手。

在投靠曾國藩之前,李鴻章已經在家鄉安徽帶了五年多兵,和太平軍打過很多仗。但他的作戰水平,大概也和他的恩師一樣,是用將則勝、自將則敗。當然這時候,劉銘傳、張樹聲等日後的淮軍名將還不是他的部將。所以,他在這段時期內的作戰,自將則敗的時候多,用將則勝的時候少。他唯一的法寶就是逃跑,打不過就逃,由於擅長逃跑,他居然屢次化險為夷,幸存了下來。

幾年的打拚使李鴻章總結出了一套成功經驗,其中有一條就是人要想取得成功,必須站在巨人的肩上。他通過比較後覺得,隻有恩師曾國藩可以成就大業並且會收留他。於是,他趕往曾國藩的所在地,滿懷希望地準備與恩師再續前緣。

然而,曾國藩的態度卻令李鴻章感到很困惑。李鴻章多次求見曾國藩,都被他拒絕。後來,李鴻章又托人去說情,曾國藩聽完後,淡淡地說:“他李鴻章也是翰林出身,誌大才高。我這裏局麵狹窄,隻是一條淺溝,哪裏容得下他這條大船呀,他何不回京供職?”

曾國藩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因為他不想收留李鴻章,隻是他深知李鴻章這個人懶散放任,性情浮躁,妄自尊大,想要通過這件事情磨練一下李鴻章的耐性。

這個時候的李鴻章,並沒有更好的去處,回京供職固然可以不再成天擔驚受怕,但那絕不是李鴻章的誌向。所以這時候的李鴻章,沒有耍小性子,而是鍥而不舍地請求曾國藩接見並收留自己。

對於李鴻章的才幹,曾國藩是十分清楚的。此時的曾國藩被朝廷輕視,手下並沒有多少人才,正需要李鴻章這樣的幹才輔佐自己。所以,在打壓完李鴻章之後,曾國藩很高興地接見了他。看到自己昔日的弟子已經成長為一個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和作戰經驗的能人,曾國藩感到非常欣慰。就這樣,1859年1月,李鴻章正式進入曾國藩幕府。這對曾國藩以及李鴻章來說,都是一個重要的時刻。

進入曾國藩幕府後,李鴻章懶散放任的毛病就暴露無遺。曾國藩是習慣早起的,這是曾家的重要家規之一,也是曾國藩師從唐鑒、倭仁之後克己複禮的一個重要方麵。曾國藩不僅自己早起,還要求幕府人員以及所有將士全都早起。然而,剛到曾國藩幕府中的李鴻章卻不能適應這種生活,每天起來得很晚。

這一天,他騙曾國藩說自己頭痛,要晚一點起床。曾國藩很了解李鴻章,知道他這個人喜歡耍把戲,因此斷定李鴻章是想裝病偷懶。於是,他派了好幾撥人前往李鴻章的臥室,請他起來吃早飯。期初,李鴻章並不在意。最後,曾國藩叫人傳話給他,說必須等到幕僚全部聚齊之後才開飯。

李鴻章聽到這句話,這才慌了神了,他一個做弟子的,又是窮困來投,有什麽資格叫恩師等他一起吃飯!李鴻章趕緊披起衣服,前往飯桌前。

李鴻章問心有愧,臉漲得通紅,不敢正眼看曾國藩,低著頭一個勁地吃飯。平日裏在飯桌上談笑風生的曾國藩,今天也一反常態,一言不發。其他幕僚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曾國藩是因為李鴻章晚起生氣了,都不敢做聲。一時間,氣氛非常的緊張。

大家都吃完後,李鴻章這才抬起頭看曾國藩,沒想到曾國藩也正盯著他。這種銳利尖刻的眼光,李鴻章還是第一次在曾國藩身上看到,他剛剛平複的心情又起了波瀾,臉又漲紅了。

許久之後,曾國藩站起身來,厲聲對李鴻章說道:“少荃(李鴻章,號少荃),你既然來到我的幕府中,那麽有句話我必須跟你講清楚。我這裏所尊崇的,隻有一個誠實的‘誠’字而已!”說完,曾國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飯桌。

其他幕僚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飯桌,隻留下李鴻章一個人目瞪口呆地坐在座位上,半天也不曾移動一下。這件事對李鴻章的促動相當大。自此以後,他也像當年曾國藩遇到唐鑒、倭仁後一樣,開始反省自己的不良行為,進而加以改正。久而久之,李鴻章克己複禮的功夫,也是相當了得的了。所以,李鴻章後來回憶起這段歲月,由衷地說:“別人都以為我李鴻章很厲害,甚至我的老師曾文正公都比不上我,卻不知我一生功業的基礎,就是老師教會給我的那些為人處世的基本道理。”

曾國藩對李鴻章產生了重大影響,是他的引路人,但另一方麵,李鴻章對曾國藩的幫助也非常大。曾國藩才具不足,做事喜歡用笨辦法,靠韌性取勝。李鴻章的天賦遠遠高出曾國藩,擅長權謀,往往出奇製勝。李鴻章在曾國藩幕府中的這兩三年中,替曾國藩想了許多好點子,處理了許多棘手的問題。另外,李鴻章擅長處理公文,為曾國藩起草了許多重要的奏折、信件,曾國藩因此輕鬆了許多。可以說,曾國藩和李鴻章是天作之合,兩人相互彌補對方的缺陷,精誠合作,從而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

另外一件值得記述的大事是曾國藩寫作了一首《愛民歌》。湘軍和太平軍之間的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造成了大量無辜平民的傷亡,如何改善軍民關係,贏得民眾對湘軍的支持,這是湘軍能否最終勝利的關鍵。這也是曾國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曾國藩寫作了《愛民歌》。這是湘軍發展史上的重要裏程碑。

湘軍士兵都是樸實耿直的農民,曾國藩從鄉村的實際生活和道德倫理觀念入手,要求軍士們將心比心,體諒老百姓的苦衷,照顧照顧的利益。

《愛民歌》提出的要求總共三條。第一條是紮營不要懶。不準隨便亂拿老百姓的財物用來修建營壘。不準強拉民夫,也不準擅闖民房。凡事都要在老百姓的利益麵前退讓一步。

第二條是行路要端詳。行軍宿營時,不準侵犯老百姓的利益。士兵都住帳篷,不準進駐城市和村莊。不準高聲喧嘩,不準推開擋道的路人。扯菜喝茶都要付錢,不準強拉民夫搬運物資。

第三條是號令要嚴明。這一條要求將士們遵守與百姓相關的紀律。這其中,曾國藩特別強調不準士兵隨便出營,因為出營就會學壞,就會坑害百姓。

《愛民歌》對於湘軍爭取老百姓支持,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隨著與太平軍作戰的持續和深化,湘軍部隊越來越多,魚龍混雜也是在所難免,湘鄉勇軍紀嚴明的傳統也越來越得不到繼承。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提出湘軍學習《愛民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湘軍軍紀的持續惡化。《愛民歌》在中國近代建軍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毛主席後來提出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很大程度上就是曾國藩《愛民歌》的翻版。

後來,曾國藩在祁門的時候,又寫作了一首旨在優待俘虜的《解散歌》。在這首歌中,曾國藩首先說明了太平軍將士們的痛楚。他們和湘軍士兵一樣,都是樸實的農民。他們多年的浴血奮戰隻是成就了洪秀全等人在小天堂的花天酒地,他們自己並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他們早就不想打仗了。所以,隻要湘軍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就會變成良民的。

接著,曾國藩規定了八不殺,即:不殺老和少;不殺老長毛;不殺麵刺字;不殺打過仗;不殺做偽官;不殺舊官兵;不殺賊探子;不殺捆送人。按照這個規矩,除了那些情願為太平天國殉葬的人以外,戰場以外基本上是不殺人的。

然而,這一規則在實際操作中,並沒有得到完全的執行。比如安慶之戰中,湘軍俘虜了太平軍悍將劉瑲林手下兩千多士兵,就全部處決了。因為這兩千多人是太平軍精銳中的精銳,假如他們被釋放後重新集結,將會對湘軍造成極大威脅,所以曾國荃覺得還是全部處決為好。

《愛民歌》和《解散歌》為湘軍爭取民心、瓦解太平軍的鬥誌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曾國藩雖然並不擅長打仗,但是搞軍隊的政治工作,他卻是高手。在這一點上,他和羅澤南非常類似。湘軍之所以在戰鬥力上要遠遠超過太平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的政治工作搞得非常出色。

1859年初,放棄經營福建的石達開,經江西南部,向湖南南部發起攻擊。湖南是湘軍的大本營,它的穩固與否,關係到湘軍的興衰存亡。在駱秉章、左宗棠的請求下,各路湘軍紛紛回援。石達開率領三十萬大軍圍攻寶慶,被湘軍李續宜、劉長佑等部擊退。

這個時候,清廷已經得知石達開的最終戰略目標很可能是四川。他們開始布置四川的防守。

曾國藩重新複出後,曾左關係進入蜜月期。左宗棠一直在為曾國藩謀取督撫實權,他覺得清廷布防四川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隻要運作得當,清廷是有可能任命曾國藩為四川總督的。

他和巡撫駱秉章商量之後,決定函告胡林翼,請他促使官文領銜上奏。官文是滿人,朝廷對他沒有任何猜忌,所以湘軍將領要有什麽大的行動,一般都是由胡林翼促使官文領銜上奏。隻要官文願意掛名,這個奏章在朝廷那裏通過的可能性就大的多了。

果然,清廷答應了官文、胡林翼的請求,命曾國藩入川防堵石達開。然而,清廷並沒有任命曾國藩為四川總督。

曾國藩真正想進攻的是具有戰略決戰地位的安徽,但朝廷一直不把他視為主力軍,隻叫他對付已經成了流寇的石達開。當時,歸他指揮的張運蘭、蕭啟江兩部已經前往湘南、桂北,脫離了曾國藩的直接指揮。也就是說,這時候的曾國藩差不多就是一個光杆司令。基於上述兩大原因,曾國藩其實是不想入川的。但是,這畢竟是幾個好朋友共同努力為他爭取來的一個機會,他不得不接受,硬著頭皮逆江而上,一邊慢騰騰地前進,一邊觀察事態的新變化。

胡林翼見清廷始終不認命曾國藩為四川總督,再次上奏鹹豐皇帝,說外省軍隊進入四川,處境孤立,恐怕難以防堵石達開。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鹹豐皇帝任命曾國藩為四川總督。然而這次,清廷沒有聽他的。這個時候的清廷,似乎很忌諱漢族將領獲得督撫實權,湘軍的統兵大將中,隻有江忠源和胡林翼做到巡撫,總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做到過。清廷實在不願將督撫實權授予第三個湘軍將領。

見清廷始終不肯讓步,胡林翼準備改變他最初的想法。他和曾國藩緊急磋商後,請求官文奏請曾國藩暫緩入川,留在湖北與胡林翼共圖安徽。

清廷答應了官文的奏請。曾國藩行至武昌附近時收到了鹹豐皇帝的諭旨,命他停止入川,與胡林翼共同圖皖。這意味著曾國藩的人生命運即將發生重大轉折。在此之前,他一直被清廷視作偏師,用來對付並非太平軍主力的石達開所部。然而現在,他終於可以作為主要將領,謀劃攻取安徽的事宜了。湘軍與太平軍的真正決戰將在安徽展開,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

曾國藩否極泰來,好運氣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胡林翼有一個三路進兵安徽的計劃:都興阿和楊載福所部為南路,沿著長江東下攻打安慶;曾國藩所部為中路,從太湖出兵攻打桐城;胡林翼所部為北路,從英山向舒城和六安推進。

滿族人都興阿是官文的嫡係,是官文用來鉗製湘軍的一枚重要棋子。胡林翼將攻取安慶這個最重要的任務,同時也是最大的功勞交給都興阿,是一種調和滿漢矛盾的權宜之計。

胡林翼的這個計劃遭到了袁甲三的反對。袁甲三是袁世凱的叔祖,當時在皖北一帶與撚軍作戰。袁甲三認為,胡林翼的三路進兵計劃,勢必將太平軍趕往皖北,將對自己的防區形成威脅。他建議湘軍從河南的光山、固始一帶出發,繞過蒙城,進入安徽,阻止太平軍北上。

清廷看到袁甲三的奏章後,認為他說的不無道理。一旦太平軍被驅趕至皖北,衝破袁甲三的防線,就可進入中原腹地,對清朝的統治中心北京形成直接威脅,這是清政府害怕看到的局麵。

鹹豐皇帝下詔,命曾國藩統籌全局。曾國藩拿出了一個四路進兵的方案:第一路,由宿鬆、石牌進兵,攻打安慶;第二路,由太湖、潛山進兵,攻打桐城;第三路,由英山、霍山進兵,攻打舒城;第四路,由商城、六安進兵,攻打廬州。

將曾國藩的四路進兵計劃與胡林翼的三路進兵計劃對比,我們會發現,曾國藩四路進兵中的前三路,就是胡林翼所說的三路。隻是考慮到袁甲三的意見,曾國藩才在原來三路的基礎上加了一路,徹底堵住了太平軍北逃的線路。

清廷不僅同意了曾國藩的四路進兵計劃,還給他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由他出任第一路的總指揮。第一路的戰略目標是攻占原來的安徽省城安慶(太平軍占領安慶後,安徽省城移至廬州),顯然是重中之重。清廷的這一決策,標誌著曾國藩人生命運發生重大轉折。隻要他完成攻占安慶的任務,他的地位勢必要超過胡林翼。

由於都興阿告病,他的部隊由多隆阿接替統率。多隆阿是滿人當中少有的將才,他帶出來的部隊保持著八旗兵剛剛入關時的那種彪悍之氣,因此戰鬥力相當強。他和此時的湘軍第一悍將鮑超將擔任第二路的指揮。胡林翼則擔任第三路的總指揮。第四路的總指揮,由李續宜擔任。

四路進兵的計劃雖然敲定了,但是前敵總指揮的人選,卻還有待考慮。胡林翼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是多隆阿。這當然是為了照顧以官文為首的滿族權貴們的情緒。

官文並不完全是胡林翼的傀儡,他始終沒有忘記他那監督湘軍的職責。為了鉗製湘軍,他大力發展都興阿、多隆阿的馬隊。在官文的支持下,多隆阿多次向胡林翼提出擴充馬隊的請求,並索取前敵總指揮的職位。清廷也不願湘軍的實力過分膨脹,因此著意提拔多隆阿,在給胡林翼的諭旨中,明令胡林翼任命多隆阿為前敵總指揮。

然而,曾國藩並不認可胡林翼的這一想法。曾國藩認為多隆阿雖然作戰勇猛,但是缺乏謀略,不能勝任前敵總指揮的重任。另外,這次攻打安徽的主力部隊是湘軍,卻讓一個滿族人當上了前敵總指揮,湘軍將領都會不服,不肯出力。其中鮑超的情緒尤其值得注意。自多隆阿可能被任命為前敵總指揮的消息傳出後,鮑超就多次表示準備稱病辭職。曾國藩希望胡林翼能夠都考慮考慮。

胡林翼雖然尊重曾國藩發表意見的權力,卻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多隆阿就這樣被推上了前敵總指揮的位子。就在這時候,湘軍進入安徽後的第一場惡仗,即太湖、潛山之戰打響了。

原來,陳玉成得知湘軍即將對安徽發動大規模進攻,而且太湖、潛山兩城已經被湘軍包圍,於是率領十萬精兵南下,妄圖將湘軍擊退,穩固安慶的前沿陣地。

多隆阿知道陳玉成大軍即將來到後,做出了一個大膽的作戰計劃。他解除對潛山的包圍,命鮑超率領三千士兵駐守前麵的小池驛,直接對陣陳玉成,而他自己駐守在後邊的新倉,隨時準備接應鮑超。

多隆阿的這一計劃把曾國藩嚇著了。曾國藩用兵呆滯,無論戰略還是戰術,都很笨拙。按照他的規劃,太湖、潛山之戰應該這樣打:將兵力收縮,包圍住太湖城,憑借牢固的營壘,抵擋住陳玉成的反包圍,待重創敵軍後,再順勢拿下太湖城,趁勢進攻潛山,拿下潛山城。這種辦法非常保險,勝算也很大,但是不能速勝,至少需要一兩年才能拿下太湖、潛山。

所以,當他得知多隆阿的規劃後,著實嚇得不輕。他最擔心的是頂在前麵的鮑超。鮑超手下隻有三千兵,卻要抵擋一向號稱精悍的陳玉成十萬大軍。即便是古代的名將,麵對這樣的局麵,恐怕都很難生還,何況是鮑超?他擔心鮑超會成為李續賓第二。於是,他多次寫信給胡林翼,請求他命令多隆阿改變作戰計劃。

胡林翼得知多隆阿的作戰計劃後,也嚇了一跳。但他並不認同曾國藩的作戰想法。他想打一場大的殲滅戰,不僅要迅速拿下太湖、潛山,還要爭取幹掉陳玉成。在這一點上,多隆阿的想法和他是一致的。但他也擔心鮑超的三千兵會被陳玉成吞掉,所以一直催促多隆阿救援鮑超。

當曾國藩、胡林翼還在為戰略問題爭論不休的時候,小池驛大戰已經打響了。湘軍第一悍將鮑超對陣太平軍第一悍將陳玉成,這真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廝殺。這場大戰是鮑超的成名之戰,他的三千士兵擋住了十萬太平軍一輪又一輪的進攻,為湘軍調整兵力,發動反擊,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多隆阿雖然與鮑超有矛盾,但是到了關鍵時候,他還是不敢犯渾。在他的指揮下,新倉的援軍不斷開往小池驛。曾國藩、胡林翼也從各處調來軍隊,一部分增援小池驛、新倉,力圖保住前沿陣地,另一部分參與對太湖城的圍攻,力圖攻下太湖,使陳玉成此行失去意義,自動退兵。

在小池驛大戰之前,胡林翼在潛山西北的天堂鎮埋伏有一支八千人的部隊。當小池驛之戰進行到最艱苦的時候,這支部隊出其不意地從太平軍背後殺出,斬殺太平軍數千。

陳玉成的大軍被阻在了小池驛,不能前進一步,而太湖城中的太平軍由於得不到救援,已經彈盡糧絕,城池隨時都可能被攻破。在這種情況下,陳玉成為了避免被湘軍反包圍殲滅,主動撤出了戰鬥。湘軍趁機攻下太湖、潛山,為從陸路進攻安慶掃清了障礙。

胡林翼、曾國藩打贏了關鍵的太湖、潛山之戰,人生進入輝煌時期。但他們的一位老朋友,此時卻進入了人生的低潮期。這個人,就是左宗棠。

自1854年進入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幕府之後,左宗棠一直是湖南軍政大權的實際掌控者。然而此時,這一局麵被一個叫樊燮的總兵給打破了。

這個樊燮,在石達開大軍襲擾湘南的時候,不認真籌備防守,天天和一幫狐朋狗友置酒高會,結果被人告了。樊燮得知此事後,連忙趕往省城長沙,向巡撫駱秉章解釋。駱秉章對於樊燮的劣跡早有所耳聞,不想管這件事情,便讓樊燮去找左宗棠。

樊燮仗著自己是湖廣總督官文的親戚,看不起左宗棠這個小小的幕僚,在見麵的時候並沒有按常規向左宗棠請安,結果惹惱了以毛驢子脾氣著稱的左宗棠。左宗棠對著他破口大罵,並將他趕出了巡撫衙門。

樊燮是二品大員,哪能承受這樣的侮辱!氣急敗壞的他將此事上訴至湖廣總督衙門,又去京城都察院告禦狀。同時,湖廣總督官文也將此事添油加醋一番,上奏給朝廷。

鹹豐皇帝看過官文的奏章後,對左宗棠的專橫很是不滿。他命湖北學政錢寶青審查此案,並且對他說:“如果你查明左宗棠果然幹了違法的事情,可以將他就地處決。”

左宗棠得到這個消息後,不願接受朝廷的調查,於是以參加會試為名,辭別駱秉章,前往京城。當他走到湖北襄陽的時候,接到了胡林翼的一封信。胡林翼告訴他京城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隻要他一進京城,就必然被抓。胡林翼對左宗棠說,他是左宗棠的親戚,為了避嫌,不能收留他。對於左宗棠來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去宿鬆,尋求曾國藩的庇護。

左宗棠聽從了胡林翼的建議,很快就來到了宿鬆。之後,胡林翼也以吊喪為名,來到宿鬆。當時,李元度、李鴻章、李瀚章等人也在宿鬆。這些湘軍中的頂級人物聚集在一起,天天談論天下大事,規劃消滅太平天國的宏偉藍圖。

也就是在這期間,被清廷寄予厚望的江南大營被太平軍徹底端掉,兩江總督何桂清潛逃,名將張國梁、和春先後斃命,丹陽、常州等重要城鎮也先後失守,清廷上下陷入一片慌亂之中。江南大營的覆滅,標誌著清廷想要依靠綠營鎮壓太平天國的黃粱美夢徹底破碎。鎮壓太平天國的重任,曆史性地落到了胡林翼、曾國藩等湘軍將領的身上。

得知江南大營潰敗的消息後,曾國藩感到非常悲哀,而左宗棠卻覺得異常興奮。他對胡林翼和曾國藩說:“我看東南大局的轉機,就在這件事情上。江南大營的那些綠營兵根本就沒有什麽戰鬥力,經過這一番清掃,反倒寧靜了。這對我們湘軍來說,不是壞事,而是大大的好事。以後就看我們湘軍的了。”

胡林翼的看法與左宗棠相同,他認為朝廷必將任命曾國藩為新任兩江總督,並且會將恢複東南太平的重任完全托付給他。胡林翼說:“隻要朝廷將東南的軍事完全交給滌帥來處理,用不了多久,長毛必定徹底完蛋。”

曾國藩此時也清楚,新的兩江總督隻能在他和胡林翼兩人當中選一個。不論是他自己還是胡林翼來當這個兩江總督,都意味著他以後辦事要方便多了。

鹹豐皇帝的想法是讓胡林翼擔當兩江總督。胡林翼這幾年,不僅戰功赫赫,而且政績顯著。武昌、湖口、九江的攻取,都是他指揮調度的,而湖北在他的治理下,迅速成為了湘軍最值得信賴的大後方。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他作為漢人,卻和身為滿人的總督官文關係非常融洽。所以,鹹豐皇帝屬意胡林翼。

這時候,肅順的一句話,改變了鹹豐皇帝的決策。肅順,滿洲鑲藍旗人,出身宗室貴族。他是繼文慶之後,又一個主張重用漢人,實施以漢製漢策略的代表人物。

肅順和曾國藩等湘軍將領之間有著一種微妙的關係。肅順喜歡收羅人才,在他的幕府當中,有許多人和湘軍將領有著密切聯係,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湘軍集團中的人物。曾國藩、胡林翼等人的政治訴求通過這些中間人,傳遞到了肅順耳中。肅順又將這些訴求告知鹹豐皇帝。所以,曾國藩、胡林翼等人的願望往往能夠得以實現。總而言之,肅順是湘軍集團得以迅速崛起的關鍵人物。

在兩江總督的人選問題上,肅順進言道:“胡林翼在湖北幹得很好,將他挪動不是明智的選擇。曾國藩現在並沒有擔任督撫,不如就用曾國藩。”

肅順的這句話決定了曾國藩的命運。鹹豐皇帝不久之後就正式任命曾國藩為代理兩江總督。這個督撫實權來的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早在1854年攻克武昌後,他就有可能當上湖北巡撫的,但因為他主動推辭,弄巧成拙,最終與湖北巡撫失之交臂。兵敗湖口後,他曾多次向清廷索求督撫實權,但都被拒絕。如今,被朝廷寄予厚望的江南大營灰飛煙滅,朝廷終於想起他曾國藩來了。這對於曾國藩的一生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代理兩江總督後,曾國藩開始謀劃攻打安慶。他的弟弟曾國荃此時來到宿鬆,曾國藩命他統率軍隊推進至安慶外圍,開始了對安慶的長期圍困。

就在曾國藩人生命運發生重大轉折的同時,左宗棠的命運也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這其中的關鍵人物,依舊是肅順。

左宗棠的遭遇,引起了肅順以及他周邊的那些與湘軍將領關係密切的人物的注意。這其中,包括郭嵩燾、王闓運等人。他們決定,先找一個人上奏替左宗棠辯解,然後再由肅順進言替左宗棠說些好話。這樣一來,皇帝肯定會做主,替左宗棠洗刷冤屈。

郭嵩燾找到了在南書房當值的潘祖蔭。不久後,潘祖蔭上疏力保左宗棠。這份奏疏中的那句“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引起了鹹豐皇帝的興趣。他問一旁的肅順是否知道左宗棠這個人,肅順趁機說了一大堆左宗棠的好話。這樣一來,左宗棠的被重用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如何使用左宗棠,鹹豐皇帝心裏並沒有底,他向曾國藩征求意見。當時,曾國藩剛剛當上兩江總督,成為湘軍東征的領袖人物,但他手下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將才。他非常希望左宗棠能夠出來帶兵,幫他獨當一麵。他在答複皇帝垂詢的奏折中,反複強調自己兵力單薄,缺乏著名統將,明顯流露出希望左宗棠幫辦軍務的意味。

鹹豐皇帝接到曾國藩的奏折後,即任命左宗棠以四品候補京堂襄辦曾國藩軍務。左宗棠接到聖旨後,通過與駱秉章、胡林翼、曾國藩等人商量,最終決定在湖南招募鄉勇五千,組建一支新的軍隊,開赴皖南戰場。

左宗棠一直看重王錱,王錱的早逝令他很傷心。他建立的這支新楚軍,骨幹力量都來自王錱的老湘營。左宗棠曾宣稱他所用的人都是曾國藩不用的,以此來表達他對曾國藩用人術的鄙視。新楚軍在創建之初,就注入了很多反對曾國藩的元素。

左宗棠的出處問題得到了圓滿的解決,曾國藩卻又攤上了麻煩事。原來,清政府一直催促他迅速帶領前往下遊,克複蘇州、常州。清廷認為,蘇州是經濟發達的地方,財稅收入很多,而從軍事的角度來看,蘇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它的得失關係到江蘇、浙江、安徽三省的安危。所以,必須先拿下蘇州。

曾國藩的看法與朝廷截然相反。他認為自古以來平定江南,都是先占據上遊,高屋建瓴,然後順江東下,勢如破竹。目前最重要的是攻取安慶。拿下安慶,淮南也就容易收複了,並且也可以為下一步的攻取江寧奠定堅實的基礎。江南大營正是因為沒有占據上遊的有利地勢,所以覆滅了。現在如果舍棄安慶而去攻取蘇州、常州的話,勢必重蹈覆轍。

同時,曾國藩又根據當時的形勢,進一步分析不能立即東進的理由。江南大營以蘇州、常州作為依托,而現在這兩座城市都已經被太平軍占領,湘軍東進會成為沒有依托的孤軍,陷入絕境。湘軍以湖南、湖北為大本營,一旦東進,遠離大本營,將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更為重要的是,太平軍在東線獲勝,奪取蘇州、常州之後,勢必會發動西征,以解除湘軍對安慶的圍困,奪回上遊的有利地勢。所以,湘軍必須留下來阻擊太平軍西征。總之,湘軍立即大舉東征,在戰略上是錯誤的。

曾國藩雖然對於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但此時的他已不是當年上《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的那個愣頭青了。他知道,和朝廷對著幹是沒有好果子吃的。一向主張以誠信待人的他,此刻也準備對朝廷耍耍權謀了。

為了做出東進蘇州、常州的姿態,曾國藩帶著張運蘭等一萬多將士從江北的宿鬆渡江南下,在祁門紮下營寨。同時,他煞有介事地擬定了一個三路進兵奪取蘇常的作戰計劃,上報給清廷:一路從池州進攻蕪湖;一路從祁門向旌德以北推進,進圖溧陽;一路分別防守廣信、玉山,進圖衢州。

其實,當時太平軍剛剛攻克江南大營,兵勢正盛,而曾國藩手下並沒有好的統將,是完全不可能三路進兵,深入太平天國中心區域的。所謂的三路進兵,隻是曾國藩為了敷衍鹹豐皇帝,不得不做出的一種姿態而已,並不會真正執行。

祁門位於安徽西南部,是安徽、江西、浙江三省的交界地帶。地理位置注定祁門將是太平軍的主要攻擊區域。然而,祁門並不是一個駐兵的好地方。它的四周全是高山,從軍事的角度來講,這是一個絕地,隻要太平軍占據四周的高山,就可以居高臨下,一舉端掉曾國藩的老巢。

曾國藩的那個幕僚們看到了危險,都勸曾國藩找一個靠近長江的城鎮駐兵,因為那樣可以和長江中的彭玉麟、楊載福湘軍水師取得聯絡,就不會有覆滅的危險。其中,李鴻章的態度最為堅決。

李鴻章等人隻是從軍事角度考慮,擔心曾國藩的安危,而曾國藩自己卻有著更深的考慮。他很清楚,他現在不能躲在長江邊。因為那樣做的話,完全沒有東進蘇州、常州的態勢,鹹豐皇帝會懷疑他不聽調遣、擁兵自重,言官們也必將紛紛上書彈劾他。到時候,局麵就被動了。反之,如果駐兵祁門,被太平軍攻擊一番,讓大家都看到東進的危險,那麽不但言官們無話可說,鹹豐皇帝也不好再責怪他。最終,所謂的東進,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了。此舉雖然危險,但卻是避免局麵被動的唯一選擇。所以,曾國藩不顧幕僚們的紛紛反對,堅持駐兵祁門。

東進蘇州、常州的風波剛過,曾國藩又遇到了另一件麻煩事。原來,1860年9月,英法聯軍攻占天津,兵鋒直逼北京。滿清貴族僧格林沁率領的蒙古鐵騎和勝保率領的八旗兵在北京郊外的八裏橋與英法聯軍決戰,結果大敗。僧格林沁狼狽逃竄,勝保還受了槍傷。昏庸無能的鹹豐皇帝一看形勢不對,趕緊逃亡承德避暑山莊。同時,他向曾國藩發出諭旨,命湘軍精銳鮑超部北上救援。

曾國藩接到這份諭旨後,感到非常為難。一方麵,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作為大清的臣子,他不該阻止鮑超為國家效力,為朝廷盡忠,理應允許他北上,與侵略軍決一死戰。但是,當時湘軍和太平軍在安徽的決戰即將打響,一旦鮑超北上,湘軍將失去霆字營這支湘軍當中最能打硬仗的部隊,這對戰局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從這個角度出發,曾國藩實在不願意鮑超北上。

曾國藩一個人決策不了,隻好召集幕僚來商議。幕僚中的大多數,以民族大義為重,都勸曾國藩同意鮑超北上。隻有李鴻章表示了反對。

李鴻章對曾國藩說:“學生以為,英法聯軍已經殺到了北京城下,破城而入是遲早的事。這個時候再調兵北上保衛京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英法聯軍入侵中國,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通商。滅亡中國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好處,隻有壞處,他們不會幹這麽傻的事。所以,學生估計,英法聯軍在攻下京城之後,馬上就會和中國議和。總而言之,對我大清構成真正威脅的,是長毛,而不是英法聯軍。我們應該集中力量對付長毛,而不必管那英法聯軍。”

李鴻章說:“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八個字,‘按兵請旨,且無稍動’。”

李鴻章的意思,曾國藩是最明白不過的。思考良久之後,他決定按照李鴻章的計策行事。他給朝廷上了一道折子,提出鮑超人生地不熟,斷不能至,必須在他和胡林翼之間選一個人北上保衛京師根本。這其實是在拖延時間。當時還沒有電報,奏折往返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清廷議和的話,李鴻章的謀劃就實現了。

果然不出李鴻章所料,清廷很快就和英法兩國議和了,所謂的北援,也就沒有了任何的意義。當曾國藩接到鹹豐皇帝和議已成、不必北援的諭旨後,很是佩服李鴻章的遠見卓識,對他也更加信任了。

鹹豐十年,也就是1860年,這是中國局勢發生重大轉折的一年。這一年,清政府的正規軍,無論是外戰還是內戰,都遭遇慘敗。外戰方麵,僧格林沁、勝保兵敗八裏橋,英法聯軍進了北京,圓明園被燒。內戰方麵,江南大營被太平軍徹底端掉,七八萬的正規軍飛灰煙滅,名將張國梁、和春等先後斃命,丹陽、常州等重要城鎮也先後失陷。清政府在老百姓以及士大夫當中的威望,急劇下降。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湘軍的表現。江南大營潰敗後不久,彭玉麟、楊載福率領湘軍水師攻克了安慶外圍的重鎮樅陽鎮,徹底切斷了安慶城內太平軍的補給線路,實現了對安慶的合圍。湘軍就此掌握了安慶攻防戰戰略上的主動權。無論是清廷,還是那些渴望重獲太平的老百姓和士大夫們,都把鎮壓太平天國的希望寄托到了湘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