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將則敗 用將則勝:安慶攻防戰

事實證明,李鴻章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祁門果然是絕地。曾國藩為了做大清的絕對忠臣,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並且不顧幕僚的一致反對,始終不肯離開祁門。這著實令他的那些幕僚們為他的安全感到非常擔憂。

為了鞏固祁門的東麵,曾國藩命好友李元度帶三千兵前往駐守。曾國藩之所以如此重用李元度,主要是因為李元度曾經多次在曾國藩困難之時給予他幫助。第一次是在曾國藩兵敗靖港之後。當時,湖南官場幸災樂禍,曾國藩處境非常困難。李元度前往安慰,曾國藩才渡過難關。第二次是在曾國藩兵困江西時。當時,曾國藩所部被太平軍圍困在南昌周邊,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李元度自告奉勇,回家鄉平江招募一支軍隊開往江西,雖然打的勝仗不多,但也為保證曾國藩的安全,做出了重要貢獻。

李元度帶兵太過寬厚,士兵違反紀律也不忍心按規矩處罰。長此以往,士兵們便不太遵守紀律,戰鬥力也就不強。曾國藩也知道李元度並非大將之才,但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仍舊選擇信任李元度。

李元度臨行之時,曾國藩向他麵授機宜:到徽州後迅速堅壁清野,一旦太平軍來攻,就憑借牢固的防禦工事與他們周旋,切不可貿然出戰。

1860年9月30日,李元度率部來到徽州府城。很快,太平天國侍王李世賢就率部對徽州發起攻擊。

李世賢知道李元度不是一個沉穩的人,於是想方設法激怒李元度,引誘他出城決戰。李元度果然上當,違背了當初曾國藩給他製定的戰略方針,主動出城作戰,結果剛一交戰,就遭遇大敗。徽州城也很快落入了太平軍之手。

李元度在亂軍之中逃出徽州。李元度這個人,書生意氣很濃,比較看重麵子,打了大敗仗的他拉不下臉前往祁門找曾國藩,於是四處晃悠。

曾國藩得知徽州失守後非常著急,因為徽州是祁門的東大門,徽州失陷,意味著祁門將直接麵對太平軍的攻擊。曾國藩又為李元度的安危擔憂,但據逃回來的士兵報告說,李元度並沒有陣亡,而是躲到了他處。

曾國藩本來就對李元度不遵守他的既定方針,主動出戰導致徽州失守感到很憤懣,現在又見他渾然不管如何善後,躲著不出來,更加生氣。

李元度在外邊晃悠了二十多天後才回到祁門。曾國藩不顧朋友摯情,將他痛罵了一頓。李元度哪裏受得了這樣的侮辱,一氣之下就擅自離開祁門回到湖南老家去了。

這樣一來,曾國藩再也不可能原諒他了。曾國藩找來李鴻章,讓他起草彈劾李元度的奏章。李鴻章擅長處理公文,曾國藩這一時期的奏疏,基本上都是李鴻章代筆。

當初,曾國藩命令李元度率部防守徽州的時候,李鴻章就堅決反對。李鴻章和李元度的關係很好,他深知李元度這個人雖然學問好,但根本就不會打仗,讓他去守徽州,肯定會出事。但是,曾國藩顧念舊情,還是給了李元度機會。

然而這時,曾國藩命他起草彈劾李元度的奏折,卻被他拒絕了。李鴻章對曾國藩說:“徽州之敗,不是次青(李元度,字次青)的過錯。李世賢有十萬精兵,

而次青隻有三千兵,失敗是必然的。老師以信義號召天下,次青是老師的救命恩人,老師不能這麽絕情地對待他。老師一定要參劾次青的話,鴻章不敢擬稿。”

一聽李鴻章這話,曾國藩更氣了。他一把推開李鴻章,拿起筆墨紙硯,來到辦公桌前,厲聲對李鴻章說道:“你不寫,我親自寫!”

一向在曾國藩麵前畢恭畢敬的李鴻章這時候脾氣也上來了,他對曾國藩說:“老師執意要這麽做的話,那麽鴻章也不想再侍奉老師了。

曾國藩擺擺手,不耐煩地說:“隨你的便。”

李鴻章就這麽負氣離開了曾國藩幕府,去江西他哥哥李瀚章那裏住去了。李鴻章這一離開就是將近一年。當初李鴻章在的時候,曾國藩並不感覺他有多重要,現在他離開了,曾國藩才真正感受到,沒有李鴻章的出謀劃策、處理公文,真是太不方便了。同時,李鴻章也覺得他除了去曾國藩幕府那裏,真的是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到處都是兵荒馬亂,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曾李不能分家,作為他倆共同朋友的湘軍和事佬胡林翼最清楚這一點。他在曾、李之間做了很多的調解工作,最終使得兩人重歸於好。1861年7月,李鴻章重新回到曾國藩幕府中。

回頭再來說說李元度。李元度兵敗徽州後,遭到曾國藩的彈劾丟了官。但很快他又被浙江巡撫王有齡請出,率領八千名“安越軍”在江西、浙江一帶與太平軍作戰。曾國藩還是不能原諒李元度,再次上奏彈劾李元度。李元度也因此再度丟官。此後,李元度第二次複出,參與鎮壓貴州苗民起義。中法戰爭爆發後,他應好友彭玉麟的邀請,前往廣東參與防禦事宜。至1887年才病逝。

徽州失守後,太平軍對曾國藩所在的祁門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這半年時間,可謂是曾國藩一生當中最驚險的一段時期。

為了解除湘軍對安慶的圍困,太平天國總理朝政的幹王洪仁玕提出了一個南北兩路夾擊武昌,以迫使湘軍曾國荃部退卻的作戰計劃,得到通過。主持長江以北戰事的是英王陳玉成,主持長江以南戰事的則是忠王李秀成。1860年12月1日,李秀成的大軍路過安徽南部,對祁門發起了猛烈攻擊。

當時,受曾國藩指揮在祁門周邊作戰的是鮑超和張運蘭的部隊。李秀成率部進攻祁門的時候,鮑超、張運蘭正在攻打祁門東麵的休寧,一時半會調不回來。祁門大營中隻有保衛曾國藩的三千兵馬,他們將要麵對的是李秀成兩萬精兵。隻要李秀成稍微玩命一點,曾國藩很可能被俘,中國近代史或許會因此而改寫。

曾國藩幾乎失去了鬥誌,他估計自己很難逃脫,連遺囑都寫好了,並且寫信給自己的兩個弟弟曾國荃和曾貞幹,妥善安排好了後事。曾貞幹就是曾國藩的那個最小的弟弟曾國葆,他的哥哥曾國華在三河鎮被太平軍斬殺後,他以報仇為名複出,並改名“貞幹”。此時,他正協助他的另一個哥哥曾國荃攻打安慶。

然而,李秀成並沒有決戰的意圖。李秀成並不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在他眼中,保存自己的實力永遠比保衛太平天國重要得多。他這次西征,名義上是去攻打武昌,實際上去接納鄂東南的農民起義軍,以壯大自己的實力。所以,他不會舍命攻打祁門,後來也沒有舍命攻打武昌。正是他的這種消極態度,給了曾國藩千載難逢的脫險機會。

這個時候,鮑超、張運蘭接到曾國藩的求救信,已經率部回援祁門,將李秀成所率領的太平軍擊敗。李秀成遭遇小小的挫折之後,便徹底失去了攻陷祁門的信心。此後不久,他就撤銷了對祁門的圍攻,率部繼續西征。身處祁門絕地的曾國藩也就暫時安全了。

然而,這種安全並沒有保持多久。1860年12月初,太平軍悍將黃文金率部從池州出發,沿著長江西上,準備攻下湖口、景德鎮一線,切斷湘軍的糧餉通道。這條通道對於祁門周邊的曾國藩直轄部隊來說,是重要的生命線。湖口、景德鎮能否保住,成了全局的關鍵。

湘軍水師將領彭玉麟連夜坐船從安慶外圍的黃石磯趕往湖口,主持湖口保衛戰。湖口新城是1859年彭玉麟親自督修的,他對湖口的防禦要點很清楚,所以兵力分布也很到位。

12月24日,黃文金率領一萬多太平軍對湖口發起猛攻。彭玉麟率部沉著應戰,憑借堅固的防禦工事,化解了太平軍一次又一次的攻擊。12月26日,黃文金久攻湖口不下之後,率部撤出戰鬥,前往攻打另一個戰略要地景德鎮。

這個時候,左宗棠的楚軍來到了贛東、皖南戰場。曾國藩將這支部隊布置在景德鎮,以保證糧餉運輸的暢通。這樣一來,黃文金就成了左宗棠帶兵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對手。與此同時,鮑超也率部來到景德鎮,與左宗棠聯合對付黃文金。

鮑超不懂兵法,布陣的時候也像曾國藩那樣,把軍隊布置在了一個絕地上。黃文金發現了這一點,準備先吃掉鮑超的部隊,然後再對付左宗棠。鮑超帶出來的部隊是真能打,雖然在地形上處於不利境地,但依舊憑借著頑強的戰鬥力,將前來挑戰的黃文金所部一舉擊潰。黃文金在戰鬥中受傷,連夜逃走。左宗棠、鮑超率部追亡逐北,太平軍大敗輸虧。

1861年2月18日發生在景德鎮的這一場決戰,以湘軍完勝而告終。此後,黃文金又糾集一些軍隊準備拿下景德鎮,但都以失敗告終。不久,黃文金被調往江北戰場。他的這支軍隊對於祁門大營的威脅,才算真正解除。

就在這時候,太平天國侍王李世賢由於多次攻打祁門沒有奏效,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景德鎮上。他率領的太平軍在景德鎮周邊與左宗棠的新楚軍長期相持作戰,互有勝負。

因為景德鎮周邊持續戰亂,江西的軍糧無法運往曾國藩所在的祁門大營。最嚴重的時候,一連三十天,江西沒有往祁門大營運送一粒米。

為了解決糧食問題,曾國藩的幕僚們向他建議向東攻取徽州。那些幕僚認為,此時的李世賢正在景德鎮周邊與左宗棠大戰,一時半會回不來,而留守徽州的太平軍兵力並不多,攻下徽州是有可能的。隻有攻下徽州,才能籌集到糧食。徽州以東就是浙江,攻下徽州後,也可以從浙江方麵獲得糧食。

曾國藩接受了幕僚們的建議,決定親自帶兵攻打徽州。1861年4月14日,曾國藩率部第一次攻打徽州。部隊行進到半路上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雨,湘軍士兵在泥濘中行軍,軍械丟失了不少。來到徽州城下的時候,曾國藩發現憑借現存的軍械,湘軍很難拿下徽州,於是下令退兵。

4月19日,修整了幾天的湘軍再度整裝出發,殺至徽州城下。徽州城內的太平軍龜縮在堡壘中,並不出來迎戰。曾國藩找不到太平軍決戰,心裏很焦急,因為湘軍的糧食基本上已經吃光了,如果不能迅速攻克徽州的話,部隊可能會嘩變。

曾國藩的這種急於求戰的心理,早在太平軍徽州守將的洞察之中。所以,他們就是不出戰,準備將湘軍拖垮。曾國藩沒有辦法,隻好命士兵在徽州城外紮下營寨,做長期作戰的準備。

4月21日,太平軍發現湘軍剛到徽州城下時的那種銳氣已經喪失殆盡,決定發起進攻,將湘軍擊潰。這天夜裏,徽州城內的太平軍蜂擁而出,向湘軍營壘發起猛攻。湘軍猝不及防,傷亡慘重。

兩次徽州之戰再次驗證了人們對於曾國藩的那句評語:用將則勝,自將則敗。自此以後,曾國藩再也沒有親自帶兵打仗。無論是安慶、江寧之戰,還是後來的剿撚之戰,曾國藩扮演的都是一個居中調度者的角色,沒有再親臨戰場。

曾國藩打了敗仗,但並不服輸。他命令將領們回到原來的駐地,而他自己則率領少數軍隊駐守在離徽州隻有五十裏的休寧,準備再次攻打徽州。將領們都勸他不要這樣,因為現在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然而,曾國藩固執已見,將能否攻下徽州視為自己生命的全部,並且寫好遺囑,寄往湘鄉家中。

當時,李世賢的大軍隨時都可能進攻休寧,曾國藩的那點部隊顯然不是李世賢的對手,隨時可能全軍覆沒。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在安慶的曾國荃給曾國藩送來幾千石糧食,一直困擾曾國藩的糧食問題突然得到了解決。

隨著糧食到達曾國藩手中的,還有一封曾國荃的親筆信。曾國荃在信中說:“我聽說大哥要拚命攻打徽州,急得每天都睡不好覺,季弟(曾貞幹)比我更急,頭發都花白了不少。大哥是胸懷天下的人,不必拘泥於徽州一隅之地,更不要因為一時的失敗而輕生。為今之計,應當迅速移師東流。大哥一日不移師東流,我和季弟就一日不得安睡。”

曾國藩讀完曾國荃這封飽含真情的信後,長歎了一口氣,決定接受弟弟們的勸諫,前往東流。1861年5月10日,曾國藩終於率部來到了東流。東流靠近長江,可以及時獲得彭玉麟、楊載福所率領的湘軍水師的保護。這樣一來,無論哪支太平軍,都不可能對曾國藩構成真正威脅了。

從1860年10月李元度兵敗徽州起,一直到1861年5月曾國藩移師東流,整整七個月的時間,太平軍都在和曾國藩玩貓抓老鼠的遊戲。然而現在,老鼠突然離開了貓的視野,變得無影無蹤了。這樣一來,貓就不得不擔憂了。

之後不久,李世賢率領的太平軍被左宗棠的新楚軍徹底擊敗,退回浙江。1861年6月19日及20日,留守徽州的太平軍也分兩批退回了浙江。徽州,這座曾國藩曾經想付出生命代價換來的城市,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落到了湘軍的手裏。或許,曾國藩不得不感歎,命運有時候真的是喜歡捉弄人。

與此同時,安慶、桐城外圍的決戰也在進行中。1861年初,陳玉成放棄攻打武昌後,退回安徽,從兩個方向對湘軍發起攻擊:一是桐城,湘軍方麵的主帥是多隆阿;一是安慶,湘軍方麵的主帥是曾國荃。

曾國荃在安慶城外使用的戰術,與李續賓攻克武昌、九江時一樣,都是圍點打援。李續賓發明的修築內外兩道壕溝的辦法,在這裏依舊得到運用。外濠用來阻擋前來解圍的陳玉成部,內濠用來阻擋從城中突圍的葉芸來部。能否抵擋得住援軍的衝擊,是這一戰術能否奏效的關鍵。

陳玉成手下第一悍將劉瑲林率領的四千多精兵,大多是從廣西一路打過來的太平軍老兵,戰鬥力非常強,是太平軍精銳中的精銳。此時,他們駐紮在安慶外圍集賢關的赤崗嶺上,對圍困安慶的曾國荃吉字營形成了巨大的威脅。

在曾國藩的調度下,1861年5月20日,湘軍中最精悍的部隊——鮑超霆字營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集賢關外,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大戰即將打響。

起初,鮑超指揮部隊衝擊赤崗嶺,被太平軍擊退。麵對失利,鮑超依舊顯得很沉穩,他迅速做出了戰術調整,在赤崗嶺周邊修築炮台十餘座。自6月2日起,鮑超指揮炮手,對赤崗嶺上的太平軍營壘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炮擊。

到6月8日,太平軍在赤崗嶺上的四座堡壘已經有三座被毀壞,不少太平軍從營壘中跑出來,投降了湘軍。湘軍衝入三座營壘中,斬殺太平軍兩千餘名。

劉瑲林畢竟是陳玉成親自培養起來的將領,在如此被動的局麵之下,他依舊不放棄取勝的信心,固守最後的一座營壘,與湘軍不斷周旋。6月10日淩晨,劉瑲林率領殘部向北突圍,準備前往桐城外圍的陳玉成大營。不幸的是,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溪水猛漲,太平軍無法橫渡,被緊隨其後的湘軍追上,大部分成了俘虜,之後仍被湘軍殺掉。劉瑲林在轉戰過程中,被楊載福的湘軍水師俘虜並解送至楊載福大營,遭殺害。

劉瑲林以及他手下四千多精兵的覆滅,是太平天國的重大損失。太平天國後期,就是靠著陳玉成在支撐台柱,而陳玉成之所以能夠打勝仗,靠的就是劉瑲林。劉瑲林覆滅了,陳玉成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這對太平天國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赤崗嶺之戰是安慶攻防戰的決定性戰役。自此以後,陳玉成再也沒有對安慶發起像樣的攻勢,困守安慶城內的將近兩萬太平軍,真的成了籠中困獸。鮑超自小池驛一戰後,又一次打敗了太平軍的王牌部隊,確實是一位難得的將才。

眼看湘軍就要攻克安慶大功告成了,曾國藩又是歡喜,又是著急。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令曾國藩感到揪心的事情。

自1858年中英《天津條約》簽訂以後,英國商人得以進入長江沿岸經商。當時,中國商人無法通過太平軍駐守的九洑洲,所以江路是不通的,但英國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太平軍不敢招惹英國人,因為兩麵受敵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英國商人將大量下遊的物資,尤其是淮鹽,運往長江中遊銷售,賺了不少錢。

然而,這些英國商人不僅僅隻做正規的生意,隻要有利益,無論是什麽事情,他們都敢做。他們中的一些人,接受了太平軍的賄賂,打著經商的旗號,將大量糧食運往安慶外圍,交給困守城中的太平軍。湘軍好不容易才切斷的太平軍補給線,現在又被英國人恢複了。這樣下去的話,安慶將永無攻克之日。

英國人的行為重創了曾國藩攻克安慶的信心。他甚至認為,如果英國人接濟安慶太平軍的糧食已經足夠多了的話,應該考慮撤銷對安慶的合圍。他和胡林翼、曾國荃、楊載福等人反複商討對策。曾國荃認為,應該由官文照會英國駐漢領事館,提出抗議。胡林翼認為,應該由新成立的總理衙門照會英國使節,提出嚴正交涉。曾國藩認為,這兩種做法都不切合實際,因為這些英國商人唯利是圖,即便英國使節發出警告,那些人也不會聽的。

曾國藩在給楊載福的一封信中,詳細地闡述了他對此事的處理辦法。他對楊載福說,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必須和英國人搞好關係。以後凡是英國人的商船經過各港口,都要置辦酒席款待。平時以小恩小惠籠絡他們,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就會倒向我們這邊的。其次要以誠信示人。要態度誠懇地跟英國人講理,使他們認識到幫助長毛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好處隻有壞處。最後,要以利益打動他們。以高價回收英國人準備賣給長毛的糧食。比如,他們賣給長毛的糧食,是五兩銀子一石的話,我們也出五兩;是十兩一石的話,我們也出十兩。他們肯定願意不冒風險地賣給我們,而不會去賣給太平軍。

楊載福按照曾國藩的辦法行事,雖然不可能完全解決問題,但英國人運往安慶城中的糧食確實減少了。安慶城內有將近兩萬太平軍,每天的糧食消耗是很多的。僅僅依靠少數英國人繼續運進去的極少量糧食,完全不夠用。安慶城內的太平軍,陷入了彈盡糧絕的境地。

1861年9月,曾國荃吉字營對安慶發起了最後的攻擊。吉字營第一猛將李臣典率部猛攻安慶北門,同時偷挖地道,埋設火藥。

9月5日,李臣典命士兵引爆火藥,“轟”地一聲,安慶北門城牆瞬間被炸塌幾十丈。李臣典的部隊率先殺進安慶城,曾國荃督率大軍隨後殺入。太平軍早就失去了鬥誌,紛紛投降。安慶城外的陳玉成得知這一消息,慌忙率軍離開安慶戰場,退守廬州。

吉字營經過一年多的鏖戰,終於拿下了安慶這座以前的安徽省城。這對湘軍以及曾國藩家族來說,都是一個重要的時刻。血戰吉安,曾國荃一戰成名,而拿下安慶,意味著他正式成為了湘軍陸師中最重要的將領。曾國荃的成功,令曾國藩感到特別欣慰。

安慶雖然拿下了,然而有一件事卻令曾國荃感到棘手,那就是安慶的善後問題。他手下有一個叫做朱洪章的將領,平時有些謀略。曾國荃便問他:“這次俘虜的長毛有一萬多,應當如何處置才能杜絕後患呢?”

朱洪章胸有成竹地說:“隻有全部殺掉,才能高枕無憂!”

曾國荃本來還有些猶豫,畢竟殺這麽多人是很作孽的事情,此刻聽到朱洪章這麽肯定的回答,他也下定了決心。他接著問朱洪章:“俘虜這麽多,一有風吹草動,恐怕會嘩變。就算要殺,也要想個萬全之策。”

朱洪章不假思索地答道:“這事好辦!我們隻需騙他們說發放遣散路費,每次叫進來十幾個,進來一批殺一批。如此一來,神不知鬼不覺,不消半天就能全部砍完。”朱洪章一邊說,一邊還做了個砍人的手勢。

曾國荃知道這是一條好計策,但他不敢親臨殺人現場,便把殺人任務交給了朱洪章。曾國荃對朱洪章說:“很好,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記住,要絕對保密!”朱洪章領命而去,果然沒過半天,那一萬多俘虜就都人頭落地了。

曾國荃雖然見慣了刀光劍影,但畢竟是書生,有些仁慈。殺掉這批人後,他於心不安,每天晚上都夢到那些冤魂來索命,一連好幾天都沒睡好覺,結果就病倒了。

曾國藩得知曾國荃的這一情況後,在家書中開導曾國荃說:“你既然出來帶兵,就不要怕多殺人。這些長毛一個個都是惡貫滿盈的,我們殺掉他們,是替天行道。根本無需悔恨!”收到曾國藩的家書後,曾國荃的心這才安定下來。

安慶屠城是曾國荃備受後人詬病的重大汙點之一。屠城是沒有人性的,更何況還造成了大量無辜老百姓的傷亡,曾國荃理應受到批判。

湘軍攻克安慶前後,中國發生了一係列大事。首先是1861年8月22日,鹹豐皇帝駕崩。第二天,皇太子載淳即位。此時的載淳還不滿六歲。圍繞著最高權力的爭奪,朝廷分裂為兩派。一派以顧命八大臣為首,一派以慈禧太後、恭親王奕?為首。

1861年11月2日,慈禧太後聯合恭親王奕?,發動辛酉政變,將顧命八大臣趕下了權力舞台。其中,主張重用漢人的協辦大學士肅順、怡親王載垣以及鄭親王端華三人,被處以極刑。

慈禧太後雖然殺掉了肅順,卻把他的許多好政策繼承了下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重用漢臣。對於曾國藩的能力,慈禧太後早有所耳聞,她決定把東南大局托付給曾國藩。

1861年11月20日,慈禧太後任命曾國藩統轄江蘇、安徽、江蘇、浙江四省軍務,所有四省巡撫、提督以下各官悉歸節製。自三藩被平定後,還從來沒有漢人能夠取得這麽大的權勢。接到任命的曾國藩,誠惶誠恐,深怕自己盛極而衰,落得個跟肅順一樣的下場。

湘軍方麵,這一時期也發生了一件大事,1861年9月30日,湖北巡撫胡林翼病逝於武昌官邸。胡林翼是湘軍發展壯大的大功臣,也是曾國藩複出後能夠再次得到重用的關鍵人物。他的逝世,是湘軍的重大損失。胡林翼逝世後,曾國藩成了名義上湘軍的最高統帥。

正是在上述背景之下,湘軍高層將領中掀起了一場推戴曾國藩的**。早在1860年曾國藩五十壽辰的時候,胡林翼就曾送給他一副壽聯“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隱含推戴之意。

左宗棠也曾將一副題神鼎山的對聯送給曾國藩:“神所憑依,將在德矣。鼎之輕重,似可問焉!”其中的推戴之意,比胡林翼那副對聯更加明顯。曾國藩接到後,將“似可問焉”的“似”改成“未”,明確表示自己並沒有問鼎天下的雄心。

李元度遭到曾國藩彈劾丟官後,在老家呆了一段時間,後來又來到曾國藩幕府。湘軍攻克安慶後,他第一個獻上賀聯:“王侯無種,帝王有真!”推戴之意非常明顯。曾國藩看後,將他痛罵了一頓。曾國藩的好友郭嵩燾也勸曾國藩稱帝自立。

湘軍水師將領彭玉麟是曾國藩的重要嫡係力量。他給曾國藩送去一封密信,其中有這麽一句:“東南半壁無主,老師豈有意乎?”曾國藩看後,嚇得冷汗直冒,趕緊將密信揉碎吞進肚子裏,以免被別人發現,遭致殺身之禍。

除了上述這些湘軍將領或幕僚外,還有一個特殊人物在這場推戴浪潮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那就是王闓運。

王闓運是肅順的心腹。肅順與懿貴妃(即後來的慈禧太後)、恭親王奕?的矛盾日益激化後,非常需要得到曾國藩等統兵大將的支持。王闓運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穿針引線的作用。

1860年,王闓運在曾國藩的祁門大營中呆了兩個多月。當時,英法聯軍進逼北京,鹹豐皇帝逃往熱河。王闓運乘機勸說曾國藩親自帶兵北上勤王。因為隻要曾國藩同意北上,肅順就在宮廷鬥爭中就多了一個重要的砝碼,就不怕懿貴妃、恭親王他們了。然而,一向處事謹慎的曾國藩並沒有聽信王闓運,他不願意卷入宮廷鬥爭中。

有學者根據相關的蛛絲馬跡判斷,在這段時間裏,深諳帝王之術的王闓運曾經為曾國藩規劃過另一條發展道路,那就是扯旗造反。當然,曾國藩不可能聽從他。

這麽多人都勸曾國藩造反,說明當時確實存在著改朝換代的機會。首先,清廷內部鬥爭非常激烈。以肅順為首的朝臣勢力、以恭親王為首的帝胤勢力、以懿貴妃(慈禧太後)為首的帝後勢力互相傾軋,不能形成對外的合力。此時,湘軍如果造反,確實是有機會的。

其次,經過江南大營覆滅、八裏橋慘敗、鹹豐帝北逃、英法聯軍進北京、鹹豐駕崩、六歲孩童即位等一係列事件,清政府的威望急劇下降,人心比較浮動。這種時候舉旗造反,民眾不會對清朝絕對忠誠,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

再次,江南大營覆滅,僧格林沁、勝保率領的八旗兵也兵敗八裏橋,清朝的正規部隊遭受了重創。一旦湘軍起義,基本上不會遇到清朝正規軍強有力的抵擋,是有可能會成功的。

對於湘軍起義的最好時機,不少湘軍史愛好者有個誤解。他們認為曾國藩應該在攻陷江寧後,趁消滅太平天國之勢,舉兵北上,卻不知攻陷江寧後,湘軍起義成功的主要條件已經不複存在了。湘軍最好的舉義時間,隻能是攻陷安慶後的這段時間。史料中記載的湘軍將領對曾國藩的推戴,幾乎全部發生在1860、1861兩年,而在1864年湘軍攻陷江寧後,除了一兩則不太靠譜的野史材料外,別無史料記載。這正說明了湘軍起義的最佳時機,是在攻克安慶後。

為什麽湘軍在攻克江寧後再起義的話,毫無勝算呢?首先,當時慈禧太後的地位已經相當穩固。1865年,她罷免恭親王奕?議政王與軍機大臣之職,奕?絲毫不敢反抗。從這件事情中,我們可以看出此時的慈禧太後擁有著怎樣的權勢。這時候的清廷,在慈禧太後的領導下,已經擰成了一股繩。老百姓對清廷的信心,壓有所恢複。這個時候的清朝,其實是不太容易被推翻的。

其次,此時的曾國藩對於湘軍的統攝能力已經下降了許多。攻克安慶後不久,胡林翼病逝,這時候曾國藩成了名義上湘軍的唯一統帥。此時的曾國藩,對於除了劉長佑、劉坤一一係湘軍以外的各路湘軍,都有著比較強的統攝能力。左宗棠羽翼未豐,也比較聽曾國藩指揮。

然而,從1862年淮軍建立到1864年湘軍攻克江寧這段時間裏,左宗棠、李鴻章都自立門戶。如果曾國藩在攻克江寧後造反,左宗棠、李鴻章很可能不會跟從,甚至會幫助清廷消滅曾國藩。此時的曾國藩,真正能夠控製的部隊,隻有曾國荃的吉字營以及彭玉麟的湘軍水師。以這點實力爭衡天下,無異於蚍蜉撼樹。

再次,曾國藩嫡係部隊的戰鬥力下降了許多。吉字營攻克安慶時,隻有萬多人,基本上都是精兵。但之後為了迅速攻克江寧,盲目擴招,士兵的平均戰鬥力下滑。這時候的吉字營,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那種衝勁,都指望著攻克江寧搶掠一番,然後回家過好日子。所以,戰鬥力早已不能和攻克安慶後那段時間相比。靠這樣的軍隊爭奪天下,是完全不行的。

既然湘軍起義的最佳時機是在攻克安慶後,那為什麽曾國藩沒有行動呢?很多學者認為這是由於曾國藩腦袋中有著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所以他不敢跨越雷池一步。這固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這恐怕不是唯一的原因。曾國藩之所以不造反,恐怕也是基於形勢的考慮。

湘軍要想起義成功,必須首先處理好和太平天國之間的關係。如果湘軍能和太平軍達成諒解,在“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旗幟下實現聯合的話,推翻清朝易如反掌。如果湘軍能夠穩住太平軍,雖然不聯合但也不相互攻擊,則湘軍北伐推翻清朝的可能性是有的。如果湘軍完全不能和太平軍改善關係,則不可能推翻清朝。依照洪秀全的個性,他是不大可能向湘軍做任何妥協的。所以,第三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前兩者。所以,曾國藩造反的可能性很小。

湘軍要想北上推翻清朝,還必須解決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軍餉的問題。關於湘軍軍餉,我在下一章將會詳細敘述。大家會看到,軍餉的籌集是多麽的困難。

就攻陷安慶前後這個時間段來說,曾國藩所能依仗的軍餉來源其實隻有湖南一省。但即便是湖南,也因為石達開的兩次襲擾,經濟受到重創,能夠提供給湘軍的軍餉不會太多。

湖北在胡林翼逝世後,成了官文的天下。湘軍要造反的話,他不但不會幫助,反而會成為鎮壓湘軍的急先鋒。江西官場與曾國藩關係一直很僵,所以不可能為造反的湘軍提供軍餉。安徽剛剛經曆大的戰亂,根本沒有可能提供軍餉。至於其他省,更不會提供軍餉。

沒有軍餉,湘軍不可能打勝仗,最終將自動解體。從這個角度來說,曾國藩也是幾乎沒有可能造反的。

總而言之,曾國藩不反,一是由於他有著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二是攻克安慶前後雖然存在著造反成功的時機,但並不成熟。很多人因為曾國藩不反清,非常反感他。其實,這種態度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客觀形勢不允許,還強行去做,最終除了自我爆炸之外,不會對曆史產生任何推動作用。舍生取義固然可嘉,但更多的人必須卑賤地活著。隻有活著,才能為國家民族做出更多更有意義的事情。

安慶落入湘軍之手後,湘軍與太平軍在安徽的爭奪主要圍繞廬州展開。這個時候,一個叫苗沛霖的人將皖北攪得天翻地覆。

苗沛霖本也是書生,在亂世之中拉起一支部隊,時而參加撚軍,時而參加太平軍,時而投降清朝,進行軍事投機和政治賭博。這樣一個反複無常的小人,卻深得勝保的喜歡。勝保將他招撫,命他帶兵鎮壓撚軍。

與勝保這位滿族將領不同,當時幾乎所有的漢族將領都認為苗沛霖不可用。袁甲三以及安徽巡撫翁同書與苗沛霖矛盾很大。苗沛霖不滿袁甲三、翁同書兩人對他的排擠,於是再度謀反。

1861年初,苗沛霖率十萬大軍渡淮南下,以主力攻打翁同書駐守的壽州城,另派部將攻打皖北的多座城市,並與太平軍、撚軍取得聯係,宣布共同抗清。

翁同書是個書生,見苗沛霖來勢洶洶,害怕作戰,一味主張招撫。結果反而使得苗沛霖得寸進尺。1861年底,苗沛霖的大軍攻克壽州,堂堂安徽巡撫成了苗沛霖的俘虜。

被俘之後,翁同書又苟且求生,拚命討好苗沛霖。苗沛霖也想留下翁同書作為和朝廷對話的人質,所以也就沒有殺他。翁同書在苗沛霖的授意下,接二連三地上奏替苗沛霖表明心跡。苗沛霖無意斬殺翁同書,最終將他釋放。

翁同書處置失當,給曾國藩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後路不靖,湘軍就不可能繼續東征。曾國藩決定彈劾翁同書,以杜絕朝廷招撫苗沛霖的幻想。

曾國藩最負盛名的奏折《參翁同書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寫作這份奏折的不是曾國藩,而是李鴻章。就像曾國藩所說的那樣,李鴻章最擅長處理公文,所以當時曾國藩的奏折,往往都是李鴻章起草的。

翁同書家是當時的世家大族。翁同書的父親是鹹豐皇帝以及恭親王奕?的老師,曆任工部、戶部尚書,權傾一時。以翁家的權勢,曾國藩要想扳倒翁同書,絕對不容易。

曾國藩對這封奏折也很重視,特意叫文案房多準備幾道草稿。最終,曾國藩在其中選中了李鴻章的這一份。李鴻章的這道奏折,雖然隻有區區六百字,卻字字千鈞,句句見血。

這份奏折首先指出翁同書的幾大罪狀,包括舉措失當、苟且貪生等等,然後指出翁同書幾道奏折的自相矛盾之處,反駁他的種種辯解,令翁同書百口莫辯。

接著,李鴻章又站在朝廷的角度考慮。翁同書有這麽大的罪狀,怎麽還能逍遙法外,應該迅速將他革職拿問。這樣一來,朝廷也就不好再包庇翁同書。

最後,李鴻章又從自己的角度闡述,說自己絕不敢因為翁同書門第鼎盛而不敢參劾。這種大義凜然的氣勢,使得朝廷不敢從輕發落翁同書。

李鴻章的奏折起到了雷霆萬鈞的作用,朝廷不得已,隻好將翁同書判為斬監侯。然而,處置翁同書並沒有使清廷堅定徹底剿滅苗沛霖的信心。清廷不顧曾國藩的反對,依舊采取剿撫兼用的方略對待苗沛霖,一邊調集軍隊前往圍剿,一邊又命勝保前往招撫。

苗沛霖在前線叛變後,一麵下令全軍剃發,歸順清朝,一麵按照勝保的授意,以再度反清為誘餌,引誘陳玉成北上。當時,陳玉成手下兵力已經不多,無法再守住廬州。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好選擇相信苗沛霖,放棄廬州,北上會見苗沛霖。

太平軍放棄廬州後,湘軍李續宜部趁機進入。陳玉成來到苗沛霖大營後即被俘虜,最終慘遭殺害。廬州的失陷以及陳玉成的遇害,意味著皖北抗清鬥爭的徹底失敗。對於曾國藩來說,現在他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東征,向太平天國首都天京發起攻擊了。

湘軍在安徽戰場取得重大突破的時候,東線戰場的清軍卻遭遇慘敗。太平軍攻克了杭州,並且威逼上海。

上海是當時中國最大的商業城市,有錢人很多。太平軍的淩厲攻勢使他們感受到巨大的威脅。人可以跑,但是產業不能跑。他們要想保住家業,就必須擊退太平軍。於是,他們一方麵和英、法等國駐上海領事商量,請求借師助剿,成立中外會防軍,另一方麵派出了以錢鼎銘為首的代表團前往安慶,向曾國藩求援。

錢鼎銘來到安慶後,向曾國藩表示,隻要湘軍願意分兵守衛上海,上海紳民願意每月自籌六十萬兩白銀供給湘軍。當時,曾國藩嫡係部隊正缺軍餉,這筆錢對曾國藩有著不小的**力。但曾國藩考慮到,上海偏處下遊,戰略意義不大,而且分兵作戰是兵家大忌,所以沒有答應錢鼎銘。

錢鼎銘沒有放棄,他知道曾國藩最喜歡李鴻章,對於李鴻章的謀劃幾乎是言聽計從,於是利用自己的父親錢寶琛和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是同年的關係,前往遊說李鴻章。李鴻章被他說動,進而勸說曾國藩。曾國藩果然聽從了李鴻章的勸說,決定出兵救援上海。

曾國藩覺得,上海之行關係大局,必須派最信得過的人前往。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曾國荃。當時,曾國荃帶著攻克安慶的巨大戰功,回老家湘鄉炫耀去了。曾國藩給曾國荃寫信,詢問他是否願意帶兵保衛上海。當時的曾國荃,一心想著攻打江寧,奪取鎮壓太平天國的首功。他不願意帶兵深入下遊。

這樣一來,曾國藩就把目光放在了李鴻章身上。他找來李鴻章,與他商議這件事情。在此之前,曾國藩已經有了建立淮軍的想法。曾國藩認為,湘軍暮氣沉重,遲早要退出曆史舞台。皖北一帶民風彪悍,有好兵源,完全可以成立一支新軍。鎮壓太平天國或許靠湘軍就能成事,但鎮壓撚軍必須得靠熟悉中原地形的皖北新軍。現在,曾國藩想借著出兵上海的機會,命李鴻章這個皖北人回家鄉招募一支新軍,帶往下遊獨立作戰。

李鴻章之前辦理團練,和淮北的一些團練頭子有著不錯的交情,像劉銘傳、張樹聲這些人。憑借著這些人的支持,李鴻章迅速拉起了一支軍隊。對中國近代史產生了巨大影響的淮軍就這麽誕生了。

此後不久,李鴻章帶著新組建的淮軍來到上海。期初,李鴻章的處境並不好,就像當年曾國藩在江西那樣,李鴻章在上海也處處遭受排擠。但很快,李鴻章就向世人證實了他的實力。他的這支並不被人看好的淮軍,擊敗了太平軍李秀成部的多輪進攻。同時,李鴻章通過手段,成功地從上海道吳煦手裏,奪取了上海的財政大權。李鴻章和他的淮軍在上海站住了腳跟。

憑借著上海強大的財力支持,李鴻章不斷擴編淮軍,淮軍總人數達到七萬多,比曾國荃吉字營人數最多時候的五萬多人,還多出了兩萬。

與李鴻章在上海站住腳跟同時,左宗棠在浙江也站住了腳跟。李鴻章的淮軍,左宗棠的新楚軍,猶如兩把尖刀,從背後插向太平天國的首都天京。

與此同時,曾國荃率領的吉字營以及彭玉麟率領的湘軍水師,也沿著長江東下,準備攻打江寧,完成對太平天國的最後一擊。

安慶的陷落,引發了多米諾骨牌的倒塌,太平軍在安徽的布防紛紛潰敗,湘軍迅速占領了多座城市。這樣一來,東進的湘軍曾國荃、彭玉麟等部就有了穩固的後方,完全不必擔心太平軍切斷後路。所以,湘軍東進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5月中旬,彭玉麟率領湘軍水師殺到金柱關下。金柱關是長江天險,這裏河網密布,上遊可通往太平軍的重要物資轉運站,也就是高淳縣的東壩鎮。所以,對於太平軍來說,金柱關有著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他們在這裏的防守很嚴密。由於過分強調金柱關的防守,太平軍並沒有在與金柱關臨近的太平府城中布置重兵。

這一切,都在曾國荃的洞察中。一個聲東擊西的作戰計劃在他的腦海中形成。在對金柱關周邊據點發動了幾天的佯攻之後,1862年5月18日淩晨,曾國荃率部在湘軍水師的幫助下秘密渡江南下,對太平府城發動突然襲擊。駐守太平府的太平軍猝不及防,紛紛逃竄。湘軍輕而易舉地占據了太平府。

太平府的失陷,沉重地打擊了太平軍固守金柱關的決心。彭玉麟趁機率部猛攻金柱關。第二天,金柱關落入湘軍之手。